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闆一個撩腿,“叭”地把凌雲花摔倒在地,練家子的動作,十分熟練。
“小妹子,想在葵老爺面前耍花樣,你還嫩着哩。”店老闆説着,俯身就壓在凌雲花身上。
凌雲花想彈腿、出指、反時或使用藏在腰囊裏的暗器,她至少有十八種方法,可將這條壓在身上的色狼摔開或送到閻王殿去,但她卻使不出一點功勁,全身綿綿的,骨頭都似乎酥軟了。
鵝風堡這位驕傲的小公主,現在只能任憑身上這條色狼擺佈了!
“小妹子呃!我來教你……嘻!”店老闆手在她胸脯凸起的地方輕輕一捏。
“你使的是酥骨散?”凌雲花無力地掙扎着。
“哦,想不到你還是行家,沒錯,我在你酒中下的就是那種練功人最懼怕的酥骨散毒粉。”
“你是五毒幫的人?”
“當然羅,除了五毒幫,誰會有這種酥骨散?小妹子,你再猜猜看,我是誰?”
“你剛才説你是葵老爺?”
“不錯。”
“那你就是五毒幫的老二,屠夫一刀砍葵申丙。”
“哈哈……”葵申丙發出一串長笑,“好!好!再好不過了!我原以為遇上了一個花痴,誰知竟是個會家子,練過功夫的妹子一定更加過勁……”
葵申丙綻出一臉邪淫的笑,手又伸出捏住了她胸衣上的紐扣。
他不急不忙地解,邊解邊看邊摸,一粒,又一粒……
淚水從凌雲花眼中滾滾而出。
葵申丙的手指頓在第四顆紐扣上。他不是不想解,也不是紐扣解不開,而是覺得不對。
不是紐扣不對,而是脖子上不對。
脖子上冰涼涼的,多出了一把刀。
“起來!”耳邊響起一聲冷喝。
刀架脖子的冷喝就是命令,葵申丙從凌雲花身上爬了起來。
眼光從兩側斜膘過去,他看見兩個夥計躺卧在血泊裏,流開的血水像一條條紅蛇。
儘管自己大意,但能在身後近距離殺人而不讓他發覺的人,必是一等一的高手。一陣寒意掠過背脊,全身不覺一抖。
“把酥骨散的解藥交出來!”耳邊又響起一喝。
“哼,交出解藥,我能得到什麼好處?”葵申丙在江湖上也是個刀頭舔血的人,並非怕死之輩。
“給你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
“你知道我是誰嗎?”
“五毒幫老二屠夫一刀砍葵申丙,也有人叫你餓色狼。”
“你是誰?”
“在下一刀斬冷如灰。”
葵申丙先是一愕,繼而目芒一閃道:“有人出多少銀子叫你殺我?”
“若是有人出銀子叫我殺你,你早就死了。”
“為什麼?”
“為了銀子我會不擇手段出手,就像你對這位姑娘一樣,哪還有讓你説話的機會?”
葵申丙知道這些江湖殺手的脾氣,不再説話,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紅紙包,反手遞到身後:“這是解藥,用開水一次服下。”
“很好。”紙包被接下,架在脖上的刀也撤走。
刀剛離脖子,葵申丙身子一竄,形如鬼魅,己搶至竹林邊。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葵申丙時機選得極好,但走不走得脱卻是另一回事。
斷喉劍霍成安、神刀林凡、震天刀金自立,突然出現在林邊,三掌同時一揚,“噗!”
一股巨大的勁風又將葵申丙逼回竹林坪中。
“霍……霍成安?!”葵申丙驚慌地望着三人,“你們也來助陣?”
冷如灰就是個難對付的對手,若再加上斷喉劍三人,他是必死無疑。
霍成安冷冷一哼:“冷大哥八年來找不到你,原來你竟躲在這裏。”
葵申丙臉上一片驚愕:冷如灰八年來一直在找自己?為什麼?
