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個温冬,天沒有以往那麼冷,冬日裏金色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射着黃海市這座美麗的海濱城市,人們彷彿可以從空氣中嗅到一些剛剛離去又就要來臨的春天的氣息。
上午十點多,當一縷陽光照進銀行宿舍樓裏一間卧室時,房間的女主人陳靜正躺在鬆軟的絨被裏,遙望窗外的藍天,不曉得在遐想什麼。工作了一週很是疲憊,陳靜最喜歡在週末週日休息的日子睡睡難得的懶覺,對忙忙碌碌的她來説,躺在牀上不起來,也是一種享受;在寬大柔軟的牀上舒展自己,放鬆心情,也是快樂的。但是,陳靜自打與杜鵬程離婚後,就很少感到快樂。彷彿睡懶覺也成為了一種感情的自暴自棄。雖然離婚已經快二年了,但是她仍然沒從情感的痛苦裏完全解脱出來。外表上,她總是裝出挺剛強的樣子,在別人面前不會流露出來半點傷感,但是,她的內心深處卻依然忍受着煎熬。
她和杜鵬程的婚姻維持了將近十年。自打杜鵬程在生活上犯了許多窮人乍富的老闆最常見的毛病,包養了個年輕貌美的大學生葉娜娜之後,陳靜也曾經試圖挽回這失敗的婚姻。十年的感情怎麼能夠輕易放棄?自己付出太多,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雖然女兒、房子、車子都歸了陳靜,杜鵬程每月還會給孩子撫養費,但是陳靜並不稀罕這些。自己在銀行上班,收入還算可以,完全可以養活她和孩子,她只是覺得生活中少了些啥子,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有時感到空虛,日子過的灰濛濛的。她是一個挺傳統的人,嚮往那些團圓和諧的生活,她想有個完整的家,有個疼自己愛自己的男人。
陳靜在衞生間裏淋浴,注視着鏡子裏的自己,以前是多麼完美的身材,這幾年由於銀行的指標壓力大,生活缺乏規律,睡眠飲食無節制,不該長肉的地方都長了肉,不該下垂的地方也都下垂了。她無聲地感嘆一聲:歲月不饒人,時間真是冷酷得可怕啊。
簡單吃過午飯,陳靜收拾好東西,手機卻響了。是恢弘科技公司王董事長打來的,竟是約她到恢弘科技公司開會。
“媽媽,你要出去嗎?”媛媛現在放寒假了,停下手裏的作業問道,小臉上寫着一副不快樂的模樣。
陳靜想,孩子大了挺懂事,從來不提她的爸爸,但是她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內心不快樂呢。
“對頭,我出去開個會,你一個人在家待著哈,注意安全”。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媛媛看着陳靜。
陳靜有些不耐煩了,説道:“你寫你的作業,有事情嗎?一人在家餓了有餅乾,渴了喝水,我會回來的,要是晚了,你就自己先睡,不要等我,聽見沒有?”
陳靜説話的語氣變的有些生硬,媛媛不敢多説了。
“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那你早點回來。”媛媛很惶恐。
陳靜看着女兒好像有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樣,沒有多問,心想:晚上回來再説吧。
紅色的奧迪A4轎車疾駛在黃海市高樓林立的大街上。這次開車的是陳靜,身邊坐着的是於欣。
由於陳靜是剛才才接到恢宏科技投資公司王董事長要她去公司開緊急會議電話,她從家裏匆匆忙忙回到支行宿舍,接上於欣就往恢宏科技投資公司趕,連換於欣開車的工夫都沒有了。
於欣眨着一對不大但很圓的杏眼,不解地問:“恢宏科技投資公司為什麼讓我們參加他們企業的股東大會?”
陳靜分析着:“大概王董事長想讓老外們聽我的直接報告。”
於欣的杏眼裏泛起了興奮的光芒:“看來,兼併綠色農科的事情有門!”
陳靜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我的看法與你正相反。我看,王董事長為了情誼,是在死馬當成活馬醫。”
於欣彷彿突然明白了,詫異地問:“您的意思是王董事長想通過股東會來回絕我們。”
陳靜苦笑一下:“現在倒不好這麼認識,他是在為我們做最後一搏。我們也只好往上衝了!”
