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老安克説,“可怕呀,奎因先生,我説真可怕。紐約快成了什麼樣子了?他們來我的書店啦——警察,還有淌着血的,打得頭破血流啊……奎因先生,這是我的老主顧哈茲力先生,他也遭劫了……哈茲力先生,奎因先生就是報上登過的那個頂出名的偵探。他是理查德·奎因探長的兒子。”
艾勒裏·奎因大聲笑着,從老安克的櫃枱上伸直了身子,握了握哈茲力的手。“您是這一重大案件的又一個受害者哈茲力先生吧。您瞧,老安克正在用一席血淋林的倒黴故事來款待我呢。”
“啊,這麼説,您是艾勒裏·奎因了。”這個短小而虛弱的男人説。他戴一副眼鏡,鏡片厚得簡直就象瓶子底兒,身上帶着鄉下佬的氣息。“是啊,命不好,被搶了。”
艾勒裏用疑惑的目光環視着老安克的書店。“不是在這兒吧?”安克的書店縮在曼哈頓中部的一條支路上,就擠在大英鞋店和卡洛琳夫人商店當中。這樣的地方是極少可能被強盜們選為他們作案的場所的。
“不,”哈茲力説,“如果在這兒被搶,我至少還可以剩下一本書的錢呢。不是在這兒。事情發生在昨天夜裏十點鐘左右,我昨天下班很晚,剛離開第四十五街上的營業所,走在大街上,一個年輕人擋住了我的去路,向我借火。街上很黑,靜悄悄的,連一個人影也看不見。我也不大喜歡這個人的做派,不過我覺得借給他一盒火柴不至於帶來什麼危險。我正在口袋裏摸索着掏火柴,這時,我發現他用眼盯着我夾在胳膊下的書看,好象在想法弄清書名。”
“是什麼書?”艾勒裏迫不及待地問道。因為他個人酷愛書籍。
哈茲力聳了聳肩,説:“一般的書,就是那本非小説類的暢銷書《歐洲在動亂之中》。我乾的是出口買賣,因此,希望不斷得到國外行情的最新情報。這個年輕人點着了煙,還給我火柴,咕噥了一句,好象在説謝謝,我又開始繼續走我的路。我只記得有個東西猛擊我的後腦勺,接着,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彷彿記得我倒下去了。當我醒過來時,我發現我躺在地溝裏,帽子和眼鏡掉在馬路一邊。我感到昏昏沉沉,分不清東西南北。我很自然地想到我被攔路搶劫了。我身上帶了不少錢,袖口上還有一副鑽石鏈釦呢。不過——”
“不過,當然,”艾勒裏笑着説,“搶走的只有《歐洲在動亂之中》那本書。妙極了,哈茲力先生!這倒是一個令人感興趣而有迷惑人的問題。您説説搶劫您的人是什麼樣兒好嗎?”
“這個人滿臉鬍子,戴一副眼鏡,象是墨鏡。能記得的就是這些了。我——”
“他呀,什麼也説不出來,”老安克尖酸地説,“他像你們所有美國人那樣,又瞎,又聾。可是,那本書,奎因——那本書,為什麼有人想偷這種書呢?”
“不僅如此,”哈茲力説,“昨天夜裏我到家一看——我住在新澤西的東奧倫治那裏——發現我的住所也有人闖進去過!猜猜看,奎因先生,我丟了什麼?”
艾勒裏瘦削的臉上顯出歡快的神氣。“我可不是用水晶珠占卜未來的算命先生。但是,如果這裏有犯罪的連續性,那麼我猜想被盜的該是另一本書。”
“猜對了。正是我的了另一本《歐洲在動亂之中》。”
“您這倒叫我糊塗了,”艾勒裏頗為異樣的口氣説,“哈茲力先生,您怎麼會有兩本?”
“兩天前,我從安克的書店裏又買了一本,是準備送給我的一個朋友的。我把它放在書櫥上面。這本書不見了。窗户大開着——被強行打開的,窗台上有手印。很明顯,是入户搶劫。雖然我家裏有很多值錢的東西——有錢也有東西——可都沒有丟。我立即報告給東奧倫治警察所,但他們只是在現場走來走去,向我作着鬼臉,最後一走了之。我想他們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
“沒丟別的書嗎?”
“沒有,就只那一本。”
“我真不明白……”艾勒裏摘下夾鼻眼鏡,若有所思地開始擦起鏡片來。“能是同一個人嗎?如果是,那麼昨天晚上他能有時間在您到家之前就到東奧倫治撬門搶劫嗎?”
“是的,我從地溝掙扎着爬起來就報告給一個警察。他把我帶到附近的警察所,他們問了我一大堆問題。他有充分的時間再一次作案,因為我直到第二天凌晨一點鐘才回到家。”
“我説,安克,”艾勒裏説,“你説的那件事開始應驗了。請原諒,哈茲力先生,我該走了,再見!”
