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York的漢譯字,當時的唐人通常寫成“紐約”。若説舊金山是美洲大陸西邊的入口,則紐約便是東邊的入口。
兩地皆面臨海洋,分別是太平洋與大西洋。
藉由大陸橫貫鐵路之便,身為唐人的孫文從太平洋岸去到大西洋岸的紐約。
來自歐洲的移民大多從此處踏上美國的土地。但來自亞洲的孫文卻像逆水游泳般來到紐約。
當然,他選擇唐人多的唐人街作為下榻處。
唐人街是唐人居民較多的街道通稱,在橫濱、火奴魯魯和舊金山皆是如此,並非正式街名。
在紐約,起先是稱為中國城,不必解釋亦知以中國居民佔多數。全世界窮人聚集之處通常也會有中國人混雜其中。
這些還不是一般的窮人,而是一清二白的窮人。
意大利人雖然也是來自歐洲,但不受其他人睬理而以居住這一帶為首選,這是地價較廉之故。
地價便宜極具吸引力,連散居各地的猶太人也羣聚此地築屋而居。他們強忍着四周帶有偏見的眼光,低聲下氣默默建設自己的居住小區。
至於唐人則主要來自西海岸。在金礦枯竭及鐵路建設完工後,除遭排外法案迫害的唐人外,還包括在秘魯及墨西哥工作的苦力們也在契約期滿後,來到紐約尋求新天地。
此地區有意大利人、猶太人和唐人混居,因而唐人稱此地為“三裔地”。
“三裔地這名字取得好。猶太人、羅馬人、唐人全是昔日世界的先進民族,但如今……”
立於三裔地的一隅,孫文喃喃自語。
“如今唐人已經不再説三裔地了。改稱唐人街(Chinatown)……”
孫文常去吃飯的那家店裏的老闆娘邊笑着邊如此説道。
“裔”字表後代,亦即子孫之意。
“那就來一樣的吧!”
孫文在麪店的椅子上落座。
他經常光顧這家連招牌也沒有的麪店。老闆娘黃二嫂起先還會詢問一句“湯麪嗎”,但來久了每次都點同一樣,所以最近連問也不問就直接端出湯麪。
每次吃完,又問“要再來一碗嗎”,得到的回答也總是“不用了”,所以後來也不再問了。取而代之的是,老闆娘會將一碗麪裝得滿到幾乎快溢出來般端給孫文。
“先生到處演講、研討,若不吃飽些,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黃二嫂説道。
孫文露出微笑。
“你有去迎接聖路易斯號嗎?”
一聽黃二嫂問起,孫文搖搖頭。
參加加冕禮等並遍遊全歐洲的李鴻章從英國搭乘聖路易斯號,於一###六年八月二十八日抵紐約。美國為這個老宰相舉行了盛大歡迎儀式。
——數萬商民執旗,列岸歡迎,脱帽歡呼,萬聲如一,此乃歐洲各國節儀未及之所。
李鴻章在《遊歷各國日記》中如此記載着。
遍遊歐洲時,他是從黑海走陸路,故而未有碼頭歡迎的盛大場面。
隔天的八月二十九日,李鴻章赴華盛頓,再次會見總統克里夫蘭。前去故總統葛蘭特墓園祭拜則是翌日之事。
“舉行盛大歡迎不算什麼,若能廢除移民排斥法案,那我願意揮舞星條旗高喊十聲萬歲。”
孫文説道。
孫文的美國之旅收穫不大。與夏威夷相較,美國此地的唐人只能説程度令人不敢恭維。
被動員前來與會的聽眾亦少。丹佛的那次###可説是唯一的例外。然而,人數並非問題所在,孫文以此來自我安慰。至少結交了像密斯脱楊這樣令人鼓舞的同志。
“而且在紐約也認識了黃二嫂,不是嗎?”
孫文笑道。
“啊?我哪裏能算……”
一聽孫文忽然提起自己的名字,黃二嫂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不管去到哪裏,總是會有對我很親切的同胞啊!”
