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銀行的吳副行長為了照顧我這名新入行的員工,經駱行長同意,把二樓原本黑洞洞的一間員工休息室騰了出來,給我作了單身宿舍,當然,同住的還有一個自稱能拉來存款的新的女臨時工。
在離不離開方子洲那間小平房的問題上,我考慮了許多次。看着方子洲凝視我的憂鬱的圓眼睛,我的確不忍心這樣快的離去,但是,想起他神神秘秘、不管不顧的德行,再加上他的猥瑣和摳門兒,我的確感覺我倆在行為方式上存在着天壤之別,而且,我吃不准我在他的心目中到底佔有多重要的位置。因此,在這個順理成章地離開方子洲的機會面前,我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搬到南郊支行去住了。
我覺得,與其説讓我倆因差異產生越來越深的感情裂痕,以至最終反目,倒不如我倆先分開,彼此再考慮一下我倆現在和將來的關係,這樣似乎更好一些。
“是你的不會跑掉,不是你的爭取也得不到。”這是我留給方子洲,也是留給自己的話。
方子洲一臉陰鬱,站在小平房的門口好半天沒説話,見我轉身要走了,他才又扳過我的肩,嗓子有些沙啞地問:“我想曉得,你愛我嗎?”
我搖了搖頭,沒説話。
他沉默了很久,臉上除了陰鬱,再看不出什麼其他表情,因此,除了沮喪之外,我猜不出現在他還有什麼別樣的心態來。
“你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了。”方子洲終於説話了,他環視一下自己四壁如洗的家,“你給了我這麼多快樂的日子,我已經很感謝你了。”
“我到銀行去住,你我都方便一些。不是嗎?”我安慰他。
“愛情與婚姻是兩碼子事兒,你這觀點,我曉得,也是接受的。”方子洲頓了一下,固執地問,“只是我真的想曉得,你對我是真的愛嗎?我想對我的心有一個交待。”
我依然搖了頭,輕聲答道:“我不曉得。”因為,此時,我根本無法回答他,我也不清楚我對他的情感是一次性的虛幻還是永恆而真誠的愛。
聽我這麼説,方子洲的臉上才有了幾許光彩:“那就是説,咱倆不是結束?”
我敷衍他:“你有你的事兒,我有我的工作。”
方子洲若有所思:“我曉得你是對我的工作不滿,這的確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但是¨¨¨”
我沒聽方子洲再嘮叨什麼,就騎上我的自行車走了。其實,我沒認為他有什麼錯,我認為社會的確需要他這樣的人,而且,他以他的方式也正實現着他自己的人生價值,無可厚非。只是我自知,我自己是一個俗人,我需要一份舒舒服服、體體面面的工作;我還需要一個愛我、我也愛的人整日裏和我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覺得這是我作為一個女孩子的合理要求,算不上自私,也沒什麼錯。
終於,我的新生活開始了。我的生活裏終於沒了王學兵式的陰謀詭計,也終於沒了方子洲式的酷。我終於可以輕鬆而平靜地舒一口氣,按照自己的想法過自己的日子了。
星期天,我騎着自行車漫無目的地行走飛奔,我閃爍的思緒,彷彿就是一首詩:
清風撩起
我縷縷的長髮
身邊掠過飛動的彩畫:
山川、溪水、叢林
飛動的户户人家
悄悄地困頓成一片墨綠
天邊飄來幾片晚霞。
緩緩隱去的盞盞燈火
消失在暮靄下
那裏該是和我一樣歡暢的
別人甜甜的家。
我感覺這一段思想的火花還有一點與人分享的意境,於是,趕緊在路邊停車,拿手機記錄下來。
這個快樂與誰分享?發給誰呢?當然,我首先想到了方子洲,我想,他如果接到了我的這條手機短信息,一定會樂不可支的。而後,他幹嗎去呢?一定是越發起勁的整別人的黑材料!於是,我不想給他發了,而且,我突然想起來,方子洲根本沒有手機,我這一切美好的設想全是枉然!
我只得以一聲嘆息告別了方子洲,而後,我又想到了王學兵。但目的是什麼?是告訴他,我離開了他的魔掌,比他還快樂和瀟灑嗎?我馬上就搖了頭。最後,我把這首飛來的小詩發給了已經是大企業老總的章副行長。章副行長馬上就明白了我這小詩後面的意思,用一個手機短信很快地回覆我,但是,他的短信一點也不浪漫:“存款的事兒,我正加緊落實,祝你在南郊支行永遠快樂!”
