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沒想到的是,與公費旅遊無異的對京興摩托車股份公司申請兩個億貸款的貸前調查之旅,卻與我的東北天海之行,在待遇上簡直是兩重天地,不可同日而語。負責接待我的薇州摩托車集團公司,不但財務總監李雅菊親自到廣州的白雲機場接了我,而且還讓我落榻於薇州市內湖濱旁的一座四星級酒店。
京興市落英繽紛,蕭瑟掛滿枝頭的時候,華南的薇州還是一派温暖如春、鶯歌燕舞的好季節。這家酒店在一派大興土木的機器轟鳴的工地包圍之下,建在一個叫西湖的公園裏,可謂鬧中取靜。這裏,水色碧綠,梧桐樹遮天避日、芭蕉樹亭亭玉立、桂花樹擴散着縷縷幽香,其間,幾隻叫不出名字的鳥兒,飛翔穿行,留下一片“嘰嘰喳喳”的歌唱。
我在酒店裝修豪華的房間洗了個澡,從來沒這麼舒適輕鬆地欣賞着窗外美景。
“咚咚”,有人輕輕地敲門。我想恐怕是財務總監李雅菊招呼我去看企業了。我一邊起身一邊説聲:“請進!”
“咚咚”,門又被輕輕地敲了,卻沒人進來。我只得走向門口自己去開門。但是,我拉開門一看,卻不見一個人影。
“誰在開玩笑?”我自言自語着準備再關上門,卻突然發現門角處夾着一個信封。此時,我倒沒感覺出恐懼,只覺得很好奇。怎麼會有信放在我的門口呢?
我好奇地拿了信,在封面上卻沒發現任何的字跡。新奇之情立刻代替了閒適之心,我悄悄地關上門,並上了鎖。以最敏捷地動作抽出了信封裏的一個紙條:
“柳韻小姐:
京興摩托車股份公司的貸款千萬不能放!京興摩托車股份公司是薇州摩托車集團公司新投資建立的子公司。薇州摩托車集團公司有的是錢,通過京興摩托車股份要貸款只是想與銀行建立信貸聯繫,取信於社會和國家有關部門,掩蓋他們走私洗錢的勾當罷了!
薇州摩托車集團公司的廠房用地原是遠飛集團公司的,是愛農銀行利用四億賬外經營貸款通過京興偉業公司購置的,本來應該走破產核銷之路,可有這麼一夥人,偏偏想通過剝離給資產公司後進行資產重組,目的就是要在薇州、京興、東北天海建立一個洗錢網絡,達到他們跨國洗錢的犯罪目的。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麼好的業務怎麼會白白地讓你們銀行逮着?千萬小心上別有用心人的當!”
署名絕對酷,叫“別問我是誰”!
我被搞懵了,真搞不明白,折騰來折騰去,怎麼又回到遠飛集團公司的圈子裏來了。按照“別問我是誰”的説法,章總給我的這單讓銀行垂涎三尺的業務,其實只是一個陰謀的開始!而且,我還要成為幫着某些人建立洗錢網絡,進行跨國洗錢犯罪的幫兇!
我想,這個“別問我是誰”即便是別有用心、危言聳聽,但恐怕也不是空穴來風,因為,我清楚地記得章總原來答應給我的那兩個億存款,遲遲沒撥出來的原因竟然也是擔心公司資金來源有問題!那麼,章總是否知道摩托車公司裏的核心內幕?除了賬外經營的問題,是否還知道其上級公司與遠飛集團公司的這種更深層的資產關係?他為什麼要給我介紹這筆貸款業務,真的是出於好心,還是想利用我以至利用銀行之間無序競爭的機制?“別問我是誰”説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是挑撥我和章總的關係,還是確有所指?而這個寫條的“別問我是誰”,又會是誰呢?
我正百思不解的時候,門外又有人敲門了。“咚咚!咚咚!”,敲得非常鬧心。
我趕緊收了紙條,把它重新塞到信封裏,並把信封藏入了自己的挎包,語調平靜地説:“請進!”
“咚咚!咚咚!”門還在敲,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把門給插上了。我想,這次一定是李雅菊來了,連從貓眼向外張望的程序都剩了,直接開了鎖,拉開了門。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進來的不是李雅菊,而是一個高個男人,竟是我在京興沒找到的方子洲!