霍成安又道,“我們是來找這位姑娘的,你和冷大哥的事與我們無關。”
葵申丙聞言,心中的壓力頓時卸去一半。
“不過,話説在前頭,這姑娘若有半點差錯,我們就饒不了你。”霍成安説着從冷如灰手中接過小紙包解藥。
“沒事,這姑娘我還沒上手,連衣紐扣也沒解開……咦,霍大俠,你的手怎麼啦?”葵申丙突然發現了霍成安的斷手腕,禁不住發問。能砍下霍成安手腕的人,必是個惹不起的人物,他必須記住這個人的名字。
“這不干你的事。”霍成安冷冷地回答,走到凌雲花身旁,抖開紙包,準備喂下解藥。
“慢!”葵申丙一聲大喝,“那不是解藥,那是酥骨散,解藥在這裏。”説着,他又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紙包。
“好一個狡詐的東西!”冷如灰濃眉挑了起來,兩眼射出怕人的光焰。
葵申丙也不理會冷如灰,只是瞧着霍成安,捏着白紙包道:“我將解藥給你,你不插手我們之間的事?”
“決不。”
“好。”葵申丙手一揚,解藥脱手而出。
霍成安接過解藥,給凌雲花喂下。凌雲花服下解藥後,盤腿坐着運氣,加速解藥的解毒速度。
葵申丙轉向一直怒目盯着他的冷如灰道:“冷大俠八年來一直在找我?”
“是的。”
“為什麼?”
“殺你。”
“為什麼要殺我?想做個除暴安良的英雄?別忘了你也是個雙手沾滿着鮮血的人。”
冷如灰臉色變得鐵青,聲色俱厲:“還記得八年前,在太玄殿後井坪被你殺死的那個女子嗎?”
葵申丙眨眨眼:“記得,就是那個在太玄殿假裝中了酥骨散後,在後井坪殺了應玄大師和我手下三個弟兄的女子。她是你什麼人?”、“妻子。自從她死後,我便做了殺手。”
冷如灰聲音中透出一股淒涼。
殺妻之仇,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樑子,無法化解的仇恨。
葵申丙用腳挑起夥計腰間的鋼刀,接刀在手,劃了一個圓弧:“刀在脖子上的時候,你為什麼不下手?”
“我問清了妻子和你們交手的情況,在她和應玄等人交手時,你沒有出手,等她殺了應玄三人後,你給了她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因此,今天我也給你這個機會。”冷如灰鋼刀斜舉,語冷如冰。
“你錯啦。我不想殺她,是因為最後我還想佔有她,但是她太執傲了。你想冒稱英雄,卻犯了個大錯誤,你失去了唯一的殺我的機會。”
“不見得。”
葵申丙揚起鋼刀:“我是有名的屠夫一刀砍,殺人從不用第二刀。”
冷如灰抖抖手中的刀:“我是殺手一刀斬,殺人從不用兩招“八年前還未聽過這個綽號,你這綽號是針對我取的,畢竟還嫩着點。”
“出刀便見分曉。”
“你的功底我知道,你今日死定了!”
“我有妻子在天之靈護佑,你是無數冤魂纏身,今日已是惡貫滿盈!”
葵申丙不覺全身一顫。
邪不壓正,在心理和勇氣上,葵申丙便先輸一成。
“來吧!”
雙方向前兩步,已到出刀便可要命的距離。
兩把斜揚的刀。所有的眼光都注視在這兩把刀上。
凌雲花的一隻細纖的手,俏悄地從霍成安身旁取走了那個小紅紙包,紅紙包裏裝的是五毒幫的酥骨散。
“看刀!”同時爆起兩聲沉喝。
噗!噗!兩人貼身而立。
良久。葵申丙徐徐倒下,一道刀痕從頭頂穿過臉面、胸膛、腹部,直到胯間,殷紅的鮮血向外翻湧。
冷如灰挺立着,一道刀痕從頭額掛到腮邊,渾身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對手的,大多是對手的血。
一刀斬,很俐落的殺人手法。
葵申丙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死在自己的“一刀砍”之下。當他看到冷如灰使出的“一刀砍”而不是“一刀斬”時,頓覺一驚,就在這一驚之際,冷如灰的刀已搶先砍下,因此冷如灰的刀一直砍到他胯間,他的刀才砍破了冷如灰的臉面。
八年來,冷如灰練的就是葵申丙的“一刀砍”刀法!他要用葵申丙砍死妻子的手法,砍葵申丙,今日已是如願以償。
“冷大哥!”