在愛農銀行看慣了王學兵、餘主任之流利用手中之權拉幫結夥、任人唯親的伎倆,剛一到股份制的南郊支行,我的確看到了國有銀行所沒有的一些新東西。這裏沒有閒人,沒有人浮於事,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存款指標而絞盡腦汁地奮鬥着。由於我是大企業介紹來的,我的到來意味着給南郊支行帶來鉅額存款和盈利,因此,不光是駱、吳兩位行長對我熱情有加,就連一般員工也都對我投來了羨慕的眼光。但是,好景不長,我在南郊支行只看到了駱行長十幾天的好臉,就被他不客氣地傳喚到了辦公室。
他沒客套,也沒虛偽地給我讓座、倒水,一開始就板着臉,問:“柳韻同志,你這麼多天都忙活啥呢?你那個章總咋還沒把存款打進來呀?你可別忘了,你已經來了兩個多星期,企業的結算户也開了兩個多星期了!”
我的臉立刻熱辣辣的,一定連脖子都紅了。我自己都沒想到,自以為充當別人飯碗救世主的我,卻原來自己也沒一分錢存款!而且,反靠別人拉存款來填補自己的窟窿吶!我在南郊支行,在虛幻的快樂裏生活了十幾天,還沒找到拉存款的竅門,也還沒體會出在小銀行拉不來存款的尷尬!
我支支吾吾的,自己心裏也如明鏡似的,知道自己現在在形象上,一個不再是個美女,而肯定像個蔫茄子!我真不知道説什麼好。
駱行長几乎是訓斥地説:“在合作銀行可是沒法兒濫竽充數的,這可跟你們愛農銀行完全不一樣,有沒有存款,每天都有統計!”説罷,他把南郊支行個人存款統計表推給我。
如果依照我的脾氣,如果對面説話的是愛農銀行的什麼人,我一定會怒不可遏地進行反擊,但是,面對駱行長的惡言譏諷,現在,我除了臉和脖子越發感到熱辣辣之外,卻沒任何反抗的舉動。我感到汗顏,因為,我這個被南郊支行作為英雄一般引進的人物,在個人存款的統計表上的確是一個大大的零蛋!!!我不是濫竽充數,是什麼?!
在萬般難堪之下,我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我那首快樂的小詩以及章副行長給我的回覆。這難道不是救命的稻草嗎?我趕緊把手機拿出來,趕緊翻到章副行長回覆的那頁,趕緊遞給駱行長看,對自己的努力,以資證明。
駱行長見了我的舉動,沒明白我的意思,大睜着鼓眼,詫異道:“柳韻同志,你咋回事?你這是幹嗎?”
我如捧聖旨一般捧過手機,指着章副行長的回覆,再如讀聖旨一般一字一頓地宣讀:“存款的事兒,我正加緊落實,祝你在南郊支行永遠快樂!”見駱行長沒有查看我手機短信的意思,我又急中生智,特意給這短短的回覆,加了一段子無虛有的落款:“京興摩托車股份公司主管財務的章亦雄副總經理!”
“章總還這麼時髦!拿過來,讓我摟一眼!”駱行長為了驗明我此詩的真實性,竟然屈尊,把個瘦腦袋伸過來。他一字一頓地讀了詩:“清風撩起,我縷縷的長髮,身邊掠過飛動的彩畫……
駱行長在鉅額存款的誘惑下,果然被我這靈機一動的神來之舉震住了。他的臉上立刻又有了笑容,語氣也重新和藹了:“好!這樣好!這詩也好!只是別光詩情畫意的,你要讓章亦雄副總經理的承偌趕緊兑現吶!”
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我終於得以從駱行長辦公室裏揚眉吐氣地脱身出來了。我感謝觀世音菩薩,大概是她讓我突然來了靈感寫下了那首小詩,否則,今天我怎麼躲過駱行長這一關呢?!但是,我的心裏也如明鏡一般,濫竽終於充不了數,那存款統計表明擺着,而且駱行長一週要看個十幾遍,躲過了初一,我又怎麼來躲十五呢?!
回到屬於我的格子間,我趕緊給章副行長撥通了電話。
章副行長依然熱情,只是我感覺他的話語裏有一些飄忽不定的意味,他首先詢問了我的工作,而後再開玩笑似的問:“你的心情現在好嗎?”
