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財政收入抓現放首位
查鄉鎮企業斂錢靠門道
“愛民富民工程”會議以後,組織、宣傳、紀檢、統戰、鄉鎮企業、煙草、畜牧、財税等部門都在這個總的會議統領下,相繼召開了戰線上的會議。縣裏的規矩常常是,哪個部門的會議請得動縣委書記、縣長,或者哪個會議縣委書記、縣長願意參加,哪個會議就受到重視,哪個會議的規格就高,各鄉鎮的書記、鄉鎮長就得相對應地參加。若是鄉鎮一、二把手不參加的會議,等參加會議的副職回去再給鄉鎮黨委書記彙報時,要麼沒工夫聽,要麼跑冒滴漏,所剩無幾了。所以,當上了一把手才知道,儘管上邊部門的會議內容都是説得雷動風響,其實下邊有下邊的具體情況,差不多都是當成耳旁風的。這也難怪,要是把縣裏的每次會議內容都當成一回事兒,忙死也幹不出什麼名堂。所以,書記只能按照自己的節拍辦事,對口的工作由副職們各行其是,整體工作他們當然還得圍繞書記這個軸心轉。
到灌河上任以後,因為要先搞換屆工作,只是抽空兒插花着跑了一些單位、村裏和企業,情況遠遠沒有吃準,更不要説吃透。究竟幹什麼、怎麼幹,心裏一時形不成個準稿子。周禮讓、林恆昌等幾個當地的老同志,或者找不到我,或者找到後總看我太忙,也就沒有一次能夠説成事情。於是,他們就寫了一個書面的建議書,上面列舉了初中建設、街道規劃、道路整修等一些想法,足見其愛黨愛鎮愛人民的赤子之心。在縣委幹秘書工作久了,看的這一號“條陳”性質的東西太多了,有點麻木。所以,看了他們的一些建議以後,感受不到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和啓發。春亭、平奇和春躍他們,也拿不出什麼定見,“一切聽你的炮響!”成了班子同志們的口頭禪。鄉鎮幹部的副職們之所以習慣聽命於一把手,就是明知道自己的意見並不見得有用,大家沒有必要操心,因此犯不着在大政方針上動腦筋。
縣裏要搞“愛民富民工程”,鄉鎮就要搞“富鄉(鎮)富民工程”。真正做到富鎮富民,談何容易!財政早已切塊到鄉鎮,幹部、教師的工資都是由鄉鎮自籌。時下流傳着一個順口溜:“中央領導坐防彈,管他底下亂不亂;省裏領導坐皇冠,管他底下幹不幹;市裏領導坐奧迪,管他底下急不急;縣裏領導坐桑塔納,管他工資發不發;鄉鎮幹部坐吉普,不吃皇糧淨吃苦;大隊幹部‘砰砰砰’,叫他往西偏往東。”這個順口溜實際上給鄉鎮工作的定位十分準確。富民是個虛的,富鎮才是第一要務。説一千道一萬,一切都是為了錢,沒有錢,什麼都是扯淡!所以,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當家後,才知道過日子説不得空話,唱不得高調。
我和劉鎮長把財政、國税、地税三個所的所長叫來,召集班子全體成員認真開了一次擴大黨委會。會上,認真聽取了鎮財政的大盤子彙報。國税、地税、財政三家,年收入預計二百二十萬元,而實際需求至少是三百六十萬元,缺口近一百四十萬元。這缺口從何處彌補?大家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大多數同志的意見是傾向種煙。有一句口號説:“黨政軍民一齊抓,一切為了三十八!”三十八是指煙葉税率為38%,即老百姓賣上一百塊錢,鄉鎮就可以從煙草公司拿回三十八元的税款,按説這收益真是不小。大家説,種煙見效快,能救急。在鄉鎮財政困難的情況下,這是一個可行性很強的項目。
不過也有的同志表示反對,他們説出了不能種煙的理由。他們説,其他平原、丘陵鄉鎮,土地面積寬,可以組織老百姓種煙,咱們山區土地窄,要羣眾種煙,羣眾不好接受。同時,種煙、炕煙、整理煙,都是在伏天,老百姓非常辛苦。可是一到收煙季節,如果收購環節不挑剔,價格高,種煙還是合算的。但是,這些年煙草公司為了自身利益,不停地給老百姓和鄉鎮操蛋,到收煙葉的旺季,羣眾排了一天隊,他們千刁難萬刁難,給羣眾對急。鄉鎮的幹部們到了這時候,如同打仗,四路發兵,圍追堵截,逮着煙販子,不僅沒收,還要重罰,一切手段使盡,唯恐煙税流到轄區之外。因此,老百姓傷心透了,對鄉鎮安排種煙任務的牴觸情緒很大。鄉鎮沒有別的門路,不管你羣眾願意不願意,也得逼着他們種植。我們山區羣眾沒有這個習慣,許多年來,歷任黨委書記都做過嘗試,均以失敗告終。
