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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企業辦公室主任救馮根

    縣委工作會“諸侯”逞才情

    企業辦馬主任他們一行走後,我一直放心不下。按説這個馮根就是賣血,也不至於暈倒啊?帶着一肚子疑慮,進城開會。路上,已經沒有了開始赴任時的好心情,忽然覺得塵土飛揚,顛顛簸簸,汽車司機和我都感到難以忍受。我對司機沈小勇説:“桑塔納轎車託生到咱灌河的這號路上,簡直是害性命!”小勇説:“賀書記,這路是得好好修一修了,三十多公里,經常得跑上兩個半鐘頭。”在這一時刻,我暗下決心,為了這輛桑塔納,這條道路也得想辦法修成瀝青路。由此可見,各級主要官員的許多決策,能夠成立的道理都是冠冕堂皇,一旦出台,就好像是雨後看見的佛光一樣。其實,如果真正查找一下最初動機,不一定都是從為了人民羣眾的利益出發的。反過來,也可以這樣認為,真正為人民的利益辦的事情,一定對自己沒有壞處。

    各鄉鎮換屆工作結束後,縣委就開始對全縣工作進行安排。這一年,已經接任幹了一年的縣委書記吳國棟通過深入思考,就把前任書記以工業作為工作重點,轉變到以農業為重點。這也是人們常説的“一個將軍一個令”,好聽一點的説法是,新的領導上任以後,“戰略重點必然轉移”。就好比高明的廚師是不會重複先前的菜式一樣,“殺豬殺屁股,一人一制度”。

    吳書記作出的英明決定,是在全縣實施“愛民富民工程”。他首先帶各鄉鎮黨委書記、縣直部門一把手到西邊的永固縣去參觀,兩天下來,把人家的綠色莊院、兔舍、豬圈和香菇棚,看了個眼熱心跳,回到縣裏就組織去參觀的人員,開展了一天討論,最後發表重要講話,作出了實施“愛民富民工程”的決策。這年頭,會當官,就要把“愛民”啦,“富民”啦,掛在嘴上,也要搞一些這工程那工程的,説起來朗朗上口,聽起來響亮有力。有了題目好做文章,廣義上可以一套一套地把指示批發給基層,讓底下有方向,有活幹;狹義上能叫秘書們總結經驗時有東西可寫,規整、鮮活的經驗材料寫出來了,政績也就凸現出來了。

    吳書記真有兩把刷子,深諳為官之道,有着豐富的從政經驗。他的前任是一個“當縣長不要書記,當書記不要縣長”的會掌權的角色,給這種領導當助手,真的要高水平。這就實在難為了時任縣長的吳國棟,有這麼一個強權的書記,許多事情表態不算數或不好表態。上級、同級和下級來找怎麼辦?下級請示、彙報怎麼辦?到了這些關鍵時刻,叫一個當縣長的前走不是,後退也不是。誰説沒有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喝酒。反正縣裏天天有客,反正縣長不愁沒有好酒喝。所以老吳在那兩三年內,每天都是暈乎乎的,“眼眥瞪,舌頭硬,走路拐彎,尿泡畫圈”,這是一種超然物外的至高境界。我多次見到他的司機小郭在廁所裏給他束腰,但也從來沒有聽説老吳説過什麼錯話,辦過什麼錯事,出過什麼洋相。我們縣委、政府兩辦的圈內人都知道,明哲保身不如名酒保身,老吳這是一計。果不其然,老吳一當上書記,眼角上不再有眼屎,走路成了直線,整天神采奕奕,英姿雄發,講話一套一套,非常流利,妙語連珠,口才難得,人才難得。

    吳書記已經上任一年多了,一直沒有提出什麼新的主張。但這次會議説明他有了成熟的思路,他要改弦更張了。

    原來,他的前任書記是一個化肥廠廠長出身,後來一直在工業上幹。從政以後,又是一直在工業系統幹,這些經歷説明他懂工業。範城是個農業大縣,工業小縣,這位書記就大刀闊斧,抓工業,抓交通,抓城建,把有限的精力集中在縣城,很少到鄉鎮去。作為他的隨行秘書,我是很佩服這個領導的,有膽略,有能力,有水平,抓起工作雷厲風行,底下人一點也不敢怠慢。工業化的要求,促使範城的工作節奏和效率大大提高。他在範城幹了兩年多,範城的變化就很大。曲廣遠之所以能夠成功,也正是暗合了老書記的節拍,兩人的政績是共通的。