我也順着他半開玩笑:“我的付出還是那樣多呀!”
章副行長終於轉入正題:“小柳,存款的事兒我正在落實。”
我想把駱行長逼迫我的事兒告訴他,但是,我終於沒開口。因為,我心裏明白,章副行長並不欠我什麼;他對我的幫助已經不少了,而我的確也沒任何回報給他。
章副行長聽我沒開口,就繼續解釋:“小柳,有一些事兒沒法兒和你説,有一些事兒呢,事前連我也想不到。”
見章副行長這樣説,想必他調動一個億存款到南郊支行的事兒一定有了麻煩,我反而安慰他道:“沒啥子,我能堅持得住!”
章副行長大概還不理解我在南郊支行拉存款工作的難度和我再濫竽充數下去所需要的勇氣,見我這麼説,反而笑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合作銀行也是國家的銀行,沒存款就沒飯碗了嗎?”
我苦笑了:“是的,就這麼嚴重。”我怕給章副行長的壓力太大,就又敷衍一句,“當然,這也是我自己對自己的要求比較高吧!”
章副行長被我這無意的一將,終於説了實話:“我擔心薇洲摩托集團的錢,來路不清!我想你是知道‘洗錢’是怎麼回事的。”
我的心立刻蒙上了陰影:“非法收入在銀行之間轉幾圈,漂白成合法利潤,而後¨¨¨”
“電話裏還不好這樣説!”章副行長打斷了我的話,不讓我再説下去了,“我們不能稀裏糊塗地誤入歧途呀!所以,給你的存款,我才一直耗着,遲遲未動。”
我聽章副行長這樣説,找不出合適的話來應對,只得沉默了。
章副行長大概感悟到了我這種煮熟了的鴨子又飛走的失落,接着説:“這樣吧,我們公司準備在華南薇州收購遠飛集團公司的一個開發區,需要幾個億的貸款,由外資銀行擔保,你能不能先做一下這單貸款!”
由外資銀行擔保的貸款對京興市的銀行來説是求之不得的低風險業務,利益第一的駱行長一定會趨之若騖的。我趕快答應了:“好呀!謝謝你關照我!”
章副行長沒客套:“那好,我落實一下,就讓人把貸款材料給你送過來!”
下午,我快下班的時候,銀行門口的保安打電話上來了:“柳小姐,有位先生踅摸您?讓他上來嗎?”
怎麼會有男人找我?我詫異着問:“他姓啥子?是啥子單位的?”
保安又盤問了來人,而後告訴我:“這位先生姓王,單位?他説的是英文,我聽不懂!”
我一聽會説英語、姓“王”的,腦袋就大了,以為是王學兵又來糾纏我了,便堅決而沒好氣地説:“我不認識他,別讓他上來!”
沒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章副行長劈頭就問:“柳韻,我們薇洲集團的小黃給你送材料,你怎麼不見呀!”
這下我才明白,原來,樓下的是黃先生,而不是王先生;是給我送業務的救命草,而不是王學兵這個色心狼。我不知道怎麼跟章副行長解釋,嘴上尷尬地支吾着:“我以為¨¨¨以為是¨¨¨”
章副行長大概以為我怕上門的黃先生説不清楚情況呢,便打斷我的話,解釋道:“小黃是薇洲集團公司的會計,這次是來京興市辦理結算的,他對貸款用途很清楚,讓他跟你説,比我跟你説強!這傢伙就是洋詞怪詞多,你總比我強,總能將就着聽懂吧?”
我的臉有一點紅,嘴上連連説:“好的!好的!”
章副行長不等我再多解釋,就又開腔了:“我在開會。有什麼問題,過後咱倆再聊!”
我為章副行長的誠信和大度而感動,掛了電話,趕緊跑到樓下去接黃先生。
在南郊支行昏暗的營業大廳裏,一個非常熟悉地身影逆光佇立着,這個人穿一件火紅的花襯衫,英俊而瀟灑,臉部的線條剛毅而優雅,很性感的嘴唇開啓着,似乎在對我微笑。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像紅遍大江南北的歌星景岡山!我不敢確認眼前的景岡山是真是假,也不敢確定這個景岡山是否就是黃先生。再看看大廳周圍,再沒第二個人,我只得主動地站到了這個景岡山一樣的男人面前。還沒開口,我的心卻匪夷所思地狂跳起來。
英俊男人見我站住了,微笑着開口了:“您就是柳小姐?”
