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方雨林自打捱了處分,一直不服氣,也一直就再沒主動進過市局的大門。所以,他一旦在市局大院裏露頭,就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議論。“嘿,新鮮,今天這位天老大怎麼又瞧得上咱這破廟了?”連馬副局長都這麼説。
“您當領導的,別跟下邊人一般見識……這一段,也夠他難受的了。再怎麼的,他這回算是徹底服輸了,認識到自己錯到家了。上回他寫的檢查都已經上綱到自毀長城這一點了,就差沒寫上反革命暴亂了……真可以了……”郭強上局裏來開會研究“12.18”這個案子,便為方雨林在一旁敲着“邊鼓”。
“可以不可以,誰説了算?你?”馬局毗兒了郭強一句。
“當然是您了,那還用説?!在這個地面上,誰還敢跟您爭呀?!他既然都主動求上門來了。您就開個恩,見他一下,把他召回大隊算了。現在不正急着用人嘛!”郭強笑道。
馬副局長擰起眉毛反問:“我開恩?我召他回來?這事我馬某人一個人能定嗎?這得局黨組討論。別跟我油腔滑調的,讓他等着。”
郭強忙説:“我也是為工作着想嘛。‘12.18這個案子在中南海都掛了號,限期破案,壓得大夥兒都喘不過氣……”
馬副局長瞪了郭強一眼:“喘得過氣得喘,喘不過氣也得喘。在中央領導限定的破案時間之前破不了這個案,我完蛋,你也甭想好過!我先撤了你!”説着拿起一摞卷宗,向門外走去。
吃晚飯時,郭強來看方雨林。方雨林問郭強:“馬局到底見不見我?他是不是非要我卸一支胳膊給他?只要他開口,甭管胳膊腿還是腦袋,我馬上卸給他。”郭強毗兒他:“你這會兒着急上火了?早幹嗎去了?你一來,領導就得見你?你方雨林是什麼人?領導他爹?還是領導他媽?還是領導的領導?毛病!”説着掏出一本《鄧小平文選》,“啪”地一下扔在方雨林跟前,“馬局説了,你這人哪,就是欠學習!”然後轉身走了。
方雨林無奈地拿起《鄧小平文選》,開始背誦。後來的兩個小時裏,居然把談論我國與非洲關係的那篇文章背得滾瓜爛熟:“……我們非常關注非洲的發展與繁榮。我們高興地看到策二次世界大戰後,許多非洲國家都獨立了……”然後,他就睡着了。
不管怎麼樣,方雨林已經下了決心,“痛改前非”,死克在刑偵支隊,好好幹。
第二天,郭強來通知他,局黨組批准他回刑偵支隊。爾後,郭強關上門,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公用信封,放在方雨林面前。方雨林不明白這是一封什麼信。不等方雨林開口問,郭強拿起信封往外一倒,從信封裏倒出十幾張百元大票。“這幹嗎?”“這是全大隊同志的一點心意。”方雨林心裏一熱:“至於嗎?”“你説至於不至於?”方雨林不説話了。“這裏還有幾位局領導的一點心意。解決不了什麼大問題,給兩位老人添點營養。另外,大隊正式向局裏打了個報告,想為你媽申請一點醫療補助。估計不會給的太多。但……多少能救一點急吧。”方雨林沉吟道:“我這都成了什麼了!”郭強認真地説道:“甭管成什麼,給,就拿。咱拿這錢是乾乾淨淨中規中矩的!”方雨林苦笑着搖了搖頭説:“唉,乾乾淨淨,也燙手撓心啊……”郭強説道:“醫療補助是馬局讓辦的,他還在想辦法替你解決雨珠的下崗問題。別看這老頭當面總是不給人個好臉,有時還挺粗暴,其實心眼細着哩,好着哩,尤其是對下面的幹警,更實在。我跟他十來年了,太瞭解他了。他那張大專文憑還是我替他去跑來的……”
方雨林一楞:“是嗎?”
郭強忙叮囑:“是什麼碼!這話哪説哪了。你可別給我上外頭瞎白話。”
方雨林忙點頭:“你把我當啥了?”
郭強笑道:“你?我還不知道你?一激動,誰也擋不住,全給抖摟出去了……”
方雨林沮喪地:“在你眼裏,我就那麼不懂事?”