孫文説道。
在紐約孫文見到了各式各樣的人。自從獲知李鴻章將在八月二十八日抵美的消息,他便見過許多人。
李鴻章的隨員計四十五人,但這是正式的名單,顯然另有其他私下相隨而搭同一條船者。駐美公使館的人員和被動員來的唐人歡迎者亦多。
李鴻章在各地展開正式訪問,他們也就不再派上用場。這些唐人自然會羣聚到中國城,故而孫文也會碰見許多人。
例如吳平便是從夏威夷起就認得的人物。夏威夷的唐人大多知道此人的工作背景,總之就是為朝廷盡力的“有關當局人員”。據周榕的説法,吳平正想盡辦法要讓中堂閣下李鴻章對自己另眼看待。孫文此刻並非吳平所關心的對象。
吳平稍一現身後便又消失了蹤影,但周榕倒是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孫文的眼前。
“又見面了!本來就該會見面,畢竟這裏是唐人街嘛!”
周榕説道。然而,從他的眼神和態度便可看出對周圍保持着戒心。
“我剛才見到吳平。”
孫文説道。
周榕曾提到吳平似乎懷疑他的行動。雖屬同一陣營,卻又派二人擔任同一件工作,讓二人彼此監視。
清朝的官制亦是如此,設有兩廣(廣東與廣西)總督,又重複設廣東巡撫(省長)和廣西巡撫,此曰“相鉗(互相牽制)之制”。目的是防備其中一人過度獨強。
密探的工作也是相同的相鉗之制,彼此並不知道對方是誰。對吳平產生懷疑也僅是周榕自己的猜測罷了。然而,孫文還是將吳平現身的消息告訴周榕。
“大概錯不了。”周榕點點頭——“我也聽到了風聲。他好像混進中堂閣下的隨員中當起通譯,雖是臨時職位,但也可能會隨同搭船回國。他算是找到了好差事。”
“什麼差事?”
“八成是照料中堂閣下的棺材吧。這是最合適不過的差事了,哈哈哈……”
在中國城,孫文也見到了密斯脱楊。
“有斬獲嗎?”
楊問道。
“有的,只是質勝過量。”
孫文答道。
“那好……剛才見到的那個人是誰?”
“周榕嗎?那是在舊金山見過的人。”
“可別被騙了。沒有辮子未必就是同志,那人跟公使館有關係。對我們來説,該是個危險的人吧?”
“這我明白。周榕自己也挑明瞭講。”
“哦,居然將手上的牌全攤開了嗎?”
“是否全攤開不得而知。但他挑明瞭講,説自己從事那工作而跟監我,若我能將預定計劃事先告訴他,那他就容易辦事多了。”
“逸仙兄,你完全相信他的話嗎?”
“不,不是完全……七成,不,信個八成應該沒問題吧!”
“周榕此人似乎也遭到清廷的懷疑。他曾有過反動的言行舉止,但那也可能只是引蛇出洞的一種手段。”
“嗯,那就將可信度從八成降到七成吧!”
“為謹慎起見,不如降至五成吧!一半一半也比較容易算。”
“多謝忠告!”
孫文躬身行禮。
“我另有一項忠告。清廷最近似乎有外交人員的異動。趁着公使異動之際,對平常無法做的事情,有人可能會放手一搏大膽為之……主管不知情,事情便容易卸責。你千萬要注意身邊才好!”
密斯脱楊説道。
大清國當時和諸外國僅互設公使(minister)而無大使(ambassador)。清廷對大使、公使未加區別,僅稱為“出使某國大臣”,而此時“出使美國大臣”楊儒便傳聞即將遭更換。
黃二嫂的店有一空房間,可擺供約十人坐的椅子。想聽孫文演講的人常來此聚會。初次見面時,她便説:
——這裏是學校的教室。
某日,她備妥筆硯和紙張。她的店尚無名稱,因此特地求孫文取一店名。孫文攤開紙張,略作考慮。
“寫一碗也可以啊!碗內裝得滿滿的,吃了肯定會飽肚。陳先生,就請寫下這意思吧!”
黃二嫂説道。
當時孫文用陳文當化名。然而,對相識之人,他便用本名孫文,也用別名逸仙。黃二嫂亦知其中原委。她被告知這一秘密時感到高興異常,當故意用化名來稱呼時還特地加重語氣。
“我想起橫濱有個怪老闆開了間名叫一膳飯屋的店。而在美國的一碗麪的阿姨卻是個親切的人。”
話一出口,孫文提筆寫下:
——一碗麪。
“真是多謝!……陳先生!”