    我在縣委辦公室工作時,一度跟隨吳書記的前任書記。這位書記走後,我又在一小段時間內跟隨吳書記。通過我對兩任書記工作重點的比較,在我看來,吳書記對工業生產實在不怎麼上心。我們縣委辦的一班人,就以我們的政治敏鋭性,一邊不斷揣摩吳書記的思路,一邊向吳書記建議,工業還要抓,更要做好農業這篇大文章。1995年,省裏開始推廣永固縣富民工程經驗,我們去實地參觀以後,吳書記就把它修訂為“愛民富民工程”。多了“愛民”兩個字何等了得,就如同語言學上講的修辭,把虛物實化,其意義就更加豐富而深遠了。要求我們各鄉鎮黨委、政府,炒熱羣眾思想,激活底層細胞,組織帶領羣眾人人有活幹,天天有錢賺,千家萬户上項目,大步流星奔小康。據説,只有已經成市政府領導的前任書記聽到這個消息,哼了一聲説:“毬,花架子工程。”

    在這個會議上,我忽然悟出了一個道理:官場中的廝殺,跟武打小説上的“太極拳”一樣,綿綿軟軟,剛柔相濟,外行人看不出門道,內行人深知其奧妙無窮。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將軍一個令,是為官千古不變的套路。我也在思索,廣遠兄大抓鄉鎮企業,走上了坦蕩的仕途,我到底該怎麼辦?眼下,還是先看看再説。吳書記對我這個新手,大約是不太放心,專門找到我談話,沒有問我去以後的情況,只是問我有什麼打算。我總不能按照鎮黨代會、人代會的官樣文章回答,又沒有明確的思路,就模稜兩可又信誓旦旦地説,我想好了,四句話:“跟緊拍子,帶好班子,想出點子,幹出樣子!”老吳對我的這四句成套的空話感到非常滿意,以後在各種場合多次引用過。

    會議期間,鄉鎮黨委書記們的才情得到充分的展示。不但在正式會議上,表情莊重,發言時字斟句酌,激昂而且精彩。而且到了酒場上,大家又有説不完的段子。

    從永固縣回來當天晚上,鄉鎮企業局局長潘得印請客。我們都知道鄉鎮企業不是這次會議的重點,但鄉鎮企業局也想有所作為。為了怕我們放慢發展速度,先犒賞一下各路“諸侯”。你請客很好,我們反正沒有工作壓力,又不是“鴻門宴”,樂得喝上他一場。

    入了席,我們幾個賴貨又和潘局長的兩個女副手在一張酒桌上喝,大家就更加來勁兒,有點瘋。副局長楚秀敏就是個“官嫂子”,説話口無遮攔,隨時隨地,想説什麼就説什麼。還逼着人人説笑話,誰不説就要罰酒。

    孟坪鄉的黨委書記齊立志説:“嫂子,我給你説一個。説是一個老闆招聘會計小姐,出的考試題目是,問賬目如何處理讓老闆滿意。廣告一出台,來了三個女郎應聘。一個小姐説,嚴格理財不放鬆,來往賬目日日清,對老闆絕對忠誠,老闆認為不行;一個小姐説,一切按老闆的意思辦,賬目叫咋建就咋建,老闆仍然搖頭;第三個直白地説,難道要我白天按老闆意思做賬,晚上陪老闆睡覺不成?老闆説,你能夠做到不?小姐扭捏着説,也不是什麼難事。老闆説,那就是你了。”

    大家説:“老段子,不可笑,不可笑。重説一個!”並罰了他一杯酒。

    輪到紅廟鄉的黨委書記吉書代,他説:“我也説個考小姐的段子吧。一個公司招聘小姐,出的題目是,説一説女人和自行車的共同點和不同點。”

    楚秀敏連忙接着説:“沒意思,沒意思,不就是都能騎,只是自行車是先打氣後騎,女人是先騎上後打氣嘛。重説一個!”