郭強笑着拍了拍他:“有些方面,的確。”
“你説……”方雨林還想聽聽郭強對自己的看法。郭強卻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現在説你工作的事。明天你上檢察院報到……”
“檢察院?幹嗎又把我支到檢察院?”方雨林又多心了。
聰明的人往往多心。“要覺得我這個人多餘,乾脆把我支到鍋爐房去算了!”
“又來了是不是?有特殊任務!”
“特殊任務?你幹嗎不去?”
郭強故意嘆了口氣:“我倒是想去,可人家哭着喊着點着名要的是方雨林。人家那兒不缺行政幹部,只缺破案能手。要不,你去跟人家做做工作,讓他們把我要了去,怎麼樣?檢察院食堂的包子遠近聞名,個大,皮薄,餡多,我還真愛那一口哩。”
方雨林還是不相信:“你們他媽的要擠兑我,總有説頭!”
郭強有點聽不下去了:“誰他媽的擠兑你?你這是什麼思想方法?見誰都像偷斧頭的賊!好好好,方雨林,我跟你説不通。你有能耐,你自己跟局領導説去。”拿起電話,就往馬副局長辦公室撥號。
好不容易才折騰回刑偵支隊,方雨林當然不能讓他這會兒去領導那兒説什麼,立即伸過手去摁斷了電話,並問:“到底怎麼回事?”郭強已經懶得再跟他多嚼舌頭,只説:“你自己去問局領導。”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前一段突然中止‘5.25’一案的偵查,就是因為當時發覺‘5.25’一案跟東鋼股票案有某種牽連。為了進一步深挖此案,也為了不打草驚蛇,當即決定,對‘5.25’案的主要嫌疑人嚴密監控,但暫時不收網,把偵查的重點暫時轉向東鋼。”當天下午,郭強陪着方雨林去找馬副局長,馬副局長這樣對方雨林説道。“由於東鋼案當時涉及的只是經濟問題,是行賄受賄問題,省反腐領導小組決定把這件事交檢察院去做。當時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槍殺知情人的程度。這起殺人案可以説都是在警方的眼皮底下發生的,真是公然挑釁。有關領導決定,立即從公安檢察抽調精兵強將,組成聯合專案組,在省反腐領導小組的統一領導下,強攻此案。聯合專案組以檢察院為主,組長由他們的喬副檢察長擔任……”
方雨林忙問:“張秘書被殺案也歸這個專案組被嗎?”他一心都懸在這個案子上。
“這還由咱們公安局方面負責。當然,兩方面會密切配合……”馬副局長答道。
“那……還是把我留在重案大隊吧。”方雨林小心翼翼地請求。
“方雨林,你怎麼那麼多事?”非常瞭解方雨林的馬副局長知道不能讓這小子得寸進尺,必須先把他給“打”悶了才行,把“事故”“消滅”在萌芽階段,否則後患無窮。
方雨林果然不做聲了。郭強在一旁幸災樂禍似的笑道:“該,該,這就叫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就得讓馬局這麼來收拾你!”沒想到馬副局長轉身也瞪了他一眼,啐他一口:“呸,你有什麼可高興的?”郭強也不做聲了。接着,馬副局長問方雨林:“聽説你最近連着到來鳳山莊作案現場去了好幾回?”方雨林答道:“也沒好幾回,就兩回吧。”“看出點啥名堂來沒有?”馬副局長又問。方雨林謙虛地:“部裏都來專家了,我能看出啥名堂。”馬副局長瞪他一眼:“我跟你説東,你別跟我扯西。”方雨林猶豫了一下:“反正……亂亂乎乎的……也沒理出什麼頭緒來。”“真的?”馬副局長斜起眼角,仔細打量了一下方雨林。方雨林忙説:“跟您我還玩兒虛、的?”馬副局長淡淡一笑,説道:“好了,沒事了。有車回嗎?”就把他兩位打發了。
郭強是開車來的,提出讓方雨林跟他車走,以便在車上還可以聊聊案子。方雨林卻藉口“沒理出什麼頭緒”,拒絕了。
這讓郭強有點生疑。大隊裏所有的人都知道方雨林這小子對談案子特別有癮,絕對入迷,能不吃不喝不睡地把大夥兒都拖稀了。只要一談起案子,誰都受不了他那股痴迷勁兒。今天怎麼會不想談了呢?而且連車都不想坐,只想自己騎那輛破車走。