艾勒裏離開了老安克的小書店,直奔中央大街。他登上警察總部的台階,衝着值班人員親暱地點點頭,就向着他父親的辦公室走去。偵探長不在辦公室。於是艾勒裏擺弄起他父親辦公桌上的烏木刻的拍提永小雕像,一面沉思着。過一會兒,他走出辦公室去找他父親的行動組長維力巡官。他在記者室找到這位龐然大物,他正衝着一個記者大發雷霆。
“維力,”艾勒裏叫道,“別罵娘了,走把,我想了解一些情況。兩天前,在第49街第5和第6林蔭路之間跟蹤丟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在我的一個叫安克的朋友開的書店裏不見的。警察所他們熟悉內情。安克告訴過我這件事。可我想了解一下不帶渲染的詳細情況。好朋友,你把警察所的報告拿給我看看,好嗎?”
維力巡官歪了歪他那又大又黑的嘴巴,瞪了瞪那個記者,悻悻地走了。10分鐘之後,他手裏拿着一張紙回來,於是艾勒裏全神貫注看了起來。
事實經過看來還算清楚。兩天前的中午,一個光着頭,沒穿外套的男人從離安克的書店只隔三家的一棟辦公樓裏跑出來,滿臉淌着血,嘴裏喊着:“救命啊,救命!警察,救命啊!”巡警麥克隆立即跑過去。這個喊救命的人大聲嚷着,説他的珍貴的郵票給搶了——“我的黑色一便士!”他不停地喊,“我的黑色一便士!”——他還説滿臉黑鬍子戴深藍色墨鏡的強盜剛剛逃走·麥克隆在幾分鐘之前見到過這樣一個人走進附近那家書店裏去了,舉止行動,有些古怪·麥克隆拔出手槍衝進老安克的書店,那個集郵商跟在後面大聲喊叫·剛才是不是有一個黑鬍子戴藍墨鏡的傢伙到你書店裏來了?老安克説:“啊!他?有,有,他還在這兒。”哪兒?在裏屋·他在裏屋查閲什麼書呢·麥克隆和滿臉淌血的漢子一起衝到書店的裏屋·可是屋裏卻空無一人,裏屋通往小巷的門大開着,原來人已經跑了·顯然是由於剛才警察和受害者衝進來而聞聲逃走了·麥克隆立刻搜查了鄰里,但作案者已銷聲匿跡,無影無蹤了·
巡警於是記下了報案人報告的案情·他説他叫佛裏德里茨·烏爾木,是經營珍貴郵票的商人·他的營業所設在隔着三家門臉的大樓第10層樓上一間屋子裏·這個營業所是由他和他兄弟阿爾伯特合夥經營的·這天他正在嚮應邀前來的三個集郵者展示一些珍貴郵票,其中的兩個人已經離開了·烏爾木正轉過身,背衝着第三者·此人滿臉鬍子,戴一副藍墨鏡,自稱艾夫裏·本寧森·在烏爾木剛轉身時,説時遲那時快,他從後面用鐵棍猝然猛擊烏爾木的頭部,打得烏爾木顴骨骨折倒在地上,處於半昏迷狀態·作案者異常冷靜,用同一根鐵棍(報告説,根據受害人的敍述,可能是強盜慣用的撬棍)撬開了他收藏珍貴郵票的一個玻璃櫃,從放在櫃中的一個小皮盒裏搶走了一枚非常珍貴的郵票——"維多利亞女王黑色一便士郵票"——然後,又把門反鎖上,匆匆地逃走了·受害者用了好幾分鐘才把門打開,跟了出去·麥克隆隨烏爾木到他的營業所,仔細檢查了遭搶劫的那個放珍品的櫃子,記下了當天早晨三個在場的集郵者的姓名和住址——特別記下了"艾夫裏·本寧森"——然後潦潦草草地寫好現場報告,就離開了·
另外兩個集郵者的名字叫約翰·欣契門和傑·斯·彼得斯·警察所已有一位偵探分別拜訪過這兩個人,然後又到本寧森那裏。該本寧森,按説就是那個留黑鬍子戴藍墨鏡的人,他卻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而且他的個子也不象烏爾木説的那樣高。他説他從來也沒有接到過烏爾木弟兄的邀請去參加什麼私下交易。不過,他曾僱過一個人,這個人滿臉鬍子,戴着藍墨鏡,不過只呆了兩個禮拜——他是應本寧森的廣告來當助手的,協助保管他的私人集郵冊,工作得蠻不錯。但是幹了兩週之後,沒有説明任何理由,也沒有提前説一聲,就突然失蹤了。偵探注意到,他是在烏爾木搞私下交易的那天失蹤的。
為找到這個自稱威廉·普蘭克的神秘助手的一切嘗試都沒有成功。此人早已消失在紐約市幾百萬人之中了。
故事到此還剛剛開始。因為第二天老安克又向當地偵探報告了一個離奇的故事。安克説,前一天晚上——就是烏爾木被竊的當夜,他很晚離開書店去吃晚飯,書店由一個上夜班的夥計值班。這時,店裏走進一個人要看《歐洲在動亂之中》這本書,而且全買下了,一共七本,叫值班的夥計大吃一驚。這個人就留着黑鬍子,戴着藍墨鏡。
“要不是個瘋子,要不是個笨蛋!”維力巡官喊道。
“不,不!”艾勒裏笑着説,“他既不瘋,也不傻。實際上,他這樣做,我認為,理由非常簡單。”
“不,你聽着,事情還沒完呢!剛才有人告訴我,此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昨晚警察所又報上來了兩起較輕的盜竊案子。一起發生在布朗克斯住宅區,一個叫做霍奈爾的男人説,夜裏他的房間被盜了。你猜怎麼着?被盜的又是從那個老傢伙安克的書店裏買來的《歐洲在動亂之中》!別的什麼也沒丟。這本書也是兩天前剛買的。另一起發生在格林威治村,一個叫珍妮特·米肯斯小姐的家在同一天晚上被盜。竊賊把她前天下午從安克書店買來的《歐洲在動亂之中》一書偷走了,多離奇呀,啊?”
