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
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
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
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
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
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
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
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
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
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
謝謝收看。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
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
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
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
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
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
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
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
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
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
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
神處於最佳狀態,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還是這裏。此時,那道柵欄是兩個時空的轉換點,全世界都不知道,柵欄內,有個精神病對柵欄外沉默地説出平生最多的話,全世界也不明白,那個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談戀愛的人類。柵欄邊也會有其他病人,也有男護士在啪啪,這時她會小心地不動,任由清沙船順江漂下。那條船估計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煙,別的不管。我終於對着柵欄外喊出了“我愛你”……男護士聽見了,只在遠處笑罵,這瘋子轉為花痴了。我膽子大起來,連續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腦袋認真地聽。我還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轉過身去。三角眼女醫生冷冷地在我身後説:你,再喊一遍。我遲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頭聽:這個,不對……向遠處的男護士揚手。心頭一緊,女醫生會從聲音裏專業分析,對樹、白大哥和她喊的,和這次大不一樣。她看柵欄外,一個船工抽煙,另一個午睡。女醫生回過頭來:再喊。我故作快樂地大喊:我愛你。男護士一棍就把我打翻在地。女醫生俯身問:打得怎樣?我點頭大喊:打得好,我愛你。男護士一腳把我踢到柵欄邊上,用帶子把我的手捆住。她抓住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地去撞柵欄,邊撞邊問怎麼樣。這女人力氣真大,我顱腔被震得很脹,有個東西噴薄欲出,還是儘量配合她那節奏,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一下一下撞,一聲一聲快樂喊。必須快樂大喊,我不能讓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動手,動手她就會被抓進來。她遲遲也沒動手,知道動手我會吃更大的苦頭。她只是僵在那裏,那根長杆正微微發抖。