郭強就覺得這裏肯定有什麼“貓兒膩”,心裏特別不踏實。到了院子裏,打開車門,他沒急於上車,先小心地查看了一下車後座,又去打開後備箱查看了一下,爾後又四下裏張望了一下,確認方雨林既沒“‘躲”在他車上,準備跟他惡作劇一把(這小子常這麼幹),也不在大院裏做別的打算,這才上車發動了馬達,徐徐駛出院門。一出院門,他便開始加速。當車飛快地駛到最近那個拐彎處時,突然,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從拐彎處人行道上的一棵大樹背後躥出,向他做了個非常肯定的手勢,讓他把車拐到對面的那條小馬路上去。他定睛一看,正是方雨林。等郭強把車駛過那條小馬路,方雨林便飛快地鑽進車裏,用力關上車門,説了聲:“照直開,去自然博物館。”
郭強楞住了,只是問:“你小子又在搞啥名堂?”他真“怕”他。這小子鬼名堂特別多,是“防不勝防”。方雨林此時卻一臉的嚴肅,只吩咐:“快走啊!”説話時,還向後張望了一下,好像是在查看後頭有沒有跟蹤。看來這小子是有真名堂,郭強便不再追部。
車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也似的向前駛去。十來分鐘後,便駛到了自然博物館正門前。方雨林卻説:“再往前開。”郭強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方雨林向一邊緊挨着自然博物館的一條小馬路指了指,讓車向那兒駛去。那兒有博物館的一個邊門,方雨林帶着郭強匆匆從邊門進了博物館。今天也許是館休日,高大黝暗的展廳裏空空蕩蕩,聳立着一些巨大的古猛獁象骨架橋本、恐龍複製標本、藍鯨標本。爾後兩個人坐一部老式的電梯上了樓。出電梯口,有個穿工作服的老人守候在一塊大木牌前。木牌上寫着“參觀者止步”。方雨林好像跟他挺熟,無聲地打了個招呼,老人就放行了。隨後是一條窄長的樓道,整個樓道被一道五合板做的門一分為二。前邊那一半,似乎是行政辦公部分,後邊半部是工匠製作部分,分別為木工間、美工間、模型間,等等。方雨林帶着郭強走到樓道的最盡頭,似乎再無去處了,於是他掏出鑰匙打開一旁的一扇小門。樓道里的光線極暗,這小門門板的顏色和牆壁的顏色又完全一樣,不經人提示,絕對不會有人注意這裏還有一扇小門,更不會想到這樣的門裏居然還會有那樣一個“密室”。
所謂的“密室”,其實就是一個洗相片用的暗室,還堆放着一些除攝影以外的各種專業用書,主要是化學、電子、醫學(法醫學、藥物學、解剖學)等方面的,還有一台型號比較老的電腦。最有特點的是,兩側牆上掛滿了本市一萬分之一的街區詳圖。這種地圖詳盡到標上了每一條小衚衕裏的每一棵老槐樹、每一個公共廁所和每一個公用電話的位置。還有一面牆上掛的是近年來本市發生的主要兇殺案的現場勘察照片,都是大幅的,當然也都是血淋淋的。看得出這裏是單身男子居住的,因為它還很“亂”。趁方雨林草草收拾房間的空兒,郭強也草草地翻了一下這些書,瀏覽了一下牆上的圖和照片。
“你小子什麼時候還搞了這麼個秘密住處?”郭強忍不住問道。過去,他一直以為掌握着這個好朋友的一切秘密。看來,在這個世界上,誰也別誇這種海口。
“跟一個朋友借的。”方雨林説道。“你知道我家住房情況,完全沒法工作和學習。”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男朋友?女朋友?”
方雨林笑道:“單身漢還能跟誰借?當然是女朋友。”
郭強做出一種誇張的表情,叫道:“你小子那邊眼丁司令員的閨女處着,這邊又……”
“又什麼又!這一個是嚴格意義上的朋友。”
郭強卻説:“別逗了,男人跟女人在一起,甭跟我説什麼‘嚴格意義’!”
