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濟不斷妨害我新羅向大唐朝貢,更侵攻敝國領土,奪取諸城。請速派援軍。”新羅屢次派來使者,做此請求。唐朝廷內有贊成與不贊成兩種論調,武則天堅決持出兵論。
長孫無忌並沒有像褚遂良那樣,因遺詔而使自己的生命有所保障。對太宗而言,褚遂良是臣僚,有必要以遺詔保護其生命;長孫無忌則為太宗皇后之兄,同時也是高宗的舅舅,因此,即使沒有遺詔也不會有人敢殺他。
太宗做夢都沒想到的事情卻發生了。太宗怎能想得到,武則天這個可怕的女人會在唐朝宮廷出現呢?
要是我有和褚遂良一樣的遺詔……長孫無忌為此深深喟嘆。
褚遂良在愛州去世的翌年——顯慶四年(公元六五九年),長孫無忌被免太尉之職,並流放至黔州(貴州),同時以有謀反嫌疑而接受調查,最後被迫自殺。
顯慶五年(公元六六○年)唐決定出兵東方,距上一次的出兵已時隔十多年。
現在轉眼看看朝鮮半島的狀況。
熬過唐之遠征的高句麗,掌權者攝政泉蓋蘇文於這一年去世,由於長子泉男生與弟弟泉男建不和,政情因而變得動盪不安。而唐之東方政策,這時候已經確定。
“應以百濟為先。新羅屢次派使者前來入貢,只要攻滅百濟,高句麗就再也不會囂張;而且此時攻打高句麗會有危險。”
武則天如此斷言。重臣們都歪着頭思考。高宗皺着眉。原本就病弱的他,近來常有癲癇發作之事。
“有何危險?朕倒認為這是攻打高句麗的良機啊!”
由於重臣全都保持緘默,高宗用幫助他們的語氣説道。
“高句麗的內訌最近才開始,情形尚未嚴重化。倘若我大唐軍隊此時攻入,由於此乃國家危機,反而可能促使他們言歸於好,同心協力對付外敵。”武則天回答。
“唔……”高宗露出沒有自信的表情,望望羣臣的臉。
“等到他們兄弟相殘的情形更為嚴重,到時候我們便可以不勞而獲,輕易取得高句麗。”武則天又補充説道。
羣臣不覺發出感嘆聲。這是因佩服而發出的感嘆聲。
確實另有一番見地。——連對這位新皇后抱持反感心態的人,都對她這番口齒伶俐、頗有見地的發言十分佩服。
“以什麼人為統帥呢?”
高宗對這位年長妻子,已是言聽計從了。
“除蘇定方外,別無他人。”
武則天立刻回答。高宗垂問的尾音還沒有消失,她已啓口如此説。
“蘇定方不是俘虜都曼,才於今年正月歸來嗎?”
“就是這一點好。他的身上還有沙場氣息,有利於遠征。”
“説的也是……”高宗佩服武則天的看法。
蘇定方討伐在西域誘使疏勒、朱俱波、謁般陀等國共同造反的都曼族酋長,將首領活捉歸來。他十歲時就跟隨父親奔馳疆場,曾經有一段時期成為盜匪竇建德的屬下。比起安居長安,他這個人較喜歡到戰場上縱橫活躍。
“派兵十萬,因為新羅希望如此。”武則天以明確的態度決定有關遠征事宜。
當時,朝鮮半島的北半和遼東之地,屬高句麗版圖。朝鮮半島南半的東部為新羅,西部則為百濟的領土。位於北部的高句麗,在泉蓋蘇文的獨裁統治下,由於擁有強大軍隊,不斷對南方的新羅和百濟施以壓力。雖然南部兩國對抵抗高句麗的立場與利害一致,但由於兩國接壤的關係,國境紛爭迭起。
新羅若要向唐進貢必須經過百濟領土或其海域。進貢是一種貿易,同時也是同盟關係的證明。百濟卻不斷妨害新羅與唐保持友好關係。
百濟不斷妨害我新羅向大唐朝貢,更侵攻敝國領土,奪取諸城。請速派援軍。——新羅屢次派來使者,作此請求。
唐朝廷內有贊成與不贊成兩種論調,武則天堅決持出兵論。
要求十萬援兵,似乎多少保留討價還價餘地。出兵五萬,新羅應該就會滿意才對。——唐朝廷上有此議論,武則天卻斷然道:説十萬就十萬,絕不討價還價,這是讓四夷之人知道大唐作風的機會!