雖然沒了我的監督,但是,他的八字鬍卻沒再留起來,並且按照我的意思颳得乾乾淨淨的。我想,我的話在他的心目中多少還是有一點份量的。
“怎麼是你?”我現在的驚奇比剛才在門口發現信封更甚。
方子洲卻頑皮地笑了:“怎麼就不能是我?”
想方子洲本來就是一個以揭黑打假為酷事之人,莫名其妙地找上我的門,應該是他本能的長項。繼而我猜測,剛才的信封也許就是他方子洲所為!他此次一定又是來跟着我刺探遠飛集團公司內幕的,而這個“別問我是誰”也一定是方子洲為逗我開心而搞的小把戲。於是,我就扳起臉來,為了詐唬他,我神經兮兮地大聲喊叫道:“‘別問我是誰’!”
我這一喊,着實嚇了方子洲一跳,他大睜着圓眼傻愣愣地望着我,半天沒反應過來。我感覺詫異,如果“別問我是誰”真是他,如果他在跟我搞惡作劇,現在的他一定應該抖開包裹(中國相聲裏的逗笑技巧)了,如果再裝下去,就一定沒了半點酷的感覺,更別談幽默。
於是,我就再進一步地詐唬他,又叫道:“‘別問我是誰’,我還能不曉得你是誰!”但是,我現在的聲音已經比第一次小得多了。
“別問我是誰?誰會起這麼個鬼名字!我方子洲可是坐不改名,行不更姓的!”方子洲半開玩笑地回答我,見我依然行為怪異,一定是以為我突發了神經病。他好奇地審視着我,竟把他的一隻又瘦又大的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挺認真地問:“説,這是幾?”
我反而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了,便把他的手推開,有一點氣急敗壞地説:“是五!是五!我還識數!我沒瘋!”
方子洲詫異了:“那你剛才一直莫明其妙地叨咕些什麼?”
我不想告訴他信封的事兒,也不想讓他多心,就嗔怪地打岔道:“你曉得過來看我,怎麼就不曉得提前告訴我你跑哪兒去了?”
見我態度惡劣,方子洲忘掉了我剛才的行為怪異,反而感悟到了我對他的關心。他高興了,進而一言不發地先親吻了我。我沒拒絕,而且情不自禁地投入了情感與他長吻。長吻的空靈讓我的大腦混沌,長吻的憋悶讓我的呼吸困難,最後還是我率先推開了他,虛情假意地嗔怪道:“你怎麼這麼粗魯!我又不是你的老婆!”
“你什麼時候可以作我的老婆!?”方子洲態度挺認真。
看着他那認真的樣子,反窺我自己的內心,我對自己着實有了幾許憎恨:我跟方子洲到底算什麼?是戀人?是朋友?還是情人?我忽然感覺自己也許真的不是一個好女人!
“等你把英雄當夠了吧!”我挖苦道。繼而重新端莊起來,以便拉開我倆之間的距離,避免在此情此景之下,再次墜入他的愛河,尤其在這愛河我現在還不知道如何定義的情況下。
“我算什麼英雄,充其量只是一個民兵而已!”方子洲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對我施愛的勁頭一下子就沒了,也許在他的心裏,我的話讓他產生了自卑心吧。一個男人要和他心愛的女人,尤其是我這樣的美女結婚,自己再怎麼逞英雄,卻居無定所、衣食有憂,他怎麼對自己的良心或者虛榮心進行交代呢?
見我不再吭聲了,他嗓音陰暗地自我解嘲:“在那首詩的下面,我忘記加一句了:‘在你讀到我這首詩的時候,我已經踏上異域的土地,等待我的是荊棘與坎坷。韻,別了,也許是永別。”
我沒給他好臉色,就打斷了他:“行啦!行啦!説點正經的不好嗎!”
見方子洲一副灰溜溜的樣子,我感覺自己有一點過分,便想再哄哄他:“不過你的大作,比王學兵那已出版的詩強得多!‘莫笑我醜陋,身體風樣輕,為人祛病,我要漫天飛行’,像歌星王傑一樣傷感,酷極了。沒想到,你不但寫了一手好字,而且還有那麼一點歪才!”見他依然沒露出高興的樣子,我再加一句:“真的,我不是吹捧你!”説着,我給沮喪的方子洲倒了一杯水,索性改變了話題:“你不會告訴我,你這次到華南又是與我偶然邂逅吧?”