還在撞,我感到眼睛發癢,有個東西像要脱落,我無所謂,真的很快樂……突然,世界變得很鹹、很暗紅,菜刀妹在暗紅的船頭,戴暗紅的斗笠披暗紅的斗篷,一動不動,看女醫生一下一下撞我。這時我視力模糊,還是分得出她一隻手拿着長杆,另一隻手摸着菜刀。千萬別動手……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無比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這快樂,竟像一種詛咒。她終於動了,背對着我,長杆一下一下攪動江水,順江而去。女醫生終於放心地説:這個花痴。男護士大笑起來。我也大笑:這個花痴。眼前猛地一紅,世界全部發黑。萬千婆娑盡皆消失。[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
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
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
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
神處於最佳狀態,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還是這裏。此時,那道柵欄是兩個時空的轉換點,全世界都不知道,柵欄內,有個精神病對柵欄外沉默地説出平生最多的話,全世界也不明白,那個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談戀愛的人類。柵欄邊也會有其他病人,也有男護士在啪啪,這時她會小心地不動,任由清沙船順江漂下。那條船估計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煙,別的不管。我終於對着柵欄外喊出了“我愛你”……男護士聽見了,只在遠處笑罵,這瘋子轉為花痴了。我膽子大起來,連續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腦袋認真地聽。我還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轉過身去。三角眼女醫生冷冷地在我身後説:你,再喊一遍。我遲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頭聽:這個,不對……向遠處的男護士揚手。心頭一緊,女醫生會從聲音裏專業分析,對樹、白大哥和她喊的,和這次大不一樣。她看柵欄外,一個船工抽煙,另一個午睡。女醫生回過頭來:再喊。我故作快樂地大喊:我愛你。男護士一棍就把我打翻在地。女醫生俯身問:打得怎樣?我點頭大喊:打得好,我愛你。男護士一腳把我踢到柵欄邊上,用帶子把我的手捆住。她抓住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地去撞柵欄,邊撞邊問怎麼樣。這女人力氣真大,我顱腔被震得很脹,有個東西噴薄欲出,還是儘量配合她那節奏,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一下一下撞,一聲一聲快樂喊。必須快樂大喊,我不能讓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動手,動手她就會被抓進來。她遲遲也沒動手,知道動手我會吃更大的苦頭。她只是僵在那裏,那根長杆正微微發抖。還在撞,我感到眼睛發癢,有個東西像要脱落,我無所謂,真的很快樂……突然,世界變得很鹹、很暗紅,菜刀妹在暗紅的船頭,戴暗紅的斗笠披暗紅的斗篷,一動不動,看女醫生一下一下撞我。這時我視力模糊,還是分得出她一隻手拿着長杆,另一隻手摸着菜刀。千萬別動手……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無比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這快樂,竟像一種詛咒。她終於動了,背對着我,長杆一下一下攪動江水,順江而去。女醫生終於放心地説:這個花痴。男護士大笑起來。我也大笑:這個花痴。眼前猛地一紅,世界全部發黑。萬千婆娑盡皆消失。[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
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神處於最佳狀態,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還是這裏。此時,那道柵欄是兩個時空的轉換點,全世界都不知道,柵欄內,有個精神病對柵欄外沉默地説出平生最多的話,全世界也不明白,那個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談戀愛的人類。