方雨林笑道:“就你這號人邪性!”
郭強指着插在牆上一個市兜裏的一張大幅女人照片問:“就是她?”
方雨林説:“沒錯。”
郭強一臉的羨慕:“好靚呀!”
方雨林抽去那張照片,裏邊又露出一張小夥子的照片:“這是她丈夫。”
郭強捶了方雨林一下,笑道:“哈哈,你小子還留着人家丈夫的照片?”
方雨林卻一本正經地:“哈個屁!這兩位都是我大學裏的同學。加上丁潔,我們四個當時是最要好的。他倆公派出國了,去美國研究司法鑑定。女同學的父親是這個自然博物館的副館長,那年博物館保險箱被盜,保險箱裏藏着好幾份世界頂級的史前魚化石標本,驚動了中科院和國家文物總局的領導,搞了多半年沒弄出個名堂。我來幫了一下忙,找到了個線索,把案給破了,還把那幾個標本給追回來了。博物館的幾個領導高興得不得了,一定要給我一點什麼獎勵。我説,獎勵麼,就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話,申申——就是我那個女同學,走了以後,她在這裏使用的這個暗室能不能繼續借給我用?幾個領導説,好啊好啊,你來,我們真還求之不得呢!以後這裏再出什麼事,我們就不怕了!”
郭強笑道:“哈哈……你小子……人家蒙吃蒙喝,你小子是矇住。”
方雨林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住房啊住房,誰要給我一間獨居住房,我一準給他磕仨響頭。你知道我現在有多不方便,我小妹都那麼大了!其實,我也難得上這兒來住……畢竟家裏還有兩個老人,小妹的生活還沒着落……局裏又那麼忙……”
郭強笑道:“行了行了,別解釋。我不來查你在這兒私下幹了哪些秘密勾當。快説,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
“對不起你呀,今天館休,沒處打開水給你沏茶,我這兒又沒飲料……”
“喂,別再跟我兜圈子了。快説,你在‘12.18’案子裏有什麼重大發現?”
方雨林猶豫了一下:郭強不耐煩地催道:“婆婆媽媽個啥嘛!”
方雨林認真地看着郭強,放慢了語速。説道:“也許是我不該説的……”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每當他要説出什麼重大的事情來,他總是用那種細細追究的眼神盯住對方,並把語速放得特別平和。果然,他説道:“我直接懷疑,這起槍殺案跟省市領導中某個人有關。”
郭強一聽,受不了了,上前一把卡住方雨林的脖子,把他頂到牆上,咬牙切齒地訓斥道:“你小子不長記性?活膩了!”方雨林被卡得喘不過氣,忙用力推搡。郭強紅漲着臉放開方雨林,拿起自己的手包、大衣和帽子,便向門外走去。方雨林一邊揉着脖子,一邊趕緊追上去説道:“你聽我説……”
郭強用力推開他,吼了他一嗓子:“你給我閉嘴!”
方雨林被他推得差一點摔倒,踉踉蹌蹌地退到牆邊,勉強站住了,又撲過去吼道:“郭強,你狗日的瞅瞅你手裏的大蓋帽,瞅瞅那大蓋帽上的國徽!”郭強冷笑了一聲説道:“你以為這國徽是對着所有人的?你……你真是喝苞米糊糊長大的,滿腦子漿糊!”
這句話着實把方雨林激火了,他突然衝了過去,一把卡住郭強的脖子,黑起了臉,橫眉豎眼地大叫道:“那你説,它對着誰,又不對着誰?你説!你狗目的,説!”突然間,他卻又主動鬆開手,頹然地坐倒在一邊的舊椅子上,自己苦笑了起來。
郭強被卡得連連咳嗽着。方雨林已平靜下來,便去洗手池那邊的水龍頭上,放了一杯自來水,遞給他。郭強一把打翻那杯水嚷道:“你狗目的還想害我拉肚子?”
方雨林沒做聲。他不想説什麼了。過了一會兒,他打開門,對郭強説道:“既然你不敢聽我説,那你走吧。走啊!還要我用八抬大轎送你?”他吼叫起來。
郭強反倒不動了,也沒生氣,只是直盼臉地看着方雨林,就像是在看一個非常熟悉而又非常陌生的人。方雨林拾起郭強掉在地上的大蓋帽,並把它用力扔給郭強,搬了撤嘴説道:“拿着你這頂只對着老百姓作成作福的大蓋帽,走啊!”