老闆娘連連鞠躬道謝。
在李鴻章滯留美國期間,各式各樣的人全擠進了唐人街。
各種傳聞也就從唐人街散播開來。
——合肥環遊世界時,不僅帶了棺材,還帶了大筆金錢。一旦認為有希望,便不惜花大錢投資。
——好像特別針對美國使力呢!
許多人都聽到了這話。合肥是安徽省的省會,也是李鴻章的出生地。當時的人稱李鴻章為“合肥”。
稍早之前有傳聞道:
——要爭取合肥的資金,因此需要從事活動……
以此為幌子來騙唐人而蒐括了一大筆錢,據説被害人為數甚眾。
美國的唐人幾乎全是廣東人,但在李鴻章來訪時,別省的人便不時會出現,那是私下為護衞老宰相而做的事先宣傳。
黃二嫂的“一碗麪”店裏,來了一個廣東話不太流利的男子。
“我想會見在這招牌上題字的人。先前已經以信函聯絡過。”
口音雖重,但一字一字慢慢説,倒也聽得懂。
“他應該快要來吃麪了。請你在隔壁的空房間稍候。”
黃二嫂早獲孫文告知,今天會有訪客,可讓其入內。一聽到來客是台灣人,她感到很好奇。
在她頂下這間店賣面之前,這裏原本是猶太人經營的眼鏡行。除做生意外,眼鏡行還教猶太子弟希伯來文。空房間便是當時的教室。猶太人老闆出售店鋪時,通過通譯説過:
——我們是從世界各地來此的。我來自匈牙利,對面的化妝品店是波蘭,轉角的食品店是德國。同是猶太人,使用的卻是這塊土地的語言。德國話和匈牙利話無法溝通。若是讀《聖經》時使用的希伯來語,我們倒是從小就學過。現在更要加緊學習。這裏的孩童上學只學英語。必須有人來教,而我自己就能教。學習希伯來語的場所稱為烏爾邦(音譯)。這次搬家找到了比這裏稍大些的烏爾邦,真是令人高興!
——哦,那麼希伯來文和唐人的文字相同嘛!我們稱教漢文的地方為書房(塾)。
黃二嫂的這番話讓通譯苦思良久,好容易才翻了出來。眼鏡行的猶太人老闆很好學,也略具中國話的知識,所以能瞭解她的話意。
例如,廣東話和福建話完全無法溝通,但若寫成文字則能溝通,黃二嫂依經驗得知這點。
她識字不多,且除廣東人外幾乎不認識別省的人。然而,不知何故,最近卻常見到外省人,大概是李鴻章來訪之故吧。自然這些人也常會來到她的店裏。她為此特地準備了筆紙。
反正只要寫下客人要點的菜及數量,也就能會意了。
來客不知是福建人抑或北京人。但既然留着辮子,至少知道是唐人。話語雖然不通,但有文字就能知道對方想説什麼。如此説來,猶太人的“希伯來文”和唐人的文字豈非一樣?
這就是黃二嫂的認知。
陌生的唐人漸增,又以面惡及眼神兇悍者居多。這讓知曉孫文真實身份的黃二嫂不禁擔心起來。
但今天的訪客自稱是台灣人,面相也毫不兇惡。她所擔心的是,那些試圖對孫文不利的人是否也會盯上這個台灣人?但訪客之事已被事先告知,且孫文又像是滿心期待的樣子,看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來客正是林炳文。他通過橫濱的陳少白取得聯絡。他已不再參加科考,又不想去唐山,所以也就剪掉了辮子。
雖不再去唐山,但也尚未決定落腳何處。因他並非長男,所以也無回台灣的必要。
“那麼你是放棄台灣了嗎?”
孫文問道。
“我還在尋落腳處,以後再做決定。台灣也是選擇之一,跟夏威夷一樣。”
“若回到台灣便會成為日本人吧?也成了殖民地的人民。”
“若去唐山,又會成為滿洲人皇帝的臣民……再説這條辮子又已經剪掉了。”
“不管是殖民地的人民、皇帝的臣民,總是上頭有主子。我希望唐山人全都能當自己的主人。”
“你若創建中華共和國,那我就回唐山去也無妨。”
“急不得啊!哈哈哈……”
孫文笑了。
端茶上來的黃二嫂起先是面露微笑,突然間壓低聲音説道:
“此時沒有客人倒還沒關係,但最近有時會有古怪客人上門,要多注意才好!”
