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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接下的時間裏,貢開宸和宋海峯一起,聽取省作家協會黨組的工作彙報。説實話,一年裏,貢開宸並不能抽太多的時間來聽取作協的工作彙報。但只要抽出時間,決定去過問作協的工作,他總還是很專注的,並饒有興趣。但今天,他卻有些心神不寧,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去看牆上的電子鐘——他的心懸在白雲賓館那兒哩。中組部來的同志把馬揚召到那兒去談話了。於是,宋海峯悄悄給正在彙報的黨組書記遞了一張便條。便條上寫道:“説簡短些,貢書記還有事。”
今天,作協黨組書記主要談的是籌建省作家度假村暨文學創作中心大樓的問題。“……我們通過四方籌款,搞到了一些錢,但還有一點缺口……”貢開宸笑着打斷那位書記同志的話:“先別叫苦嘛。直截了當地説,建大樓,到底還有多大缺口?”作協黨組書記看了看自己身旁另一位作協領導。那位領導忙説:“怎麼着也得一千八百來萬。”“建你那一幢樓一共得花多少?我看一千七八百萬,也就差不多了吧?現在開口要一千八百萬。那你們自籌了多少?自籌了八萬?八十萬?到我這兒來一張嘴就要一千八百萬?這叫‘一點缺口’?這叫獅子大開口。”這時,焦秘書走了進來,悄悄地對貢開宸説了句什麼。貢開宸馬上對宋海峯説了句:“你主持一下,我去一下就來。”然後又轉過身來對作協黨組書記説,“再好好把賬算一下。我口袋裏可是一千八百塊都給不了你。錢都得邱省長給你掏。你一千八百萬,他一千八百萬,別把老頭逼瘋了。老頭可是個好老頭啊。”説罷,便匆匆離去。但走到會議室門口,又回過頭來補充了兩句:“有個問題,你們先好好考慮一下,一會兒等我回來再切磋。這個什麼作家度假村暨創作中心大樓,對我省的文學創作實際上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別搞到後來,又是你們這些作協領導人搞的形象工程而已。古今中外,有幾部傳世作品是作家們住在這種官辦的大樓裏寫出來的?沒有吧?前蘇聯有沒有?查一查。黨怎麼關心文學創作,是不是一定要搞度假村蓋創作大樓之類的東西?跟改革精神符合不符合?大家還可以再議一議,考慮考慮。啊?”
待貢開宸一走,宋海峯便微笑着宣佈:“……各位,請稍稍休息一會兒,喝口水……”
作協黨組書記笑道:“貢書記不是讓您主持嗎?您就把這點錢定了吧。才一千來萬嘛……”宋海峯笑笑道:“嘿,瞧你説的,才一千來萬?貢書記最後説的那段話,信息量很大哩。還是等一下吧。等一下……都喝口水……”
貢開宸回到自己辦公室,一推門,已經在那兒等着他的馬揚立即站了起來。貢開宸迫不及待地問:“談完了?今天談的時間真夠長的了,足足兩個多小時。”馬揚忙説明:“這回不是宣佈決定,是考察性談話,所以就多用了點時間。”“你把自己的想法都跟他們説了嗎?”貢開宸問。“説了。但他們沒表態。沒説行,也沒説不行。”馬揚答道,“不過,他們最後還是綴了一句,説,會把我的這些想法和要求帶回去,完完整整地向部長彙報。但還是希望我充分做好走的準備。要不,我直接給部長,或者給中央書記處寫封信,再申訴一下留在K省的理由?”貢開宸立即搖了搖頭説道:“等一等……還是等一等……看看考察組回北京以後,有什麼更新的動態出現。到那時候再説。別太急了。”馬揚又試探道:“那……您寫的那份東西……真的要等到中央有了最後決定才讓我看?”貢開宸馬上笑道:“跟你開玩笑的。怎麼能真的那麼幹?你就是調離了K省,還在中國嘛,也還是在執行中央的決策,為中國的老百姓努力奮鬥嘛。我們的目標還是一致的嘛。你先拿去看。然後找個時間,儘快找個時間,談談你的意見。我倆好好聊一聊。”説着,把那份材料交給馬揚,然後起身去會議室繼續主持作協的工作彙報會了。
