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樹曾折枝鎮長調崗位
牌照不吉利武警提贓物
春夏之交的一天,我從卞州回來,因為沒有特別緊要的工作要做,就沒有回到鎮裏,在家裏休息兩天。凌晨兩點多鐘,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嚇了我一大跳。自從政以來,對於夜裏突然響起的電話,總是很警覺。一般地,只要這個時候來電話,若不是壞事兒,就是緊急事兒。
電話是灌河鎮招待所所長鄭留喜打來的。他這個人説話有時有點慢慢騰騰的。
“這時候打攪書記很不好意思,因為出了點急事兒。劉鎮長不讓我對你説,我是偷偷地給你説一下,免得日後你知道了會怪我。”
“你説吧,賣個啥毬關子?這個時候打電話肯定出了大事,到底是啥事兒?”
“唉,這個劉鎮長啊。天擦黑的時候,咱灌河下起了霧習習的小雨。因為招待所裏沒啥客,我把幾個炊事員叫在一起,喝了點酒。散場後,馬國保的兒子馬小賓暈暈乎乎的,回去就睡了。他女人春英這個死妮子,大概是以為馬小賓睡熟了,溜出大門到政府院去了。誰知,馬小賓這小子是裝作睡着了,春英前腳走,他後腳就跟着去了。跑到政府後院,見機關裏沒有人,只有劉鎮長的裏屋還亮着燈,他趴在窗外聽了一會兒,沒聽出個啥動靜,就回到了招待所。約莫有兩三個鐘頭,春英回來後,馬小賓審問她去哪裏了,這妮很死嘴,只説出去逛了一會兒。馬小賓雖然沒有問出個啥名堂,卻在春英脱衣服睡覺時,從春英的秋褲沒有被襪子包着這一處露出了馬腳。馬小賓知道春英歷來都是用襪子包着秋褲的。一時性起,打了春英一頓,問她到底死到哪裏去了,春英只得承認是去找了劉鎮長。開始,我和你嫂子聽到他們兩口子打打鬧鬧並沒有在意,後來春英哭着來叫我,説馬小賓掂着菜刀去政府院了,揚言要砍死老劉。我才急忙趕到政府,一看,馬小賓正在劉鎮長門前破口大罵,説要用刀剁死劉春亭這個不要臉的傢伙。我讓人把馬小賓拉走以後,老劉才敢打開門,嚇得哆哆嗦嗦的,一個勁兒地説,日他媽,沒臉見人,沒臉見人。他對我承認,已經和春英有過好幾次了。我讓他去給馬小賓道個歉,他説啥也不敢去,叫我無論如何做好馬小賓的工作,饒了他這一回。”
“這個事鬧得大不大?知道的人多不多?”
“知道的人不會多,都已經十來點了,機關的人都睡了,後院的其他領導也都不在,要不春英也不敢去了。前院的機關幹部有幾個起來的,估計沒有聽清馬小賓罵的什麼,都以為他是喝醉了瞎胡鬧。就因為這些,劉鎮長才特意交代我,不讓給你説,也不讓小賓的爹馬國保知道。”
我嘆口氣,交代鄭留喜説:“老鄭,你是個很會辦事的人,我信任你。既然這事叫你碰上了,你就管到底吧。家醜不可外揚,千萬不能擴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天一早我馬上趕回去,咱們見面再説,趕緊把事情捂住。這幾天有啥動向,你要隨時隨地給我説。劉鎮長既然不讓你給我説,肯定是嫌丟人,我見了他,只好裝不知道算了。不過,你今天晚上,一定要做好馬小賓的工作,不能再鬧了,再鬧下去,於他、於春英、於劉鎮長都不好看,太醜氣!”
