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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察勘

    在三個人的愕怡之中,霍桑的敏捷的腳步,霎眼早已走到了寫字枱旁。我們三個人都急急地跟過去。霍桑的一隻手按在書桌面前的椅子背上,目光炯炯地凝注在書桌上面。我一時不知他瞧見了什麼,心中暗自納悶。因為姚國英所説的那把小巧尖頭的小剪刀,明明在書桌的左旁,然而霍桑所注意的,似乎並不在剪刀上面。我細瞧書桌上面的東西。桌的中央有一方吸水紙的紙版,四角包着黑皮,紙版上有一支毛筆,筆的一端擱在硯台上面,硯池中還有餘水。桌的左旁有一把西式金花茶壺和一隻金邊白瓷茶杯,此外還有幾張新聞紙和幾本小説。我覺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不知道霍桑為什麼張大了眼睛,瞧得這樣子出神。

    一會,霍桑突的旋過頭來。“國英兄,這桌面上你可曾瞧過?”

    姚國英訥訥地答道:“瞧是瞧過一次的,可是沒有瞧得仔細。”

    “那麼你姑且再仔細瞧瞧。可有什麼可以注意的地方?”霍桑又回頭向我説,“包朗,你也來瞧瞧。這是一個很好的實驗觀察力的機會。”

    我偷眼瞧瞧姚國英,咬着嘴唇,緊蹙着雙眉,神色很窘,顯見他對於霍桑的話完全沒有把握。我也重新向書桌上細瞧,竭力要想爭一口氣。可是桌子上實在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足以吸引我的視線。除了剛才敍述的幾種東西以外,還有一個白瓷筆筒,一個黃鋼筆套,一隻紫色水盂,大半錠六角形的松煙墨,和一枚鏤篆文的白銅鎮紙。這幾種原來是書桌上應有的用品。那一種是霍桑所認為可以注意的呢?難道霍桑的眼光竟能透過木板,瞧見了桌子肚裏的東西?

    姚國英説:“我瞧那支筆擱在硯子上面,並且去了筆套,硯池中又有餘水,可知是有人寫過字的。霍先生,這可就是你所説的應當注意的一點?”

    “不錯。這不過是一點,還有更要緊的一點。”

    我再度用我的目力。我的眼光從毛筆上移接到滲墨紙版上面,仔細一瞧,不由不失聲大叫。

    我道:“霍桑,我瞧出來了!這紙版上的吸水紙,粗看果然是一色純白的,其實中間卻有一條分界——一半是雪白而新的,一半卻微微帶一些灰色,顯見已受過幾天灰塵。分明上面的一張舊吸水紙已給撕去了半張,只剩了半張了。”

    霍桑忽大聲道:“包朗,你的觀察力果真有驚人的進步!從今以後,我不怕沒有得力的助手哩!”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霍桑又向姚國英道:“國英兄,你明白了嗎?瞧這情形,似乎有人在這裏寫過字;寫好以後,就在這張吸水紙上印過一印。這樣,那字跡當然要留在吸水紙上。後來這上面的一張吸水紙,就因着有字跡的緣故,被人撕去了一半,所以才露出下面一層的新吸水紙。不過那上面的一層也算不得很舊。新舊的顏色相差至微,粗看自然不容易注意。”

    姚國英紅了一陣臉,説:“這吸水紙的新舊,我原也瞧見的。可是我愚蠢的頭腦一時不覺得有什麼作用,所以不曾注意。……霍先生,你想這吸水紙是誰撕去的?”

    “這雖還是個疑問,但據常理揣測,撕紙目的必是要保守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與其説是死者自己撕的,還不如説行刺的人撕去的更加近情些。”

    “吸水紙雖然已被兇手撕去,還有那張原紙可是也落到了兇手的手中去了嗎?”

    “是,照眼前説,大概也已被那人取去。不過我們究竟沒有仔細搜檢過,還不能説定。”

    汪巡官又忍不住地説;“但那張原紙可是死者所寫的?所寫的又是什麼樣的性質?霍先生,你可也知道?”