武則天在大唐朝廷,已完全掌握主導權。
同時代的東亞,政治構造近似的國家頗多。
在高句麗,國王高藏一樣也是被泉蓋蘇文擁立的傀儡;泉蓋蘇文死後,國政實權由其子繼承,絲毫沒有歸還給國王的跡象,如今泉蓋蘇文的兒子們正在激烈爭奪這個實權。高藏並沒有趁其兄弟相殘之際奪回實權的打算。
新羅的國王為女性,由善德女王和其堂妹真德女王兩代相傳,不過實權則為其堂兄弟金春秋所掌握。金春秋後來於公元六五四年即位為王,就是有名的武烈王,實際上,他以攝政身份掌握實權的時間,比起以國王身份在位的時間長。
日本的情形也與此相同。雖然那時齊明天皇的治世,大化革新以來,實際當政的是中大兄皇子。在此之前,日本也有過聖德太子不就皇位而掌控政權的先例。
在大唐,比起皇帝高宗,皇后武則天已是實質上的執政者。
唐率領大軍,與新羅聯手攻打過來時,百濟立即陷入極大混亂。
“唐為何攻打我百濟?”百濟國王扶餘義慈只會驚慌失措。
十餘年前,太宗遠征高句麗的藉口是,新羅有意向唐入貢,卻為北部大國阻礙;太宗出兵時,百濟除派兵協助之外,並以充當嚮導等事表示效勞。雖然實際上唐由於攻不下遼東而退兵,百濟真正效勞的機會並不多,但百濟認為自己對唐已有所貢獻。
百濟也曾經派遣過使者至唐。但由於百濟後來以壓迫東部鄰國新羅為國家目標,與高句麗的關係因而好轉。百濟若想攻進新羅領土,搶佔城村,非得到北部大國的默認不可。
百濟過去之所以致力於與唐建立友好關係,乃是對付高句麗政策中的一環。如今與高句麗的關係既已轉好,自然再也不必致力於對唐外交了。兩國之間的關係於是急速冷卻。反觀新羅,卻在這個期間展開強力的對唐外交。由於受到百濟壓迫,這對新羅來説可是切身問題。
百濟為強化對新羅的立場,也向日本頻頻示好,並且派遣國王義慈之子扶餘豐璋到日本,日本把這位王子當做人質看待。
新羅對於外交更可謂傾力而為。攝政時代的武烈王金春秋,即親自渡海前往日本,解説新羅的立場;此外,他更親自朝唐,控訴百濟之非。回到新羅後,他又派遣他的兒子朝唐。或許是這般熱心的外交感動了唐——不,感動了武則天,唐因而決定遠征百濟。
“希望就共同作戰事宜有所商討,請即派來數位將軍磋商。”
唐派使者前來通知決定派遣遠征軍之事,並且如此告知時,武烈王拼命壓抑,不使喜色浮到臉上。
我成功了!——他真想像小孩一般大聲喊叫出來。他的努力總算開花結果了。
分別訪問過日本和唐的他,最後決定向唐一面倒。國策既然決定,態度絕不能模稜兩可。雖然這還是真德女王的時代,他卻説服女王,將服制仿效唐朝。時而來訪的唐朝使者,目睹新羅宮廷一概採用唐之服制,因而心生好感——他的勝利是建立在諸如此類極為入微的努力上的。
唐朝軍隊由山東半島越海攻進百濟。百濟企圖在熊津江口抵擋唐軍,被擊破。此次淺灘作戰,使百濟軍折兵數千。
蘇定方率領的唐軍,也開往百濟國都俱拔城。耄耋之齡的百濟國王扶餘義慈,實在欠缺處理艱困時局的能力。
“請不要在家臣面前露出慌張的神態,快鎮定下來。”次子扶餘泰如此提醒父親。國王在部下面前驚慌失措,自然會影響士氣。
“父王不如暫時到北方避難吧!”太子扶餘隆道。
“你會跟着我來嗎?”國王露出不安表情説。
“是的,兒臣自然奉陪。”國王和太子離開國都,至北境避難。
“來!我們拼死守住自己的國土吧!百濟勇士們!要死守俱拔城,唐軍遲早會撤退的。十五年前,唐曾以大軍攻打高句麗,但由於高句麗死守安市城,唐軍最後終於退兵。我們百濟勇士豈會輸給高句麗?”
扶餘泰如此激勵國民和軍隊。
高句麗是一個鮮明的例子。遠征軍在糧食上總會有困難,時間拖得越長,對守軍就越有利。倘若百濟全國人民團結一致,死守俱拔城,唐軍説不定會放棄圍城而退兵。
然而被重重包圍的俱拔城,內部居然發生分裂現象。太子之子扶餘文思留在都城,他的父親和祖父卻已離開都城避難外地。
國王和太子丟下國都和我們國民,跑掉了!——人們的心裏,難免會有這個想法。
這個國都,現在由扶餘文思的叔叔扶餘泰,以實際的領袖的身份指揮軍民。
倘若能使唐軍撤退,以後的情形又將如何呢?文思的父親隆要維持太子之位,一定不可能,丟棄國都和國民的祖父,應該再也不能以百濟國王身份君臨百濟才對;叔叔泰將成為國王是必然的趨勢。也就是説,不論守城成功與否,扶餘文思必定成為落敗者。一樣是落敗,倒不如向唐投降更為安全。
叔叔一旦成為國王,有父子關係的前國王大不了被幽禁,文思父子卻有性命之憂;反之主動向唐投降定然不至於被殺。身為王孫的扶餘文思,當然率有軍隊,於是他決定帶領部屬向唐投降。而已有厭戰思想的眾多國民,也都跟在文思之後。
百濟若想得救,重心是在同心協力的大前提下。如今這個大前提已然崩潰,繼續抵抗根本無濟於事,扶餘泰只有死心,打開城門向唐投降。
百濟是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萬户之國,如今全都歸入唐的版圖,並以新設的五個都督府治理。如此説來,百濟似乎滅亡得很窩囊。但雖然國王投降,國都淪陷,堅決反對被唐併吞的勢力卻殘存各地。
唐顯慶五年(公元六六○年),百濟形式上已滅亡;不過實際上的亡國,應該是連孤臣孽子的抵抗也完全打上休止符為止。
百濟和日本有同盟關係。投降的扶餘義慈的王子之一,卻身在日本。
三月庚申之朔,百濟王義慈,以王子豐璋入質。
《日本書紀》舒明天皇三年的條目中,有此記載。這是公元六三一年的事。百濟王子豐璋,到這時候已滯留日本達三十年之久。
在百濟,主持抵抗唐朝運動的遺臣們,想奉戴在日本的王子,乃是理所必然。
反對運動的據點,在錦江之西的任存城。城中的百濟遺臣軍團總帥,是一個名叫鬼室福信的武將。他與僧道琛等同志圖謀復興百濟,因此派遣使者至日本,請求王子豐璋歸國及請日本派兵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