霍成安、林凡、金自立奔了過去。他們一面向冷如灰祝賀。一面急忙替他包紮頭臉上的刀傷。
凌雲花悄悄爬起來,準備開溜。
“雲花姑娘!”霍成安一聲輕喝。
“哎,叫我幹嘛?”凌雲花頓住腳步問。
霍成安病態似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容:“就這麼走了?也不謝謝咱們?”
凌雲花噘起小嘴:“你們不是爹爹請來捉我的吧?”
林凡一旁説:“我們是和冷大哥一起來找葵申丙報仇的,不巧正遇上這色狼要侮辱姑娘……”
想起剛才的一幕,凌雲花不覺心驚肉跳,要不是他們及時相救,自己就……
她急忙走到霍成安身旁,行個“萬福”禮:“謝霍大俠!”話未説完,猛覺腰間一酸,便委頓於地。
“你……你們……”凌雲花還想喊叫,啞穴又頓時被點,喊不出聲來。
霍成安點住了凌雲花後,説道:“你爹爹出三千兩銀子,要我們找你回莊,我們都是買賣人,有賺錢的生意就得做,請姑娘原諒。”説罷,左手一擺。
林凡和金自立走出竹林,片刻,抬來一隻大木箱。
凌雲花見到木箱便明白了霍成安的意思,不覺暗自叫苦不迭。
冷如灰此刻頭上刀傷已經紮好,也走將過去:“雲花姑娘,委曲你了。”
送雲花姑娘回莊,完全是冷如灰的買賣,霍成安等人只是幫手。霍成安殺楊玉未得手,反失一手腕,生意是賠本了,但生意畢竟是做過了。冷如灰到鵝風堡要退生意,這可是件極不體面的事,恰好凌志雲要找寶貝女兒,他便將兩樁買賣換了一換,凌志雲尋女心切也就答應了,四人一路跟蹤而來,不想正碰上仇人葵申丙,這也許正是天意。
林凡、金自立把雲花姑娘裝進了木箱。
他們要把這位調皮的、花樣百出的小精靈,像護送珍貴動物那樣送回鵝風堡。
四人抬着木箱,翻出後院,繞過街頭,在阿城頭號客棧永康客店宿下。
為了安全起見,四人住的是一間大房。
四人圍在桌旁正在商討一件棘手的事。
雲花姑娘吃喝怎麼辦?放她出來,她要叫喊,豈不麻煩?在木箱裏吃喝,弄髒了箱內的被褥,豈不又委屈了她?
“咚!咚!”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林凡發問。
“請問房內客人,可曾看見過一位十五、六歲,頭戴珠帽,身穿錦服,騎一匹白馬的少年?”房外敲門人問。
四人悚然一驚:這是誰在找雲花姑娘?
凌雲花在木箱中,芳心一陣狂跳。
玉哥!是玉哥!玉哥並沒有丟下她,正在挨店挨房地打聽她的消息!
她想大聲呼喊,可又喊不出聲來,只急得頭上汗珠直冒。
林凡正要回答“不知道”,霍成安卻躍身而起,打開房門。他已聽出了是誰的聲音。
楊玉腳頓在門坎上:“原來是霍大俠和林、金二壯士!”
霍成安將楊玉引入房中,掩上房門,指着冷如灰道:“這就是我説過的冷大哥,冷如灰。”
冷如灰瞧着楊玉,這就是那個一刀、一笛斷了霍成安和呂公良一隻手腕的絕頂高手?
楊玉謙遜、隨和的態度,使冷如灰心中對他頓生一股敬意。
“冷大俠!”
“楊少俠!”
