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子洲走了,我突然感到很孤獨。
我又獨自一人步行到黑石礁的海濱。在一個臨海而建的餐館旁,透過餐館的玻璃窗我竟看見了孟憲異!他戴着眼鏡,依然是一副尖嘴猴腮的德行,正和一羣陌生人推杯換盞呢!我沒停留,裝作沒看到,趕緊走開了。第二天一早,我打通了天竺支行辦公室的電話,辦公室裏接電話的人竟然是自稱傷了腳的欒副科長!我向欒副科長報告了企業不合作的情況,還沒等我説起險些被砸的事兒,他就同意我回來了。或許,他對我來調查壓根就是反對的;或許,正像方子洲説的,他是為了不來而唱了苦肉計,才突然傷了腳的。要不為什麼他被傷的腳不能帶他出差,而在家閒了幾天之後,就能帶着他上班了呢!?
我沒主動和章副行長彙報情況,我對我的無能感到不好意思,反正他也叮囑過我,安全第一,如果這次不行,下次可以再去的。
下午,百無聊賴的我再沒有心思獨在空屋觀太陽,悄沒聲地外出了。我有意沒坐公共汽車,學着方子洲的樣子,沿着海濱,一邊看海,一邊踏浪,一直遛達到天海工學院,主動找到了方子洲借住在學校的那間宿舍。
此時,方子洲正伏在學生用的小課桌上寫着什麼,外面披着一件大衣,裏卻只穿着一件小褲衩,光着脊背,一副“膀爺”的德行。被子攤在牀上,根本就沒收拾,滿屋子杯盤狼藉、亂七八糟的。見到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美女,他竟慌得不知所措了。
我也不由得紅了臉,心口也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為了給他和我自己找台階,我嘴上支吾道:“我¨¨¨先去衞生間,一會兒再過來!”
等我估摸着方子洲應該整裝完畢了,我才從衞生間裏出來。想不到,方子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衣冠楚楚地等候在女廁的門口了。我的心裏雖然甜滋滋的,但是,一男一女的,站在女廁前幽會,彷彿自己見不得人的小秘密被一個大男人發現了一般,總覺得有一點尷尬。
“你等在這裏幹嗎?”我用不滿的語氣埋怨道。
方子洲憨厚地笑了:“以示懲戒!”
“我為啥子懲戒你?笑話!”
方子洲擠了擠圓眼睛,“嘿嘿”地笑出了聲:“你説呢!”
見他一副傻呆呆、神兮兮的樣子,我的神經立刻放鬆了,瞥了他一眼,嬌嗔了一句:“曉得就好!”
想不到,原來杯盤、被褥狼籍的小房間,此時已經被方子洲奇蹟般地收拾一新,而且,滿屋子裏還飄散起了茉莉花的淡淡芳香。
“真虛偽!”我言不由衷地笑罵了一句。
方子洲用圓眼睛盯着我的臉,只顧“嘿嘿”地傻笑,卻沒反駁一句話。
與方子洲第一次主動相處,是愉快而甜蜜的。我一邊翻看他宿舍裏的書,一邊聽他講故事一般地訴説過去。他的經歷讓我大開了眼界。原來的我覺得,人離開了某一個單位就無法生存,他讓我明白了,這個社會上,還有他這樣沒組織、沒行業的人羣。他的職業很酷,是非常自由的。對國家和受害人來説,他應該屬於私人偵探一類;對報社和雜誌社來説,他又應該是自由撰稿人,可以歸入槍手之流;而對圖謀不軌的人來説,他應該是最可怕、最可厭的對頭,像一個神出鬼沒的獵手。他的收入不是每月有人給的,而是按照案件和稿費的字數由自己去掙來的。
“你真的沒拍到我的照片?”我對方子洲在王學兵家對面樓上拍攝的一幕一直耿耿於懷。
“我是跟蹤趙自龍而來的。怎麼會曉得你在王學兵的家裏!”方子洲急赤白臉地辯解。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聽到方子洲説“你在王學兵的家裏”這幾個字,我感到特別彆扭和刺耳。我現在竟不堪回首我和王學兵還曾經有過那種苟且之事!