陳靜和於欣快步走進恢宏科技投資公司漂亮的大樓。這次大概是前台小姐得到了具體指示,這回這個柴禾妞兒沒有強行要求陳靜和於欣登記。她們快步進入電梯、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會議室中,有六七個各種膚色的企業股東,圍坐在圓桌旁,表情各異,不時有人竊竊私語。隋總和董事長助理徐萌坐在股東身後。
在股東中,有一個身材奇高,有着一個尖尖的細長鼻子的歐洲人,他就是恢宏科技投資公司新的大股東代表,德利金融公司中國部的總經理亨利。索撒完成了對恢宏科技投資公司的入股性收購後,目前美國大蜂基金的持股比例高達百分之六十;在董事會7個席位中,佔了三席。亨利任執行董事,王董事長繼續保留了董事長的位置。
見陳靜和於欣出現在會議室的門口,王董事長眨一對小小的圓眼睛,熱情地迎上來。他的一雙大手把美女行長的一隻小手纂得緊緊的,讓陳靜感覺出了疼痛。握手之後,陳靜和於欣被安排入座了,此時,會場鴉雀無聲。
陳靜看一下表,歉意地起下身,對大家客氣道:“首先向大家道歉,我晚了一分鐘!”
一個白頭髮的歐洲股東第一個開口了:“陳行長,我們英國的資金成本遠比中國內地低,我們希望在這裏獲得資金的高回報。希望你給我們一個介入綠色農科集團公司的理由,尤其是在出現了‘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的時候。”
一個黃皮膚的股東也緊跟着説:“我們日本像中國一樣是一個講情意的國家。但是,王董事長入資綠色農科集團公司的主要理由,卻是貴行對我們恢宏科技投資公司過去的支持。這是我依然不能理解的。”
陳靜掃視一下在坐的各國股東,語音清晰、語調平靜,以介紹情況的方式,來回答大家的問題:“我們黃海銀行是一家在國內上市的銀行,業績與信譽,沒有‘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中描述的那樣差。黃海銀行業績是優異的,以後的年報,已經會讓大家有目共睹。對綠色農科集團公司的問題,我一點都不會隱瞞,的確存在假報表問題。但她也並非完全一無是處。她的優勢是有幾塊已經批下來的土地,在現在土地資源日益緊俏的黃海市,應該極具升值潛力。她的不利面,也很明顯,除了做假帳之後,就是一片無產權別墅已經被政府強行拆除,虧損額巨大,並且我行那筆貸款10億元,將於幾天後到期,企業無力償還……”
王董事長等美女行長髮言結束了,便以主持人的身份表態:“陳行長的報告完了,她真實的介紹了綠色農科集團公司的情況。俺尋思,如果大傢伙沒疑問,就進行背對背的投票表決。俺們按照表決結果決定公司是否介入綠色農科集團公司的資產併購項目,不過這次投票,不按照持股比例進行,每個股東一票。”
白頭髮的歐洲股東很直率地説了句“OK。”
黃皮膚的日本股東點了點頭,用日語説:“要西。”
亨利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眼神巨深邃,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也沒有表示反對。
徐萌站起來,在每個股東桌前放了一張表決表,輕聲解釋着:“您在同意或反對上劃鈎即可。”
陳靜睜大了鏡片後那一對大大的丹鳳眼,表情嚴峻;於欣的一對杏眼,左顧右盼着,一副焦急萬分的樣子。此時,王董事長的表情反而輕鬆了。他親自給陳靜和於欣分別倒了杯水。
王董事長看一眼於欣眉心中間那顆小小的美人痣,微笑着輕聲對陳靜説:“工作俺是做到家了。現如今哪,聽天由命吧。”
王董事長最後一個拿到了表決表。毫不遲疑地在表決表的同意欄上劃了鈎。徐萌見各位股東都劃完了表決表。便面帶微笑地逐位收票。她對王董事長點點頭,示意表決表全部收齊了。
王董事長眨一對小小的圓眼睛,故意嗽了嗽嗓子,指示道:“徐萌,你現在就唱票吧。”
“總共是7票,”徐萌把第一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棄權!”
大家面面相覷,只有股東乙低着頭,穩如泰山。
徐萌把第二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同意!”
陳靜面無表情,於欣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徐萌把第三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同意!”
陳靜依然面無表情,於欣的臉上已經喜形於色了。
徐萌把第四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反對!”
把第五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反對!”
把第六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反對!”
於欣的臉上立刻掛滿了陰雲。王董事長看着徐萌拿起了最後一張表決票,見大家臉色都很僵硬,為了緩解氣氛,打哈哈道:“一票棄權,兩票同意,三票反對。下一張是什麼呢?不會沒結果吧?徐萌,你接着唱票!”