兩人同時拱手致意。
“楊少俠請坐。”
“謝謝。”
“楊少俠在找凌雲花?”霍成安問。
楊玉點頭道:“凌雲花原與我在一起,在黑風口她卸下車馬一人跑了,雲花姑娘從小就嬌生慣養,又愛惹事,萬一她有個什麼差錯,如何是好?真是把我急壞了。”他不善作假,説話之間,焦急之情已溢於言表。
四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
木箱內,楊玉前半截話説得凌雲花咬牙切齒,後半截話説得她咧嘴一笑。
霍成安道:“楊少俠不必着急,凌雲花就在這裏,我們正準備把她送回鵝風堡。”
“她在哪裏?”楊玉眼光掃過房間。
“在那兒。”冷如灰指着大木箱。他想不透凌志雲要置楊玉於死地,而楊玉對凌志雲的女兒卻是這般關心。
楊玉急步起到木箱旁,揭開箱蓋。
箱內很寬敞,墊着被褥,凌雲花躺在裏面倒也舒服,箱蓋上有活板,箱壁上有假釘氣眼,空氣也很流暢。虧他們想得出來!
“很好!請四位大俠平安將她送回鵝風堡去。這是楊某一點心意。”楊玉從懷中摸出二錠銀子放到桌上。
“楊少俠,我們將她送到莊中,凌莊主已許諾我們三千兩銀子,你就不必破費了。”
“哦,如此便謝謝諸位了。”
“不必客氣。”
凌雲花氣得牙咬咬,怒火直冒三千丈。
“楊少俠,我們現在有一個難題。若放雲花姑娘出來吃飯,怕她吵鬧、逃跑,惹出麻煩;若不放她出來,又怕委屈了雲花姑娘,不知如何是好?”冷如灰問楊玉。
楊玉想了想説:“我與她談談。”
他把頭扭向木箱:“花妹,你聽我説。你逃離莊園,爹爹一定很着急,你是無論如何也得回去的,即算是你送我,也不過兩三天便到了,你也得回去。聽玉哥的話,跟他們回莊去,一路上不要吵鬧,不要再跑,行嗎?”
凌雲花心裏罵道:“你這臭小子!想趕我走,好和那臭妖精一道,我偏偏不!”她心裏這麼罵,頭卻是一個勁地點,眼淚也淌了出來。
霍成安和冷如灰在一旁見狀,以為凌雲花已被楊玉説服,便道:“好了,雲花同意了,等會我們便解了她的穴道,一同吃飯。”
“謝諸位,在下告辭。”楊玉見凌雲花的事已經辦妥,便行告退。
凌雲花在箱內牙齒咬得格格響:臭小子,走着瞧!這四個傻瓜蛋看樣子倒還老實,等會吃飯時,本姑娘賞你們一包‘酥骨散’……
她正在想時,房內又響起了一陣笑聲。
“哈哈,諸位可好?”
“原來是雲玄道長。什麼風將您老也吹到阿城來了?”
這個臭道土來做什麼?難道是來救自己?她心中一陣竊喜。
“貧道受凌志雲之託,來找他那位寶貝女兒。”
“您老敢情是要搶我們兄弟的生意?”
“哪裏,哪裏。貧道聽説你們已找到雲花姑娘了,唯恐她再次逃跑,特來相助一臂之力。”
“謝道長好意,有我四人護送,想那小姑娘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除非道長出手幫她。”
“哈哈……”
“諸位不知,這小姑娘機靈得很呢。鵝風堡清心齋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就從那裏逃跑過兩次。”
“哦。”
“她會裝死、裝瘋、裝傻,會打追魂釘,會拋迷魂帕,會彈指下毒,一路上準會喊頭痛、肚痛、腰痛、腳痛,要吃這,要喝那,要撒尿,要拉屎,你們拿她怎麼辦?我敢打賭,只要你們一放她出箱,她就準逃得了。”
“噢?”
凌雲花在箱內狠狠地罵:該死的臭道士!該千刀剮、萬刀剁的臭道士!臭,真臭,臭得臭不得了的老東西!
“雲玄道長,您老看怎樣才能將雲花姑娘平安送到鵝風堡呢?”
“貧道這裏有一張太乙餅,貼在人的天靈蓋上,人便會昏昏沉沉地睡去,不吃不喝,七天七夜也不會傷害身體,如果諸位快馬揚鞭,七日之內定能趕回鵝風堡。”
“……”
四人輕聲商議。
“謝道長。”
凌雲花在無聲地狂叫:老東西!醜八怪!妖道!惡魔!你太缺德了!
