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裏攙着這位激動得渾身直抖的矮個子外科大夫。
“安靜些,博士。坐下,請坐下。我們很快就能搞清楚。是誰在敲門?請進!”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便服的大個漢子,寬寬的肩膀,明亮的眼睛,鐵板的面孔毫無表情。
“維利!”埃勒裏喊道。“我父親已經來了嗎?”
新來的人認真地打量了全體在場的人,嗓音很低他説:
“沒有,奎恩先生,他還在路上。本地的警察和區局的探警已經趕到了。他們想進來。”
“不,不必進來,維利,”埃勒裏忙説。“讓這些人先在街上待一會兒。未經我允許,不許放他們進來。父親一到,馬上通知我。”
大個子退了出去,隨手把門輕輕關上。
埃勒裏再次對護士説:
“普賴斯小姐,現在您所説的應該非常非常準確。請您把自從列茲裏博士和克萊頓小姐離開而留下您看護道恩夫人起,到手術開始止,這段時間內發生過的一切都講給我們。”
護士舔了舔嘴唇,神情不安地向外科大夫瞥了一眼。
“事情很簡單,奎恩先生。我們把道恩夫人從樓上抬下來,送到術前準備室以後,列茲裏博士和克萊頓小姐馬上離開了,我在這裏也同樣無事可作。博士剛剛又一次檢查過病人,認為一切正常……”
埃勒裏點點頭。
“好,好,請講講您那位來客吧。”
護士臉上蒙上薄薄一層紅暈。
“好的,先生……那個人……我誤認成讓奈博士的那個人走進術前準備室,這是在列茲裏博士和克萊頓小姐走後。
過了十到十五分鐘左右發生的。”
“他是從哪個門進來的?”埃勒裏間。
“瞧,就是這個門,”護士指指通向麻醉室的門。
埃勒裏急問敏欽博士:
“敏欽,今天早晨誰在麻醉室待過?那個房間用過嗎?”
敏欽聳聳肩膀。普賴斯小姐替他解了圍。
“那兒有一個病人正作麻醉,奎恩先生。施行麻醉的好象是奧別爾曼小姐和拜爾斯博士。”
“好,繼續講吧。”
“那個人一拐一拐地走進術前準備室,身上穿着外科大夫的服裝。他隨手關上門……”
“怎麼關的?很快嗎?”
“是的,先生。他馬上隨手帶上了門,牀車就在那兒,上面躺着道恩夫人。他向她俯下身去,後來站直身子,搓着兩手……好象洗手似的。”
“他一直沒有吭聲,是嗎?”
“噢,是呀,先生。他一句話也沒説過,只是搓手。這是讓奈博士給手消毒時非常典型的動作。正因為如此,我以為他想在手術前給病人作最後一次檢查。我就到消毒室去,到那兒……”她指着大廳一端的小房間。“我在那裏準備好了昇汞溶液和用來涮洗的酒精,然後,我……”
“據您估計,您在消毒室待了多長時間?”埃勒裏又一次打斷她。
護士思索片刻。
“啊,我想……不超過三分鐘。我記不準了……然後,我回到術前準備室,把溶液放在這兒,就是這個臉盆架。在這兒,讓奈博士……我想説的是進來的那個人,他在這兒開始很快地涮洗兩手。”
“比平時快嗎?”
“對,這點我發現了,奎恩先生,”她答説。她盡訂能不瞅外科大夫。此時,外科大夫正用胳膊時支着膝蓋,死死地盯着她。“在此以後,他取過我手裏的外科用毛巾,擦千兩手,打着手勢命令我端走臉盆。我往消毒室走時,發現他又走到牀車旁,俯在患者身上。等我回來,他已經直起腰板兒,正在整理患者蓋的罩單。”
“講得全都很清楚,普賴斯小姐,”埃勒裏説。“請口答下面幾個問題:外科大夫洗手消毒時,您在他附近嗎?您是否看見了他的手?”
普賴斯眉毛一一揚。
“沒有,沒有在意。您知道,我那時什麼懷疑也沒有。”
“真可惜,您沒有看見他的手,”埃勒裏嘟味道。“普賴斯小姐,請您再告訴我,您第二次把臉盆送回消毒室時,離開這兒多長時間?”
“不超過一分鐘。我只是倒掉溶液,沖洗一下臉盆,”
“這個人是在您回來後多久走的?”
“哦,馬上就走了!”
“還是從進來時的那個門?”
“對,先生。”
“可以理解……刃埃勒星在室內踱了幾步,一邊沉思,一邊用夾鼻眼鏡敲打手掌。“普賴斯小姐,根據您的話,可以想象出在當時的術前準備室裏是一片不尋常的寂靜。在這整個過程中難道您神秘的來客連一個字也沒説嗎?哪怕一個毫無意義的字都沒説過?”