“一點也不離奇,維力。你得動動腦筋。”艾勒裏拍了拍自己頭上的帽子,“跟我來,你這個大塊頭;我想再找老安克談一談。”
他們離開了總部來到住宅區。
“安克老兄,”艾勒裏親暱地拍着這個書店老闆小老頭的禿腦袋説,“小偷從你的裏屋逃走的時候,你手裏還有多少本《歐洲在動亂之中》?”
“11本。”
“可是那個小偷當晚返回來買這本書的時候,你手裏只有7本了。”艾勒裏嘴裏低聲咕噥道:“因此,兩天前的下午,從中午到吃晚飯一共賣了四本。好啦,安克,你登記你顧客的名字嗎?”
“怎麼不!買書的人本來就不多。”老安克有點沮喪,“我把他們記在我的通訊錄上了。你想看看嗎?”
“此刻對我來説再沒有比這更需要的了。”安克把他們領到書店的後面,通過一扇門走進了那間黴味刺鼻的裏屋,兩天前那個小偷就是從這屋子臨街的那扇門逃走的。這個房間打了隔斷,隔開的地面是個小卧室,地上到處是紙片、舊書、一堆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位年老的書店老闆打開一本又大又厚的帳冊,把他那乾巴巴的食指貼在嘴邊沾濕了,開始一頁頁地翻了起來。“你想知道那天下午買《歐洲在動亂之中》這本書的四個人,是不是?”
“是啊。”
安克將一副綠色銀絲眼睛腿兒掛在耳朵上,象唸經似的哼起來。
“哈茲力先生——你見過的那個人,奎因先生。他這是第二次買這本書,就是在他家被竊的那本。下一個是霍奈爾先生,是個老主顧。下邊是珍妮特·米肯斯小姐,哎呀!我的媽!這些盎格魯——撒克遜名字,簡直煩透了。第四個是切斯特·辛格門先生,地址是第65街東3——12號,就這些。”
“上帝保佑你,”艾勒裏説,“日耳曼人辦事辦得有條有理,維力,幹偵探也得有一副好本領才行呀。”小卧室臨街的那一面還有一扇門,和裏屋的那扇門一樣,這扇門也通后街小巷。艾勒裏彎下腰來一看,門鎖從門框上裂開了,他開了門,外頭的那一面已經掉下來,殘缺不全了。“是撬開的。”維力一面點頭一面大聲説道:“這小子是個老練的魔術大師呢!”
老安克瞪大了雙眼。“撬開的!”他驚訝地尖聲叫了起來,“可是這個門從來也沒用過!我也沒留神,還有,那個偵探——”
“對於當地人來説,夠駭人聽聞的了,維力,”艾勒裏説,“安克,丟了什麼東西沒有?”安克跑到一個陳舊的書櫥跟前,書櫥裏的書一層一層整齊地排列着,他焦急地用顫抖的手開了鎖,仔細檢查了書櫥,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丟,”他説,“那些珍貴的書……沒丟什麼。”
“那麼我該祝賀你了!”艾勒裏輕快地説道,“不過,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那個通訊錄記載你顧客的工作和住址,是不是?”安克點了點頭。“太好了,安克,謝謝你。末了你總歸可以向其他顧客説出事情的全貌來的。來,維力,咱麼再拜訪切斯特·辛格門先生去。”
他們離開了書店,走到第五大街時往被拐了一個彎,直奔居民區走去。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就想禿子頭上的蝨子,那是明擺着的事。”艾勒裏説着,邁着大步,跟上了維力。“再清楚不過了,巡官。”
“奎因先生,在我看來,案情還很離奇。”
“正相反,一系列事實都極合邏輯。作案者偷了一枚很珍貴的郵票,他躲進了安克的書店,設法鑽進了書店的裏屋,他聽見巡警和佛利德里茨·烏爾木走進書店裏來,於是開動腦筋來,如果身上帶着郵票被抓住……你瞧,維力,同一本書而且又不是很有價值的書連續被竊,唯一的解釋只能是盜竊者普蘭克在裏屋時把盜來的郵票夾在書架上的一本書裏——這本書恰巧是《歐洲在動亂之中》,就是在書架上存放的那幾本《歐洲在動亂之中》當中的一本——然後,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可是,無論如何,他還想再次拿到這枚郵票——烏爾木叫它什麼來着?‘黑色一便士’?隨他叫去。所以,當天晚上他又回來盯着書店,等安克一離開,他就向那個夥計如數買走了那裏放着的《歐洲在動亂之中》。他只買到了七本,而郵票又不在買來地這幾本裏,要不然他為什麼後來偷別人在當天下午買走地其他幾本呢?他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幹到底。在這七本書裏他沒有找到那枚郵票,於是深夜又回來從小巷破門而入——一望散落在地上地門鎖便知——到安克那間小小地辦公室,翻閲了流水帳目,得到了當天下午買走那幾本《歐洲在動亂之中》的人的名字和住址。第二天夜裏攔路搶劫了哈茲力;普蘭克顯然是在哈茲力從辦公室出來就開始跟蹤了。普蘭克立刻發現自己弄錯了,他搶到的那本書已經舊了,他意識到這不象是前天買的。