箱蓋打開了。
“死丫頭!”雲玄道長拍着蓋板道,“楊玉已找到護棺人了,你就安心回莊去吧。”
凌雲花瞪着一雙大眼,眼中噴噴的火焰,彷彿要把雲玄道長燒死。
雲玄道長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張太乙餅膏藥,然後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臭道士!你不得好……”
“死”字還沒有出口,太乙餅已貼到了她的頭頂,她頓時只覺一陣昏迷。
昏迷中,她看見楊玉和石嘯天並肩坐在靈樞車上,手執絲繮,在駕車飛馳。
出阿城,在古靈渡口換上帆船,順水行舟一日,己到孝裏鋪。
孝裏鋪東去五十里,泰山腳下的絲茅溝便是楊玉的家鄉。
準確他説,這裏應該是楊玉母親的家鄉。楊玉打從娘肚裏出來,從未來過這裏,除了在深山裏的幾年,他生在鵝風堡,長在鵝風堡,鵝風堡才是他的家鄉,這裏只不過是他的祖籍老家。
楊玉、石嘯天兩騎相併,按轡徐行。
靈樞車緊跟兩騎之後。
遠處,絲茅溝上空瀰漫着如雲似煙的霧。霧正在散開,罩得遠近景物朦朦朧朧一片。
楊玉眺望着絲茅溝。
那就是他的家鄉?
他感到茫然和傷感,一種深沉的寂寞孤獨襲上心頭。
幸好身旁還有石嘯天在。她仍然戴着一路上始終不曾離開過頭頂的斗笠,臉上罩着面紗。
他還是沒有看到她的臉,不知那臉究竟是什麼模樣。
一路上,他沒再問她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不殺他,她也沒有多説話,兩人只是默默地走着,用眼光在無聲地詢問和交流。
奇怪的是,自從石嘯天當了他的護棺人後,就再沒有人打擾過他,無論是水路陸路都沒有。
她在他心目中仍然是個神秘的人物。和曾是自己仇敵的神秘人一同宿行,一同還鄉,簡直是做夢也不曾想到過的事。
人生,有時也和煙霧一樣迷茫。
華麗的兩騎一車,緩緩馳迸絲茅溝。
一座小村在煙霧中豁然顯露。
小拱橋跨在村頭,橋下漏瀑流水,清澈見底。橋兩旁,楓榕二樹,根若虯龍,樹冠如蓋。
過橋入村,一條沙石道通向四方,秋收已過的田疇裏,翻起層層波浪,村後山邊楓林如火。
幾間土造平房不規則地散佈在村內,房邊是一畦一畦的菜地。
山溝裏,村頭上,雖然冷清,楊玉卻有一種親切之感。
楊玉引着石嘯天和靈樞車穿過田疇,來到一間平房的門前空地,翻身下馬。
如果沒猜錯,這就是蔣大伯的家。
他聽母親無數次説到過家鄉,説到過蔣大伯。
“咯!咯!”他舉手叩響了門環。
“誰呀?”隨着問話聲,大門“吱”地一聲打開了。
一個半頭白髮的勾背老頭,瞪着一雙驚愕的眼睛瞧着楊玉。
楊玉和石嘯大的一身打扮,加上華麗的坐騎、馬車,就像是一對衣錦還鄉的貴人。
“你是蔣大伯?”楊玉問。
“嗯,”老頭點點頭,“你是誰?”
“蔣大伯,我是楊玉,楊玉。”
蔣大伯仍然瞪着眼:“楊……玉?”他不知道楊玉是誰。
楊玉從懷中掏出母親的那條梅花手帕:“我娘是鵝風堡的楊貴香。”這是他唯一的證明身份的信物。
“鵝風堡?哦……”蔣大伯接過手帕,迎着陽光照了照,不覺發出一聲歡呼,“少主!
在下蔣伯承叩見少主!”蔣伯承遞還手帕,納頭便拜。
楊玉急忙托起蔣伯承:“蔣大伯,您快起來!快起來!”