為了排遣掉自己的尷尬,我趕緊跟着方子洲的話題幾乎是機械地追問:“你只是拍趙自龍和王學兵的交易過程?我的出現,難道完全是巧合?”
“嗨,我只是在窗户口看到了你!”方子洲嘆口氣,而後做不屑狀,説:“你可別生氣,實話説吧,我對男女之間雞鳴狗盜的事兒,還沒你設想的那種興趣呢!”
方子洲的話彷彿抽了我的嘴巴,立刻讓我的臉熱辣起來。我不知是羞是惱,望着方子洲竟尷尬得無言以對。
方子洲大概意識到他自己的言語失當和我此時的尷尬,趕緊給我找台階:“我知道你的心,我也明白你的處境,我可沒一點貶低你的意思!”
“我就是這麼個人,你要貶只管貶好了!”我順着方子洲豎起的台階溜下來,嘴上依然得勢不饒人。但是,我感覺我心裏釋然了,對方子洲的誤會就此冰雪消融了。
原來,方子洲那次的拍攝是摸好了趙自龍、孟憲異的行蹤,準時而去的。在方子洲當時的信息庫裏,還沒有收集我的任何材料,我也還沒淪落到讓他勞神拍攝取證的地步,他此行自然也就沒為我而浪費底片,更不可能有我的照片。我在分行的遭遇,完全是謝莉娟那盤錄音帶導致的。分行的孫副行長扭不過那個肥胖女人,自然按照女人的旨意對我進行了無情打擊和定點清除。
當時,方子洲不知道,我也不明白,當餘主任把我趕出分行時,他在抽屜搗鼓的照片是誰的呢?後來,我才知道,餘主任手上的照片原來是他的異性好朋友――許佳佳科長的。道貌岸然的餘主任其實也是個不甘寂寞的主兒,與許佳佳早就紅杏出牆,暗地裏有了那麼一腿!而且也與王學兵一個德行,竟假借出差的名義,帶着許佳佳漫遊美國去了!可惜的是美人命短,許佳佳竟死於非命!不過,這是後話。
現在,雖然工作不順利,但我還是非常高興的,甚至説是吭奮的。大概誰也想不到,甚至連我自己也沒思想準備,在那個普通的下午,我的心突然被一種甜美的情感之箭射中了。這種情感在不經意之間突然來臨。而那個射箭的人,就是我曾經最最痛恨的方子洲。
這種情感或許是好奇,或者是感激,或許是好感,或者是愛情,或者兼而有之,我一時還説不清楚。但是,我和他性愛的迸發過程就像捅破一層窗户紙一樣的簡單,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的曲折和情節的跌宕。
當時,他給我沏了一杯茶水,並想給我端過來。我感覺不好意思,急忙過去接。一忙亂不要緊,我的腳卻拌到他放在地上的攝影包上,一個趔趄,身體就向他那邊倒了過去。於是,我的身體被他及時地自然而然地抱住了。於是,兩個肉體就像本來就有着強大的磁場一般,誰也沒有決心和毅力再彼此分開了。它們像被愛神塗抹了大計量的豬皮膠,時間越長粘地越緊,而後乾柴與烈火,在他同學的宿舍裏,在寂靜無聲的校園夜幕中,就這樣熊熊燃燒起來了。
這種兩個肉體、兩個心靈顫慄的交匯,這種性愛的酣暢淋漓,是我從來沒體會過的。我和方子洲的這段情,如此的熱烈,如此的戲劇性,讓我永遠都不會忘懷,以至於在他被害之後,我依然能時時的體悟出他肌膚的温暖與生命的律動;每每的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息和生命的朝氣,並且能讓這種體悟和感覺回味無窮。
因為他有了我,更因為我有了他,第二天一大早,我倆便從學校的宿舍裏搬出來。雖然我不敢料定遠飛集團天海公司是個賊窩,但是,也斷然不敢繼續住他們的招待所了。於是,我和他就像彼此早有默契一般,沒有商量,就一塊兒住到了市中心的一家酒店。這也是我準備離開東北天海回京興市的前一天。