周禮讓炮炮矢矢地説,曲書記在的時候,大力發展的鄉鎮企業,草創江山之初,除了能給面子上增光外,並沒有給財政增收多少,資金缺口還得想辦法彌補。於是,他想出了一個絕妙的點子。把各村的種植煙葉面積按人口攤派下去,你種也得種,不種也得種。老百姓當然不想種,你不種,有門兒,你就把你該種的面積折算成能夠得到的煙税交上來!高壓之下,必有收益,弄了一筆收入。事後,果子峪的吳太、石盤溝的孫國祿和蘇國華等人串通起來上訪告狀。當時正值快要考核廣遠的期間,廣遠當然不能任其氾濫,就採取堯舜治水的辦法,以“堵”為主。對於卧牛坡村的吳莊組部分羣眾聚集鎮政府鬧事,幾個副鄉級幹部説破嘴皮子,也沒有把他們勸回去,過了中午,人還不散,廣遠書記愛民心切,安排人給每個上訪羣眾發兩個蒸饃。誰知這些上訪羣眾吃了饃,反而鬧得更歡,好不容易才彈壓下去。對吳太、孫國祿、蘇國華等人,他主要是採取懷柔政策,也不知許了什麼口願,平息了事態,總算沒有影響到他的升遷。不過,事情到現在還沒有降温,我聽孫國祿説,曲廣遠説話不算數,承諾給他本人的兩千塊錢沒有兑現,現任班子如果不給兑現,他就要背上鍋蓋上縣政府找他算賬去。
老鎮長周禮讓説這番話時,大家隨聲附和,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出現了反對種煙一邊倒的態勢。可見大家建議種煙,並非是成熟的意見。
我忽然想到吳國棟書記有言在先,不要議論前任的功過是非,趕忙制止了這種毫無意義的討論,不讓大家繼續説下去。但是,説到這裏,我也對組織種煙沒有了多大興趣,仍然主張種煙的一派人,馬上偃旗息鼓了。
看大家趨於沉悶,我就引用那時已經退下來的地委書記經常在各種會議上説的話“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來鼓勵大家。可是分析來分析去,困難還是比辦法多。不過,也分析出,從税收的情況看,營運税、屠宰税、印花税和耕地佔用税等税種還有潛力可挖。然後,就是要開好全鎮鄉鎮企業廠長、經理的工作會,給大家鼓勁加油,加壓升温,還是要把工礦業生產搞上去。
然後,我講了幾條帶有大話、空話性質的要求:財政收入是一個地區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的綜合反映。為了完成財政收入的目標,一是要明確任務,負重奮進,先保吃飯,再保建設。鎮黨委、政府要齊抓共管,責無旁貸;三個所責任重大,要當好排頭兵,對工作人員,要做到人人頭上壓目標,依法徵税,年底視完成任務情況,獎懲兑現。二是要正視困難,不畏困難,看到光明,看到希望,提高完成任務的信心和勇氣。三是要對現有的企業,擺正“導與疏的關係、大與小的關係、養與創的關係”,轉變觀念,調整姿態,尋找新的突破口,建立新的經濟增長點。
最後,説到具體辦法,我説:“大家不要着急,‘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就是發不下來工資也不能總髮愁,先揀好整的辦。”我對大家説,看得見的,也就是發包金礦口,同時從幾個螢石礦口多拿點承包費。
在議論發包金礦口時,春亭建議,必須首先弄清金礦的資料,才對發包有利。他這個建議,我心裏很清楚,那就是想去廊坊。我説:“行,安排停當後,我、你和聚寶(財所所長)我們三個一起去廊坊!”春亭欣然同意。
對於螢石礦增加承包費問題,春亭説,這事你得出馬。在鯉魚嶺大礦承包礦山的有兩家公司,為主的一個是錫都市經濟開發總公司,本地一個叫楊洪恩的人是他們的職工,派駐在家裏當了礦長。另一個是長治市礦業公司,是山西省長治市一個個體私營老闆開的。鎮裏派到兩個大礦上一個總支書記叫朱羣才,是鯉魚嶺村的老支部書記,專門去協調兩個礦的關係。有朱羣才、楊洪恩這兩個本村人當家,沒有人敢上礦上找事兒,礦上的生產一直很穩定,可就是一説交承包費,就得纏嘴磨牙,一把手不去辦不成事。我表態,咱馬上就去會會他們。班子成員們對這次會議感到挺過癮,説賀書記抓住了全鎮經濟工作的“牛鼻子”。