鄭留喜説:“我也是這麼想的,國保俺倆還是乾親家,我咋有法給他説哩。可是不給你説説,將來出了啥事,我可不好交代。我和你嫂子一直做他們兩口子的工作,馬小賓非要跟劉鎮長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好説歹説才算認了,這一會兒剛睡下,我才給你打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急忙趕回鎮裏。春亭見了我,臉紅了一下,不像過去那樣,緊接着彙報工作,而是鑽到他屋裏不出來。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心想,你不給我説,我也不問你。俗話説,“自古勸酒不勸色”,只要是隱私,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挑明瞭,等於沒事兒找事兒,有時朋友的情分都會失去。於是,我就採取了暗中保護他的辦法,只要必須去招待所陪客,我就和春亭一起緊傍着,唯恐馬小賓出來給他一下子。
以後的十幾天裏,沒有什麼大事兒發生。紙裏包不住火,這消息仍然不脛而走,從機關到社會上,很快就傳開了。班子裏的同志到我屋裏,説着説着就往這上頭扯,我儘管不喜歡聽這些閒話,可架不住大家天天説,漸漸地也聽出了個大概。
原來春亭的脾氣倔,只是對於男同志,對女同志從來很和順,他有這個毛病由來已久。據説他剛下到瓦房店鄉當副鄉長時,就與鴨陽的一個年輕女人經常在一起。到灌河後,那個女人還來過,他説是他的表侄女,一住在他屋裏就是幾天。聽説那個女人懷孕了,春亭讓人家打了胎,賠人家了一些錢,來往才稀少了。
春亭到這裏當上組織書記後,國税所調來一個女孩,二十郎當歲,鵝蛋臉兒,長得很漂亮,來政府辦手續時,他聽説這個妮兒的父親在税務系統工作,就説認識人家爸爸。那妮兒本來舉目無親,一聽説他與自己父親熟悉,張口叫他叔叔。他給這女孩交代,要人家常到他屋裏玩,有啥事兒需要幫助就説一下。隨後這個女孩有時過來走動一下,看一看春亭叔。更多的情況是,春亭經常要到國税所去看這個女孩,表現出少有的關懷。
有一天晚上,這個女孩先到機關前邊樓上,找到同在國税所上班的一個女人説:“大姐,俺春亭叔説他有病了,打電話讓我去看看他,請你等一會兒去叫我一下,就説有人找我。”足見這女孩雖然年輕,也工於心計。
誰知她去後不多久,還沒有等她大姐去叫她,這女孩就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地回到大姐處,急扯白臉地對大姐説:“這人真不要臉,我去了,他讓我進到他的裏屋。他睡在大牀的裏邊,要讓我給捶捶背,我説夠不着,他要我上牀去,沒辦法我剛跪到牀沿上,他就撕撕拽拽地抱着我要親我。”説着説着,氣得哭了起來。果然沒有幾天,這女孩的爸爸就來把她接走了,過了一段時間,就把她調到了其他鄉鎮。
隨後,又傳來消息説,劉鎮長和春英的事情,被春英的老公公馬國保知道了。這個佛崖口的村支書非常惱火,要到鎮裏找姓劉的王八蛋算賬:“我日你個媽,你到我家,老子對你賓客相待,你卻搞我的兒媳婦,這不是騎在人頭上拉屎嘛!”
接下來,馬國保的兄弟叫馬二保的,是個有名的無賴。他在街上做生意,天不怕地不怕,這一段,一連幾天到政府機關轉悠。看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眼看要出大事兒。
正在這時候,春亭嫂子來了,見了我們笑得很勉強,進了春亭屋裏就合上了門,不大一會兒,只聽得屋裏傳出了“乒乒乓乓”摔東西的聲音。中午通信員把飯給他倆端過去,又原封不動退了回來。下午,沒有停就走了。
到了這個時候,春亭仍然非常存氣,閉口不對我説。第二天中午,又是在招待所陪客,鄭留喜給我捎信説,馬國保下午要來見我。吃罷飯,我同着大夥兒對春亭説:“哎,劉鎮長,忘了給你説,縣裏通知你到黨校學習一段時間,正好,你就湊司法局的車回去吧。”要説劉春亭不聰明是假的,這一回他心領神會,連機關都不回,搭上人家司法局的車就進城走了。
下午,我和馬國保、鄭留喜三個人坐了很久,馬國保氣得臉皮鐵青。我勸他不要大鬧:“不是什麼光彩事兒,不要往自己臉上抹屎。”
馬國保説:“賀書記,我知道你們官官相護,老子也不準備咋他,就是要見見他,問個明白,老子咋得罪他了,他這麼欺負老子!”