就在中組部考察組在白雲賓館著名的一號小樓跟馬揚談話的同時,在七號小樓裏,卻醖釀着另一場談話——貢志和把修小眉約到這兒來,準備跟她做一次攤牌性的談話。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卻還不見修小眉如約到來。貢志和有些着急了,打了好幾次電話。電話裏都告訴他:“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沒有開機。”不一會兒,安放在牆一角的那個木殼雕花立地大擺鍾,終於“噹噹”地敲響了四點。貢志和實在等不下去了,很生氣地拿起房卡和手包,決定走了;剛走下樓梯,卻看到從小樓的旋轉大門外匆匆走進一個女子,穿着一件淺色的重磅綢中長風衣,還包着一塊挺素雅的絲質頭巾,雖然戴着副墨鏡,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該女子就是修小眉,便在樓梯上站起,等着了。“你真夠沉着的。遲到多長時間?!”貢志和撩起袖管,讓她看手錶。修小眉在離他兩級樓梯的地方站下,低聲地催促道:“快説,約我到這兒,幹什麼?”“別急嘛,進房間喝口水……”貢志和一邊説,一邊轉身向那個包下的房間走去。修小眉不安地四下裏打量,進了房間,惴惴地責問:“你知道這白雲賓館是什麼地方嗎?這兒是省委省政府舉行重要會議、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都認識我們這一家人。約到在這兒來説話,你不是自找麻煩嗎?”“但我覺得這兒還是比街上那些咖啡廳酒吧要更適合我們之間對話。”修小眉立即打斷他的話:“好了,快説吧,五點整,我還有一個飯局。”貢志和椰榆道:“五點就吃晚飯,是不是太早點?”修小眉冷笑道:“醫院請了兩位美國牙科專家,今天晚上他們乘九點的飛機飛北京。我們五點設宴為他們餞行,你還覺得太早了?”貢志和淡淡地笑道:“你們醫院的確請了兩位美國專家,但是,他們昨天就已經飛北京了。怎麼,他倆昨晚又回來了?你們今天還得再請他們撮一頓?”
“謊話”被當場揭穿,修小眉好不難堪,臉立即紅了:“你……什麼意思?”貢志和倒沒有得理不饒人,只是説道:“不過,有一點你沒説錯,今晚你是有個約會,但不是跟美國人。”修小眉怕他再説出什麼讓她更難堪的話,便趕緊説:“如果你沒什麼正經事要説,那麼,對不起,我不奉陪了。”説着,拿起剛脱下的風衣和一直還抓在手裏的手包,就要走。貢志和忙勸阻:“別急嘛。張大康約你七點在那個幽靜的高爾夫俱樂部小別墅裏見面,您這會兒就去,是不是也太早了點?”修小眉臉大紅,豎起今晚描畫得特別精細的柳葉眉,啐嗔道:“你……你還在監視我?”貢志和立即説道:“嫂子,請不要用‘監視’這樣的詞。過去我只是比較關注你的活動。自從爸爸告誡過我以後,我就停止了這種關注。歷史所的同志可以作證,我現在每天都會去我那個小院,做我的論文。但是,我剛得到一個情況,説你這個星期和那個張大康已經見過三次面了……”修小眉冷笑了一聲:“哼,誣陷也不要證據。”貢志和反問:“如果我有證據呢?”説着,從手包裏拿出幾張照片,往修小眉面前一放。修小眉一怔,拿眼角稍稍地去掃了一下,臉一下便熱辣辣地燒灼起來。照片好像拍的都是她和張大康在一起時的場面。她愣怔住了,迅速反應過來,忙伸手去拿照片。貢志和的動作比她更快,一把把照片壓住。
貢志和説:“別急,要欣賞的話,我們一張一張地欣賞。這幾張照片的構圖、影調雖然不能説很講究,但兩個主要角色的神情舉止還是拍得很清楚的哦。”修小眉叫了起來,眼眶裏一下湧滿了淚水:“貢志和,你到底想幹什麼?”貢志和誠懇地應道:“我不想幹什麼……”修小眉跺着腳説道:“可你……”貢志和突然十分激動地大聲叫了起來:“我不想幹什麼!我不想!!”