徐萌把第七張表決票展示給大家看:“反對!”
陳靜強做輕鬆,於欣幾乎哭出聲來。亨利的臉上上露出了得意的難以掩飾的笑容。
陳靜回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女兒早就睡了,屋子裏很冷清。
陳靜發現在茶几上擺着一個大蛋糕,上面插着許多蠟燭,還有一張字條,是女兒寫的:
“親愛的媽媽,你好:
今天是您的生日,也許您忘記了,我用零花錢給您買了蛋糕,本想一起吃,一起唱生日歌,可是您回來太晚了,我等不及了,只好自己先睡了。我知道您挺忙,祝您生日快樂,天天開心,您辛苦了。
您的媛媛”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居然自己都忘了!已經有二年沒有過生日了,沒想到女兒卻記得!陳靜終於明白了,為啥子早上女兒像是有話要説,那是她晚上想給自己過生日。可是自己真糊塗,那麼粗暴的對待了孩子,傷了孩子的心!這幾年來,自己對孩子太不負責了,完全陷在感情的泥潭和工作的忙碌中不能自拔,而忽略了孩子的存在和教育。自己這個做家長的太自私了,只顧自己的工作和指標,而自己卻欠了孩子許多許多。
陳靜的心裏非常懊悔,她想:這一天自己其實啥子都沒幹成,完全荒廢了,要是能陪陪孩子該有多好,和孩子的時間太少了。她深深的自責着。
陳靜悄悄的來到女兒的房間,躺在女兒的身邊,緊緊的摟着她,一滴淚珠兒從她的臉頰滑落,這是一滴獻給女兒的眼淚。
於欣敲門之後,走進陳靜的辦公室。她按照張秉京的要求,把審貸會通過的綠色農科集團的貸款材料和籤批表格輕輕地放在陳靜的桌子上。此時的陳靜正低頭審批着個人住房按揭貸款合同,頭也沒抬地問於欣:“給綠色農科集團這樣的企業貸款,審貸會上大家真都沒啥子意見嗎?”
於欣平靜地回答:“當時‘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還沒發生。我讀的全是綠色農科集團的表面文章,沒説深的東西。張行的發言,有很強的引導性,大家以為這是一筆不能不放的貸款,因此,挺順利就通過了。”
陳靜放下手裏的筆,抬頭望着於欣,思索着説:“看來,不怪外電説我們銀行的資產質量有問題,在風險控制方面,我們的確有問題。我把支行的信貸業務全權委託給張秉京,過問不多,就是第一個管理盲點呀!”正要開口再説啥子,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
陳靜剛拿起電話,話筒裏接傳來一陣哈哈的笑聲:“是陳靜嗎?我是總行人事部何親名呀!”
“哦,何主任,挺高興又聽到您的聲音呢!您有啥子指示呢?”美女行長睜大鏡片後那一對大大的丹鳳眼,詫異地客氣着。自打她收到了何主任性騷擾一般的短信之後,陳靜便從骨子對這個何主任開始厭煩了。
“聽説,綠色農科集團那個貸款,你們支行審貸會已經通過了。”
陳靜不曉得一個總行的人事部主任,為啥子會突然對一筆企業貸款如此感興趣,難道也是被“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震暈糊了?就本能地應道:“是呀。”
“那你就趕緊簽字放款吧?人家企業急着用錢呢!‘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沒有企業的積極參與是不好平息的,這點你應該比我懂嘛!”而後,電話又傳來一陣曖昧的笑聲。
陳靜被何主任笑得突然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趕緊一板一眼地應付道:“10億2,是總行權限,還要總行批的。”
一陣哈哈的笑聲過後,電話裏曖昧的聲音又傳過來:“這個我知道。可你陳靜不批,誰敢報總行?總行又咋批呢?陳靜呀,總行最近要提幾個後備幹部,你也在其中,年後,你就要迎接我們人事部的考察了。處在‘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這個節骨眼兒的時刻,你可不能出差錯呦!”
陳靜也是久經金融官場的人,她對何主任現在的暗示以及何主任現在的意思已經心知肚明。但是,如果現在對何主任説自己馬上就批,顯得沒有職業素質,也多少使自己有了幾許曖昧,這樣一來自己恐怕就沒有安靜的夜晚了。如果現在再往總行推,也顯得自己沒有水平。如果説希望領導美言,顯得自己作官心切,立刻被人拿住了短處,無疑給這個老男人提供了給自己再發騷擾短信的藉口和機會;如果説讓總行隨便考察就是,那又明顯是自決於何主任,甚至是自決於被他領導的總行人事部。於是,聰明的她,便不前不後不左不右、很到位地含糊道:“領導的關心,我陳靜咋敢不領情哦?我明白,‘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的第一個責任人,就是我陳靜!”
