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毫不懷疑,她已經將哈里特的幻想引到一個適當的方向,並且將她的感激之情和年輕的虛榮心引向一個很好的目標。自從意識到埃爾頓先生是個特別漂亮的男人,而且高雅迷人,她發現哈里特變得大為通情達理了。由於她接受他明確表達的崇拜時沒有表現出遲疑,她不久便根據一些令人愉快的暗示,確信哈里特方面已經產生了好感,這就像許多類似的情況一樣。她還相當有把握地認為,埃爾頓先生即使現在還沒有萌發出愛,也即將墜入愛河。關於他那一方面,她毫不懷疑。他談論她,讚揚她,用的都是熱情洋溢的語言,所以她無法假設出,再過一小段時間有什麼東西不能補充完整。自從哈里特來到哈特費爾德宅子後,風度有了驚人的長進,他對她變化的察覺便是一個令人愉快的證明——他越來越依賴她了。
“你將史密斯小姐需要的一切都給了她,”他説。“你是他變得高尚而嫺雅。她來到這裏時本來就是一個漂亮姑娘,不過,照我看,你使她增加的魅力遠遠超過了她本來具有的自然美。”
“我很高興你認為我對她有用處,但是哈里特原來缺少的不過是一點兒提示,一點兒暗示而已。她自身具有全部的自然美,甜蜜優雅,天性可愛,毫不矯揉造作,我做的事非常有限。”
“倘若可以表達與一位女士不同的意見,”埃爾頓先生殷勤地説……
“或許我給她的性格中加進了些許果敢,還教她考慮一些以前沒有接觸過的觀點。”
“的確如此。那正是讓我大為吃驚的事情。性格中居然能添加進果敢!這需要怎樣的技巧啊!”
“我感到的是極大的樂趣。以前從未遇到過這麼可愛的性格。”
“我對此毫不懷疑。”這話帶着一種生動的嘆息,正如絕大多數戀人的聲音。又有一天,她感到同樣欣喜的是,她附庸了她一個突然產生的願望:為哈里特畫一幅像。
“你以前讓人畫過像嗎?哈里特?”她問道。“你以前一動不動坐着讓人畫過像嗎?”
哈里特當時正打算離開房間,停下腳步,帶着質樸的天真和興趣説:
“咻!天哪,沒有,從來沒有。”
她剛剛離開,愛瑪便感嘆起來:
“擁有她的一幅好畫像該是多麼美妙啊!我願意拿全部財產換取這樣一幅畫。我幾乎渴望自己動手畫她的像。我敢説你並不知道,可是兩三年前我非常熱衷於畫像,試着為我的好幾位朋友畫過像,大家認為還説的過去。不過,由於種種原因我產生了煙霧,放棄了。但是,假如哈里特願意坐在我面前,我還是可以冒冒險的。有她的一幅畫向該是多麼讓人喜悦啊!”
“我支持你,”愛爾頓先生喊道。“那的確是喜悦!伍德豪斯小姐,我支持你為你的朋友施展自己迷人的天才。我知道你的繪畫水平。你怎麼能認為我對此一無所知呢?難道這間屋子裏不是到處掛着你畫的風景和花卉,難道韋斯頓太太的朗道斯宅子客廳裏沒有畫着幾幅難以臨摹的素描?”
不錯,我的好人!——愛瑪想道——可是這些與人像畫有什麼關係哪?你對畫像真是一竅不通。別裝作對我的畫表現出狂熱的樣子。將你的狂熱留在哈里特面前使用吧。“埃爾頓先生,既然你對我如此好意鼓勵,我就決心盡我所能嘗試一番。哈里特的容貌非常雅緻,為她畫像實在困難。眼睛的形狀有些獨特,嘴巴周圍的線條必須捕捉住。”
“的確如此——眼睛的形狀和嘴巴周圍的線條——我毫不懷疑,你能畫成功的。請你,請你嘗試吧。既然是有你來畫,那麼借用你自己的和來説;擁有她的一幅好畫像該是多麼美妙啊!”
“但是,埃爾頓先生,我恐怕哈里特不喜歡坐下來。她對自己的美貌考慮的很少。你沒有注意到她回答我時的態度?那意思完全是在説:‘幹嗎要畫我的像?’”