“我就是!你是¨¨¨”
英俊男人開朗地笑了:“我不是景岡山,只是薇洲集團公司的一個小會計!姓黃,是黃世仁的黃,而不是王八的王,叫藝偉!不是畫家陳逸飛的逸,而是藝術的藝,偉大的偉!”
面對黃藝偉的開朗,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解釋剛才我把他拒之門外的舉動了,尷尬地支吾着:“黃先生,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剛才¨¨¨”
黃藝偉的臉彷彿永駐着燦爛的陽光,他非常善解人意,而且也會温暖人心,沒等我解釋下去,他就主動給我找了台階,説:“沒事兒!你這麼‘酷斃’的小美眉,要時時刻刻躲着男人騷擾,我太能理解了。”
我聽了黃藝偉怪腔怪調的話,我的心裏立刻劇堵,但還是禮貌地請他上樓去坐。他卻用一對誘人的大眼睛,盯視着我,話語裏洋溢着十足的磁性,對我説:“我到你們銀行辦公室?太不爽吧?”
我倒不理解他的用意了:“有啥子不爽?”
黃藝偉走到了我的身邊,擋在了我和銀行辦公室的去路之間,大眼睛裏閃爍着友善的柔光,説:“我有一大堆材料要和你慢慢OK!在辦公室太trouble了!”
我一時沒了主意:“那¨¨¨”
沒想到,黃藝偉竟把他一條健美的粗胳臂伸到了我的背後,像是摟着我,卻又恰到好處地沒碰到我的身體,熱情洋溢地邀請道:“請柳小姐賞光,咱倆一塊兒haveadinnerparty。咱倆邊撮邊侃,飯吃完了,工作也談完了。OK?”
我不想説“OK”,因為,看着身穿火紅花襯衫的黃藝偉,我總感覺他像一個匪夷所思的怪物,跟他單獨相處,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兒來,但是,面對這樣一個來為我服務的英俊男人,我又不能説“NO”,於是,我就不由自主地上了他停在樓外面的車。我又驚訝萬分地發現,他這個小會計開的車,竟然是小型寶馬,而且牌號竟然還是薇洲市的51818!
他開車很怪異,一隻手按在方向盤的中間,一隻手時而滋潤地放在手剎上,時而瀟灑地比劃着。汽車拐彎時,他也不是雙手轉動方向盤,而是用一隻手輕輕地把方向盤胡嚕過去。
他有意帶着我開洋葷,以昭示他的酷斃。他徑直引我來到了法國人開的馬克西姆餐廳,竟然要了一瓶拿破崙xo酒、點了法式大餐。見他如此的盛情與大方,我真想告訴他:摩托車公司是銀行的優質客户,外資銀行擔保的貸款是銀行求之不得的業務,我不請你已經過意不去,你又何必這麼破費呢!但是,我沒開口,倒不是存心想宰他,而是怕掃了他的雅興!
“剛見到我時,是不是surprise(驚奇)了一下?”我倆對坐之後,他閃着大眼睛問我。
見他一副輕鬆、活潑的樣子,我也精神放鬆了,玩笑道:“我不但surprise了,而且我當時怎麼想怎麼都想不明白:景岡山怎麼又當會計了?”
“我這酷,可不是裝出來的!”黃藝偉捋一下火紅色花襯衫的袖子,見我無拘無束的開吃了,便用他好聽而磁性洋溢的男音説,“過去,我也是唱歌的,對景岡山的模仿秀,我是拿過NO.one的!”
“那為啥子改行嘛?”我非常好奇。
黃藝偉睿智地一笑:“唱歌也好,當會計也罷,還不都是為了活得bewell嘛!對我來説,酷得爽就行啦!”
“當會計總不會比當歌星掙錢多吧?”
黃藝偉爽朗地笑出了聲:“幹嗎作墊底的都沒戲,當腕兒都是款!柳小姐就是simple(簡單),這也是一種酷!這就是我一見到你就要請你吃飯的reason(原因)!”
我調侃地問:“敢情,請我吃飯,不是你事前預謀好了的?”黃藝偉停住了笑,認真起來:“章總只讓我給你送材料,彙報貸款用途,並沒讓我請你吃飯!現在,一塊坐坐,可是咱倆的privatelife(私人生活)!”