這家酒店位於鬧市區,是一家四星級的涉外酒店,細高的樓體,像一個未成年的半大小子。我倆在房間的門把上,掛出了“請勿打擾”的綠牌子。在幾乎讓人窒息的長吻後,他用雙手捏住我緊身衣領口的兩側,輕輕順着我的肩頭向下拉。立刻,我的一雙白皙的小腳丫,站在落了地的緊身衣上。我想,現在的我一定像歐洲名畫裏出浴的美人,應該比畫中的人更苗條、更多姿;應該像童話世界裏破蕊而出的仙女,又比仙女更鮮活、更真實。
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燃燒起了雄雄的火焰,因為,他的呼吸變熱,溢出一股腥氣,彷彿體內的器官被熔化了一樣。
他的意志,死死地按耐着他自己肉體的衝動:我想他是要珍惜這美好的時光,在我們這兩個人的世界裏,盡情地徜徉,慢慢地流連。他要使我同他一塊兒,飄向那極樂的世界,一同漫遊那虛無飄渺、分不清苦、分不清樂、不知是生、不知是死的幻境。
後來,方子洲用漂亮的篆書寫了一篇短文,偷偷地交給我,來描繪他對我倆這一次性愛的感受:
應該説,我最幸運的是唇,它最先從你的額頭開始,在豐胰的軟玉上,一路的吻下去,把它的濕熱印遍了你的全身,印遍了每一個角落。
應該説,我最幸運的是鼻,它跟着唇,聞盡了你的芳香,曉得每一處芳香最細微的差異。
應該説,我最幸運的是眼,高山、峽谷,鮮花、綠草,湖光、山色,盡收眼底,只是似乎還沒有看夠。
應該説,我最幸運的是舌,嘗過了你小巧、光潤的舌,又盡情地滋潤那玫瑰的花瓣,舔盡那玫瑰花心的朝露。
還應該説,我最不幸的是花之莖,在煎熬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在春光最明媚的時刻,卻含着點點露水,先於花兒枯萎了。
看過這篇短文,我捏了他的鼻子,嬌嗔道:“你們這些體制外工作的人,或者叫下海的人,真是流氓!”
之後,我也按照他的筆調寫了一篇短文,回贈給了他:
在這虛幻的世界裏,突然間,只剩了我。我彷彿來到了一個多麼孤獨的地方!彷彿用盡了渾身的力量在奔跑,為的是抓住前面的你,抓緊,緊緊地抓緊,用全部的力量抓緊你。
可是,拼命的奔跑,渾身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還是無法抓住你……難道這就是我與你今生的宿命嗎?
在渴望與痛苦的掙扎中,在筋疲力盡之後,我不知不覺地睡熟了,安安靜靜的。
他看了我的短文之後,卻陰沉了臉,拿筆寫道:“韻,你太悲觀了,以後不許再説這樣的話,不吉利!”
但是,住在酒店的當天,我倆卻沒浪漫到始終,因為,我倆完事之後就又被人算計了!
“叮噹,叮噹!”突然,傳來了門鈴聲。他吃了一驚,以為聽錯了,以為響鈴的,是隔壁的房間。
“叮噹,叮噹!”更急促的門鈴響。我確認,這真的是自己房間的門鈴聲!我渾身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會是誰?我倆已經謝絕了一切拜訪。不會再有人來找!莫非進門時過於招搖,被飯店服務人員或者遠飛集團公司那一夥人報了警?會不會是公安局的人,已經等在外面,一伺我倆開門,便衝將進來,抓我倆個賣淫嫖娼罪呢!?我真是太倒黴了!!
“柳韻!快起來,到衞生間躲一躲!”
“我不,我對我自己的身體有處置權,我怕誰。”我的自尊心膨脹了。
他卻很神經質,不由分説,一把抱起了我,徑直奔向衞生間。撞開門,又一把把我放在馬桶上,讓我坐了下來。而後,他撞上了衞生間的門,對着門縫,壓低喉嚨對我説:“鎖死門!”
