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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6

    鼠的小説有兩個優點。一是沒有性場面,二是一個人也沒死。本來人是要死的,也要同女的睡覺,十有八九。

    “莫非是我錯了?”女的問。

    鼠喝了口啤酒,緩緩搖頭道:“清楚説來,大家都錯了。”

    “為什麼那樣認為?”

    “噢——”鼠只此一聲,用舌頭舔了舔上唇,並未作答。

    “我拼命往島上游,胳膊都差點兒累斷,難受得真以為活不成了。所以我好幾次這樣尋思:説不定是我錯你對。我如此拼死拼活地掙扎,而你卻乾脆一動不動地只是在海上漂浮。這是為什麼呢?”

    女的説到這裏,淡然一笑,轉而不無憂傷地揉了一會眼眶,鼠在衣袋裏胡亂地摸來摸去。3年沒吸煙了,直饞得不行。

    “你是想我死了才對?”

    “有點兒。”

    “真的有點兒?”

    “……忘了。”

    兩人沉默片刻。鼠覺得總該談點什麼才好。

    “喂,人生下來就是不公平的。”

    “誰的話?”

    “約翰.F.肯尼迪。”

    7

    小的時候,我是個十分沉默寡言的少年。父母很擔心,把我領到相識的一個精神科醫生家裏。

    醫生的家位於看得見大海的高坡地段。剛在陽光朗朗的客廳沙發上坐下,一位舉止不俗的中年婦女便端來冰凍桔汁和兩個油炸餅。我小心——以免砂糖粒落在膝部——吃了半個油餅,喝光了桔汁。

    “再喝點?”醫生問。我搖搖頭。房間至只剩我們兩人面面相覷。莫扎特的肖像畫從正面牆壁上如同膽怯的貓似地瞪着我,彷彿在怨恨我什麼。

    “很早以前,有個地方有一隻非常逗人喜愛的出羊。”

    精彩的開頭。於是我閉目想象那隻逗人喜愛的山羊。

    “山羊脖子上總是掛着一隻沉甸甸的金錶,呼哧呼哧地到處走個不停。而那隻金錶卻重得出奇,而且壞得不能走。這時兔子朋友趕來説道:‘喂小羊,幹嘛總是掛着那隻動都不動一下的表啊?又重,又沒用,不是嗎?’‘重是重,’山羊説,‘不過早已習慣了,重也好,不重也好。’”説到這裏,醫生喝了口自己的桔汁,笑眯眯地看着我。我默默等待下文。

    “一天山羊過生日,兔子送來一個扎着禮品帶的漂亮盒子。裏面是一隻光閃閃的又輕巧走時又準的新表。山羊高興得什麼似的,掛在脖子上到處走給大家看。”

    話頭突然就此打住。

    “你是山羊,我是兔子,表是你的心。”

    我感到被人愚弄了,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每個週日下午,我都乘電車再轉公共汽車去一次這位醫生家,一邊吃咖啡麪包卷、蘋果酥、薄煎餅和沾蜜糖的羊角包,一邊接受治療。大約花了一年時間,我也因此落得個再找牙醫的下場。

    “文明就是傳達。”他説,“假如不能表達什麼,就等於並不存在,懂嗎?就是零。比方説你肚子餓了,只消説一句‘肚子餓了’就解決問題。我就會給你甜餅,你吃下去就是(我抓了一塊甜餅)。可要是你什麼都不説,那就沒有甜餅(醫生與人為難似地把甜餅藏在桌子底下),就是零,明白?你是不願意開口,但肚子空空,這樣,你勢必想不用語言而表達出來也就是藉助表情動作。試試看!”

    於是我捂着肚子,做出痛苦的神情。醫生笑了,説那是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

    接下去是自由討論。

    “就貓説點什麼,什麼都行。”

    我佯裝思索,轉圈搖晃着腦袋。

    “想到什麼説什麼。”

    “貓是四腳動物。”

    “象也是嘛!

    “貓小得多。”

    “還有呢?”

    “貓被人養在家裏,高興時捕老鼠。”

    “吃什麼?”

    “魚。”

    “香腸呢?”

    “也吃。”

    便是如此唱和。

    醫生講的不錯,文明就是傳達。需要表達、傳達之事一旦失去,文明即壽終正寢:咔嚓……OFF。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14歲那年春天我突然猶如河堤決口般地説了起來。説什麼倒已全不記得,總之我就像要把14年的空白全部填滿似地一連説了三個月。到7月中旬説完時,發起40度高燒,三天沒有上學。燒退之後,我歸終成了既不口訥又不饒舌的普通平常的少年。

    8

    大概因為喉嚨乾渴,睜開眼睛時還不到早晨6點。在別人家裏醒來,我總有一種感覺,就好像把別的魂靈硬是塞進別的體魄裏似的。我勉強從狹窄的牀上爬起身,走到門旁的簡易水槽,像馬一樣一口氣喝了好幾杯水,又折身上牀。

    從大敞四開的窗口,可以隱約望見海面:粼粼細波明晃晃地折射着剛剛騰起的太陽光。凝目細看,只見髒兮兮的貨輪無精打采地浮在水上。看樣子將是個大熱天。四周的住户仍在酣然大睡。所能聽到的,唯有時而響起的電車軌的轟鳴聲,和廣播體操的微弱旋律。

    我赤身裸體地倚着牀背,點燃支煙,打量睡在旁邊的女郎。從南窗直接射進的太陽光線,上上下下灑滿她的全身。她把毛巾被一直蹬到腳底,睡得很香很死。形狀姣好的Rx房隨着不時粗重的呼吸而上下搖顫。身體原本曬得恰到好處,但由於時間的往逝,顏色已開始有點黯淡。而呈泳裝形狀的、未被曬過的部分則白得異乎尋常,看上去竟像已趨腐爛一般。

    吸罷煙,我努力回想她的名字,想了10分鐘也沒想起,甚至連自己是否曉得她的名字都無從記起。我只好作罷,打了個哈欠,重新打量她的身體。年齡好像離二十歲還差幾歲,總的説來有點偏瘦。我最大限度地張開手指,從頭部開始依序測其身長。手指挪騰了8次,最後量到腳後跟時還剩有一拇指寬的距離——大約158釐米。

    右Rx房的下邊有塊淺痣,10元硬幣大小,如灑上的醬油。

    小腹處絨絨的xx毛,猶如洪水過後的小河水草一樣生得整整齊齊,倒也賞心悦目。此外,她的左手只有4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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