他説這話的時候,我在他的眼睛裏找到了色情的成份。於是,我趕緊把話題扯到業務上。
黃藝偉見我板着臉開始談貸款的事兒了,便也板了臉,從提包裏找出已經準備齊全的貸款材料,交給我,補充一句:“只差貸款合同了。那合同,章總要親自交給你。”而後,他又跟我描述了京興市摩托車公司貸款的具體用途。
等黃藝偉把貸款的事兒談得再談不出什麼新東西的時候,我倆也酒足飯飽了。黃藝偉似乎並不勝酒力,幾杯加冰的洋酒下肚,他的臉竟紅得像打鳴的公雞脖子或者猴子屁股一般德行了。他用他那好看的雙眼皮的大眼睛盯視着我,問:“柳小姐,你不是對我為什麼改行當會計感興趣嗎?我告訴你吧,是公司的李總非要marry我!”
我是不想和一個我不愛的男人談婚戀之事的,這是避免被無端騷擾的訣竅,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她不漂亮嗎?”
“女到三十豆腐渣!oldwoman,再漂亮,也不是小美眉呀!”黃藝偉淫笑一下,“不過,丫女人的功夫倒沒得説!”
見了黃藝偉的淫蕩,我立刻後悔多問了剛才那句話。但是,話説出來又沒法兒收回去。於是,我只好低着頭,喝了一口洋果汁,對他的話故意不置可否。
黃藝偉舌頭已經不利索了:“丫也不是小美眉,憑什麼傍我!按照男人對女人的説法,我其實是被丫頭的包了!adultery(強xx)!”
我只聽説過,也可以説體驗過男人包養情婦的事兒,倒從來沒聽説過女人專門花錢來玩弄一個男人的!這簡直酷過了頭!!!我對此好奇極了,但是,再不敢開口問。於是,我看了紅臉黃藝偉一眼,依然一言不發地喝果汁。
“丫愣説我是‘萬女迷’!丫還怕我給別的小美眉服務,結果,硬要我改行,在丫手下作accouter!”黃藝偉竟然做出了一副痛苦的德行。
聽了“萬女迷”的外號,看一眼黃藝偉不男不女的德行,我出於本能般地説出了一句同情的話:“看來,幹嗎都不容易!”
沒想到,我這句無意之間隨聲附和的話,竟撩撥起了黃藝偉的感情並使其立刻付諸於具體行動。他竟用一雙大手,在桌子底下摸住了我的細腿,而且從膝蓋部直接往我的大腿根部輕柔地撫摩過來,目標竟是我的私處!此時,他凝視我的雙眼也想火石一般對我放出一股又一股色迷迷的電流!
我實在沒想到這個黃藝偉能這樣放肆地幹出這等勾當,驚出一身雞皮疙瘩,同時,趕快抽回了腿。
沒想到,在我眼裏污辱婦女的醜態,在“萬女迷”黃藝偉眼裏居然是對婦女的恩賜,他認真而熱誠地低聲説:“別怕,我對你的服務完全byfree(免費),而且保你爽!”
我剛才被驚出來的雞皮疙瘩,立刻又變成了冷汗。我不等黃藝偉反映過來,急忙起身,冷漠而禮貌地説:“黃先生,感謝你的晚餐和送來材料!我有急事,得馬上走了!”説罷,趕忙落荒而逃。
黃藝偉似乎沒搞懂我的話,也沒看明白我的行為,依然慷慨激昂地在我身後叫喊:“Why?別以為我是吃軟飯的!我有money!在香港,我有好幾百萬!而且不是人民幣,全是dollar!dollar!!”
第二天,我主動找了駱行長,把這筆貸款業務的情況告訴他。他沒説話,卻沒有片刻遲疑地起身,讓我坐在了他辦公桌前面的沙發上。而後,他從自己的辦公桌上拿起茶葉桶,捏出一片來,遞給我看:“柳韻,清明茶呀!黃山毛尖!咋樣?品一品!”
我感到受寵若驚,連忙起身,繼續顯示自己被責罵後的工作業績:“還有一個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歌舞廳,説每天能有幾萬的收入,我想把這個户拉過來,我的存款現在就不至於是零啦!”
駱行長一聽,眼睛立刻賊亮賊亮地放光了:“這筆貸款,幾個億吶!您就抓緊做吧!”為了加重他支持我的態度,索性把茶葉桶毅然決然地遞給了我:“當然,拉存款的事兒,也不能耽誤!把這個拿走,您不是要去拉存款嗎?送您幫忙的朋友,一同品品!”