於是,他立即匆匆趕到東奧倫治,因為他知道哈茲力的住址,又偷走了哈茲力新買的那一本。運氣不佳,又沒找到那張郵票。於是,他窮兇極惡地到霍奈爾和珍妮特·米肯斯小姐那兒偷走了他們那本書。當天下午買這本書地人當中現在只剩下一個人,而且我們還不知道他的情況,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現在去找辛格門的原因。如果普蘭克在竊得霍奈爾和米肯斯小姐那兩本書之後還找不到那枚郵票得話,他肯定會去辛格門那裏。因此,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就在那裏要這個詭計多端的竊賊就範。”
他們發現切斯特·辛格門是個年輕的大學生,和父母一起住在一套破舊的公寓房間裏。他的那本《歐洲在動亂之中》還在他的手裏,是作為政治經濟學的參考書而買來的,他把那本書拿出來給他們看。艾勒裏仔細地把書一頁一頁從頭至尾翻了一遍,連郵票的影子都沒有。
“辛格門先生,你發現這本書裏夾着一枚舊郵票嗎?”艾勒裏問道。
大學生搖了搖頭,“先生,我買了這本書還沒來得及看呢!郵票?什麼時候發行的?您知道,我自己就收藏了一些。”
“和你沒關係,”艾勒裏急忙搪塞着,因為他已經感到集郵迷的病態狂熱了,於是便和維力立即結束這次訪問,匆匆離開了。
“很明顯,”艾勒裏對巡官解釋道:“這個狡猾的普蘭克肯定不是在霍奈爾就是米肯斯小姐的書裏找到了那枚郵票。維力,就發案時間來説,哪一個在先?”
“記得好象那位米肯斯女士是在霍奈爾之後被搶的。”
“那麼這枚黑色一便士是在她買的那本書裏夾着……現在到了那棟辦公樓了。我們再去看看佛利德里茨·烏爾木先生吧。”
大樓10層樓上1026房門的磨砂玻璃上用黑字寫着:
烏爾木
舊郵票商及珍貴郵票商
艾勒裏和維力巡官一起走了進去,發現這個營業所不小。牆上掛滿了鏡框,鏡框裏面分別鑲嵌了數以百計的郵票,有的蓋了郵戳,有的沒蓋郵戳。桌上放着幾個特別的小櫃子,裏面顯然裝着更珍貴的郵票。屋子裏的東西堆得亂七八糟,這兒也有發黴得氣味,和老安克書店裏得黴味驚人得一致。
三個男人抬起了頭,其中一個顴骨上貼着十字型膏藥,看來無疑就是佛利德里茨·烏爾木本人了。他是個瘦長得德國老頭兒,頭髮稀疏;有一種集郵者怪癖的狂熱表情。第二個人和第一個人一樣瘦長兒年邁,戴着綠色眼罩,和烏爾木長得特別像,只是從他那搖搖晃晃的動作和顫抖的雙手看出他比烏爾木年長。第三個人是個長得很結實的矮胖子,有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艾勒裏作了自我介紹,同時又把維力巡官介紹給他們。那第三個警覺地豎起耳朵傾聽,“莫不是那個艾勒裏,艾勒裏·奎因?”他説着一面蹣跚地走過來。
“我叫希佛萊,保險公司調查員。見到你很高興。”他使勁握了握艾勒裏的手,“這兩位是烏爾木兄弟倆,這裏的主人,這一位叫佛利德里茨,那一位叫阿爾伯特。那筆買賣和搶劫案發生的時候,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剛好不在,真遺憾!要不然那個強盜是可以抓住的。”
佛利德里茨·烏爾木激動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説起德語來了,艾勒裏邊聽邊微笑着,每四個字點一下頭。“我明白了,烏爾木先生,當時的情節是這樣的:你給三位著名的集郵者郵寄了請貼,邀請他們來參加一次珍貴郵票的特別展覽——目的是出售。兩天前的上午,有三個人赴約而來,自稱名叫欣契門,彼德斯和本寧森。欣契門和彼德斯你見過面,但是本寧森你卻沒有見過面。是不是?好,前二位在此買了幾枚。你認為叫本寧森德那個人卻遲遲不肯離去,結果把您打倒在地上——是吧,是這樣的吧?我知道了所有這一切。請讓我看一下撬開的櫃子吧。”
弟兄倆把他帶到屋子中間的一張桌子跟前。桌上有個扁平的櫃子,蓋子是普通薄玻璃做的,鑲在長方形的細條木框裏。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若干裱好的郵票直接陳列在黑緞子底兒上。緞子正中放着一個小皮盒,開着蓋兒,盒底兒上那塊白墊説明原來上面放着的郵票已經不翼而飛了。在被撬開的櫃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鐵棍撬過地痕跡共有四處。櫃子地扣吊也擰成了兩半。
“哼,不是個行家,”維力巡官輕蔑地説,“完全可以用手指擰開鎖頭,開那個蓋。”
艾勒裏鷹一般敏鋭的目光,一下子被展現在眼前的一切吸引住了。“烏爾木先生,”他轉身對着帶傷的商人説,“你説的那枚‘黑色一便士’郵票是放在這個皮盒子裏的吧?”