“叮噹、叮噹!”門鈴第三次響起,顯得有些不耐煩。“誰呀?我在休息!門口不是有牌子嗎?”方子洲故作平靜。
“請開門。”門外果然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急忙穿上衣服,把我的衣服壓在被子下,走到門前,似乎平穩而鎮定。他慢慢地取下房門的插銷,輕輕地推開門,頗有點大義凜然。
可門一開,進來的人卻讓我忍不住“哧哧”笑了:原來是一個小服務生!他一手端着一個水果盤,一手拉着一個小餐車,站在門口,一臉的媚笑。就是他把我倆嚇得魂飛魄散的!
“你沒看到,我門口的牌子!?怎麼到你們這裏,這個就不管用啦!”方子洲怒不可遏,絡腮鬍也翹了起來。大概是一種受到侮辱的感覺,逼使他似乎想衝出去,抽服務生幾個嘴巴。
“對不起先生,這是我們酒店免費給您送的水果。打擾您,不好意思。”服務生繼續是一臉的媚笑。
服務生很職業的幾句話,使外面的他和裏的我都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怒氣頓消。服務生按照方子洲的旨意,留下了一些水果,説聲:“打擾了,先生。”推車走掉了。
方子洲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衞生間門口,説:“韻,開門吧。”語調裏早沒了驚恐。
“進來嘛!”我用嬌嘀嘀的聲音逗他。
他推開了門:“你沒鎖門?”
“跟你,我為啥子要鎖門嘛?而且,像你學習,順着門逢,我還要偷窺呢!”我繼續坐在馬桶上。
“我是説剛才!”
“沒鎖。咱倆怎麼啦?為啥子怕他們。你説,我是你老婆,不就行了嘛!”
“結婚證呢?”
“咱倆還沒結婚嘛!”
“這麼簡單?”
“那還能有啥子嘛?”我作出大度的樣子。
他走過來,撫摸我的長髮,那頭髮是自然的深褐色,軟蓬蓬、光潤潤、滑流流的,一定比黑頭髮更能襯出我臉蛋的嬌豔。不幸的是,我的唇,正好觸到了他那慾望的船頭。於是,一條慾望的船兒,在萎靡和驚嚇之後,終於張蓬揚帆了。
他抱我回牀。這回,他忘卻了欣賞美麗的山和谷,忘卻了欣賞湖的光、山的色,徑直闖入了我美麗的百花園,向園的深處衝去……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帶着我進入了那太虛的世界:我倆在不知色彩的雲裏飄呀飄,在似水似地的地方舞啊舞。我倆像飛天,像跨海,一切有的都好像無,一切無的都好像有……
但是,好景不長,門外又有人敲門了!
這次,還沒等我倆開門,來人已經闖了進來!只是這次進來的,不是服務生,而是由剛才那個小服務生引導而來、由酒店保安帶領的身着警服的真正的警察!
我和方子洲又一次被帶到派出所進行取證了。只是上一次是英雄和受害者,而這一次卻被作為了賣淫與嫖娼者,理由再簡單不過了:我們在賓館同居卻無法提供夫妻證明,因為,我倆沒有結婚證。
我是由天竺支行現在還在任的黨委副書記――章副行長親自接回去的。方子洲真的慘了,他沒單位,沒人能證明他的青白,只有面臨被拘留十五天、罰款五千元的份了。在我的懇求下,章副行長出面保他,説方子洲曾經是我們天竺支行的模範員工,沒任何不良行為。派出所有所鬆動了,可方子洲卻像一隻被逗急了的老公猴,自己跳了出來,站到了派出所警察的對立面,一副不依不饒,不討個一清二楚的説法不算完的架勢。而且我們反覆開導,均告無效,以至他自絕於我和章副行長,非要特立獨行,留守派出所,不討回自己的青白不算完。讓警察同志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他竟敢對着眾警察,口出狂言:如果討不回青白,他寧願蹲十五天的拘留所,再接受五千元罰款!
在飛回京興的飛機上,章副行長始終陰沉着臉,一句話也沒有。我自知辜負了他的期望,一來對遠飛集團天海公司沒調查出個什麼東西,二來還給他找來了麻煩,弄出個桃色新聞,反害得他親自飛來一趟東北天海。
飛機已經就要抵達京興市了,章副行長才陰沉而帶着幾許尷尬地開了腔:“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不明白章副行長的意思,反問:“啥子打算?好好工作唄。”
章副行長苦笑了幾下,搖了搖頭,神情莊重:“你沒想過換一個工作環境嗎?”