第一天,沒有章副行長親自送合同;第二天,還是沒有章副行長主動打電話;第三天,我怕給了我茶葉的駱行長見我貸款沒有動靜、存款沒有進項,再突然跟我變了臉色,就趕緊主動打電話,找遠飛集團公司葛總的司機苟連生。他就是我向駱行長表功的那個要幫着我拉存款的人!
“聽説了嗎?京興大學一個姓袁的博導跟方子洲打官司了?這主兒説丫方子洲侵犯名譽權!”苟連生見我的第一句話就告訴了我這一讓我心顫的消息。
自打離開了那兩間小平房,我已經好久沒聽到方子洲的消息了。當然,我真心地希望他平安,真心地希望他別遇上什麼麻煩。
“誰贏了?”我語調平靜但卻掩飾不住急切。
“還沒結果呢!”我的急切沒逃過苟連生的眼睛,他詫異地看了我:“你挺關心他?你們雖然共同在天竺支行幹過,卻有一個時間差吧!你們不應該認識吧?”
我上了他的吉普車,敷衍着:“他走我來,沒錯。起碼也能算同事,怎麼就不能關心一下?要不,你告訴我這些做啥子嗎?!”
苟連生咧了嘴,搖搖頭,腳下轟一腳油門,直接奔西二環內的歌舞廳所在地:京興青年宮而來。路上,他給我熱情地推薦着:“知道嗎?這歌舞廳叫遠飛歌舞廳,就是我們公司的三產,是專門用於安排職工家屬的。”
我對他的話將信將疑,敷衍着問:“效益真那麼好嗎?”
苟連生依然是大大咧咧的架勢:“不瞞您説,他們丫頭的有個絕活兒!”
“啥子絕活兒嘛?”
“他們丫老闆嘴上總遛達一句話:‘女人隨身一個碗,走到哪兒就在哪兒吃飯’!”
“啥子意思?”
苟連生壞笑幾聲,説:“前些年,他們丫頭的每年從南方劃拉來一百個漂亮的柴禾妞兒,生意火着吶!這些柴禾妞兒隨身那個碗,嘩啦嘩啦的,可比造吉普車來錢!我們公司職工的獎金全靠從這兒發吶!”
我一聽他説起了猥瑣的男女之事,索性沒吭聲。這是我掌握的和男人交往的訣竅:就是不鼓勵他談起性事,更不鼓勵他涉及感情,通過與“萬女迷”黃藝偉的交往,我更堅信了這一點。這也許是我和苟連生能輕鬆交往的關鍵。
苟連生見我不吭聲,就又開口了:“知道發明‘碗’論的老闆是誰嗎?
“你的哥們兒,我怎麼會曉得!”
苟連生賣弄道:“説起來嚇你一蹦達!丫頭的就是你們分行孫副行長的親侄兒!”
他的話的確引起了我的好奇,但是,我怕他拿搪,就沒追問,反而故意激他:“這不很正常嘛!?”
“正常個屁!這個孫老闆整個一個農民加文盲,丫頭的除了知道女人身上有個碗,是連地都他媽種不好的主兒,竟然躥到遠飛歌舞廳蹦達成老闆啦!這不整個一矇事兒嗎?”
我詫異了:“你不是説遠飛歌舞廳經營的挺好嗎?怎麼又成矇事兒了?”
“得益於這丫‘碗’論的賊大膽!您想想,丫每年弄來一百個柴禾妞兒,換着法兒讓嫖客嚐鮮兒,如果換個別人,不得給丫頭的定個販賣婦女罪,吃槍子呀!如果沒有你們那個王學兵,丫頭的賊膽子再大也沒今兒這個操行兒樣兒呀!”
我追問:“王學兵怎麼會幫他這個忙!?”
苟連生扭過頭看了我一眼:“我説柳韻,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丫王學兵不拍孫副行長的馬屁,丫怎能蹦達到分行去!投桃報李、官官相護、一報換一報唄!”