我對他説的“官官相護”和一口一個“老子”在肚子裏直笑,你既是老子,他就是你的兒子,不過就是弄了一下你的兒媳婦,又不是米麪罐兒,挖點兒少點兒,值得生這麼大的氣,連我也捎帶進去?我看鄭留喜總是給我使眼色,就知道這小子可能要圖點銀子,就同意和鄭留喜一塊兒進城,見一下劉鎮長,當面説個清楚。
當下,我們就回城。先把馬國保、鄭留喜安排在招待所,我就一人去找春亭。到了他家,他説,有人給你嫂子打電話,硬説我在灌河犯了男女關係錯誤,她去鬧了一場,回來就氣病了,正在睡覺。
我猜他還沒有給他女人説清楚,給我裝蒜打啞謎,就拉他出來,來到城外一個僻靜處,和他單獨談話。
開始,我一直抽煙,就是不開腔,憋了他半天,他忍不住催我:“賀書記,有啥你請説吧,這事兒出來以後,我嫌醜氣一直沒有敢告訴你。現在你既然知道了,咋批評都行!”
我説:“春亭啊,咱們弟兄倆説話間也相處一年半了,我的脾氣你是瞭解的。最可氣的是你竟然不信任我,不然出事以後,你誰都不用説,也應當給我説一下。説了以後,你就可以站在一邊,我出面給你擺平就是了。可你就是不説,我也不好意思問你,這事才越鬧越大了。現在馬國保來了,要找你算賬,我讓鄭留喜陪着他。我先問問你,你看這事兒咋辦?”
他吭哧了半天説:“老弟,你看着辦吧,你説咋辦就咋辦。”
我説:“咱們去招待所見人家一下,讓人家罵,給人家道歉賠不是。他想要錢,破財免災,我叫鄭留喜從中協調一下,儘量少出一點。這事過去後,你就以上黨校學習的名義在家裏休息,好好勸勸嫂子,等過一段時間平靜以後,再回去上班。”春亭當然同意這種安排,感激地説,老弟,全靠你了。
於是,我們回到招待所,我和鄭留喜迴避,讓馬國保他倆談去。在隔壁房間裏,我們只聽到馬國保一個人,高一聲低一聲地連説帶罵,春亭一直沒有吭聲。談了一個多小時,馬國保仍然惱怒着喊了我們,説讓他滾吧。我知道這晚飯肯定吃不到一塊兒,就讓春亭自己走了。事後,經過鄭留喜和馬國保反覆磋商,決定由春亭出五千塊錢“遮羞費”了事。
回來後,我叫財所先給春亭墊了錢,事情才基本得到平息。誰知,越想了事兒卻了不了事兒,縣委吳書記打電話來問我是怎麼回事,我正要彙報説沒有什麼了,吳書記説:“不用説了,明天我去你那裏再細説。”
吳書記來了以後,我把事情的經過給他彙報了一遍,吳書記説,你看這事咋辦?我説:“吳書記,我建議,一是這個事情不要查,因為前頭有個孟鎮長,現在又出了個劉鎮長,都是這號髒事兒,查來查去,道子越描越黑;二是對春亭不要處理,級別不能降,找個地方把春亭安排了,就別讓他在這裏活受罪了。”
吳書記很疲勞,説:“行啊,中午別喊我,我啥時候醒就啥時候開飯,我要好好地睡上一覺。”
吳書記這一覺差點比上陳摶老祖了,從上午不到十點一直睡到下午四點多。起來吃飯喝酒後,又回了縣城。我與春亭通了電話,説了我對吳書記講的意思,對他説:“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換換環境不是壞事。”
調整幹部也不是件容易事兒,我們一直等了三個多月,“歷史上常常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這句話再一次被兩個結果所驗證:一是隻要那棵老柏樹折一個枝子,就會有一個鎮長在任上出事;二是春亭又以加括號的正科級身份,當上了他的前任孟鎮長當過的那個局的副局長。我後來見了廣遠,我們倆人説起這段往事,對出現的巧合大笑不已,廣遠連説,真他媽的怪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計生辦的切諾基開了半年,張家口武警部隊來了一撥人,直接去到計生辦,先把車給扣了,然後他們的領導在招待所訂了房間,把去北京買車的幾個同志叫去分別談話。
這些情況當然很快反饋到我的耳朵裏,我不瞭解內情,一時想不出什麼辦法。最後他們終於請我過去,説是給鎮黨委書記彙報一下。我説,別講什麼彙報,你們大遠來了,我請你們吃飯。他們説什麼也不肯,倒是安排了一桌,要請我這個地方上的最高領導人。