“對,奎因先生。不過竊賊撬開箱子的時候小皮盒子是關着的。”
“那他怎麼會那樣準確地知道要搶的目標呢?”
佛利德里茨·烏爾木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臉上的傷。“這箱子裏的郵票不出售。這是我們收藏到的精華。這個櫃子裏無論哪一枚郵票都值好幾百塊錢。不過,那三個人在這兒的時候,自然我們談到了這些珍貴郵票,而且我還打開這個櫃子給他們看了我們這些很值錢的郵票,所以他看到了‘黑色一便士’。奎因先生,您知道他是個集郵家,否則不會專挑這枚特別郵票偷的。説起來這枚郵票還有一段有趣的來歷呢!”
“我的天!”艾勒裏説,“這些玩藝兒還有什麼來歷呢?”
那個保險公司的希佛萊哈哈大笑起來。“可不是。正因為佛利德里茨·烏爾木和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弟兄倆擁有兩枚最為奇特的、一模一樣的珍品,他們在集郵界才久負盛名。集郵家稱作‘黑色一便士’的郵票是1848年首次發行的英國郵票。這種郵票到處都有,並不值錢,甚至未蓋郵戳的一枚也只值17塊半美元。但是,奎因先生,他們兩位收藏的那兩枚郵票一枚就值3萬美元。這就是為什麼這件失竊案如此嚴重。説實在的,我們公司與此案有很深的牽連,因為那兩枚郵票都以實價保險了的。”
“3萬美元!”艾勒裏不覺驚歎起來,“一張破紙片值那麼多錢,這是怎麼回事?”
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侷促不安地把綠眼罩往下拉了拉。“因為我們這兩枚郵票有維多利亞女王的御筆簽字,道理就在這裏。羅蘭·希爾爵士於1839年在英國創立了標準便士郵政制度,是他負責發行地這種黑色一便士郵票。女王陛下十分高興——英國和其他國家一樣,克服了種種困難才成功地建立了郵政制度——於是就在頭兩枚印得的黑色一便士郵票上籤了字,把它們送給了郵票的設計者——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是女王陛下的御筆使它們值那麼多錢。我兄弟和我十分榮幸地得到了這兩枚世上唯一的珍品。”
“另一枚在哪兒呢?我倒要看看那樣值錢地郵票,開開眼界。”
兄弟倆趕忙奔到屋角里隱隱可見地一個大保險前。回來時阿爾伯特手裏捧着個皮盒子,好象時捧着一大批金器似的,佛利德里茨惴惴不安地扶着它地胳膊肘,就像是個受命保護這批金器地武士。艾勒裏用手指夾着郵票翻來覆去地看。郵票又厚又挺,大小和一般地郵票一樣,長方形,無齒孔,黑色花邊,正中時維多利亞女王側面頭像,全部套用黑色。在臉部呈淺灰色地地方顯出了兩個小小地首字母——V·R·,是用黑墨水寫的,已經有些褪色了。
“兩枚郵票像雙胞胎,一模一樣,”佛利德里茨·烏爾木説,
“連首字母都一樣。”
“很又意思,”艾勒裏説道,一面把盒子還給他們,弟兄倆急忙走回去把郵票放回保險箱的抽屜裏,小心翼翼地把保險箱鎖好。“您把櫃子裏的郵票給你那三個客人看過之後,自然是把櫃子關好的了?”
“當然了,”佛利德里茨·烏爾木説,“我把那枚黑色一便士郵票的盒子關好,然後又把櫃子鎖上了。”
“三張請貼是您親自送走的嗎?我看您這裏沒有打字機嘛!”