這青年宮原來是建在衚衕裏的,車進去很困難。好不容易進去了,而活動中心樓前的停車位卻又很少。折騰了半天,終於有一輛車離開了,騰出了一個停車位,苟連生才得以趕忙把車加了進去。
“走哇!在斜對過兒呢!”苟連生指一下衚衕口裏一座不起眼的小樓。
我感覺失望,從這一點來説,遠飛歌舞廳已經失算了:有錢的人,花錢要講究個氣派,誰願意鑽衚衕、找沒停車位的地方花錢、扮酷呀!?這兒的生意怎麼會好呢?
青年宮小樓,建得較早,雖然經過了再裝修,但是,卻沒電梯,需要自己爬上五樓,才能到遠飛歌舞廳。還沒上來,就讓人感覺這個遠飛歌舞廳不夠檔次了!我想,這又是遠飛歌舞廳的第二個失誤!
推開五樓遠飛歌舞廳的大門,一個穿粉紅色制服的小姐迎了出來,面無表情地對我倆説:“門票,九十八元一張!”
“還要門票?”
“我們這兒是有樂隊伴奏的專門舞廳!”
我感覺出了遠飛歌舞廳的第三個失算:消費對像定位不準!誰會花九十八塊錢,來這兒跳正規的舞廳舞呀?!立交橋底下練舞的人能來嗎?花不起這冤枉錢!那麼,他們那每天幾萬元的進款是從何而來呢?
“現在,有多少小姐候着呢?”苟連生直問主題。
“我們這兒現在沒坐枱小姐了。”粉紅衣服的女服務員淡淡地説。
“看來,拉存款的事兒算完了!”我在心裏驚呼。這已經是遠飛歌舞廳的第四個失誤了:這遠飛歌舞廳靠什麼來吸引顧客呢!它的“碗”論絕活呢!?那一百個從南方萬里尋芳尋來的漂亮柴禾妞兒呢!?
“KTV包房呢?現在怎麼個價兒?”苟連生問。
“現在基本上沒人來,都關着呢!”小姐説,絲毫沒有痛心與尷尬的表情。我暗暗的想:這無疑是遠飛歌舞廳的第五個失誤了:人員管理不力!
“老闆呢?我是銀行的。”據苟連生説,王學兵曾經給這兒放了二千萬貸款,我想,服務員們起碼還能把債權人當回事,這樣就可以知道一些實情!
小姐沒想到我倆是拉存款的,完全以為我倆是討債的了:“孫老闆早孬丫子了!這兒見天兒都有你們銀行的人追他要債呢!我們孫老闆的那輛轎車,都被你們銀行的人開走,抵債去了。你們不知道?現在,我們只有一個副經理在了,他也是常在國外晃悠的主兒。你們要不要踅摸他?”
“誰踅摸我呀?”從舞廳裏遛出一個男人來,鼓眼泡、大背頭,一臉的薄氣和晦氣,説話的聲音很細很難聽。我突然覺得來人有一點面熟,彷彿似曾相識。怎麼看怎麼像在泰國被我踢了襠部的醜男人。但是,我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心想:泰國的打劫者怎麼可能成為遠飛集團公司歌舞廳的副總經理呢?或者説,遠飛集團公司歌舞廳的副總經理怎麼可能成為泰國的行兇者呢?但是,我已經開始感覺遠飛集團公司這家歌舞廳莫明其妙了:他們怎麼能用這樣的副經理!用人不善,應該算這兒的第六個失誤了!
我想,我一個銀行小職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了,居然發現了遠飛歌舞廳的六個重大失誤,他們的生意,焉能不敗?怎麼還會有存款呀!如果苟連生沒騙我,我就真想不出他們每天幾萬塊進項的來路了。
“我是你們孫老闆的哥們兒,踅摸他來侃侃存款的事兒。”苟連生似乎不認識面前的醜男人,沒好氣地説。他大概還沒分析出目前遠飛歌舞廳的現狀,還要為我把好人做到底。
“噢,我是這兒的副總,姓高,叫大年。現在,這兒就我自個兒扛着吶!我明白,您二位其實是想在這兒蹦達一會兒吧?別買票了,進來得啦!”醜男人自作聰明地説。
“不是,我只是想摟一眼孫老闆!”苟連生堅持着。
“噢,是這樣!”醜男人的小而亮的眼睛轉了幾轉,忽然,又貼近苟連生的耳邊説:“丫頭的早就孬了丫子,跑出去躲債了!在中國還是在美國,連我都他媽搞不清楚了!按你們銀行現在時髦的説法,丫這叫逃廢債吧!您想想,銀行二千萬貸款扔在這兒,不跑行嗎!”醜男人的呼吸裏帶着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酸臭味兒。
“他的手機呢?也打不通?”我問。
“不瞞您説,我現在拿的就是丫的手機!催債的,每天都快打暴啦!”醜男人乾笑幾聲,那聲音也不知是從他身體的那一個部位擠出來的,異常地難聽、異常地刺耳。
“最近,你們不是又踅摸了一百個漂亮小姐嗎?”