郭強平靜地走過去關上門,反問:“小子,你知道剛才你自己説了句什麼話嗎?你知道你説的那句話的分量嗎?”
方雨林冷笑:“我不是3歲小孩。現在已經查實,張秘書被殺,可以排除情殺和仇殺。我們的偵查視點只能落在他是東鋼股票案的知情人這一點上。只有他和熊復平才知道這30萬份內部職工股最後落到了哪些領導的腰包裏,偏偏他被殺掉了。你説是誰會下這毒手?東街賣燒餅的老頭,西街站櫃枱的大姐?那一號的殺得着他嗎?”
“那你説是誰下的手?高才生,證據,這得拿證據説話。
現在誰都明白,殺張秘書的人肯定跟拿股票的人有關,但只知道這個沒用。現在連兇手到底是怎麼離開現場的都搞不清楚。
你!你還想指控什麼省市領導?你有病?“郭強搶白道。
“我現在有一點線索能説明兇手是怎麼離開現場的……”
方雨林一邊説,一邊拿出一張現場勘察時拍的照片給郭強看。
“警犬隊來了以後,我跟着進了現場。你注意到這隻警犬的眼神沒有?它一個勁兒地往上看,後來它還老向上躥……”
“上邊我也查過,沒人。”郭強反駁道。
“但警犬不會平白無故地躁動不安的。你上去看的時候,上邊的確已經沒人了。”
“你的意思是説,上邊曾經待過人?”
“是的。兇手非常清楚,當時警力充足的來鳳山莊離他作案的那幢舊別墅非常近,槍響以後,現場一定會很快被包圍起來。而且所有通往外界的通道也都會被封鎖。這兒方圓多少裏,人跡罕見,一片雪野,動一動都會留下痕跡,跑不出多遠,他就會被追蹤而至的我們逮住。按常規的想法,人們總以為兇手作案後要儘快地逃離現場。這傢伙就鑽了人們這個思維常規的空子,偏偏不跑,就躲在現場……聽到槍聲最早趕到現場的是警務中隊的幾個同志,他們沒帶警犬,大部分同志甚至都沒帶武器。當時現場非常混亂……”方雨林説着又拿出一張照片。拍的是一根後窗外的水管。雖然這些天裏又下過雪了,在水管的舊雪痕上又覆蓋上了一層新雪,但仍能辨別出那些有人爬抓過的地方。接着,方雨林又拿出兩張照片,問郭強:“這是那天我剛到來鳳山莊值勤時拍的一張風景照,當時光線還可以,沒有用閃光燈。這是案發後,我無意間在同一個位置又拍的一張,是用了閃光燈的。你注意到這兩張照片上有什麼不一樣嗎?”
郭強仔細辨別了一下説道:“沒什麼不一樣啊,除了一個光線亮一些,一個光線暗一些……”
方雨林又拿出兩張放大成40寸的照片:“你再看看這兩張,是剛才那兩張的放大。”同時還遞給郭強一個放大鏡。
郭強用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在兩張照片上對比着搜索着。放大鏡移近停車場,忽然間,放大鏡停住了,停在了一輛汽車的影像上。因為整個停車場在畫面上只佔一個不大的位置,所以這輛汽車就顯得很不起眼,放大後,影像都很模糊。放大鏡很快地又移到另一張照片上,並在停車場上同一個位置反覆搜索了幾遍,卻沒有發現那輛汽車。“少了一輛汽車。”郭強説道:“為什麼?”方雨林明知故問。“兇手是坐車走的?”郭強反問道,“可當時所有的道口都已經封鎖了呀!”
方雨林問:“如果兇手穿着警服,或者兇手是我們內部的一個什麼人,甚至是一個領導……情況會怎麼樣?”
郭強卻向:“你先回答我一個另外的問題。兇手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對他非常不利的時機來了手?”
方雨林説道:“解釋只有一個,他臨時得到消息,知道那天聚會結束後,有人要找張秘書談話。情況逼得他必須在聚會結束前下手,否則,他將徹底完蛋。”
郭強反問道:“聚會結束後,領導要找張秘書談話瞭解東鋼股票這件事是絕對機密的,兇手怎麼會在事先得到這個消息?”