柵欄邊也會有其他病人,也有男護士在啪啪,這時她會小心地不動,任由清沙船順江漂下。那條船估計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煙,別的不管。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我終於對着柵欄外喊出了“我愛你”……男護士聽見了,只在遠處笑罵,這瘋子轉為花痴了。我膽子大起來,連續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腦袋認真地聽。
我還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轉過身去。
神處於最佳狀態,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還是這裏。此時,那道柵欄是兩個時空的轉換點,全世界都不知道,柵欄內,有個精神病對柵欄外沉默地説出平生最多的話,全世界也不明白,那個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談戀愛的人類。柵欄邊也會有其他病人,也有男護士在啪啪,這時她會小心地不動,任由清沙船順江漂下。那條船估計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煙,別的不管。我終於對着柵欄外喊出了“我愛你”……男護士聽見了,只在遠處笑罵,這瘋子轉為花痴了。我膽子大起來,連續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腦袋認真地聽。我還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轉過身去。三角眼女醫生冷冷地在我身後説:你,再喊一遍。我遲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頭聽:這個,不對……向遠處的男護士揚手。心頭一緊,女醫生會從聲音裏專業分析,對樹、白大哥和她喊的,和這次大不一樣。她看柵欄外,一個船工抽煙,另一個午睡。女醫生回過頭來:再喊。我故作快樂地大喊:我愛你。男護士一棍就把我打翻在地。女醫生俯身問:打得怎樣?我點頭大喊:打得好,我愛你。男護士一腳把我踢到柵欄邊上,用帶子把我的手捆住。她抓住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地去撞柵欄,邊撞邊問怎麼樣。這女人力氣真大,我顱腔被震得很脹,有個東西噴薄欲出,還是儘量配合她那節奏,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一下一下撞,一聲一聲快樂喊。必須快樂大喊,我不能讓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動手,動手她就會被抓進來。她遲遲也沒動手,知道動手我會吃更大的苦頭。她只是僵在那裏,那根長杆正微微發抖。還在撞,我感到眼睛發癢,有個東西像要脱落,我無所謂,真的很快樂……突然,世界變得很鹹、很暗紅,菜刀妹在暗紅的船頭,戴暗紅的斗笠披暗紅的斗篷,一動不動,看女醫生一下一下撞我。這時我視力模糊,還是分得出她一隻手拿着長杆,另一隻手摸着菜刀。千萬別動手……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無比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這快樂,竟像一種詛咒。她終於動了,背對着我,長杆一下一下攪動江水,順江而去。女醫生終於放心地説:這個花痴。男護士大笑起來。我也大笑:這個花痴。眼前猛地一紅,世界全部發黑。萬千婆娑盡皆消失。[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三角眼女醫生冷冷地在我身後説:你,再喊一遍。
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我遲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頭聽:這個,不對……向遠處的男護士揚手。
心頭一緊,女醫生會從聲音裏專業分析,對樹、白大哥和她喊的,和這次大不一樣。她看柵欄外,一個船工抽煙,另一個午睡。女醫生回過頭來:再喊。我故作快樂地大喊:我愛你。