“才來兩天,就讓市局給抄了!我那些分局裏的哥們兒,居然不知道,居然沒事前通知我!咳,他媽的,市局拔了分局的份兒!整個一個大魚整他媽的小魚!結果,抓的抓了,跑的跑了,現在一個沒剩,我弄了一個賠本賺吆喝!最後,沒被這幫丫頭的給定一個拐買婦女罪,就他媽挺好了!”
苟連生也無奈地耷拉了腦袋,我倆正準備無功而返的時候,醜男人忽然熱情地拉了苟連生的袖子:“哥們兒,你們天竺支行那個半膘子又出妖訛子了!”説着,拿過一份《京興晚報》給我倆看,只見上面有一條新聞,寫着《京興大學袁博導敗訴,方子洲學術打假全勝》。我想,這個醜男人一定把我倆當成天竺支行的人了。
我不解地問:“方子洲總出妖訛子嗎?”
醜男人高大年以為苟連生自稱和他們的孫老闆是哥們兒,就認定我倆與他一定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方子洲這小南蠻子,過去給我們放貸款的時候就來妖訛子,硬是自己扛着,不同意放!最後,是王學兵硬把丫頭的擠兑走了,這兩千萬貸款才放出來!”
我感到心裏很不是滋味,便沒好氣地譏諷道:“如果方子洲沒被擠兑走,你們孫老闆不是就不至於到處躲債去了嗎?”
醜男人高大年對我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好話,還嬉皮笑臉地附和呢:“那是!那是!咱誰跟誰呀!”
等我和苟連生分手的時候,苟連生閃爍着眼睛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他有話要説,又不好意思開口,就玩笑道:“你一個無產階級還這麼沒革命性!還有啥子畏首畏尾的事情嘛?”
“章行長最近是不是遇上了撓心事兒?”
我點點頭,以為他只是想説兩句同情的話,以表現一下他的正義,便隨口搭音:“有一個壞人,往分行寄了一份帶子!王學兵之流就藉機修理他!”
“你知道那個操蛋的人是誰嗎?”
看苟連生的樣子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我急忙追問:“是誰?”一向快人快語的苟連生竟然沉吟了半天,見我臉上的表情由焦急等待變成對他的不屑之後,他終於開口了:“就是我!”
我驚愕了,瞪大了雙眼:“是你?!”
苟連生繼續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而且,我是受葛總老丫頭的指使的!”
想這苟連生一向喜歡信口雌黃,我便搖了搖頭,“又瞎掰!這事情跟你有啥子關係。你當時壓根兒不在場!而且,葛總怎麼會幹這種事兒?出事兒那天夜裏,我們還在一塊兒親兄弟、親姐妹一般地喝酒呢!”
苟連生不肖地笑了。他把我重新拉回吉普車,輕聲告訴我:“你還記得我跟你説過當官的會他媽裝孫子嗎?”見我要糾正他的話,他馬上主動改口,“對,不是所有的官都會他媽裝孫子,而是一些混進幹部隊伍的少數官會他媽裝孫子!可我們的葛總就是這麼一個主兒!丫頭的就是混入幹部隊伍的少數會他媽裝孫子的分子!”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沒想到在葛總面前跑前跑後的他竟然是葛總的反對派!
苟連生接着説:“我們這個頭兒,為了巴結那個泰國人趙自龍,為了自己的利益,在你去東北天海的當天,與趙自龍在好景海鮮餐廳吃飯,幾杯洋酒下肚,丫頭的就把章副行長給賣了!丫愣親自從派出所踅摸來了一盤錄相帶,再加上京港娛樂城按摩間裏他們自己偷錄的帶子,讓我一塊兒交分行去了!而且,丫還愣告訴我説,丫這是與腐敗分子做殊死搏鬥,是大義滅親,是正義之舉!那小話説的,一套一套、跟唱歌似的!我是小人物,沒左右形勢的轍,但操蛋事還是能分清楚!你説,那幫丫頭操的,還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