——廣東黨匪孫文。
之前有段期間,全廣州都貼出逮捕犯人的懸賞告示。
只要逮捕送交官府便可得賞銀一千元。先前就算逮捕到通緝犯或通報其住處,也未必保證能領到公告的賞金。但這次不同,官府告示上特別寫得一清二楚。
銀封庫存,犯到即給。
慎勿懷疑觀望。
告示前的圍觀人羣見之莫不七嘴八舌。
——哦,這次竟然説真的會給呢!
——哪能相信?但孫文倒像是塊好玉。
——這上頭寫的是黨匪,南海縣的車站告示寫的卻是土匪。
就在人羣圍在張貼的告示前説東道西之際,已逃至香港的孫文正好又逃抵日本。
在香港時,像是清廷密探的男子便已出沒孫文的身邊。
在與日本和談後,大清國公使館的第一項任務便是詢問孫文的動向。但因包庇者馮鏡如是英國籍,因而大清國公使館無計可施。
夏威夷雖是孫文的第二故鄉,但清廷仍派遣吳平這一密探過去。吳平還尾隨追至美國,而在美國其實已有周榕這個跟監者。周榕自稱是從橫濱開始接這份工作。也就是説,自重陽起義以後,孫文的周圍便已經有了跟監的密探。
這表示清廷對孫文的造反一事念念不忘。
舊金山的洪門弟兄、陳翰芬牧師、丹佛的密斯脱楊、紐約的黃二嫂等關心孫文的這些人,也都警告他不可掉以輕心。
“多謝!但那時候我的腦袋值一千元,現在行情可有上漲?”
孫文轉身對林炳文開玩笑,但端茶到二人面前的黃二嫂卻怒聲説道:
“不論漲價多少也決不賣。先生是唐山之寶。不論出多少百萬美金的價,也決不賣!”
當時的中國城規模尚小。由披露街(PellStreet)與勿街(MottStreet)所構成的三角地帶朝着茂比利街(MulberryStreet)方向延伸的地區,唐人本分地和意大利人、猶太人混居在一處。
雖略嫌過時,但稱其為“三裔地”其實倒也貼切。
在李鴻章抵美之前,孫文每天變換旅館,那是由密斯脱楊安排的。每天晚餐時,黃二嫂便將楊交付的卡片給孫文過目。在做此一動作的同時,她口中會低聲念出三或五等數字。孫文從楊那兒早已取得旅館名單,因只有七間而已,所以他便全記在腦中。若當天唸的是三,孫文便投宿於卡片上列出的第三間旅館。且與旅館接洽之事也全委由楊代理。
“這豈非過度反應?我知道有危險,但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孫文對這種安排有意見。
“不,這樣還嫌不夠!你自己可能還不知道,事實上狀況很緊迫。黃二嫂曾説出價達幾百萬美金,那也正是清廷對你的身價評估呢!”
楊不欲掩飾內心焦躁。
看來是孫文過度鬆懈,導致他的支持者有些不滿。
“被清廷估價嗎?……”
孫文苦笑着。
他只覺得自己必須對受到那樣多人保護一事心存感謝。
在丹佛車站獨自前來相迎的楊説過,在孫文看不到的地方尚有兩名同志在監視。
既然如此,那麼在搭火車離開舊金山後,火車上或許也有保護者。除了在自己身邊警戒的保護者外,還有李鴻章的護衞集團這類危險人物也正在注意自己的行動。
老宰相已離開東海岸地區赴尼加拉大瀑布觀光,預定從温哥華返國。
孫文等人也預定搭白星航運(WhiteStarLines)公司的麥竭斯底號()赴英國。
在麥竭斯底號出航的前幾天某黃昏,孫文在離中國城不遠的披露街漫步而行。
這天他準備投宿於貝·洛奇(音譯)旅館。
從那兒往左轉便會進入治安不佳地區。充斥着像是“道諾曼巷”、“龐帝多·洛斯特”(Bandit’sRoost,黑幫巢穴)這類光聽名字便令人感到不安的場所。政府也想改善環境,去年才在俗稱“偷竊街”的附近蓋了一座茂比利灣(MulberryBend)公園。
“請儘量靠右邊走!”
身後傳來這句廣東話。
“謝謝!……”
孫文轉頭,邊笑着邊如此説道。他認得這個聲音,那是在聯勝商店前的長椅子上曾交談過的周榕。
“天色一暗,在這一帶就得小心啊!”