“這就好。”對面的於主任一定聽懂了美女行長的心思,自己也達到了此次打電話的效果,他回頭足可以和自己曾經的小情人田晴交差買好了,於是,趕緊再點了點題,“那就趕緊批,趕緊報,我再和總行汪行長打招呼去,現在不擇手段平息‘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比什麼都重要!”一陣曖昧的哈哈的笑聲之後,電話被掛端了。
陳靜默默地坐在椅子裏,低頭沉思起來。於欣彷彿從電話中已經聽出了個一二三,只是她猜不透對面的陳行面對總行的壓力,內心在做什麼樣的打算?如果陳行與田晴之流沆瀣一氣,自己豈不成了無源之水?
於欣左思右想,她開始沒主意了,也開始不知所措了。她只好坐在陳靜對面,看着桌子上的貸款材料,沉默。沉默是她現在唯一的選擇。桌子上的材料,一份是她於欣的《情況反映》,一行大字赫然在目:
一個打着全民所有制招牌的私營企業。主營業務是打着興建社會主義新農村,生產銷售農膜的幌子,開發和銷售無產權別墅和住宅。已經資不抵債企業。我行現有的10億元貸款,面臨了本息無回的巨大風險……
一份是她於欣寫的貸款材料,字跡也挺大:
一個以興建社會主義新農村為己任的全民所有制企業。主營業務是生產銷售農膜。生產經營正常、資產配置合理,擔保落實,同意發放貸款10億2千萬元……
於欣的神經彷彿突然之間崩潰了,神經質地、無辜無助地自言自語道:“我説企業是垃圾,那是百分之百真實的,是我良心讓我這麼做的;我説他們是鮮花……”突然抽泣起來,“是被逼無奈,是按照張行的要求進行包裝的。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陳靜見於欣突然的哭泣起來,有些驚訝,趕緊起身,來到於欣身邊,拍拍於欣地肩膀,安慰她:“於欣,你這是為啥子嗎?我説了,天塌了還有我陳靜呢,砸不到你頭上去!這個何主任,也只是拿提幹説事情,‘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是個大事情,是他一個總行的人事部主任根本罩不住的,我就是不作他總行的官,又有啥子嗎?”
於欣大睜着含淚的杏眼,哽咽着説:“陳行,我不是怕,我現在,是把我自己迷失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義的,才是對您和銀行有好處的;怎麼做,是不對,甚至是犯法的,是不知不覺中讓自己成了幫兇的?”
陳靜把自己的手放在於欣的肩頭,嘆口氣,安慰着説:“你小小年紀,本是看一切事物都應該很單純很陽光的年齡。現在,卻和我一起掉進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按照你的《情況反映》簡單的做事,拒絕給企業貸款,那無異於像世界承認,我們黃海銀行是有問題的!如果按照何主任和張秉京的想法,貸款一批了之,我們又對得良心,對得起股民和廣大儲户嗎?而且,也可能是‘黃海銀行虛假報表事件’越來越嚴重,甚至導致黃海銀行的退市!”
陳靜來到窗户前,望着窗外的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口氣堅決地繼續説:“但是,作人是要有原則的。就是損公肥私,弄虛作假的事情,堅決不能幹!那個崔大衞有消息沒有?”
於欣不再哭泣了,她坐直了身體,很乾脆地回答:“今天他找張行了,之後就走了。我沒再找到他。在張行的辦公室,他好像又在向張行要錢呢!”
陳靜用自己鏡片後那一對大大的丹鳳眼,警惕地望着於欣美麗的杏眼:“他?崔大衞?又向張秉京要錢。”
於欣睜大她那一對不大但很圓的杏眼,肯定地點點頭,低聲彙報道:“上次開審貸會的時候,崔師傅就來過,向張行要100萬呢!”
“我把支行的信貸業務全權委託給張秉京,是個天大的失誤呀!這個張秉京,還能不能自拔呢?”陳靜自言自語着,在辦公室裏來回走着,突然停在於欣面前,“再找崔大衞,要趕緊盯他的黑材料,我讓監察室的劉主任配合你。如果有證據,綠色農科集團的不良貸款光靠我們黃海銀行自行消化,就已經不現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