護士明亮的眼睛望着空間。
“奎恩先生,您知道,他連嘴都沒張開過一次。”
“這並不奇怪,”埃勒裏冷冷地指出。“整個事件處處充滿謎團……普賴斯小姐,您也什麼沒説嗎?外科大夫進來時,難道您沒有向他問好?”
“沒有,先生,”她連忙回答。“但是我和他講話,已經是我在消毒室準備溶液的時候。”
“您能準確地記起您説過些什麼嗎?”
“沒有什麼特殊的,奎恩先生。我深知讓奈博士的脾氣。他有時非常沒有耐性,“她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但一見外科大夫在椅子上侷促不安的神情,笑容轉眼就消逝了。
“我……我向他喊:‘讓奈博士,我會馬上準備好一切的’”
埃勒裏瞅了瞅外科大夫。
“這個人扮演您這個角色的技巧多麼高超啊!”
“看得出來,看得出來,”讓奈博士囁嚅道。
埃勒裏又轉過身問護士:
“普賴斯小姐,也許您又想起了什麼?”
她沉吟不語。
“我想起,還發生過一件事。不過,這僅僅是一件瑣碎小事,奎恩先生。”
“人們都稱我是小事專家,普賴斯小姐,”埃勒裏笑道,“那麼,是件什麼事呀?”
“我第一次在消毒室的時候,聽見術前準備室的門開了,過了不大一會兒,有一個男人聲音説:‘啊,對不起。’接着門就關上了。不管怎麼樣,我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是關哪個門?”埃勒裏問。
“遺憾得很,先生,我説不準。因為很難憑聲音斷定是哪個門。至少我是無法辦到的,尤其當時我一個門也看不見。”
“好吧,不過您聽出是誰的口音?”
她的手指在神經質地顫抖。
“恐怕我在這方面是您的壞助手,奎恩先生。口音好象挺熟悉,但是當時它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所以現在我説不出這是誰。”
外科大夫疲乏地站起身,絕望地走到敏欽跟前。
“天哪,多麼荒謬的事呀!”他的嗓音沙啞。“簡直是血口噴人,敏欽,你不相信我會牽連到這樁事裏吧,啊?”
敏欽兩手一攤。
“讓奈博士,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護士馬上站起來,眼裏閃着哀求的目光走到外科大夫跟剛。
“讓奈博士,情您……我根本無意讓您處於難堪的境遇。這當然不是您。奎恩先生清楚這一點……”
“好了,好了,”埃勒裏笑道。“咱們不要再演這使人窘迫的怪劇了!請坐,先生。普賴斯小姐,您也請坐下。”
他們一一落坐,都感到處境尷尬。
“在這個‘冒名頂替者’逗留術前準備室期間,您沒感到有什麼不正常的嗎?我們姑且把這個人稱作冒名頂替者吧。”
“當時並沒有感到。當然嘍,如今我看出了許多蹊蹺的地方:比如,他一直一聲不吭,洗芋時又特別匆忙。”
“冒名頂替者走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兒?”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以為這只不過是醫生檢查病人,確信一切正常,因此我只是坐在椅於上等候。不一會兒護士們就來了,把病人帶進了手術室。”
“在此期間您一次也沒有看過道恩夫人嗎?”
“奎恩先生,您指的是我是否到過她身邊摸脈搏或者進行檢查嗎?”她嘆了一口氣。”我當然不時地看她,不過我知道她處於昏迷狀態……她的臉色慘白……而且醫生又剛剛檢查過……您應該理解我……”
“我理解,完全理解您,”埃勒裏説。
“況且,我得到的命令是,只要沒發生什麼意外,我不能驚動病人。”
“對,當然嘍!普賴斯小姐,還有這麼個問題。您發覺沒有,冒名頂替者的哪條腿瘸?”
護士疲倦地彎腰坐在椅子上。
“他的左腳好象有點兒軟弱無力。他全身重量都支撐在右腳上,同讓奈博士一模一樣。但是,當然……”
“對,對,”埃勒裏説。“那個人存心要扮演讓奈,他自然是不會忽略這個細節的。我們就談到這吧,普賴斯小姐。您幫了很大忙。現在您可以回手術室去了。”
“謝謝,”她輕聲説,朝讓奈瞥了一眼,對敏欽莞爾一笑,走了。
敏欽隨即關上室門,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室裏又一次籠罩着一片沉寂。埃勒裏擦拭夾鼻眼鏡。讓奈揉搓煙捲,欲點燃。可是,他憋不住,逸然一躍而起:
“喂,奎恩,也許夠了吧?您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根本沒有到過這裏,任何一個策劃謀殺、而且熟悉我的為人和醫院佈局的壞蛋,都能夠幹出這個勾當。人人皆知我腿腳有殘疾,誰都曉得只要我在醫院,每天總有四分之三的時·間身穿外科手術服。這簡直象青天白日那樣一清二楚!”