第二天一早,我就帶上春亭、企業辦主任馬萬通、財所所長範聚寶去鯉魚嶺螢石礦。灌河的工礦業基本上集中在鎮區和鎮東南部,所以我們順路到沿途的各個企業轉一轉。
大家先到了位於東關地盤上的供銷社鎂廠。供銷社主任兼廠長曹長年在廠裏恭候。在那裏無非聽聽廠裏情況,看看爐子、還原罐等等,問了問是否已經收回投資。也許是第一次,曹長年沒有説實話,硬説“收回了,收回了”。我們離開的時候,他拉住我們説什麼也不讓走,一定要請新來的賀書記吃頓便飯。我説,老曹請放心,以後的機會多着哩。於是,他要我跟他約定以後“惡拼一回”才放行。
隨後又看了鎮辦水泥廠。這個廠每年只有五千噸產量,按行業標準最低產量是8.8萬噸,它這個產量遠遠達不到標準。要不是山高皇帝遠,這號廠早就讓環保部門給關閉了。現在老百姓畢竟看價格低、路途近,所以能與外邊進來的水泥抗衡,在本鎮還有相當份額的市場,能維持着生產。廠長屈家和,小桐河村人,原來是廠裏的會計,前任廠長走了,他就接了這個廠長。廣遠在時,鎮裏向這裏投資最多,花了八十多萬元。結果,由於瓶頸效應,整體不配套,生產規模一點也沒有擴大,欠銀行的債務倒增大了,造成廠裏包袱沉重。屈家和説,日他媽現在都是給銀行乾的。
水泥廠後邊就是鎮辦的螢石浮選廠。這個廠儘管經常受縣環保部門的氣,辦得還相當景氣。廠長叫高向華,是一個穩穩當當的中年漢子。這個人從建立浮選廠的第一天就在那裏當廠長,由於經營得法,在寧夏、蘭州等地建立的銷售基地很穩固,所以這個廠的效益一直很好。同時,高廠長為人厚道,思路清,德行好,所用的人都很為他賣命。當別的廠領導都在損公肥私之時,這個廠一直是鎮裏的台柱子企業,所以他深得歷任領導器重,前年被命名為市級鄉鎮企業家。於是,我也對這位老兄頗有好感,就坐下來多談了一陣子,口頭上給予了充分肯定和支持。高向華廠長人很活泛,不管我講得有無道理,都表現出一副很感動的樣子,一個勁兒地點頭,表示決不辜負書記的期望,爭取今年再上一個新台階。
一到馬衝村的鎂廠,劉鎮長就大呼小叫地喊:“老齊德!”這時候,從馬衝村的支部書記兼金屬鎂廠廠長齊長德辦公的屋子裏,出來了一個水靈靈的女人,低着頭,臉蛋紅撲撲地邁着小碎步,一溜煙跑了個無影無蹤。原來黨委辦公室事先沒有通知到齊長德,所以這傢伙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他壓根兒沒有想到新黨委書記會來,很有些不好意思,張羅着敬煙上茶時,臉上一直是訕訕的。財所所長範聚寶説:“日你媽老齊德,這女人你肯定又給人家摁上了!”齊長德嗔怪他:“守着書記甭胡毬説!”就招呼我們在廠裏邊轉悠邊彙報。
由於建廠最早,這個廠曾經掙到過高額利潤,所以直到現在形勢依然不錯。近來,金屬鎂的價格雖然下跌得厲害,但齊長德算着仍然有利潤,只要能賣,就以銷定產,照常開爐子。我對這一點,表示讚許,並鼓勵他,好好幹,把其他三個鎂廠給帶起來。齊長德很高興,也向我表示了信心和決心。
出來後,我問範聚寶:“這個齊長德真有那麼腰騷?”
聚寶説:“一點也不屈説他!這傢伙有時在廠裏沒有事兒,騎上摩托就走,説不定又找哪個女人去啦。有一次,我跟他一塊兒去收他村羣眾的農林特產税,走到他莊北頭,他也不揹我,説聚寶你到俺家等我一會兒,我得上誰誰家,肏他女人去!説完,把摩托往路邊一扔就去了。”
司機小勇補充説:“馬衝村能成為全鎮的首富,這傢伙功勞不小,所以他掌着全村的生殺大權,村裏沒有人肯得罪他。他也很仗義,肏了誰家的女人,就能把誰家的男人安排到廠裏。女人長得漂亮的,他男人分的活肯定好。”
我問:“他老婆就不管他?”
“管毬不着,早些年,他女人喝過假農藥、上過吊,後來也想開啦,就不再管他。有一回,他媽説,德呀,就算恁妹子你肏不成,你就真的不管管你妹夫啦?”説得大家忍不住“哧哧”地笑。我心裏很感慨,就這號素質的人,正經沒有辦法能治他,扔不掉,還得重用他。
到了十二點多,才趕到鯉魚嶺,先不到礦上,直接去楊洪恩家裏,朱羣才們已經備好酒席,在那裏等着。一進院子,一個女人就喊:“洪恩,我孃家兄弟們到了!”大家蜂擁而上,先是和嫂子亂作一團。
正是:發展無妙計,浪蕩能辦廠。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