蔣伯承從地上爬起,大聲喊道:“湘君!安札!快出來,少主人到了!”
少主人?難道他們是母親的僕人?楊玉心中不覺犯疑。
石嘯天面中後的臉變得陰沉沉的。楊玉若是此刻能看清她的臉面,定要大吃一驚。
平房內奔出一位白髮婆子和一個三十左右的精壯漢子,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白髮婆婆和精壯漢於奔到楊玉身前,單膝一跪:“在下吳湘君、蔣安禮叩見少主人!”
楊玉挽起二人:“你們這是作什麼?快請起!”
小女孩歪着頭,一雙晶亮亮的眼睛瞧着楊玉:“爺爺,他是誰?”
蔣大伯慈愛地摸着小女孩的頭:“他是玉哥。”
小女孩跑上前向楊玉行了個禮:“玉哥,你好。我叫玉蓮,白玉的玉,蓮花的蓮。”
楊玉抱住蔣玉蓮:“蓮妹,你今年多大了?”
蔣玉蓮噘起小嘴:“今年五歲半了。玉哥別這樣抱,讓人家看見了多不好意思。”
“哈哈……”楊玉和眾人發出了一陣大笑。
笑聲中,楊玉舉臂將蔣玉蓮高高舉過頭頂,蔣玉蓮格格笑聲如珠落銀盤。
石嘯天的臉色更陰更沉,已凝出一股冷酷而兇殘的仇恨。
吳湘君突然頓住笑聲,眼光掃過四周:“少主人,你娘呢?”
“在車上。”
“啊,怎麼不請她下來?”
“她……她已經……”
説話間,蔣伯承父子已奔到車旁,打開了車門。
車廂裏赫然擺着的棺材,使他們父子愣住了。
吳湘君奔到車旁,撲進車廂。車廂內發出了一聲悲槍的呼喊:“楊夫人!你怎麼就這樣去了!”
蔣伯承向兒子遞了個眼色。蔣安札鑽進車廂將吳湘君拉了出來:“娘,別哭啦!咱們還是先安頓少主人要緊。”
蔣伯承對楊玉道:“少主人既是送靈樞回鄉,請隨我來。”
石嘯天聞言,朝站在一旁的馬車伕擺擺手。馬車伕走上前去,拉起車轅索。
此時,蔣安禮望望石嘯天,上前道:“請各位見諒,楊夫人的墳地設在村內神殿。根據本村規定,除本村人外,誰也不能走進神殿墓地。”
楊玉正在與蔣伯承説話,聞聲便轉身走過來。
現在已到鄉下老家,蔣大伯也已找到,是該和石嘯天分手的時候了。
他掏出一錠紋銀交給馬車伕。馬車伕道聲謝,卸下馱着車轅的馬匹,也不備馬鞍,翻身跳上光溜溜的馬背,幾聲響鞭,飛馳而去。
他轉臉看着石嘯天。
石嘯天面巾裏那雙眼睛,此刻又變得格外温柔明亮,充滿着磁力般的誘惑。
他不忍心開口叫她走,實際上也不願意讓她走。
為什麼?他説不清楚。但,要留下她,必須要有個理由。
理由很快就找到了。他要問她為什麼要救自己,為什麼不殺自己?他必須要問明白,這個問題對她和自己都十分重要。
他轉向蔣伯承:“大伯,她是我的朋友,能和我一塊去神殿墓地嗎?”
他沒有問石嘯天願不願去,他不必要問,因為她有一雙會説話的眼睛。
蔣伯承凝視着石嘯天。
良久。蔣伯承問道:“她是誰?”
這是一個極普通的問題,但楊王卻十分難以回答。他微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只知她叫石嘯天,而這個“石嘯天”又是百合神教教主的代名!
他只好硬着頭皮答道:“我的朋友,一位可以信賴的朋友。”
石嘯天是否真是可以信賴,只有天才曉得。
“少主既是這麼説,那就請吧。”蔣伯承朝兒子揮揮手。
蔣安禮套起了車轅,拉動靈樞車駕。
石嘯天跟在楊玉身後,臉上綻出一絲冷冷的笑。
一切順利。她正在一步步接近獵取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