    齊立志説:“你真能,那我考考你,你説説,李白的老婆姓啥叫啥?他的女兒又叫啥?”

    楚秀敏猜了半天,也沒有猜出來。齊立志説:“連這都猜不着?他老婆姓趙叫香爐,他閨女叫紫煙。”

    大家一時不解其意,他説:“一首《望廬山瀑布》説得多明白,‘日照香爐生紫煙’嘛。”大家笑做一團。

    吃到散場時,潘得印局長才從另一桌站起來對大家講:“今年的愛民富民工程,鄉鎮企業仍然是重頭戲,請大家更要努力。市裏的任務指標已經下達,城郊、灌河還要保持全市‘三十強鄉鎮’的稱號,其他弟兄們也要在今年加快發展步伐!”

    大家紛紛説:“潘局長放心吧,不含糊。”

    楚秀敏説:“你們幹得好,年底給你們慶功——”

    除了縣裏職能部門以外,一些服務部門也趁機展示一下自己,與我們這些“封疆大吏”套套近乎。郵電局的高局長來到鄉鎮黨委書記中間,推廣一下手機這種新玩意兒,所用的辦法仍然不過是請我們吃飯喝酒。

    那時的無線通訊模擬信號是“900”的,手機也剛從大磚塊變成“一把攥”,非常昂貴,一個就是一萬兩千多塊。看到其他鄉鎮的書記、鄉鎮長都有,並且非常方便,我就有些眼熱,心裏也想搞它一個。高局長敬酒時,我説啥也不喝,高局長拉着臉説:“咋,看不起你哥?”

    我説:“不是看不起你這個哥,而是買不起你的手機。喝你這酒不就糟蹋了你的美意!”

    高局長説:“看老弟説到哪裏去了,喝,老兄我送你手機!”

    我説:“此話當真?”

    高局長説:“駟馬難追!”果然吃飯後就派人請我去他屋裏,送給我一部手機。

    我一看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搖搖頭説:“不行,我有了這玩意兒,鎮長怎麼辦?再送一個吧。”

    高局長就不幹了,見我堅持要兩部手機,想了想説:“那樣辦,另一部你就打個欠條吧!”我就當場爽快地打了欠條。我的號碼是“9007719”,給春亭的是“9007727”。

    回到鎮裏,春亭愛不釋手,出門手裏提着,進屋擺在桌上。實際上,在當時一進灌河手機就沒有信號,根本用不上。到了後來,中央要“根治耳朵腐敗”,縣紀檢委就開始收繳科級幹部的手機。因為當時已經有了“139”移動通信,加上郵政、電信分家,我們就愉快地毫不猶豫地交了手機,同時,藉機向高局長賴了手機賬和話費賬。緊接着,抓住機遇,與時俱進,更新換代,又配上了更新穎更好看又相對便宜的手機。

    在會議中間,企業辦主任馬萬通打來電話説,他們當晚就找到了馮根。原來這馮根為了要賬,沒了飯錢,已經賣了一次血。又到那個廠去蹲守,人家避而不見,沒有幾天賣血錢再一次花光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還可以再頂一氣,又去賣第二次血,針一拔就暈倒了。

    萬通他們趕到後,宋振州這小子也醒了酒,他知道了事件的經過以後,很有點害怕,反覆要馬主任替他説情,叫賀書記甭跟他一般見識,千萬別整他。馮根不過是一時虛脱,經過輸液,已經沒有了大礙,他們就交了醫院的費用,又去找到當地縣裏的有關部門和領導,陳述了事件的過程。人家還算不錯,專門派人責成欠債的企業還錢。那個企業不死佯活的,也確實饑荒。看到有上級領導出面,特別是聽説差點死了討債人,嚇了一跳,當即湊錢,給了一萬多塊,並答應餘下兩萬多塊一年內還清,他們就回來了。我心裏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正是:書記耍賴皮,局長乾瞪眼。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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