神處於最佳狀態,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還是這裏。此時,那道柵欄是兩個時空的轉換點,全世界都不知道,柵欄內,有個精神病對柵欄外沉默地説出平生最多的話,全世界也不明白,那個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談戀愛的人類。柵欄邊也會有其他病人,也有男護士在啪啪,這時她會小心地不動,任由清沙船順江漂下。那條船估計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煙,別的不管。我終於對着柵欄外喊出了“我愛你”……男護士聽見了,只在遠處笑罵,這瘋子轉為花痴了。我膽子大起來,連續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腦袋認真地聽。我還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轉過身去。三角眼女醫生冷冷地在我身後説:你,再喊一遍。我遲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頭聽:這個,不對……向遠處的男護士揚手。心頭一緊,女醫生會從聲音裏專業分析,對樹、白大哥和她喊的,和這次大不一樣。她看柵欄外,一個船工抽煙,另一個午睡。女醫生回過頭來:再喊。我故作快樂地大喊:我愛你。男護士一棍就把我打翻在地。女醫生俯身問:打得怎樣?我點頭大喊:打得好,我愛你。男護士一腳把我踢到柵欄邊上,用帶子把我的手捆住。她抓住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地去撞柵欄,邊撞邊問怎麼樣。這女人力氣真大,我顱腔被震得很脹,有個東西噴薄欲出,還是儘量配合她那節奏,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一下一下撞,一聲一聲快樂喊。必須快樂大喊,我不能讓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動手,動手她就會被抓進來。她遲遲也沒動手,知道動手我會吃更大的苦頭。她只是僵在那裏,那根長杆正微微發抖。還在撞,我感到眼睛發癢,有個東西像要脱落,我無所謂,真的很快樂……突然,世界變得很鹹、很暗紅,菜刀妹在暗紅的船頭,戴暗紅的斗笠披暗紅的斗篷,一動不動,看女醫生一下一下撞我。這時我視力模糊,還是分得出她一隻手拿着長杆,另一隻手摸着菜刀。千萬別動手……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無比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這快樂,竟像一種詛咒。她終於動了,背對着我,長杆一下一下攪動江水,順江而去。女醫生終於放心地説:這個花痴。男護士大笑起來。我也大笑:這個花痴。眼前猛地一紅,世界全部發黑。萬千婆娑盡皆消失。[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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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三面是牆,另一面還是牆。只不過這堵牆有大約5米長的柵欄,作為通向外界唯一的窗。柵欄很高,頂端還倒卷着,還有電網,根本不能爬出去。柵欄外是寬寬的河道,偶爾看得到清理淤泥的船經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少量正常人類,不會向他們呼喊,一是要捱打,二是太遠,他們聽不到,即使聽到,清沙工才不理睬這裏的事。曾幻想菜刀妹或者石八斤偷偷從河裏游過來,後來明白這絕無可能,這裏離城市很遠,那輛救護車外面沒噴字,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和畢然關在哪裏,現在精神病人這麼多,《新聞聯播》説全國有超過一億精神病人,這座城市,精神病院修得比醫院都多……他們不可能一家一家去找。事實上他們從未來過,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有人曾喊過,被打得很慘,從此不準來柵欄。我從不喊,默默站在那裏發呆,看河水流過,清沙船奮臂清理着河道的記憶,我的記憶。總有一天我會記憶全無,我天天站在柵欄前,成為新的一根柵欄,自己是自己的柵欄,擋住出路。清沙工還在奮臂,手裏的長杆起起揚揚,揚起浪花和泥沙,還有一把菜刀……菜刀。是菜刀。我的瞳孔一下子緊縮了,像捱了男護士的打。菜刀妹像清沙工那樣戴着個布簾,站在船頭,太遠,我不是很確定,張開了雙臂比出了大寫的V字,像長城戰那樣的V。她一下叫了起來,蹦蹦跳跳也比出了一個V,整個身體像一張大弓,要向我發射而來。我的心快跳出來,V形,使勁V形。她無比開心,還在船上翻了個跟頭,大喊:毛線、毛線老男人……背後嗵嗵傳來腳步,還有啪啪的電流聲,我V形的雙臂快速地上下抖動,飛啊飛,轉身飛啊飛,嘴裏喊空氣濕度太大,不利於飛行……我跑着離開柵欄,越快離開越好,故意直直倒下,鼻子被磕出血,男護士把我拖起來啪啪暴打,然後快步跑到柵欄邊,手搭涼棚。他拖我離去,邊踢我,還踩我的手,罵精神病,飛個屁。還在尿,沒想到尿褲子也會這樣有快意。自此以後,柵欄成為生命唯一的窗口。男護士應當沒發現菜刀妹,因我仍可以去柵欄放風。