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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扮酷的雅皮士

    人類似乎對不幸有着某種預感,自打上次在王學兵家見到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拍照人,我的心裏就埋下了鍋底一樣黑、蒼穹一般大的陰影,心情壞極了。我開始有意而堅決地躲避王學兵,他似乎也在開始迴避我,不再強行尋歡。他是對我膩了,還是也聞到了什麼味道,開始害怕了?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索性泡了病假,進行了一個月的長休,好在愛農銀行依然是國有企業大鍋飯的機制,沒有績效考核,幹好幹壞都一樣。但是,離開集體,一人閒賦在家、忍受無聊,也是心裏劇堵的。我排遣自己鬱悶心情的方法,最初是找原來的大學同學聊天。但是,一兩個星期下來,原來要好的女同學也都難於找到了,她們總是以這樣那樣的理由很婉轉地推託,於是,我的聊伴慢慢的只剩下我單身宿舍裏的桌子和椅子。於是,我唯一的快樂只有散步。也正是那些日子無聊的漫步,讓我認識了一個叫方子洲的人,這個人也使我的整個人生髮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我的單身宿舍位於京興市的南郊,雖然偏僻,卻有一個很詩意的地名,叫清水窪。清水窪小區外面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曠野,曠野上遍佈一米來高的雜草,參天的野樹碩大而茂密,樹林中還散落着幾户待搬遷的釘子户人家。據説,清水窪這片林子是一個高幹子弟圈好的待施工的高爾夫球場,由於其老子因腐敗問題而倒台,這片地也被不置可否、不明不白地閒置了。

    一個清晨,我出門來的時候,太陽輕輕地掀開了遠方山巒的薄被,探出睡得紅潤潤的笑臉,像玫瑰花融成的晨曦,撒遍了這個混沌的世界。林子裏有一條几盡乾涸的小河,兩米深的河牀下,枯瘦的河水頑強地流淌着,我依然可以聽到她們堅毅而樂觀的歡笑聲:“嘩啦啦、嘩啦啦!”

    一隻碩大的棕黑色犬在遠處矯健地一閃,瞬間就又不見了。據説,它是一隻不純的黑貝犬,是一隻沒人餵養的野狗,以這片林子為領地,頑強而堅忍不拔地活着。但是,據説它除了因吃人屎而讓人心煩之外,從來沒對人造成過任何傷害。

    樹枝上的無名鳥兒,正“唧唧嚓嚓”地叫起來,扇起美麗的翅膀,似乎要把羽毛上晨曦的色彩分一些給我。細細的薅草正抹去夜間熟睡時淌出的口水,羞答答地對我背過臉去,偷偷地笑着。

    在晨曦的盡頭,我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遠遠地慢跑,成為這曠野風景中的一部分。他的身影細長而勻稱,融合在金黃和橙紅的色彩之中。這裏一切的一切,都像童話的世界一般迷人。

    前行幾步之後,在茂密的林間,忽然有了人聲,似乎在朗誦古詩詞:“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我停下腳步,透過參天楊樹和蕪雜的灌木葉,好奇地向遠處張望。原來一個男人正一邊做着體操,一邊順口大聲背誦着《桃花源記》,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但是通過他的體態,我猜想,他一定就是晨曦盡頭那個跑步的人。

    沒一會兒,這個男人的身影就不見了,遠遠地灑落了聲音越來越小的漫天詩句:“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髻,並怡然自樂¨¨¨”

    我驚異,在眼下的商品世界裏,還有這麼酷的封建雅士!我感嘆,在市場經濟裏,能夠不酷裝酷到這種地步,能夠與美國的雅皮士靠上宗,也實屬不易!

    我第二次見到這個叫方子洲的人,是在一個黃昏。

    那天,黃昏悄悄走來的時候,我帶着落寞,獨自在曠野的落葉上漫步。像愛人的撫摩一樣輕柔的微風,輕輕擁抱了我,再親暱一下我的臉,悄悄地跑走了。落葉跟着我的腳步,輕輕地揚起,又懶懶地飄落,卻沒一絲的感傷。周圍的世界,非常寂靜。秋蟲不知躲到那裏去了,沒有一聲的鳴叫。在我的耳畔,只有腳踩枯葉的“哧嚓”聲;偶爾,還有遠方飄來一聲公雞的高叫,轉瞬,便又消逝了。世界便重新又回到了靜寂裏。

    空寂讓我感到身心的舒適,可思想一回到現實世界,我就莫名地產生幾許恐懼感。這些釘子户都是一些怎麼樣的人?我真的害怕樹林沖出個把強xx犯來!

    剛一意識到害怕,在我身後的樹林裏,就真的聽到了人的腳步聲,腳踩枯葉“哧嚓哧嚓”的。我趕緊回過頭張望,我的臉上也一定像就縛的兔子,帶着無法掩飾的驚恐。可我發現身後,除了茂密的枯草和樹林,卻沒半點人影。

    我轉身,沒走上幾步,便又聽到樹林裏有人發出“嘿嘿”的笑聲,那是一個陌生的男聲。

    “你是誰?滾出來!”我驚恐地大喊,那喊聲中帶着無奈與絕望。

    我仔細向前尋找,卻依然沒見到人影。

    “沒嚇着你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我背後發出來。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也很柔和,但依然使我渾身一顫。我強撐着身體,驚恐地轉身,面對來人,顫抖着叫:“你想幹嗎?”

    對面的男人,個子高高的,絡腮鬍子還配着上唇的一瞥八字鬍,手裏握着一部很笨重的照相機。那照相機的鏡頭像個炮筒子,足有一尺多長,當兇器用也是可以的!

    見我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又呵呵笑了:“我在這林子裏注意你好久了。”

    “你想幹嗎?”見他一副友善的樣子,我的嗓音不再顫抖了。忽然之間,我覺得他有一點面熟,似乎在那裏見過。

    “我叫方子洲。”他説,而後扭頭,指一指早晨炊煙升起的幾間小房,“我就是這林子裏的釘子户。每天日出而跑,日落而遛,只求一個好身體,拍一張好照片而已!”他的聲音很嘹亮,一副豪爽的樣子。聽他這樣一説,我剛放鬆的神經又緊張起來。因為,我認出來了!這個叫方子洲的主兒分明就是我在王學兵家看到的那個從天而降的偷拍的,那個偷拍我和王學兵隱私的扮酷的壞蛋!而我,不久前居然還把他跑步的身影幻化成童話世界裏的白馬王子,我竟然還想成為一隻由醜小鴨變成的白天鵝!

    “最近,你要小心一點。”他説,話語意味深長。

    “這算威脅嗎?”我現在沒了恐懼,只有憤怒。

    “別誤會!我可全是好心!”我的話讓他的臉立刻紅成了一個大番茄的樣子。

    “扯他媽蛋!”我居然罵出了我有生以來罵出的第一句髒話,岔着嗓音大叫,“一個靠拍別人牀上鏡頭賺錢的主兒,還談啥子好心!”罵完,我不等他做任何反映,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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