修小眉一下被嚇呆了。
沉靜了一會兒。貢志和喘起了粗氣。過了一會兒,他大步走到修小眉面前:“坐下。你給我坐下。”修小眉見他鐵青着臉,不知他會做出什麼過格的事,便知趣地照他吩咐的那樣,坐了下來。這時,有人敲門。貢志和忙把照片放回手包。兩個修理工進來説:“這兒衞生間的燈管壞了,我們是來換燈管的。”房間裏的氣氛得以稍稍緩轉。十分鐘後,修理工走了。貢志和從手包裏拿出一張機票和一疊美金:“你暫且去香港住些日子。那兒,有我很可靠的朋友。他們會得體地來接待您的。醫院那邊,我也會去安排的。”
修小眉一怔:“讓我去香港?為什麼……”
貢志和説:“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走。我想,很聰明的你不會再逼我在這兒給你從頭説一遍我要讓你離開這兒的理由。大嫂,你曾經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啊!”説着,眼淚從志和的眼眶裏湧了出來。修小眉也有點激動了:“我是和張大康單獨見了幾次面,那又怎麼樣?這樣的事情,你就是拿到爸爸跟前去,我也……”貢志和沒等她把話説完,就截住了她的話頭:“就因為你單獨跟張大康見了幾次面,我會這樣發了瘋似的請你走?大哥犧牲了,我就不許自己的大嫂跟別的男子來往了?你真把我貢志和當成什麼了?老古董?老保守?貢志和再怎麼樣,也是改革開放後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告訴你,大哥犧牲了,你不僅可以跟別的男子來往,你還可以跟別的男子睡覺!”
修小眉大叫起來:“貢志和!!”
貢志和平靜地説道:“嫂子,您有充分的自由去選擇您的生活圈子,您也有充分的權利去決定您的生存方式。但是!(他用加重的語調,迸出這兩個字眼兒。)但是……在我們這個特殊的家庭裏,我們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必須要考慮到怎麼去維護這個特殊家庭在羣眾中的影響,因為這關係到七千萬人的利益。在這一方面,大哥是我們的榜樣。您也應該成為我們的榜樣。”
修小眉痛苦地説:“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們貢家、又對不起那七千萬人的事了?”
貢志和繼續很平靜地説道:“今天,我只能説到這一步……我真的不想傷害您。真的……”但眼淚再一次忍不住地從貢志和的眼眶裏湧了出來,他十分痛苦地低下了頭,由於要竭力控制住自己一時間狂烈起來的情緒,以免做出什麼後果不堪設想的事情,他渾身甚至都顫慄了。
整個談話只持續了三十多分鐘。修小眉最後還是拿着機票走了(錢,她沒要)。她不想和貢志和僵持下去。而且直覺告訴她,事情的發展絕不似她早先想的那麼簡單。貢志和居然要她去香港“躲避”一下。難道真的有那麼嚴重嗎?白色舊普桑急速地駛進一條背靜的小馬路。這裏行人稀少,樹木高大,馬路兩旁都是獨門獨户的高檔住宅小樓。好像都是解放前留下來的洋房,小樓門也都斑駁老舊了。秋末冬初,粗大的梧桐木顯得滄桑,又不乏它原有的高雅,多姿。她把車戛然停在了一座小教堂的門前,給張大康打了個電話,告訴了他關於照片的事,並説:“……我現在不能上你那兒去。最近這一段時間,我每次跟你接觸,幾乎都讓他跟蹤拍了照……”“不可能。每一回見你,我都相當小心,無論是在見你之前,見你之後,還是在見的過程中,我都會觀察周圍。但沒發現過熟人……”張大康在行駛的高檔轎車裏戴着耳麥,跟修小眉通着話。“但他的確都拍了照。”“……你見那些照片了?”“……我最終沒拿到手,但我當場見到了。”“……他拍到的是咱倆哪幾次見面,你看清了沒有?”“沒法看得很清楚。但有一回好像是在五福齋飯莊……還有一回好像是在國際俱樂部……還有一回好像在哈德門賓館的大廳裏……”“……五福齋……國際俱樂部……還有一回在哈德門?”“好像是哈德門……還有一張我看得挺清楚,是在北華影業公司成立的那天晚上,在他們李總家舉行的Party上。你記得嗎,那天你非要我穿上那件你從英國給我買回來的橘黃色風衣……還非要我穿上那雙銀白色的坡跟鏤空皮鞋……那天省委宋副書記也去了,他一到,大家都跟着起鬨,拼命跟他敬酒……”
張大康慢慢地回憶着:“……北華影業公司……李總家的Party……宋副書記……我知道這照片是誰偷拍的了!他媽的!!”