“對,從表面看,確實象有個人在利用您的單純,”埃勒裏一面平靜他説,一面密切注視着讓奈。“但是,應該承認,這個人相當聰明。”
“這一點,我並不否認,”外科大夫含混不清他説。
“他愚弄了跟我多年的普賴斯小姐。路過麻醉室,他還騙過了好幾個人……喀,有什麼好説的呢。奎恩,您打算怎麼處理我?”
敏欽尷尬地連同身下的椅於一起向後挪了一挪。
“處理?”埃勒裏不由失笑,“博士,我乾的這一行是運用推斷分析。我好象蘇格拉底,只知道提出問題。所以,對您,我也要問:演出這幕戲的時節,您在哪兒?又作了些什麼?”
讓奈挺直身軀。
“我在哪兒,您明明知道啊!您聽見了我同柯勃的談話,親眼看見我跟隨他去接待客人。這些再清楚不過了。”
“我今天異乎尋常地好奇,博士……您和客人談了多長時間?在哪兒談的?這些都是我目前感興趣的。”
“幸虧我離開你們時看過表。那時是十點二十丸分。我的表很準,外科大夫的表不準還行?柯勃把我領到候診室,我同客人在那裏見了面。接着我又把他帶到我的辦公室。我的辦公室也在那條走廊,幾乎正對着主電梯。我覺得,這就是全部情況。”
“並不盡然,博士……您和客人在辦公室裏談了多久?”
“大約談到十點四十分。手術時間就要到了,我不得不縮短談話。我還得作手術前的準備工作:穿外科手術服,通過消毒滅菌室……因此,等客人一走,我立即直接到手術室來了。刃“據我觀察,您進來時走的是西走廊的那個門,”埃勒裏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對,是這樣。”
“您把客人送到大門口了嗎?是您親自送他出去的?”
“當然!”外科大夫再次開始激憤起來。“喂,奎恩,您為什麼象對待罪犯似地問我?”
外科大夫又狂怒了,嗓音變成尖叫聲,脖頸上暴起一根根紅色拳曲的靜脈。
埃勒裏走近讓奈,善意地笑着説:
“順便問問,博士,您的客人是誰?既然您對我在所有其他方面都直言不諱,那麼我希望您不反對把這件事也告訴我。”
“我……”讓奈的怒容頓時消失了,臉色變得灰白。接着,他募地挺直腰板,抻了抻罩衣,用舌頭舔着乾燥的嘴唇。
猛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埃勒裏迅速轉過身來喊道:
“請進!”
門開處走進一個身穿深灰色西裝,瘦小枯乾的白髮男人。他面含微笑,身後跟着一大羣警察。
“你好,爸爸,”埃勒裏急步迎上前去。他們握握手,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埃勒裏剛能為人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你來得正是時候。將要由你來經手偵查一件相當有趣、而且又是茫無頭緒的案子。請大家進來吧。”
他閃過一旁,理查德·奎恩巡官一馬當先,走在前面,招手邀請同事們跟着他進來。他匆匆審視了房間,向讓奈和敏欽二位博士點頭致意。
“過來吧,小夥子們。這兒的事足夠大家乾的,人人有份。埃勒裏,怎麼,你着手辦這件案子了?已經解決了嗎?
喂,維利,快進來,關上門!這幾位紳士是什麼人?啊,是醫生!……不,利特希,您在這間屋子裏是什麼也找不到的。我想,可憐的老夫人被害時是躺在這兒吧?驚人,太驚人了!”
理查德·奎恩仔細觀察了周圍的一切,任何東西也逃不過他那一雙鋭利的小眼睛。埃勒裏把父親介紹給兩位醫生。
他們二人默默鞠躬施禮。陪同巡官到來的警察已經分散到大廳各處。有一個人好奇地碰了碰牀車,牀車在橡皮地板上滑動了幾釐米。
“他們是區裏的偵探嗎?”埃勒裏開玩笑説。
“是利特希帶來的偵探:”老頭子笑了。“你可不必因他們在場而縮手縮腳。咱們還是先到一邊去,你把最主要的情節講給我聽聽。我看得出來卜眼前是個傷腦筋的複雜難題。”
“你的眼力不錯,”埃勒裏冷然一笑。
他們走到一邊。埃勒裏向父親概括講述了早晨發生的事情,包括醫生和護士們的供伺。老人傾聽着,讚許地頻頻點頭。隨着埃勒裏的講述接近結束,老巡官的面容也變得愈來愈嚴肅。他掉轉身面向自己手下的人員,朝着高個子中士警官托馬斯·維利説:
“維利,普魯梯博士怎麼答覆的?”
“法醫正忙於一件要案,”維利用男低音説。“他過一會兒才能來。”
埃勒裏斜眼瞟着讓奈博士。讓奈慢慢走到牆邊,兩眼呆滯地盯着自己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