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鑽研
元叔的探索精神,不僅體現在對數學的濃厚興趣上,而且體現在他對醫學、農學以及對天文學的刻苦鑽研上。
元叔的精神振作起來以後,把精力幾乎全部投放在了學習知識上。當然,他上學時學到的東西很少,學習新知識時,就像揹着沉重的包袱,翻山越嶺,非常艱難。他就像一個長途跋涉者,在漫無邊際的知識領域裏,苦苦地追尋。進展十分緩慢,然而,只要學懂了,掌握得十分牢固,同時也存在許多訛誤的東西。他創造了自己中西結合的非常獨特的學習方法。
有一年,元叔從他一個親戚家,借來了一本《初中平面幾何》課本,試圖攻破它。他上學時,還沒有漢語拼音出現,他用的工具書,是一本發黃的字典,拼音方式用的是老式的“快字”拼音,那些英文字母,他連一個也不會念,成了攔路虎。但這並不妨礙他能夠全面地掌握平面幾何的定義、公理、定理、逆定理和運算、證明的法則。他創造了自己念英文字母的方法。如大寫A他念作“山花(山牆的尖角)”,小寫a他念作“蝌蚪”,大寫B他念作“耳朵”,小寫b他念作“瓦刀”,大寫C他念作“大開口”,小寫c他念作“小開口”。
小寶到縣一中上學以後,星期天回家找元叔玩,元叔虛心地向他請教關於平面幾何方面的證明題。元叔對英文的念法,讓杜小寶笑得肚子疼。如他念在ΔABC中,a邊b邊c邊,念成了:“在三角形山花耳朵大開口中,蝌蚪瓦刀和小開口分別為三角形的三條邊……”儘管如此,元叔證明起幾何題來,竟然思路清晰,條理分明,準確無誤。念歸念,寫歸寫,要是不讓他念,只讓他寫,除了他寫的英文字母都是工整的印刷體外,與一個學生沒有什麼兩樣。小寶教給了他英文字母的念法,他竭力地記下來,並且費了好大氣力,才把原來自己創造的念法忘掉。而且回頭看看,自己粗笨的方法,實在可笑。
自從小寶他們偷了書交給他以後,元叔有了書讀,學習的興趣轉向了實用知識。如那些書中,有一本是《平湖脈學》,一本是《傅青主女科》,一本是《湯頭歌訣白話解》。元叔得了這三本書,如獲至寶。配合着孫乃社的幾本陰陽五行書籍,他解開了醫學書中許多難解之謎。他從此迷戀上了醫學,把三本書背得滾瓜爛熟。什麼虛實寒熱,表裏陰陽,望聞問切,他都揣摩了個八九不離十。一年四季,他按着自己的脈搏,嘴裏唸叨着:“浮脈為陽,其病在表,寸脈傷風,頭疼鼻塞……”或者“三秋得令知無恙,久病逢之卻可驚。”拿起中藥來,他立刻想到些藥的藥性,如“人蔘味甘,大補元氣,止渴生津,調容養胃”、“黃芪性温,收汗固表,託瘡生肌,氣虛莫少”,等等。他回味着和鳳姑在一起的那為數不多日子裏,他對女人身體構造的瞭解,對女性的疾病研究得比較通透,他試着給一些生病婦女們開的藥方,非常見效。同時,掌握了不少偏方、背方,連給嬰幼兒捏喉嚨、扎馬牙和給大人們拔火罐,他都練就了一套獨特的手法。
後來,針灸治療聾啞人的宣傳,一度在各種媒體上,像神話一般,被炒作得十分厲害。他到高樓街買回了關於針灸方面的書籍,首先在自己身上做試驗,把自己的腮幫子扎傷,腫了數天。他創造了治療牙疼的幾種方法,對火牙、酸牙及蟲吃牙,各有一套成功的吃藥、扎針的療法。到地裏幹活時,他的銀針也不離手,誰要是哪裏有了病痛,他朝“阿是穴”上扎一針立即止疼,然後配合其他穴位根除痼疾。
元叔的醫術漸漸地傳了開來。起初,由於他沒有經歷過老師指教,也沒有通過任何渠道進行過培訓,大隊衞生所不肯接納他,坐堂的醫生還想方設法刁難他,嘲笑並糟蹋他,他想當一名“赤腳醫生”都不可能。但老百姓真的是“不信廣告信療效”,找他看病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他一直沒有得到行醫資格證書,然而,他確實是我們山區那一帶遠近聞名的好醫生。
在他剛剛開始鑽研醫學之前,他還對蒐集農諺產生過濃厚的興趣。他整理出了幾百條諺語。如種子方面,他總結出“麥收胎裏富”、“見子不顧苗”,等等。在種植節令方面,他總結了“棗芽發,種棉花”、“頭伏蘿蔔二伏芥,三伏裏頭種白菜”、“白露早,霜降遲,寒露種麥正當時”、“土裏芝麻泥裏豆”,等等。在施肥方面,他總結出“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施肥多不如施肥好,施肥好不如施肥巧”,等等。在天氣預報方面,他也總結出了一些諺語,如“八月十五雲遮月,防備來年雪打燈”、“雲往南,雨漣漣;雲往東,一陣風;雲往北,一陣黑;雲往西,披蓑衣”,等等。這些農諺,很符合我們那裏的地域特點。他對小寶説過:“有朝一日,我要把它整理成冊子,送給有關部門,成為指導農業生產的資料。”其實,他總結的這些東西,有的到現在已經過時了,因為在那個時候,哪有反季節作物,哪有大棚蔬菜呢,真的難為他了。
