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奧迪車起步後,交警中隊的中隊長馬上拿起對講機,把丁司令員已經到達的消息通報給了晚會籌備小組。這是晚會籌備工作的總負責人、市政府的秘書長周密同志交待給守候在各道口的警衞的,他需要這樣一個提前量。他知道這位前司令員特別喜歡前蘇聯時期的一些抒情歌曲,於是他特地組織了一個小合唱隊,等候在大廳的人口處,等老人家一步人大廳,就用他最喜歡的歌聲,悄悄地給他製造一個驚喜。
籌備小組設在山莊大廳一側的耳房內。接到這個通報的是籌備小組的一個普通工作人員、市政府秘書處的閻文華秘書。
按照周秘書長的安排,任何人接到通報,必須立即向他本人彙報,不得有任何遲疑和耽擱。同時,還得馬上去找秘書處一個姓張的秘書。為什麼呢?因為這個張秘書掌管着山莊貴賓室的鑰匙。找到他,才能打開貴賓室那扇雕花批木門,把老人家迎進貴賓室去休息。張秘書雖説才30出一點兒頭,但在市政府秘書處已然是工作的中堅,年輕的“老幹家”了。他為人機巧而沉穩,處事圓熟而不失方寸,頗得上下左右各色人等的好感。特別難得的是,他對省市那些主要領導的脾氣愛好、工作特點、生活習慣、出身背景和政治關係瞭解掌握得比較清楚,和他們的交往都比較深入。更為難得的是,他本人沒有什麼政治野心,非常滿足於在秘書這個崗位上為領導服務,而且決不攙入他自己的一點色彩。也就是説,不管這個領導是他敬重的還是不那麼敬重的,喜歡的或不那麼喜歡的,只要組織上派他去服務,他都能全心全意地服務好。只要是領導交辦的,他絕對能克服一切阻力,想盡一切辦法。把交辦的事辦好——而不管自己對這件事有何種看法。大學副教授出身的周秘書長輕易不當眾誇獎自己手下的這些秘書,但他卻不止一次地當着秘書處大夥兒的面,對着張秘書説:“小張,你天生就是一塊做秘書的料。難得,太難得了!”
方雨林看到奧迪車融入灰暗的風雪中後,便縮起脖子,倒背起雙手,轉身向不遠處的一排平房走去。那裏是供他們這些外圍警衞人員休息的場所。按計劃,丁司令員一到,警戒任務的重點就從外圍轉入山莊內。他們這些負責外圍警戒的人,除留下少數幾個在主要道口值班以外,大多數就可以去屋裏暖和了。按説,省市領導聚會,一般無須實行如此森嚴的警衞。但近來情況特殊,省里加大了特大型國企管理體制改革的力度,數以千計的工人和幹部被調整下崗待業。這裏邊免不了要引發一些不愉快,在具體人事的處理上,同樣也會產生一點不可避免的失衡。故而常有一些下崗人員滿腹怨憤地聚集起來,直接上省市政府大院來討説法,有幾次甚至把省城主要街道的交通都堵塞了。周密擔心他們今晚會上這兒來找事兒,所以特別加強了對山莊的警備,還開通了好幾條通訊熱線,以確保晚會的正常進行。
方雨林走了沒兩步,發覺奧迪車突然又停了下來。直覺告訴他,這回的停車,跟他有關。於是他站下,略略倒轉過身子,避開那正面撲來的雪團,向車子看去。果不其然,丁潔一下車,便氣呼呼地照直向他走過來。
“方雨林,你真有出息!”
“謝了!”
“你以為天天會有一輛大軍區司令員的座車來讓你攔截,以滿足你那種莫名其妙的虛榮心?”
“離休的司令員?!”
“離休的又怎麼了?”
“我打心眼裏尊敬這些老首長。但我不會把我的尊敬給他們那些只會跟人胡攪蠻纏而又自以為是的女兒們。”
“自以為是?”丁潔的臉一下漲紅了。“這世界上還有比你方雨林更自以為是的麼?你要不自以為是,堂堂一個法學院的高才生、市刑偵支隊重案大隊的副大隊長會淪落到今天站大街的地步?”
“沒有我們這些站大街的,你們這些奧迪來奧迪夫的人,能走動得那麼瀟灑痛快嗎?”
“那好……”丁潔無奈地冷笑了一下,“我祝願你永遠這麼站下去!”