我的心一驚:難道為了我和方子洲的事兒,我要再被愛農銀行開一次?我疑惑了,爭辯道:“我和方子洲不但是真正的愛情,而且也是未婚男女,如果為這事處理我,我也一定要像方子洲一樣,討還公道!”
章副行長凝神望着飛機窗外的風景。外面是異常瑰麗的海闊天空,天空在遠方彙集成弧形的天際,白雲浩瀚得像萬里白雪,大海則迷茫得深不可測。
“事兒總沒想象的這樣簡單!什麼叫處理?什麼叫不處理?都很難説!”章副行長掉過頭來,表情很凝滯,“我已經準備調離天竺支行了。”
我十分驚訝:“為啥子?”
他沒正面回答我,喝了一口空姐遞過來的茶水,陰沉而尷尬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你出差之前送我回家,走的時候是不是天已經亮了?”
我點點頭,感覺雲山霧罩的,對他的問題,也感到匪夷所思。
他繼續問:“你是不是在我家樓道里見到了人事科張科長?”
我再點點頭,依然對他的問話不理解。章副行長嘆口氣:“小河裏翻大船呀!”
“出了啥子事情嗎?”我問,想到那天張科長見到我時怪異的表情,我似有所悟。
“她起碼也能當小説家!更應該當宣傳部長!”章副行長終於放大了説話的音量,見我依然睜着眼睛疑惑地望着他,他又問:“那天在京港娛樂城,你們發現幾盤錄相帶?”
“一盤!”
“一盤?!你們看了嗎?”
我不好意思説看了,也不能撒謊説沒看,窘迫間憋紅了臉。
“有什麼嗎?”章副行長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認定我看了。
我只得紅着臉引用孟憲異的話:“孟總説:你這是高風亮節,起碼也能算一個布爾什維克!”
現在的章副行長一定是尷尬而痛苦的,因為,他聽了我的話,臉上的肌肉便抽搐起來,而且那肌肉帶動面部皮膚的跳動十分明顯,我只是一瞥就發現了。
章副行長陰鬱而悲憤地低聲説:“錄相帶竟然寄到了分行監察室!最後加給我的罪名是:共產黨員接受異性按摩!還要受到黨紀的處分!”
我感到愕然:“方子洲説,那盤帶子被派出所沒收了,還沒要回來呀?誰會寄這盤帶子?”
“大概先是張科長把事兒添油加醋地鬧到了分行,分行監察室又由一個叫許佳佳的副主任帶隊,還有信貸管理部的一個崔科長,浩浩蕩蕩地下來找張科長核實情況。而後監察室就收到了錄相帶!”
我沒想到昔日負責招聘工作的許佳佳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分行監察室的副主任,竟也有了副處級待遇!不知道這個賣花高手又怎樣作了一單好生意!?我更加痛恨孟憲異,雖然這往分行許佳佳副主任處寄錄相帶的人不一定是他,但是,如果不是他向警察舉報,如果我能把這盤錄相帶一直藏起來,就不可能有章副行長現在的窘境,也就沒有許佳佳的這次風光無限!當然,我現在的想法還是太幼稚了。以後,我才知道,對章副行長在按摩間的行動,除了方子洲之外,還有另外的人對此感興趣;除了方子洲的錄相帶之外,還有一盤更陰毒的作品。即便是沒方子洲這盤錄相帶,章副行長也是依然要下崗的。不過,這是後話。
此時此刻,飛機在藍天白雲之間平穩飛翔。但是,我和章副行長都沒有鳥兒翱翔的快樂。我倆對人生、對前途同樣有着因為無法把握而產生的惆悵。
“我和葛總,那是地道的銀企關係,這銀企關係不搞好了,咱們的討債工作怎麼做!?恐怕連一點實情,甚至連葛總本人也踅摸不到!這葛總,就喜歡這口,見到女人就走不動路,葷段子總結得一套一套的!我不入虎穴焉能得到虎子?”章副行長把茶杯裏的水一口喝乾了,説出了這些話,他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當然,怎麼在河邊遛達又不濕鞋,如何把握這個度,是門學問!分行領導已經找我談了話,當然,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管理者,不理解這些。最後説,為了工作需要,我將被安排到另一家支行去,當機關工會主席,享受支行副行長級待遇!讓我靠邊養老啦!”