每當男護士吹響放風哨時,我就慢慢走向柵欄,不可以快,快了就會被懷疑,我慢慢地來,心卻快得要蹦出腔子,腦子命令兩腿慢點,再慢點,這使我行走的樣子好怪,活像4度抑鬱的病人。他們説我進步了。我一直做得很好,再不比畫V形,看她一會兒,會轉身發一會兒瘋,比如使勁扯頭髮,扯而且惡狠狠罵,精神病你狗日的滾出來,滾出來……比如拿起一塊石頭對着太陽看,嗯,應該有兩克拉……她也做得很好,戴着斗笠和布簾,她膽子大些,趁人不注意,有時會做些只有我倆才明白的手勢,有時會明晃晃地舞兩下菜刀,有時還會船頭船尾翻跟斗給我看,逗我開心,長城戰時她總喜歡跟我打賭翻跟斗,還親了我一口……我默默看着,內心驚雷滾滾,我眼神呆滯,世界卻在面前熠熠發光。可不是每回都能看到菜刀妹,每次放風只20分鐘,她算不準放風的時間,即使看到,清沙船順江而下,不能太久停留,有次我趕到柵欄時只看到一條船的尾影,她在甲板上蹦跳着,揮舞着,很着急。我很想告訴她,只這麼驚鴻一瞥也夠了,我能想象她漂亮如丁香的樣子。連看着柵欄外空空蕩蕩,也覺得她就在船頭上蹦蹦跳跳,高舉菜刀。這天院長突然找我談話,東拉西扯問了些事情。等我趕到柵欄時,見船又渺渺遠去,她在船尾使勁向我揮手,又不敢喊出聲來,我毫無辦法,呆呆看她,卻見她縱了一縱,砰地跳下河來。這時已是初冬,冷得連鴨子都不浮了,她在水裏一起一伏,濺起灰白的水花。清沙工大聲呵斥着什麼,撒下一張網,強行把她拖上來……自此以後,我再也沒在柵欄那兒看見過她,我認為她生病了,水冷。又懷疑清沙工告了密。我日日盯得眼睛發酸,那5米寬的柵欄,是我人生關於美好僅剩的窗,此時竟像一塊播出結束的電視屏幕,只有雪花點,沒有我要的生動人物。謝謝收看。■■■那個雙臂抖動像個鳥人的傢伙,被打了。白大哥説,他爸在大門外天天喊他的名字,院長讓男護士把他爸也拖進來了,經診斷為狂躁症。鳥人在過道看見他爸,企圖飛過去營救,結果被男護士打斷左臂,再也飛不起來。鳥人是釘子户,學空氣動力學的,居然改裝了滑翔傘,翅膀下面還掛有燃燒瓶,一次可懸掛幾十個。拆遷隊拿他沒辦法,但城市空中管制辦公室把他給辦了,拘留15天。他一直上訪
一下一下撞,一聲一聲快樂喊。必須快樂大喊,我不能讓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動手,動手她就會被抓進來。她遲遲也沒動手,知道動手我會吃更大的苦頭。她只是僵在那裏,那根長杆正微微發抖。還在撞,我感到眼睛發癢,有個東西像要脱落,我無所謂,真的很快樂……突然,世界變得很鹹、很暗紅,菜刀妹在暗紅的船頭,戴暗紅的斗笠披暗紅的斗篷,一動不動,看女醫生一下一下撞我。
這時我視力模糊,還是分得出她一隻手拿着長杆,另一隻手摸着菜刀。
千萬別動手……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無比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這快樂,竟像一種詛咒。她終於動了,背對着我,長杆一下一下攪動江水,順江而去。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女醫生終於放心地説:這個花痴。男護士大笑起來。
我也大笑:這個花痴。
神處於最佳狀態,有時候連我都分不清到底外面是精神病院,還是這裏。此時,那道柵欄是兩個時空的轉換點,全世界都不知道,柵欄內,有個精神病對柵欄外沉默地説出平生最多的話,全世界也不明白,那個精神病,已是全世界精神最浪漫的談戀愛的人類。柵欄邊也會有其他病人,也有男護士在啪啪,這時她會小心地不動,任由清沙船順江漂下。那條船估計是她包下的,船工只是坐在甲板上抽煙,別的不管。我終於對着柵欄外喊出了“我愛你”……男護士聽見了,只在遠處笑罵,這瘋子轉為花痴了。我膽子大起來,連續地喊。菜刀妹歪躺在甲板上,用手支着腦袋認真地聽。我還在喊,她突然把斗笠戴上,轉過身去。三角眼女醫生冷冷地在我身後説:你,再喊一遍。我遲疑了一下,又喊。她偏着頭聽:這個,不對……向遠處的男護士揚手。心頭一緊,女醫生會從聲音裏專業分析,對樹、白大哥和她喊的,和這次大不一樣。她看柵欄外,一個船工抽煙,另一個午睡。女醫生回過頭來:再喊。我故作快樂地大喊:我愛你。男護士一棍就把我打翻在地。女醫生俯身問:打得怎樣?我點頭大喊:打得好,我愛你。男護士一腳把我踢到柵欄邊上,用帶子把我的手捆住。她抓住我的頭髮,一下一下地去撞柵欄,邊撞邊問怎麼樣。這女人力氣真大,我顱腔被震得很脹,有個東西噴薄欲出,還是儘量配合她那節奏,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一下一下撞,一聲一聲快樂喊。必須快樂大喊,我不能讓菜刀妹感到我的痛苦,不想她動手,動手她就會被抓進來。她遲遲也沒動手,知道動手我會吃更大的苦頭。她只是僵在那裏,那根長杆正微微發抖。還在撞,我感到眼睛發癢,有個東西像要脱落,我無所謂,真的很快樂……突然,世界變得很鹹、很暗紅,菜刀妹在暗紅的船頭,戴暗紅的斗笠披暗紅的斗篷,一動不動,看女醫生一下一下撞我。這時我視力模糊,還是分得出她一隻手拿着長杆,另一隻手摸着菜刀。千萬別動手……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無比快樂大喊:打得好,我愛你……這快樂,竟像一種詛咒。她終於動了,背對着我,長杆一下一下攪動江水,順江而去。女醫生終於放心地説:這個花痴。男護士大笑起來。我也大笑:這個花痴。眼前猛地一紅,世界全部發黑。萬千婆娑盡皆消失。[進入下一頁][進入上一頁]點擊此處可網購:1、噹噹網購地址有簽名版2、卓越網購地址有簽名版