方雨林也反問道:“你説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説,兇手是屬於能得到這個機密消息的圈子裏的人?”
“也許兇手本人不一定是這個圈子裏的人,但他一定跟這個圈子有十分密切的關係,這樣他才會得到這個消息。”
郭強一驚:“”你説……兇手甚至有可能是那天晚上參加聚會的人中間的一個?”
方雨林肯定地説道:“絕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他指着那幾張照片又説道:“從現場的情況看,兇手絕對了解來鳳山莊和那幢舊別墅的情況,也絕對了解案發後,警方可能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郭強不做聲了。過了好大一會兒,郭強問道:“你跟馬局彙報過這些想法嗎?”方雨林搖了搖頭。郭強説道:“這你就不對了。走,找他去。”方雨林不肯去。郭強拿起衣帽就向外走去,並説:“你要連咱局裏的領導都信不過,那真是見了鬼了!走!”方雨林仍遲疑者説:“不是……”郭強推着方雨林往外走:“不是個啥?”方雨林忙説:“兄弟,你先別上火……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讓你上這兒來,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郭強又用力推了他一把:“還有啥可商量的?走,找馬局彙報去。走啊!”
方雨林猶猶豫豫地向外走去。
郭強回過頭來提醒道:“帶上這些照片。”
方雨林聽話地拿上照片。
郭強又説:“帶上現場勘察記錄。”
方雨林又猶豫了一下,一邊找記錄本,一邊問:“你怎麼知道我還有現場勘察記錄?”
郭強説道:“這還用‘知道’嗎?快走吧。”説着,他先走出門去了。方雨林隨後也跨出房門,掏出鑰匙,回身準備給門上鎖。就在把鑰匙插進鎖孔的一霎那,他的心不知道為什麼極度不安地猛跳起來,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了看郭強。郭強這時也回過頭來看了看他。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從郭強的眼神里究竟覺出了些什麼,但那的確是一種非常陌生的東西,令他極度不安的東西。他本能地從鎖孔裏抽出鑰匙,趕緊回到屋裏,並一下關上了門,把郭強關在了門外。
郭強立即衝了過來,用力拍着門,叫道:“雨林!雨林!
你又犯啥病呢?”
方雨林卻怔怔地在屋裏站着,懷裏還緊緊地抱着那些他視為生命一般重要的照片和現場勘察記錄,似乎對自己突然間做出的簡猛之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好長一段時間對郭強的叫喊和敲門,都沒有任何反應。因為下午還有會,郭強沒再跟方雨林僵持,只説了一句:“沒跟我商量妥以前,你別跟任何人透露你對案子的這些分析。記住啊!”然後就匆匆走了。
後兩天,郭強一直參加局裏的年終總結評比會。在會場上,郭強一直是心不在焉。兩天來主持會議的人説了些什麼,他基本都沒聽進去。他一直在回味着方雨林對案子這個大方向的判斷,併為之“膽戰心驚”。
“郭強,咋整的,蔫不拉唧的?”最後一天散會時,早就發現了他這情緒的馬副局長湊到他身旁,關心地問。
“沒……沒事……”他沒説實話。在沒做通方雨林的思想工作以前,他不想直接由自己去向局領導報告此事。事情還沒到如此緊急的地步,不能把好朋友逼到那份兒上。所以,後來他雖然又想去找馬副局長彙報,甚至都到了馬副局長辦公室的門口,並來回走了好幾遍,有一回,手都伸到門把上了,但還是猶豫再三,沒敲門。出了市局的大門,他想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方雨林這“狗脾氣”,毅然決然地掉轉車頭,快速地向自然博物館駛去。但等他衝上樓,那個守候在“參觀者止步”牌子前的老人擋住了他。
老人告訴他方雨林兩天前就已經搬走了。郭強不信,強行衝到那個樓道盡處,用力撞開小暗室的門,果不其然,裏頭已經搬空了。雖然桌子椅子等傢俱都還在,但屬於方雨林的東西卻一件都沒有了。牆壁上的地圖沒有了,那些現場照片沒有了,書也沒有了。一切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彷彿這兒從來沒住過人,更沒搬走過東西似的。
郭強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