我同情章副行長的遭遇,同時,也感到憤怒,但是,卻不知道應該説什麼樣的話來安慰有恩於我的領導,只得叨唸着:“他們怎麼能這樣?誰能這麼歹毒?”
章副行長見了我的樣子,自己倒坦然了:“我到愛農銀行來,本來是想大幹一番事業的,誰曾想一時疏忽,剛一放鬆自己的思想,就在陰溝裏翻船,四十多歲就淪落個靠邊養老的地步。我只有一走了之了!”
“你到哪兒去呢?”我遲疑着問,不知道這樣的問話,會不會讓章副行長感到搪突。
章副行長苦笑一下:“現在,我還想保密。”
見我沒説話,他大概是怕我不高興,就開始打岔了,問:“小柳,你想不想到合作銀行去呀?據説,他們那兒是認業績不認人,我感覺倒適合你!”
見章副行長第二次提到要我走,我的心裏涼了大半截。我想,章副行長是不會空穴來風的。想必在他看來,我如果繼續留在天竺支行,一定比找不到工作更難堪。我只得接了章副行長的話茬,忐忑不安地説:“合作銀行我倒是接觸過,那兒有一個駱行長,勢力極了。他們是要存款的,沒存款是進不去的。而且,我¨¨¨”
章副行長終於笑了:“存款?我幫你搞嘛!那個駱行長手下有個副手,姓吳,工作中認識的,也是軍人出身,總是讓我幫着拉存款呢!你説,你到合作銀行,需要多少存款?”
我也分不出我現在的心情是驚是喜還是悲了,我遲疑地説:“我上次到他們的南郊支行應過聘,他們那個駱行長跟我説,不拿三千萬存款,是進不了他們銀行的門的。”
章副行長一掃滿臉的陰霾,爽朗起來:“我這個人,搞歪門邪道的本事沒有,實實在在的朋友倒有一大堆。存款的事兒,包在我身上!只是¨¨¨”
我明白章副行長是想問我是否願意離開愛農銀行,我不等他的話出口,就接過話茬:“我也走,像章行長學習!”
章副行長臉上的愁雲立刻散盡了,第一次快意地説:“人生要捨得付出,要知道放棄,只有捨得付出,主動放棄,才能得到,才能收穫!”
出飛機場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影在我的眼前一晃,就幽靈一般地不見了。我好奇地四處打量,不一會兒,一個面部線條剛硬、很有一點男人味兒的中年男子正好從衞生間裏走出來。他有着一口整齊而短粗的白牙。“耿主任!怎麼是你?你也坐了東北天海的航班?”
耿德英突然看到了我,一絲不自然像風一樣掠過了他的臉,但很快就被微笑取代了。他做出慈祥的模樣問我:“您這是才回來?”
他的膛音依然很重,聲音也依然很有男人的磁性。不等我回答,他也對章副行長打了個招呼,解釋道:“市裏要和東北天海搞一個合作項目,我去考察一下。”
章副行長笑了,但笑得很勉強,滿臉全是不自然,他也寒暄道:“市裏領導總是忙,辛苦辛苦!”
等耿德英鑽進來接他的奧迪轎車,走了,我詫異地問章副行長:“你也認識耿德英?”
“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
我把在市委大院開會的事兒跟章副行長描述了兩句,之後,我問:“他人怎麼樣?”
章副行長面無表情,也沒正面回答:“過去我在市經貿委,他在京興偉業公司,為了項目的事兒,他一天可以給我打十幾個電話,煤氣罐都幫我換過,而且還親自扛上樓。可他到了市府,我還在經貿委,我打十個電話,他也不接一個了。説請他吃頓飯吧,約十次,也準是十次有事!嗨,人嘛,好壞很難評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