“可不是嘛,我注意到了,我向你保證。這對我並沒有什麼損失。但是,我還是不能想象説服不了她。”
哈里特很快便回來了,大家立刻向她提出建議。在兩人誠懇的催促下,她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愛瑪希望立刻動手畫,所以便取來畫夾,裏面裝着她為各式人物所作的畫像,這些畫像沒有一幅是最後完成的。他們可以討論決定為哈里特作多大的畫像。她將許多作畫方式展示給大家。微型畫、半身像、全身畫、鉛筆畫、蠟筆畫、水彩畫都輪流嘗試了一番。她總是什麼都相做,她付出的勞動那麼小,然而在繪畫和音樂上取得的進步比任何人付出同樣勞動取得的進步都大。她會彈琴,會歌唱,幾乎每一種繪畫風格都嘗試過;可就是缺乏恆心。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達到了優秀水平,她本該很樂意駕馭這些技巧才對,而不是半途而廢。對於她自己藝術家和音樂家的才能,她有自知之明,不過,其他人如果受到矇蔽,願意認為她的成就高於實際情況,她也並不感到遺憾。
每幅畫都有些優點——越是沒有完成的優點就越多。她的風格是精神飽滿生機勃勃。假如本來並沒有幾幅畫,或者本來的數目足有現在的一半之多,兩位夥伴的喜悦和崇敬之情也不會有所不同。她們兩人都樂得忘乎所以了。畫像會人任何人都發生興趣。伍德豪斯小姐作的畫一定是第一流的。
“我沒法讓你們看多種多樣的面孔,”愛瑪説。“我研究的只有自己家的人。”這是我父親——又是一幅我父親的畫——不過,他為了讓人畫像而坐在這裏時,就覺得緊張,結果我只能偷偷畫,所以這兩幅都不像他。你們看,這是韋斯頓太太,這也是,這幅也是。親愛的韋斯頓太太!她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我最友好的朋友。我要她坐在哪兒都成。這是我姐姐,挺像她那優雅的身段!面孔也不無相象。假如她能多坐一會兒,我本來能畫得更好些,可是她心裏急着要我畫她那四個孩子,所以總是靜不下來。下面是我設法給四個孩子中的三個畫的像——都在這兒,畫布上依次是亨利、約翰和貝拉,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野得能要了其它孩子的命。她那麼希望我把他們畫下來,我簡直不能拒絕,可是你們都知道,三四歲的孩子根本沒發站着一動不動;要想為他們畫像,除了模樣和膚色,其它都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是她們五官長的比其它孩子都粗俗反倒好畫些。這幅是我為第四個孩子做的畫像,是個嬰兒。她在沙發上睡着的時候我為他畫的。你們看,他帽子上的花結像極了,她臉朝下趴着,誰的舒服極了。那幅畫非常像。我為小喬治感到驕傲……這個沙發的一角很好,接下來是我最後一幅尚未完成的畫,這是個小畫幅的素描,是一位紳士的全身像——是我最後一幅畫,也是最好的畫——我姐夫約翰-奈特里先生。這幅畫不消幾筆就完成了,當時我有些懊惱,把它擱置一邊,發誓説再也不畫像了。我不能不感到惱火,因為我付出那麼多辛苦,而且畫得很好——韋斯頓太太跟我的意見相當一致,認為這些畫非常像——只是美化了一點兒——比真人略微好看些——可這是在褒揚方面——結果呢,可憐的寶貝而已莎貝拉冷冷讚揚道:‘可不,是有點像——不過説實在的,這對他可不夠公平。’可我們當時怎麼也沒法勸他坐下來哪。我本來是出於極大的好心。總之,我在也忍受不住了,所以我根本就沒有畫完,因為畫完也得不到人家喜愛,每天上午來自不倫瑞克廣場的的人都會感的惋惜。正如我剛才説過的,從那時起,我就發誓在也不為任何人畫像,可是為了哈里特,或者不如説是為了我自己,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摻雜夫妻之類的關係,我一破一次例。”
聽了這個主意,愛爾頓先生看上去頗受感動,感到一份欣喜,嘴裏一再重複道:“正像你説的,的確沒有摻雜夫妻之類關係。説的對極了。沒有夫妻關係。”愛瑪體會到眼前的情景十分微妙,不由開始考慮是不是該立刻離開,將她們兩人單獨留在屋裏。但是,由於她想做畫,所以他們之間的表白只得稍稍擱置一下。
她很快便決定了畫幅尺寸和類型。應該是全身水彩畫像,就像奈特里先生的那幅一樣。假如她滿意的話,最終將在壁爐架上佔有非常顯著的位置。
哈里特開始坐着充當繪畫模特兒。她臉上掛着微笑,臉頰露出紅暈,生怕不能保持一定的姿勢和表情,在藝術家直勾勾的注視下,表現出年輕姑娘非常甜美的面貌。可是這些全都沒有用處,因為埃爾頓先生煩躁不安地站在他身後,盯着看畫出的每一筆。她本想請求他選擇一個既能盯着看,又不至於影響她做畫的位置;但實際上卻不得不放棄這種想法,要求他迴避。她於是有了個主意:要他朗讀。
“假如他願意為她們朗讀,那將是一樁善舉!她的緊張情緒將因此鬆弛下來,史密斯小姐的煩躁因此也可以減輕。