“奎因先生,我們的一切書信都由1102房間的公用速記員代勞。”
艾勒裏陰鬱地向兩位郵票商道了謝,向保險公司地人揮了揮手,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維力巡官地肉乎乎地肋骨,兩個人於是走出了房間。在1102房間裏,他們遇到一位面部輪廓分明的年輕女人,維力巡官亮出警察地徽章,於是艾勒裏很快就拿到了烏爾木那三張請貼地複寫副本,讀了起來,他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和住址,兩人就走了。
他們首先拜訪了名叫約翰·欣契門的那位集郵家,他是個滿頭白髮,身體肥胖的老年人,一對眼睛炯炯有神,但舉止魯莽,不善交際。他證實了兩天前他到過烏爾木的營業所。他也認識彼德斯,但他過去從未見過本寧森。黑色一便士郵票嘛,他當然知道。集郵界誰都知道烏爾木兄弟收藏着這珍貴德一對孿生郵票。有維多利亞女王御筆的那張小紙片,在集郵界赫赫有名,久負盛望。郵票失竊的事,簡直事胡説八道!至於本寧森,他欣契門不知道有這個人,也不知道事誰冒名頂替的,反正他根本就不認識本寧森。他欣契門在發案前就離開了那兒,因此,他欣契門對誰是竊賊毫無興趣,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一個人待著,不要打攪他。
維力巡官本能地表示出某種敵意來,但艾勒裏咧着嘴直笑,用他那鉗子般有力地手抓住巡官地胳膊,把他拉出了欣契門的家,他們乘地鐵返回城裏住宅區。
J·S·彼德斯是個又高又瘦的中年人,臉色蠟黃。他倒是個熱心腸,恨不得立刻幫忙。他説他同欣契門一起在第三個人未走之前就離開了烏爾木的營業所。在這以前,他也從未見過這第三個人,不過他倒是曾經從其他集郵者那裏聽到過本寧森這個名字,而且也頗為知道有關黑色一便士郵票的來歷。不僅如此,兩年前他還曾試圖向佛利德里契·烏爾木兄弟購買一枚,但烏爾木兄弟拒絕出售。
“集郵,”當他們走道外面時,艾勒裏對維力巡官説。後者好象被“集郵”二字刺痛了,他的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集郵是個奇怪的嗜好,上癮的人為此而如痴如狂。我敢説這些集郵的傢伙們會為一枚郵票而互相殘殺的。”
巡官皺皺鼻子。“現在我的鼻子怎麼樣了?”他很焦急地問道。
“維力,”艾勒裏回答説,“它看上去很好——和原來大不一樣了。”
他們在一棟靠近哈得遜河用褐色沙石砌的舊房子裏找到了艾夫裏·本寧森。他温文爾雅,殷勤好客而且彬彬有禮。
“沒有,我根本沒接到過那個請貼,”本寧森説,“聽我説,我僱用了一個自稱是威廉·普蘭克的人來照料我的郵票,處理大量郵件。每個認真集郵的人,通常總是有大批郵件的。這人懂行,乾得很好。兩週當中,給了我極大的幫助。一定是他在中間截取了烏爾木的請貼。他看到了鑽進他們營業所的機會,於是跑到那裏自稱是艾夫裏·本寧森……”他聳聳肩,“在我看來,這對一個肆無忌憚的人來説,是易如反掌的。”
“從案發的那天早晨起你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是不是?”
“是啊,不辭而別,他逃走了。”
“他在你這裏都幹些什麼,本寧森先生?”
“集郵助手的日常事務:分類啦,編目錄啦,貼郵票啦,處理來往信件等等。僱用他的那兩週,他就同我住在這裏。”本寧森不滿地咧了咧嘴,“你看,我是個單身漢,這麼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住,説實在的,雖然他脾氣有點古怪,我倒還是願意他同我作伴。”
“古怪?”
“是啊!”本寧森説,“這個人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他的東西不多,而且我發現這些東西也在兩天前不見了。他好象也不大喜歡見人。我的朋友或集郵家們到我家做客時,他總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好象他不喜歡與人交往似的。”
“這麼説,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補充有關他的情況了,是不是?”
“很遺憾,沒有了。他的個子很高,應該説已經年邁了。不過他那副深色眼鏡和又濃又黑的鬍子卻使他處處與眾不同。”
聽到這裏,艾勒裏懶散地鬆開哀嘆那長長的四肢頹然躺在椅子上。“我對人的習性格外感興趣,本寧森先生。一個人的特徵、癖性常常是我們藉以識破和逮住罪犯的簡單的依據,這一點,我們這位巡官,也可以作證的。請你再好好想一想,他還有哪些古怪的習性?哪怕是最細小的。”
本寧森噘着嘴唇,顯出一副焦急,而又十分專注的神情。突然他臉上露出喜色。“啊,對啦。我想起來了,他吸鼻煙。”
艾勒裏和維力巡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真有意思,”艾勒裏笑着説,“你知道我父親——奎因探長——也吸鼻煙。我從小就養成了連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癖好,就是喜歡看吸鼻煙的人扭鼻孔的動作。普蘭克他吸得很勤嗎?”
“我説不確切,奎因先生。”本寧森皺皺眉頭答道。“實際上,在他和我相處的兩週時間內,我只見過他吸過一次鼻煙,而且我總是和哀嘆在這間屋子裏一起幹活。那是上週,我偶然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發現他手裏拿着一個刻有花紋的精緻的小盒子,鼻子對着手指夾着的什麼東西噝噝地往裏使勁吸着。他很快把盒子放在一邊,好象他不願讓我看到似的。其實,天啊,我並不在乎,只要不在這兒吸煙就行。因為,我過去的一個粗心的助手的一支香煙,引起過一次火災。我不想讓這種事重演。”
艾勒裏又來了精神,筆直地坐了起來,開始饒有興趣地撥弄起他的夾鼻眼鏡來。“您大概不知道這個人住在哪兒吧?”他慢條斯理地問道。
“不知道,我當初僱用他恐怕是考慮欠周。不夠謹慎,沒防這一手。”集郵迷嘆了口氣,“幸虧他沒偷任何東西。我所收藏的這些郵票也值不少錢呢。”
“毫無疑問,”艾勒裏高興地説着,站了起來,“本寧森先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電話?”