這期間,來人拿出許多正式手續,鄭重地告訴我,他們是張家口武警部隊的,受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西城區軍事法庭委託,專門來提走這輛切諾基的。
原來,這兩年,北京衞戍區部隊裏,有幾個已經退役的老兵,利用軍隊的特點專門偷部隊的車輛,形成了偷、銷、運一條龍。他們張家口武警部隊剛買了這輛車不久,一個團職領導坐這台車去北京武警總部開會,車子就停在開會地方的大院裏,司機鎖好車出去辦事,回來不見了車輛。為此,那個司機受了處分,一直被閒置在部隊裏。因為北京衞戍區屢屢丟車,有關部門花很大代價才破了案,抓到了偷車的一夥人,他們把這一台切諾基給供了出來,武警部隊接到軍事法庭的通知,專門來提贓物。所以,特地請示鎮黨委書記,准許我們把車帶走。
我一聽是這個情況,實在沒有什麼好説的。贓物這東西誰用誰該倒黴,人家要提走,是攔不得的事情,不追查你銷贓、窩贓就算不錯了。人家對我這麼客氣,八成是副書記井春躍和黨委委員趙飛鴻他們不甘心讓人家順順當當地把車提走,安排司機把車搗鼓得開不動了。“強龍不壓地頭蛇”,人家沒有辦法,才向我求助。於是,我很大方又有點結結巴巴地説:“好説好説,這個這個,這個咱們是軍民共建的友好鄉鎮,人民子弟兵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安排他們,馬上放車,讓你們順利提走!”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話説得很有點文不對題,或者叫做驢唇不對馬嘴。人家反正要的是效果,大家吃吃喝喝,吃罷喝罷,把根本不存在的“恩仇”給泯了。
送走人家以後,這場不光彩的“請吃”,酒啊肉的,好像長了骨頭,棚架在我的喉嚨裏咽不下去,火起來下去,又躥到了腦門子上,我就把春躍和飛鴻他們幾個叫到我的屋裏,狠狠地熊了一頓。
我説:“你們幾個咋毬整的?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手續都不齊,你們竟然膽敢往家裏提車!回來後還弄個假牌照糊弄人!人家來提贓了,給人家就是了,還要生門兒坑人家,給我弄了個沒有一點面子的吃喝!真是把咱灌河鎮黨委、政府的人丟盡了!”
春躍和飛鴻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我如此震怒,嚇得一個個臉上寒煞煞的,唯唯諾諾,反覆給我解釋説,實在不知道這車的來歷,當時想着和軍隊打交道是最保險的,再説還有戰士親自把車送到門內,哪裏會想到出這樣的事情?
我説,算毬了,就此打住,咱們“啞巴吃黃連,有苦沒處訴”。反正,你們以後別再想買車的事兒了。
在機關裏和社會上,總有一些思想和嘴巴都閒不住的人,他們馬上傳開了一種説法:“政府的兩輛車牌照很不吉利,書記坐的是16160,就是‘越裏越裏窮’,計生辦的是16169,就是‘要弄要弄走’嘛。”
對於這些傳言,我本來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也不敢過於麻痹。想到我剛來上任的前半年,有人就傳言:“怪不得賀書記愛喝高度酒,原來高度酒都是好酒!”我馬上叫鄭留喜買了“北京二鍋頭”和“尖莊”兩種五元錢以下一瓶的高度酒,一半放在招待所,一半放在我的牀底下。有了尊貴一點的客人,就從牀底下拉出來幾瓶往招待所拿,雖然酒次一點,讓客人感到從牀底下拿出來是一種特殊禮遇,照樣喝得爛醉。堅持了一段時間,才把口風給剎下去。這一次當然不能掉以輕心,就叫司機小勇趕緊把車過户到鴨陽,通過熟人選了個吉利號:豫X56619。回頭想一想,當時那個心細勁兒,有點女人味。
正是:人人都有軟嘴巴,家家都有難唸經。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