見我如此問,方子洲的眼睛裏才重新洋溢出了靈氣,他喝了一口水,笑呵呵道:“偶然!當然是偶然”
我用眼睛翻了他一下:“那你怎麼曉得,我住在薇州的西湖邊上!”
“我是誰?別無長物,聞黑味,嗅出腐敗的味道,比狗都靈!”方子洲又開始笑呵呵的了,但是卻依然不肯告訴我實情。
“狗屁!你又不是狗!”看着他不説實話、嬉皮笑臉的德行,我真的生氣了。我衝過去,拉起他的袖子:“你走!我不想見到你!你是英雄也好,你是公安便衣也好,你是二溜子也罷,都跟我沒一點關係!”
方子洲見我真的動了氣,趕緊低聲下氣地告饒:“嗨!你怎麼這就又火了?!我跟你説實話還不行!你這個川妹子,真是辣得很吶!”
“曉得川妹子的厲害就好!”我依然沒好氣,“你説不説實話與我也沒啥子關係!”但是,我的手還是把他鬆開了。
“告訴你吧,我三天前已經到這裏來了!”
“難怪在京興市我找不到你!那個何大爺居然還幫着你打馬虎眼!説你給學生上課掙外塊去了!”
方子洲笑了:“老頭兒就是和我配合默契!”
“我對老漢兒沒興趣。説,你來這兒做啥子嗎?”我窮追不捨。
方子洲在我的追問之下,低聲説:“這裏像遠飛集團天海公司一樣,也有愛農銀行京興市分行兩個億的貸款,一樣是血本無回!”
這些,我在天竺支行的時候就已經聽説過,反正是金融秩序混亂時候搞的,大家也都知道,沒什麼稀奇。我作出不屑狀:“就為這個?”
方子洲神秘地一眨眼:“有意思的是,原來愛農銀行要把這裏的貸款和東北天海的一樣進行呆壞帳核銷,幾乎是零受償,四個億全部損失。可你和那個王學兵去一趟泰國之後,愛農銀行就改變了政策,把這裏的不良資產剝離給了愛農資產公司,並且把兩塊地,外加京興市的破爛,作價一個億賣給薇州摩托集團公司了!”
我對方子洲的這一發現繼續表示不屑:“這不是很正常嗎?遠飛集團公司京興市的資產早已經是負數,加上這兩塊沒交土地出讓金的地,淨資產根本不值一個億。他們這樣進行市場化運作,這不是等於幫着京興市挽回了一個億的經濟損失嗎?!”
方子洲笑了:“市場經濟是無利不起早的經濟!那華裔泰國人趙自龍和孟憲異不是傻子,如果無利可圖,他們為什麼願意當這冤大頭!莫非在這地下發現了金子?”説罷,他忽然站起來,拍了一下桌子,“我要搞清楚的就是這個!為什麼本來可以賣一個億的資產原來卻可以分文不取地作壞帳核銷!這之中,沒有腐敗問題?誰信呢!”
我忽然感覺方子洲太天真意氣了,就索性把我從分行、支行先後瞭解到的這兩筆貸款的情況告訴給他,而後説:“賬外經營的問題我都清楚,這些你問我就可以,何必還跑到這兒來!”
方子洲見我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他倒笑了,玩笑着對我説:“事情就這麼簡單嗎?”
“就這樣的,雖然這是屬於賬外經營,雖然現在再這麼做就是非法,但是,歷史問題要歷史地解決,對這兩筆壞帳,京興市也是認可的,同意併入愛農銀行的不良資產大帳中。而後,怎麼處理,是核銷還是由資產公司拍賣就完全是銀行可以自主的行為了。王學兵的一個比喻我覺得有道理:砸了宣德爐鍊鐵,是當時的政治需要,無法用經濟模式來理論的!”我把上次到市委參加金融研討會的政策精神和老崔科長的解釋傳達給方子洲聽,此時,我甚至覺得他有一點愚鈍和過於較真了。
方子洲“吱嘍”一聲,喝了一口水,頗感自得地微笑着:“這就是你女孩子的善良了!可你殊不知中國古人就已經發明瞭暗渡陳倉之術!”