他很快把修小眉召到城區裏一個很普通的居民住宅小區裏(這兒沒人注目)。修小眉換了倒車擋,急打兩把方向盤,準確地把車倒進停車位,戴上墨鏡,並改換了裝束,“下車,四下張望後,便向不遠處張大康的那輛高檔車急速走去。
“沒有人跟蹤吧?”上車後她就不安地問。“別神經過敏。”“去哪兒?”“老地方。”所謂“老地方”,即指那個高爾夫俱樂部。修小眉忙説:“不行。那也會讓人跟蹤拍照的……”
張大康卻説:“你再仔細想想,你看到的照片裏,是不是有一個地方,沒讓人拍過?”“哪兒?”張大康説:“我聽你數了一遍,覺得,所有照片的場景,就是沒有高爾夫俱樂部。是不?”修小眉一想,還真是的,“那你説還是那兒比較保險?”“好了,別瞎耽誤工夫了,到那兒再細説吧。”
還是那個高爾夫俱樂部。還是那幢小別墅。仍然把窗簾都拉得嚴嚴的。所不同的,上一回來,修小眉一見張大康把窗簾拉得如此嚴實,十分地忐忑。但今天,她卻希望他把它們拉嚴實。拉得越嚴實,她覺得越安全。
一坐下來,張大康就分析道:“偷拍者,首先要排除貢志和本人。他的目標太大,他也不會親自去於這種蠢事。第二,偷拍者,一定是你我的熟人。這樣才一直沒引起我們的警覺。第三,從你説的情況來看,這個熟人還應該是沒上這兒來過的。也就是説這傢伙不知道我們倆有這麼個秘密見面的地點。你想想,在我們的熟人中間,誰還不知道我們有這麼個見面的地點呢?”
修小眉一面想着,一面説道:“那……那太多了……你覺得可能是誰幹的?”張大康斷然説道:“我仔細排查了一下,有這種可能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的小叔子貢志雄。”“志雄?他在暗中對我們跟蹤、拍照?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修小眉矢口否定。“一開始,我也不願意把他列入嫌疑者中。但是,算來算去,只有他一個人曾經跟我們一起去過五福齋、國際俱樂部,又去了哈德門娛樂中心,參加過北華影業公司李總家舉行的那個Party……”“跟我們一起去參加這些活動的,何止志雄一人。”“是的,每次都有一些我手下的人跟我們一起去參加這些活動,但是這四次都參加了的,只有一個人,就是貢志雄。而且,你再想一想,貢志雄的確不知道我們還有這麼個見面地點。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你不瞭解貢家這兩兄弟的關係,他倆是死對頭。志雄絕對不可能替貢志和幹這種事。”“如果面臨貢家利益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倆也不可能聯合起來,一致對外?”
“誰威脅他們貢家利益了?”
“你,和我。”
“我們怎麼威脅他貢家的利益了?”
“你是他們貢家的大兒媳。你我在私下這樣親密往來,在他們看來,怎麼不是在傷害貢家的感情?不是在威脅貢家的利益?”
“那糟了。今天上這兒來以前,我還跟志雄講了,我要上這兒來……”
張大康一跺腳,説道:“你呀!快走!”