七太爺的心一直想飛,元叔的心也瞄向了太空。在鳳姑出嫁以後,他在生產隊的場院裏看場,遙望星空,排解心中的悲憤。他媽媽信主的情結,一度感染過他,但他的思考方式顯然同老太太的思考方式不一樣,他考慮得更博大一些,更深遠一些。人生到這個世界上,對宇宙空間的瞭解實在太少了,而且瞭解得越多,就越感到知識的貧乏。就好像一隻螞蟻,趴在一個正在吹大的氣球上,它看到了局部的領域。當它的視野更加遠大之時,氣球隨之擴大,需要更加放大的視野。天上的流星劃過,如同生命一樣短暫。他渴望在有限的生命中,更多地瞭解宇宙的奧秘,想着怎麼才能延伸自己的目光。
回到家裏,他用自己買來的兩隻放大鏡,一隻當做目鏡,一隻當做物鏡,分別裝在他親手糊的一個紙筒兩端,做成了一副本地造的天文望遠鏡。經過反覆調試,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終於看到了一個比肉眼看大得多的月亮。他在多少個夜裏,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顆地球的天然衞星,一點一滴地搜索它上面的景物,猜想着月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當小寶告訴他,美國的科學家已經把宇航員送上月球以後,他讓小寶見到了他研製的天文望遠鏡。
杜小寶透過這個圓筒,同樣看清了月面上的環形山脈,那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根本不是什麼桂花樹,也沒有老人在上邊搗藥,沒有玉兔在上面吃草,更沒有嫦娥在上面舒廣袖。他和小寶反覆討論了,月球這個龐然大物,對於地球和人類的重大意義,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結果。他説,要是能在月球上耕田,再回頭看看地球,那一定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小寶説,可惜上邊沒有空氣和水,要去種地,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小寶心裏知道,他一定是想帶上鳳姑一塊去,實現鳳姑曾經希望與他私奔的美夢。
他製作的天文望遠鏡,最大的缺陷,就是不可調節。好不容易才能對月球看得清楚,放大的倍數又小得可憐。要是對準其他星球,就成了模糊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連肉眼都不如。
年輕人沒有不好高騖遠的,元叔的好高騖遠,與同齡人不同,因為他沒有光明燦爛的前途,只有虛幻的追求。他命中註定要在山溝裏消磨自己的一生。所以,望天活動,在元叔孜孜不倦的整個科學研究中,只是一小段時間,這與他當時的年齡分不開,也與他短暫的愛情突然幻滅分不開。拿起土製天文望遠鏡,抬頭望天的時候,他忘掉了一切,沉醉在一種神秘的氣氛之中。他就是要努力地尋找一番,到底有沒有一個萬物的主宰,他想通過實證,尋找上帝的存在。這種努力當然是徒勞的,最終他把它放棄了。
他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又轉到了對破落文人孫乃社珍藏的幾本陰陽五行、打卦算命的書籍中,想在其中尋找人生之謎。在這方面,他也頗有心得。這些書籍印得丟三落四,沒有幾行是不出現錯誤的。但他在字裏行間,學會了“天干、地支”的測算辦法。在私下裏,誰要是對他説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出生時辰,他能夠一口説出,是什麼陰曆年,什麼命相,命中有什麼,缺乏什麼。哪一年的運氣最旺,哪一年的運氣差勁兒。
他根據那本《麻衣相書》,查找出自己眉心裏的紅痣,確實不是一個吉相,命犯桃花,但很不容易結果。這才恍然大悟,把與鳳姑相好不成,歸結為自己的命運不濟。他抽空走遍了附近村莊所有的塋地,對哪裏的塋地好,哪裏的塋地差,也在心中估量了一番。但在當時的革命形勢下,他守口如瓶,從來沒有向人表露過他懂得陰陽八卦、堪輿方面的知識,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命運與別人的命運有何不同。
終於,隨着年齡的增長,他把自己務虛的一面,轉向了務實,他一方面對製作農業簡單機械樂此不疲,一方面開始認真地攻讀醫藥方面的書籍,終於成了一個好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