眼前猛地一紅,世界全部發黑。
,有天直接被帶到這裏來。現在父子倆終於團聚在精神病院。樂園是不準家屬來看望的,一般來講家屬也不可能知道這裏。如若知曉鬧事,必被抓進來,不出半個月,就真會變成精神病。我一直擔心菜刀妹,怕她也被抓進來,寧肯今生不跟她團聚,也不願她成為精神病人。暗中向白大哥打聽過一次,他説菜刀妹在食堂裏。他時瘋時不瘋,此時正遇他瘋癲,連菜刀和菜刀妹都分不清。但我還是在食堂裏注意了一下,沒有看到菜刀妹,我放心了,也更空蕩蕩。我沒看到菜刀妹,卻看到畢然,人脱了形,比那天在街口小廣場還脱形,木木地看我一眼,眼神里沒有一點認識。我不敢喊他,他身邊有兩個特護,身上還綁着防止暴力行為的綁身衣,像個木偶被護士架着走向後院。那是高危區,經常有人被打得慘叫,還有人蒙着白布被抬出來。我心懸起了,畢然不像我,他是一個書呆子,凡事認死理,肯定被打得很慘,他離開時下肢已無法着力,眼神空得嚇人……但不知詳情,向白大哥打聽,他也茫然得很,不知樂園有這號人。最近樂園組織學習中央文件,院長要求我們思想科學,身體和諧,早日改造成功,不要危害社會。大家都很激動,不僅因為中央在關心我們,而且還可以多一些放風時間。還是沒有菜刀妹,她好像從未出現在柵欄邊過。我每日都慢慢走到柵欄邊去,江中仍無一物,我默默看着,用意念來幻想一船、一刀、一人。可什麼都沒有。這天看了一會兒,盯得眼睛發痛,轉身離去。忽然眼前一陣金光……不是幻覺,菜刀妹迎風站在船頭,順江而下,她高高地揮舞着手,也沒戴斗笠和布簾,我可以看得清她蒼白的臉,她一定生病了,江水很冷,抗拆遷戰鬥更難打了,我不在,也沒人幫她出主意,高姐還打麻將嗎,那些貓還好嗎……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可什麼也不説。只是默默看着她,看她比比畫畫,告訴我外面世界全部的喜怒哀樂。她突然有所動作,使勁拉着那船帆,一會兒那帆赫然升起斗大的字,獵獵地寫着“木目心”……我知道,那是“想”。心中害怕,飛快地回頭瞥一眼,男護士們居然都在遠處曬太陽。見她又有所動作,帆上的字落下,一會兒又升起,換成了“求文”,那是“救”。心中怦怦的,感覺自己已插翅飛了出去。她再換,這次升上來的竟是一幅漫畫,畫得很潦草的一隻貓,在玩毛線團,我知道,這是她和我。我只是看着,不敢出聲。她聰明,上次喊聲毛線引來男護士一頓暴打,她再也不出聲,柵欄外的江面比樂園要低些,只要不站在柵欄前,裏面的人看不到江面上的動靜。所以她也只是比畫,或默默地看着我,這次竟想出在帆上掛字畫的主意。她忽然再掛上了一幅,咦,中指,太低俗了,哦,是根油條,好端端一根油條……口人一口,戈壁的我的油條房還健在,油條房是龍頭,它在,丁香街就在。這是我精神病後,得到的最實在的消息,老子要趕快出去,保衞我的房。我膽子變大,竟誇張地咔咔走起正步,我想讓她明白,我在精神病院裏身體鍛鍊得好。她也甩臂在甲板上走正步,似乎明白了。其實我這麼做很有風險,但遠處的男護士居然沒過來,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大家都變得很瘋狂,越瘋狂,越正常,男護士們放鬆了警惕。我尤其瘋狂,吃着吃着會突然倒立,看飯會不會倒流出來,會痛哭流涕大罵馬丁,還要拉出他的舌頭看是不是有蠍子,還會饒有興趣地打自己耳光,啪啪的,院長差不多要把我立成樂園的榜樣,獎給我好多小紅旗,號召大家學習我,看我多進步。我又比畫吃飯,這是説我吃得好,又比畫睡覺,這是説我睡得好。她升起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活像明教旗幟。而我知道,這是指明白。哨聲吹響,男護士們厲聲呼喚我們集合,我緊緊盯一眼菜刀妹,轉身咔咔地,正步離開。沒有對她説一句話,我得忍,哪怕忍出精神病,哪怕在心頭架一把刀。這次放風居然有半小時。我真的想感謝國家,感謝中央,希望一直學習中央文件。自此以後,我和她天天見面,那份中央文件保證着安全。我一日三餐,作息固定,日日加緊發瘋,我對着柵欄比畫,衝到雨中淋浴,對着大樹喊話,我甚至對樹喊我愛你,對白大哥喊我愛你,對着三角眼女醫生喊我愛你,竟然沒捱上一針。大家都説我瘋了,進步神速。再沒有追殺,沒有巷戰,沒有貼身肉搏和心驚肉跳的鑼鼓聲,熄燈號中回味白天的約會,起牀哨中憧憬今天的約會,我氣色轉好,不再做夢,自釘子户以來,身體和精
萬千婆娑盡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