    “我不知道。我們必須先查明瞭死者平日的行徑和他的職業,然後才能夠推想。”

    姚國英道:“張有剛很有些遺產。據他的母親説,他在新新麪粉公司裏當一個職員。”

    霍桑點點頭,順手在書桌上把幾張報紙取起。“這是昨日的新聞報。唉,還有兩張專載戲劇和花界新聞的小型報。這可以想見他平日生活的一斑。”報紙取起了,下面還有一張粉紅的小箋。霍桑又疾忙將小箋取起,“一張新式的請帖。我念給你們聽:‘陽曆十一月三日,為小兒伯熊與孟鳳鳳女士,在本宅行結婚典禮。即晚敬治喜筵,恭候光臨。錢家裏鞠躬。席設本宅漢口路永樂裏五號。”’霍桑唸完了,凝目想了一想。“國英兄,方才你問話的時候,那張太太不是説伊的兒子昨晚上吃過喜酒的嗎?”

    “是的,今天是四日。昨天他一定就是吃錢家的喜酒。這樣看,也許可以合得上你的中毒的見解。這請帖確有重視的價值。”

    我暗想有剛果真是中毒的嗎?如果如此,加着行刺的確證,分明真是雙重謀殺。這又怎麼辦?這兩重謀殺是不是一人所為?或者有兩個兇手?若使是一個兇手,既已下了毒,為什麼再要行刺?倘或是兩個兇手,那就疑團重重,更加難辦。霍桑對於這案能否勝任,也就説不定了。

    霍桑像在竭力運用他的嗅覺。他低下頭去,在寫字桌旁瞧了一瞧。

    他呼道:“他還嘔吐過呢!這痰盂中就是他嘔吐的東西。你們可覺得嗎?”

    痰盂是一種可憎的器皿,我本不願意瞧,但因霍桑的間接的暗示,自然而然地有一股難受的酒酸氣味衝進我的鼻孔。

    姚國英説:“中毒的見解又多了一種印證哩。”

    霍桑抬起頭來,向窗口外一望,叫道:“國英兄,有一輛汽車。大概是你們廳裏的許濟人醫官來了。”

    姚國英應了一聲,便匆匆出去迎接。一會他領着一個身材短小穿西裝的中年人進來。彼此招呼了一聲,便一同到屍旁來察看。許醫官放下了帶來的一隻皮包,僂着身子在屍身上驗看。一會他才慢慢地立直。姚國英又把方才和霍桑所談的意見約略地向他説了一遍。

    許醫官説:“就外表看,這個人十分之八已有中毒的痕跡。但究竟怎樣,還得等檢察官到來後,經過仔細的檢驗,才能斷定。”

    霍桑道:“我還得請許先生證明一個疑點。死者如果是中毒,是不是因毒致命,還是被尖刀所殺,這一點要請你指教。”

    “霍先生,太客氣。等我檢驗之後,一定把結果報告你。”

    醫官立直了,向書室四周瞧看,似乎要尋什麼東西。

    霍桑問道:“許先生是不是要尋些檢驗的材料?”

    “是啊。凡查驗中毒的人,同時必須蒐羅些飲料,食物和茶壺酒杯之類的應用器具,以便可以追究毒物的來由。”

    “我早替你尋得一種了。在這裏呢。”霍桑微笑地説着,引他走到書桌面前,指着那隻黃銅痰盂給他瞧。

    醫官説:“唉,他曾嘔過的。這真是重要的東西,應當帶回去。”他回過頭來,瞧見了書桌的茶壺,隨手揭開了茶壺的蓋。“這還是滿滿的一壺茶呢。大概是紅茶罷?”

    霍桑和我也伸過頭去看。我細瞧那浮着的厚厚一層茶葉,果真是紅茶。

    醫官又説:“無論如何,我總得帶些去檢驗。”

    許醫官從衣袋中摸出一個小玻璃瓶來,隨即取起茶壺,在茶杯中注了半杯,又從茶杯中裝入玻璃瓶裏。接着他把玻璃瓶塞緊了納入袋中。

    他説:“姚探長,我先回去報告,以便檢察官早些來,我可以幫同查驗。這個痰盂請你派個弟兄送回署裏去。查驗的結果怎麼樣,我再通知你。”

    姚國英應道:“很好。我等你的信息。”

    許醫士拿了皮包,回身要出去,霍桑忽止住他:

    “許先生,對不起。還有一點,屍身上如果有什麼可以注意的地方,也請你通知一聲。我們只在他的外面瞧過一瞧,還沒有仔細驗看過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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