周榕趨步向前,與孫文並肩而行。
“李鴻章已經西行,你不必跟着去嗎?”
孫文問道。
“吳平跟去,我被留下來。有人傳話,説事情已了可以回去了……”
“事情已了?孫文我才正想去英國呢!”
“英國有大清國公使館的諜報專家在。那些人比我更高明。我已經沒什麼事可辦……失業囉!”
“那就回去吧。説什麼失業,應該還會有新的任務給你吧!”
“比起那些事,我倒寧可要你這份差事。”
“我這份差事?是指跟監我的這個工作嗎?”
“正是。”
周榕説道。
孫文剛剛停下了腳步,盯着周榕的臉孔直瞧。
“在擔任你這份工作期間,我喜歡上你這個人。若跟你搭同船會有諸多不便,我還是搭別的船去吧。”
周榕説完這話,嘆了一口大氣。
對周榕此人,楊提醒孫文只能相信一半。孫文原本認為可以相信八成,但基於楊的忠告而將可信度降至五成。話雖如此,此人自有其魅力所在,明明是清廷密探,卻讓人不禁產生好感。
健談的孫文認為對方是個值得暢談一番的對象。
“你説過自己是東莞人吧。”
孫文打開話匣子。
“沒錯!你是香山人。同是生於珠江三角洲的老鄉……我的父親是美國捕鯨船上的廚子。在這一帶漂泊多年後染病,我常聽他説起美國之事……同樣的事講了不知多少遍。”
周榕亦健談,簡直不輸給孫文。
“你何不來我住處,咱倆邊喝茶邊長談。”
孫文提出邀約。
楊的忠告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不,雖然我尊敬楊,但卻非被他操控的布偶,我自有自己的主張。
“若不嫌麻煩,那再好不過……你今天是住貝·洛奇,對吧?”
周榕説道。
“你竟然全知道,真是沒辦法。我也不再相瞞了。”
孫文説完這話,笑了。
“哪裏,這間貝·洛奇是我介紹給楊的啊!”
一聽周榕如此説,孫文不禁一驚。楊和周榕之間的關係讓人搞不清。
楊知道孫文和周榕談過話,提出若相信那人將陷於危險的忠告。孫文因而將可信度降至五成。然而,楊介紹給孫文的旅館豈非又是來自周榕的牽線?
事情或許跟想象的相反。例如楊其實才是為清廷效命而蒐集反清陣營的情報,這種假設也不是説完全不可能啊!
一面與周榕並肩而行,孫文一面在內心裏嘀咕着:可能一半一半吧。
搭船前的數日間,除周榕外,林炳文和楊等人也都來過。不論孫文如何變換住處,他們總是能正確無誤地找上門來。
應該還有其他的幾個人正緊盯着孫文的行蹤。
在出發的前一天,林炳文見了孫文,出言相邀:
“去看戲吧!”
中國城裏原本有塊小空地供演戲之用。在舊金山也有許多業餘劇團巡迴至全美的唐人街公演,當然也會來紐約。
剛開始是權貴人家為父母祝壽或因喜事而請來劇團,免費招待客人看戲。
在幾年前,披露街至宰也街(DoyersStreet)的內凹處蓋了一間經常性的劇院。取名為中國京劇院,隆重開幕,門票為二十五分錢。
大部分是上演《三國演義》、《水滸傳》,當然台詞也都是使用廣東話。
林炳文聽不太懂,但對故事情節倒是很清楚,因而能看得懂大概。
孫文在小時尚未赴夏威夷之前,常看“台灣戲班”的演出。那是來自台灣的一團,但説話卻完全能聽懂,或許演員是和孫文同樣的客家人吧。
但從那時起便不曾再看過戲。
“有志於政治者必須知道庶民喜歡什麼、痛恨什麼。”
林炳文用這話邀孫文看戲。
“非常值得參考。今後多在洋人圈裏過生活,我必須喚醒自己切莫忘記這種中國氣氛。我會多加留意的。”
孫文説道。
一旦到英國,那裏幾乎沒有唐人,跟夏威夷和美國的情況截然不同。
“此去雖是一人,但憑逸仙兄不論去到何處都會有友人的。”
“我希望認識像炳文兄這樣的友人。”
孫文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