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樹鍥而不捨地為費費尋找歸宿。找親戚,這是沒把握的事。阿寧一廂情願。社會上到處人慾橫流,幾句好話就有人給你幫忙?還是走正經途徑保險。
附近沒有託兒所。遠處有,但又不要三歲以下的嬰兒。於是只剩下找保姆一條路。
“請問家庭服務員介紹處在……”牆角下曬太陽的老頭年歲挺大,沈建樹特地大聲説。
“在這兒……”老頭的反映竟相當敏捷,他不是聽清了,而是從沈建樹皺皺巴巴的西服和焦灼的眼神中看明白了,用鑲着銅頭的枴杖捅了捅地。
輪到沈建樹吃驚了。地是水泥的,被太陽烤得暖暖烘烘,像是個巨大的餅擋。站在上面,感到一股股熱氣蒸騰,倒挺愜意。介紹處難道是座地下宮殿嗎?
介紹處果真設在這座高層住宅的地下室裏,房間格局完全同居民住家一樣,給人一種家庭的氣氛,沈建樹覺得親切,預感到自己將得到幫助。
“我們有一個孩子,他媽媽產假就要滿了,要上班。我們需要……”
“知道。知道。”負責接待的女同志,態度和藹但卻不容置疑地用手勢,截斷了沈建樹的活,“我很願意幫助你。這是表格,你填一下。”
沈建樹乖乖地填了表,當女同志往回放表的時候,他看見鐵皮櫃幾乎擠滿了。
“請問,什麼時候……”
“這可説不準,也許一年,也許半年,也許三個月,但這種情況很罕見。要等。僧多粥少。服務員的來源很有限。農村富了,沒有人願意出來侍候人。來的也是各有動機。比如旅遊的,北京最賤的旅館一天要幾塊錢?住上半年,哪都逛遍了,合算。再比如想學點東西的,什麼外語呀,縫紉呀,北京有各式各樣的補習班,有些僱到老教授家,本身就是學校加圖書館。……”
沈建樹聽得脊背發涼,這樣的保姆,他可僱不起。忙打斷説:“請問,除了您這兒,還有哪管這事?”
“就我們一家!想不依靠我們,那你可大錯特錯了。建國門那有自由市場,你可以去試試。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前幾天有這麼回事,有人從那找了個保姆,説得好好的,頭三天還真勤快,到了第四天,你猜怎麼着?”女同志停下話頭賣關子。
沈建樹尷尬地賠着笑臉。他知道結局好不了,又不願妄加猜測。女同志得意地告訴他:“屋裏東西被連鍋端了不説,連孩子都一塊卷跑了……”
沈建樹道着謝,逃似的離開了地下室。他後悔沒有早想到這一步。要是他和阿寧在登記結婚之前,先到這兒填個表,這會兒也就不必如此抓瞎了。
只得到“人市”上去撞撞運氣了。沈建樹小心翼翼地扶了扶眼鏡,好像他不是去跟人打交道,而是要踏入雷區似的。
人市並不像想象中那麼恐怖,都是些普通的人,有的還相當落魄,沈建樹多了幾分信心。
“儂要僱阿姨?”有人迎上來問。
沈建樹搖搖頭,目不轉睛地往前走。他打定主意,凡是主動找上門來問的、一概不理。因為這更像是一個陷餅一個圈套。終於,他在人羣外圍發現了一個小姑娘,既不時髦也不漂亮,這使他很中意,心想阿寧也會滿意的,就徑直走過去問:“給人帶孩子,你幹嗎?”
“嗯哪。”小姑娘回答得很簡捷,很實在。
沈建樹覺得一切比預想得順利,高興地介紹説:“我有個孩子,叫費費,快六個月了,很結實,一點也不愛哭……”
沈建樹突然發現小姑娘有點心不在焉,循着她的目光看上去,見另一個與自己年齡打扮相仿的男子,也朝這裏走來。真是僧多粥少呢!他不禁暗暗叫苦。
小姑娘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忙穩住他説:“我很喜歡費費呢,只是你們家的其它情況我還不瞭解。”
“您是指哪些方面?”沈建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指的是家庭出身還是工作單位,慌亂中竟將你換成了“您”。
“你們家有彩電嗎?有冰箱嗎?有雙氣嗎?不過現在天暖和了,有沒有暖氣倒不很重要,煤氣可一定要是管道的……”
沈建樹略一沉吟,後來的小夥子忙接上去説:“我家有,都有。”
小姑娘挺講義氣的,面孔還對着沈建樹,等他回答。
“我也有。”沈建樹一咬牙,撒了個謊。他家沒有管道,是煤氣罐。
小姑娘好像有點為難。忽又想起最重要的一條:“住房呢?”
“兩室一廳。”那男子答。
這一回,沈建樹再不能撒謊了,他囁嚅着:“我們只一間,但也是獨立單元。”
小姑娘聽了這話,有些惋惜地説:“那我就不去你家了。一間屋請保姆,叫我住哪呢?”
“我們的走廊挺寬敞,放個單人牀不成問題……”沈建樹還想最後挽回。
“怎麼能讓人睡走廊裏呢?我那個孩子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個小夥子插進來。
小姑娘調過頭,同她的新主顧交涉。
怎麼辦呢?可憐的費費!倒黴的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