埃爾頓先生太樂意從命了。哈里特傾聽。愛瑪平靜地作畫。她不得不允許他頻繁回過頭來觀望。如果這個要求都不能准許,對於一個戀人來説未免過於苛刻。他在畫筆最短暫的停頓間隙中都隨時準備跳過來觀看繪畫進展情況,並且為此感到着迷——這樣的鼓勵並非不受歡迎,因此他的崇拜心情使得相象之處還沒有畫上便幾乎被辨認出來。她不敢恭維他的目光,但是他的愛和她的歡欣倒也無可指責。
模特兒非常令人滿意。她對第一天的素描已經相當喜愛,便希望以後繼續坐下去。畫上不乏相象之處,她的姿態十分迷人,她打算稍稍修改一下身段的線條,讓她顯得略微高些,更加雅緻些。她確信,這幅畫最終從任何一方面看都是一幅漂亮的畫像,也有信心將它擺上預定的位置,讓她將她們兩人的優點包含其中;紀念其中一位的美貌,展示另一位的技能,同時還是兩人友誼的存照。……(此處有40字不通順)
哈里特要在第二天繼續充當模特兒。埃爾頓先生呢,也喜歡繼續得到允許在場為她們朗讀。
“當然啦。你能來參加,我們將非常高興。”
翌日,在繪畫過程中伴隨着同樣的文明禮貌和殷勤周到,一樣的成功和滿意,繪畫於是進行的既迅速又愉快。見了這幅畫的人都感到高興,但是埃爾頓先生感到的是持續的狂喜,對任何批評意見一概加以排斥。
“無的豪斯小姐為她的朋友補充了她美中不足的一點,”韋斯頓太太對他評論道——她一點也沒有猜到自己是在對一位戀人講話——“眼睛畫的再好不過了,但是史密斯小姐本來沒有那種眉毛和眼睫毛。那正是她容貌中的缺陷。”
“你真的這麼看?”他問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覺得在任何方面都像極了。我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想象的畫像。你知道的,我們必須允許色調效果稍有不同。”
“你把她畫的太高了,愛瑪,”奈特里先生説。愛瑪知道的確是這樣的,可她不願承認。埃爾頓先生便熱心地補充道:
“啊,不!當然不算太高,一點兒也不算太高。考慮到她採取的是坐姿,自認看上去不同,總之這樣正好,必須保持這個比例,對吧。比例是按近大遠小的原則。啊,一點兒也不高!它給人的高度印象正好跟史密斯小姐一樣。的確如此!”
“非常好看,”伍德豪斯先生説。“畫的好!像以往的畫一樣好,我親愛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畫得更好的人。可我唯一不怎麼喜歡的事,她看上去彷彿坐在室外,肩膀上的披風太小——看了讓人擔心她要着涼。”
“我親愛的爸爸,我想讓人把這看作夏天,是夏天一個温暖的日子。看看那些樹吧。”
“可是,親愛的,坐在室外總歸絕對不安全。”
“先生,你怎麼説都行,”埃爾頓先生喊了起來,“可我必須説,我認為將史密斯小姐安頓在室外是一種最令人愉快的主意。再説,樹的風格是那樣不可比擬!任何其他位置都會顯得缺乏風格。史密斯小姐純真的態度——整體來説——啊,簡直是再不能的令人崇拜啦!我簡直不願將目光挪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畫像。”
下一步需要做的是給這幅畫加個框,這可有點兒困難。這事應當立即着手辦,而且必須在倫敦做。這個訂單必須交給某個有知識的人,這人的品位必須值得信賴。平常這種事由伊沙貝拉去做,這次千萬不能求她去辦,因為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伍德豪斯先生絕對不能允許他在十二月的大霧中出門。埃爾頓先生一得知這種苦惱,立刻便將它清除的煙消雲散。他向來十分機敏,隨時準備獻上殷勤。“假如信賴我去執行這項使命,那將是我無限的喜悦!我隨時願意啓程倫敦,我執行這項任務心理的滿意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正是太好了!”她承受不了這種想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去幹這種麻煩事。他於是一再渴望地又是請求,又是保證,過了不多幾分鐘,這樁生意便敲定了。
埃爾頓先生要帶着這幅畫去倫敦,選擇好畫框,教人送回來。愛瑪認為他可以將畫隨意包裝起來、既保證畫的安全,又不使他感到太麻煩,可他卻因為沒有過分麻煩而擔心的要命。
“這是一件多麼貴重的寶貝啊!”他接過畫的時候温和地談了口氣説。
“這個人他太過分殷勤,幾乎不像個心中裝着愛的戀人,”埃瑪想到。“我想應該是這樣,不過,我猜想,戀愛準是有一百種不同方式。他是個了不起的年輕男人,與哈里特非常匹配。就像他自己的口頭禪那樣:‘的確如此’。”可是,愛瑪嘆了口氣,感帶苦惱。“他的奉承太多了,假如我是他奉承的首要對象,準會受不了。儘管我處在次要地位,受到的奉承也嫌太多。好在他感激我是為了哈里特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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