見方子洲一副取笑我的樣子,我依然不服氣:“我也曉得這裏可能不一般,否則就不會有我去遠飛集團公司、去天海公司調查時的種種麻煩,也就不會有我遇到的這麼多倒黴事兒了!”
方子洲見我如此説,立刻興奮起來,站起身,度到我的身邊,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你終於大徹大悟了!只要你把許多個點聯成一體,通過這個軌跡,你就會發現許多觸目驚心的問題!”
我依然不屑地辯解:“你在東北天海還不是看着爛尾樓乾着急!一張黑色的錢網,你沒確鑿的證據揭開它,發現了又有什麼用?你又怎麼當你的英雄?他們鬼着呢!表面上看,一切既合理又合法!”
方子洲望着窗外的風景,自言自語道:“這張黑色錢網已經被我分解成幾段了。第一個關鍵點是:分行原來的銀鵬公司獲得的高息是否都成了改善職工福利的小金庫?王學兵之流到底自己裝了多少?這就是以賬外經營掩蓋下的貪污受賄犯罪!第二個關鍵點是:王學兵為什麼從泰國回來就把這賬外經營的屎屁股重新亮給資產公司而不直接核銷!表面上看,雖然可以給京興市避免一個億的損失,可在資產公司,是要冒敗露他們原來貪污受賄罪行風險的,不如核銷來得乾淨利索!這一改變,起因是什麼?”
聽方子洲這樣分析,我不由得想到了在曼谷持刀行兇的史笑法一夥,還有那房間裏出現的匪夷所思的信封。莫非王學兵對這筆貸款處理方式的改變與境外的黑勢力有關?!是受了境外黑勢力的脅迫?或者為了更大的經濟利益?
我不知道方子洲掌握了多少情況,他下一步又要做些什麼?但是,我沒再詢問他。因為,我明白,一向詭秘的他是不會向我説出全部真相的。同時,我也沒把我腦海裏的這些火花和問號告訴方子洲。因為,我不想在他已經讓我非常鬧心的行為上再火上澆油,再推波助瀾了。為了打岔,我索性直接問了他進門之前的那封信:“信,是不是你送來的?”
“什麼信?”他依然詫異地看着我,依然是一副真切的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心想,看來這信肯定與他無關了。那麼,這寫信的人到底是誰?又是什麼目的?代表着什麼利益集團?我想,這一定不會只是一個簡單的革命羣眾揭黑的義舉!
為了轉移方子洲的注意力,我繼續打岔:“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曉得我住在這兒的?”
我的話音未落,門外又有人敲門,薇州摩托車公司的財務總監李雅菊不等我説“請進”就輕輕地推門進來了。她是個泰籍華人,只有三十歲,是一個在華南人種裏很少見到的美女。她的臉蛋呈橢圓形,皮膚不是白裏透粉,而是棕色裏沁出豐潤的白色,洋味兒十足。她的個頭中等,大臀豐胸,身材圓潤,性感難抑。每當她笑的時候,就露出兩排整齊、顯得很白的牙齒,讓人感覺很爽,恍惚間甚至會讓人誤以為自己也有這樣美好的牙齒一般。
李雅菊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着鮮豔的花襯衫,麪皮紅黑,文質彬彬、一副學者作派、很書卷氣的男人。這個文質彬彬的男人,竟是薇州摩托車公司的華裔泰國人趙自龍總裁,而且這個大老總竟然是專程來看望我這個銀行小職員的!
李雅菊介紹我和趙總握手之後,望着穿了一身很隨意運動裝、留着絡腮鬍的方子洲詫異地張了幾回嘴,卻終於沒説出話來。方子洲站在我們之間也只是尷尬地雌牙笑着,找不到話説。
我靈機一動,趕緊給來人介紹道:“這是我的男朋友,姓方!”我怕方子洲的名字經常與打假揭黑聯繫到一塊兒引起對方不快,索性沒説出他的名字。
説罷,也不知道我是因為當眾撒謊而感覺尷尬,還是因為第一次當眾展示了自己的男朋友,特別是方子洲這樣的人而害羞,我的臉莫名其妙地感覺出了熱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