方雨林冷笑着剛想也這麼回敬地一句,話都到了嘴邊了,卻突然不做聲了。不知是什麼吸引了他,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把一直正對着丁潔的視線突然間挪向了丁潔身後的一個地方。那裏有一片雜樹林,雜樹林的裏頭,坐落着一幢破敗了的小別墅。這幢早已破敗了的小別墅底層的某一扇窗户裏突然閃出一點光亮,讓天生對這種意外現象特別敏感的方雨林心裏“咯噔”了一下。“對不起,有情況。”他立即跟丁潔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向仍堅守在值勤點上的那位中隊長快步走去。走之前,也仍沒忘了跟丁潔調侃一把,向她行了個美式軍禮。
值勤點上還停着一輛警車。
在警車旁抽着煙的那位中隊長對方雨林的報告很不以為然。那片雜樹林和那個破敗了的小別墅是他們外圍各成的重點區域之一,下午他還親自派人上那兒查看過,對小別墅上下兩層的每個角落都曾細細地搜索了一遍。為了保險起見,還把底層所有的門窗都用板條釘死封閉。別説是人,就是鳥也飛不過去一隻,咋會有燈光出現?“鬼哦!”他哼哼道。
“甭管是人是鬼,能不能馬上再派人去瞧瞧。我的的確確看到有道兒亮光閃了一下。”方雨林堅持道。
中隊長不想跟這位前重案大隊的副大隊長較勁,便順水推舟地説:“行,那就派你去吧。”方雨林忙又請示道:“查明情況前,能不能通知司令員和別的首長先都別進入來鳳山莊?”
這個40開外小50.幾乎在交警中隊幹了一輩子的中隊長有點不耐煩了:“幹嗎呢?你小子惟恐天下不亂?就算是真有那麼一點光在它某一個窗户裏突然亮了一下,又能説明哈?啊?能説明啥?”
方雨林愣怔了一下:“我不知道它究竟能説明啥……”
“你不知道,瞎吵吵個啥?今天都難在這兒聚會,知道不?省市兩級主要的頭頭腦腦都要來,拿這麼點壓根兒就沒影兒的事去瞎攪和,影響了領導的大事,這責任難擔着?方雨林呀方雨林,都説你絕頂聰明,天生是個搞刑偵的好手,可你也不能見風就是雨,玩兒這小聰明。讓我説你啥好呢?”中隊長一邊數落,一邊還在擔心方雨林會不依不饒地跟他爭辯下去。
因為真要鬥起嘴來,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就是再加上三個也鬥不過眼前這一個方雨林,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會搞得很沒面子。卻沒料到方雨林居然先收了架勢,無奈地説了聲“是……
也許是我又錯了……“就不再做聲了。
這時,市委秦書記帶着閻秘書匆匆走了過來,把中隊長和方雨林叫到一旁,低聲地告訴他們山莊裏出了點事:“有一位秘書失蹤了!”
“失蹤了個秘書?什麼時候?”中隊長和方雨林都吃了一驚。秦書記便對身旁的間文華説:“閻秘書,你把情況跟他們再説一遍。”閻秘書清了清嗓子,讓自己平靜下來,儘量放慢語速,把情況又説了一遍:“接到中隊長的報告後,我立即按周秘書長的安排去找那個張秘書,讓他去打開貴賓室的門,以便接待丁司令員一家人。但非常奇怪,不管怎麼找,也沒找到這個張秘書。有人看見他出了大廳的後門,向雜樹林那個方向走了,還説是有一個揹着小包的陌生人找他。但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既沒找到張秘書,也沒見到什麼背小包的陌生人。”
方雨林忙脱掉皮大衣,一邊向警車走去,一邊説:“我去瞧瞧。”
就在這個時候,從那幢破敗了的小別墅方向突然傳出一聲極悶沉的響聲,當在場的所有人還都沒反應過來時,方雨林就一驚,叫了聲:“槍聲!”我們不能責怪在場的別人反應遲鈍,那一聲響實在是太不像槍聲了,不僅悶沉,而且還鈍笨,與其説它像槍聲,還不如説它更像是木錘子砸在了木墩上發出的聲音更確切些。事後的現場勘查和屍檢報告都證明,兇手打這第一槍時,是把槍口緊貼住張秘書的身體擊發的。隨後又傳來兩聲。這兩聲就非常明顯了,聲音極清脆響亮。中隊長也叫了起來:“槍聲!”
方雨林對中隊長大叫了一聲:“快派人去保護丁司令員和幾位主要領導。”説着,便發動着警車,向山上衝去。但他還是晚了一步,等他趕到那幢破敗了的小別墅裏時,一隊警衞已進入了現場。周秘書長正在佈置人保護現場。而在小別墅門廳中央地板上淌着一大灘鮮紅的血已經凍結,在凍結的這灘血泊裏躺着的,正是那個被認為是失蹤了的張秘書。他已經死了。
兇手跑了,而且沒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