“請吧。”
艾勒裏查了查電話簿,打了幾個電話,説話聲音很低,本寧森和維力巡官都聽不清他在説些什麼。他放下聽筒,説:“本寧森先生,您能抽出個把鐘頭來,我想請你和我們一起進一趟城。”
本寧森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笑着説,“好吧。”他伸手拿上衣。
艾勒裏從外面叫來一輛出租汽車。三個人驅車到了49街,在那家小書店門前停了下來。艾勒裏説聲“對不起,等一等,”抬腳跑進書店。過一會兒,他和老安克走了出來。老安克兩手多哩哆嗦的鎖上門。
在烏爾木兄弟的營業所裏,他們發現保險公司來的那個希佛萊,還有安克的老主顧哈茲力都已聚在那裏等着他們。“很高興你們光臨,”艾勒裏興奮地和他們倆打招呼,“你們好,烏爾木先生,咱們開個小會。我想我們該把這個案子了結了,而且按奎因的路子,哈哈!”
佛利德里茨·烏爾木搔了搔頭皮;阿爾伯特·烏爾木則坐在一個角落裏,雙腿蜷曲,兩眼蒙着綠眼罩,這時點了點頭。
“我們得等一會,”艾勒裏説,“我也邀請了彼德斯先生和欣契門先生到這裏來。大家都請坐吧。”
他們多半沉默不語,心神忐忑不安。艾勒裏卻輕輕地吹着口哨,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有時好奇地察看牆上鏡框裏的珍貴郵票。沒有一個人説話。維力巡官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這時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了欣契門和彼德斯,他們突然停住,面面相覷,愣了一會兒,聳聳肩,蹣跚走了進來。欣契門皺着眉,滿心不快。
“你在搞什麼名堂,奎因先生?”他説,“我可沒有工夫奉陪!”
“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艾勒裏答道,“啊,彼德斯先生,您好。我想不用再介紹了吧……請坐,諸位!”他的聲音有點尖刻,他們於是坐了下來。
這時,一位矮小精悍,頭髮灰白的老人出現在門口,向裏凝視着。維力巡官大吃一驚,而艾勒裏卻興高采烈。他點點頭,叫道:“請進來,爸爸,請進來吧!您來得正好,戲還沒開場呢。”理查德·奎因探長抬起他那松鼠般的小腦袋,機敏地環視了被召集到這裏的一幫人,然後關上了門。“你究竟為什麼把我叫到這裏來,孩子?”
“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爸爸。這不是謀殺案,反正不是您所擅長處理的那類案件,不過也許會使你感興趣。先生們,這是奎因探長。”
偵探長咕噥一聲坐了下來,並掏出他那個褐色的鼻煙盒,照着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美滋滋的吸起鼻煙來。
艾勒裏安詳地站在排列成一圈的椅子中間,看着一張張好奇的臉。“你們老集郵迷叫做黑色一便士的郵票盜竊案,”他開始説道,“曾經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我是有意用‘曾經’這個字眼兒的,因為此案已破。”
“是那件在總部聽説的郵票搶劫案嗎?”偵探長問道。
“正是。”
“破案了?”本寧森問道,“奎因先生,我想我一點也不明白您找到普蘭克了嗎?”
艾勒裏滿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就威廉·普蘭克先生本身來説,我根本就不大熱衷於抓他。你們想,他戴着墨鏡,留着黑鬍子,任何一個熟悉偵察學的人都會告訴你,人們通常總是從外貌特徵來認人的。黑鬍鬚引人注目,而墨鏡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實際上,在座的哈茲力先生,根據安克的説法,他的觀察力極差,他是在朦朧的路燈下看見竊賊的,但即使這樣,他事後還回憶出此人留着黑鬍鬚,戴着墨鏡。這一招人人都想得出,並不怎麼高明。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普蘭克存心要給人留下這種特殊的面部特徵,我堅信他一定經過喬裝打扮,黑鬍鬚是假的,而且通常也不戴墨鏡。”
大家都點頭表示贊同。
“這是犯罪心理三特徵中第一個也是最愚蠢的一個特徵,”艾勒裏笑笑,突然轉過身來對着偵探長説:“爸爸,您是老鼻煙了,您每天把那倒黴的褐色煙塵往鼻子裏吸幾次啊?”偵探長眨了眨眼睛。
“哦,半個來小時一次吧!有時差不多和你們吸煙那樣勤。”
“這就對了,本寧森先生剛才告訴我普蘭克在他家工作的那兩週裏,他只見普蘭克吸了一次鼻煙,只有一次!不容忽視的是本寧森每天和他一起工作。請注意,這一點很有啓發性,很能説明問題。”
從他們那茫然若失的表情上,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正身處雲裏霧中,分不清東西南北,摸不着頭腦。然而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偵探長。他點了點頭,變換了一下姿勢,開始冷靜地觀察周圍人們的面部表情了。
艾勒裏點着了一支香煙。嘴裏小口小口地噴着煙,“好,”他説,“這是第二個心理因素。第三是普蘭克為了用暴力搶到一枚珍貴的郵票而在公開場合下猛擊了佛利德里茨·烏爾木的頭,任何一個竊賊在此情況下最要緊的就是要快,因為烏爾木先生只是被打昏,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喊人;某個顧客也可能到這裏來;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也可能突然回來——”
“稍等一下,孩子,”偵探長説,“我聽説那個什麼郵票有兩枚,我想看看還在這兒的那一枚。”
艾勒裏點點頭説:“你們哪一位請給拿一下那枚郵票好嗎?”
佛利德里茨·烏爾木站起來,懶洋洋地走到保險箱前,扭動了數碼,打開了保險箱的鐵門,伸手在裏面翻了一陣,然後拿着盛有另一枚黑色一便士郵票的皮盒子走了回來。偵探長好奇地仔細打量這張厚厚的小紙片。和艾勒裏一樣,他對一張值三萬美元的舊紙片,不免感到肅然起敬。
老偵探長聽到艾勒裏對維力巡官説“巡官,把你的手槍借給我”時,嚇了一跳,手裏的郵票差點兒掉在地上。
維力把手伸到褲子後兜裏,摸出一支警察通常佩帶的手槍,若有所思地掂了掂,然後,抓住槍托朝房間當中被搶劫過的那隻櫃子走去。
“先生們,請看這裏。我再把這三點説明一下:為了打開這個箱子,普蘭克用了一跟鐵棍。撬蓋時,他發現必須把鐵棍伸進箱蓋和箱子前臉之間,往裏撬了四下,因為在箱蓋上留下了四個印。”
“現在,諸位可以看到,箱子上面是薄玻璃,而且是鎖着的。而那枚黑色一便士郵票就在裏面的皮盒子裏。普蘭克大概站在這兒,而且,請記住他手中拿着鐵棍。先生們,你們可以想象竊賊為了爭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做?”
他們都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偵探長緊抿雙唇。維力巡官的臉上開始泛起一絲微笑。
“這一點太清楚了,”艾勒裏説,“請看,我是普蘭克,我手裏的手槍是鐵撬棍,我站在這個櫃子跟前扒着看……”夾鼻眼鏡後面的兩眼突然一亮,他高高舉起手中的槍,接着故意把槍管衝下朝着薄玻璃箱蓋砸下來。阿爾伯特·烏爾木一聲驚叫,佛利德里茨·烏爾木想站起來,還沒站直,兩眼怒目而視。“瞧見了吧,我不是早就説過他精明強幹嗎?我呢,連想也沒想到過。”
“那麼普蘭克為什麼不偷櫃子裏的其他郵票呢?一般説來,小偷是不會放過那些郵票的。但普蘭克沒這麼做。要是兩位烏爾木先生是賊,盜竊其他的郵票就毫無意義了。”
“奎因先生,關於鼻煙又是怎麼回事呢?”彼德斯問道。
“好,在普蘭克和本寧森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裏,他只有一次放縱自己吸鼻煙,從這一事實看來,結論是明擺着的,因為有鼻煙癮的人隨便什麼時候想吸就得吸,自己是控制不住的。普蘭克並沒有這種煙癮,他那天吸的也不是鼻煙,那他吸的是什麼東西呢?恩,是粉狀毒品——海洛因。有海洛因癮的人又是怎樣的呢?面容憔悴,委靡不振,面黃肌瘦,幾乎是皮包骨頭。而最主要的是這種人還有一雙泄露真情的眼睛,他們的瞳孔因海洛因的影響而萎縮,這一點又可以為普蘭克戴墨鏡作出解釋。他戴墨鏡有兩個目的:一是用作偽裝,以防被人識破;二是隱藏眼睛,怕它泄露了他吸毒的真情。但是當我注意到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這時艾勒裏走到畏縮成一團的阿爾伯特·烏爾木面前,扯下他的綠眼罩,露出一雙呆滯·萎縮得極小的瞳孔——“戴這個眼罩乃是心理學上的證據,證明他就是普蘭克。”
“是的,是的,不過,盜竊那些書又是怎麼回事呢?”哈茲力説。
“那是一個精心策劃深謀遠慮的陰謀的一部分,”艾勒裏説,“阿爾伯特·烏爾木既然偽裝成竊賊,那麼滿臉傷痕的佛利德里茨·烏爾木必是同謀無疑。烏爾木兄弟既然是竊賊,那麼這一系列盜書事件就不過是他們玩弄的障眼法而已。搶劫佛利德里茨,從書店逃跑,跟蹤偷盜《歐洲在動亂之中》,所有這些都是精心策劃,為掩人耳目而製造的假象。其目的就在於證明這一切確係外賊所為,使警方和保險公司相信郵票確已被盜,雖然事實不然。目的當然是要獲得那筆保險費而又不放棄那枚郵票。他們是集郵狂!”
希佛萊費勁地扭動了一下他那矮小肥胖的身子。“妙極了,奎因先生,但他們監守自盜的郵票在什麼鬼地方呢?他們把它藏在哪兒呢?”
“這一點,我認真地思考了很長時間,希佛萊。因為我的演繹三步曲不過是犯罪的心理學根據。從烏爾木手中找到被盜郵票才是真憑實據。”偵探長在機械地翻來覆去地看着那第二枚郵票。“我反覆考慮這個問題,”艾勒裏接着説,“問我自己,‘什麼地方最有可能藏匿這張郵票呢?’我記得這兩枚郵票是完全相同的,甚至連女王的御筆首字母也完全相同,所以我説,如果我是兩位烏爾木先生的話,我就要象埃德加·愛倫·坡的著名故事中的人物一樣,把它藏在最顯眼的地方。什麼地方最顯眼呢?”
艾勒裏嘆了口氣,把手槍還給了維力巡官。“爸爸,”他叫道,偵探長則感到有點內疚。“你以為您如果讓在座的哪位集郵家仔細檢查一下在您手指間夾着的那第二枚黑色一便士郵票,就會發現那第一枚用無腐蝕膠泥正精確地貼在第二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