修小眉慌慌地要走,卻又站定了下來,説道:“還有件事。貢志和要我馬上去香港,怎麼辦?”張大康忙説:“一會兒再説。”於是兩人拿起各自的手包,張大康拉着修小眉的手,向門外跑去。但已經晚了。門突然被推開。貢志雄出現在門口。他拿着閃光照相機,不斷地拍着。張、修二人手拉着手,大驚失色。修小眉忙本能地舉起另一隻手去擋住自己的臉,並潛意識地半轉過身去躲避。張大康卻氣勢洶洶地大張着嘴向貢志雄撲去,情急中卻又忘了鬆開修小眉的手。
這“一對男女手拉着手,慌急躲避”的鏡頭,就這樣全被貢志雄拍了下來。按下快門後,貢志雄鐵青着臉,抄起一盞枱燈向張大康砸去。張大康躲閃得快,枱燈砸在了身後牆上。貢志雄又抄起一把椅子向他砸去。椅子也被他躲過。張大康叫道:“貢志雄,有話好好説,我已經讓了你兩招了。”貢志雄只知責罵:“狗東西……”張大康又叫:“貢志雄,我是當過偵察兵的……”“狗東西……”又一把椅子從貢志雄的手中飛出。敏捷的張大康躲過貢志雄的這一擊,順手揪住貢志雄胳膊,就勢一個掃堂腿,貢志雄便被他踢翻在地,半邊臉撞在了沙發角上,頓時鮮血就從嘴裏流淌了出來。修小眉驚駭地一邊叫着,一邊撲過去護住貢志雄:“別打了……都別打了……”
張大康扯了扯被貢志雄揪歪了的領帶,上一邊兒坐着去了。貢志雄卻又撲過去叫道:“張大康,我告訴你,我今天沒帶刀!”修小眉驚恐地忙去攔阻:“志雄,你瘋了!”張大康寬容地揮揮手笑道:“好了好了,別讓你嫂子着那份急了。”貢志雄説:“如果你不想打了,那我就走了。後會有期!”
貢志雄真要走,修小眉又不願意了。她覺得有許多的誤會必須跟他解釋清楚。她害怕志雄把這些誤會再帶回到楓林路十一號,造成更大的誤會,掀起更大的風波,以至傳到貢開宸的耳朵裏,釀成不可收拾的後果。對貢家,她的感情很複雜。但不管怎麼樣,她不願傷害貢開宸。她敬重這位長者。拉住貢志雄後,她忙説:“志雄,你聽我説……”
張大康一邊整理着破碎的燈罩,一邊説:“現在就別説了,讓他走吧。”
修小眉怨懣地掃了張大康一眼:“你能少説兩句嗎?”而後又對貢志雄説道:“你能靜下心來聽嫂子説幾句嗎?”
貢志雄忿忿地:“有話,回家説。當着大哥的遺像去説。”
修小眉説:“可以。我可以當着你大哥的遺像説,我也可以當着你們貢家任何一個人的面去説……甚至當着爸爸的面去説……”
貢志雄冷冷一笑:“別再提爸爸了,修小眉女士……”
張大康插上來説:“志雄,你一直是一個很現代很開放的青年,這會兒怎麼變得跟九斤老太似的……”
修小眉哭着對張大康叫了起來:“你少説兩句行不行?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這是我和貢家之間的事,跟你無關……你走!你走啊!!”
張大康很瀟灑地走了,先去總枱商談房間內物品損壞的賠償事宜。他一走,貢志雄也就鬆懈了下來,在小沙發上,門坐了一會兒,才對修小眉説:“嫂子,張大康是有老婆的。”
修小眉説:“我知道……”
“……這傢伙精力充沛,興趣廣泛,思想超前,又慷慨大方……但他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毛病,就是喜歡在各種各樣的女人堆裏打轉。你清楚嗎?”
修小眉説:“清楚。”
貢志雄一愣:“居然如此,那我就無話可説了……”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問道:“你跟他上牀了?”修小眉説:“不管你信不信吧,我,一直到這會兒為止,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大哥的事……”
貢志雄又不説話了,怔怔地打量着修小眉,似乎要從她的臉上找到一點什麼明證來驗證她剛才那一番話。又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問:“張大康讓您替他辦過什麼事?”修小眉斷然否認:“沒有。我還能替他辦什麼事?”貢志雄再問:“真沒有?”修小眉反問:“你説我能替他辦個什麼事嘛?”貢志雄説:“他公司裏的人跟我説過,他帶你到大山子去過,還去過不止一次……”修小眉忙説:“他要併購大山子一傢什麼廠子,説讓我去聽聽,開闊開闊視野。我去聽了一個來小時,聽他們討價還價,實在沒意思,聽得我腦袋發脹,就上外頭溜達去了。那時候,你大哥還沒犧牲……”貢志雄猶豫了一下,説道:“聽説,他後來給了你十五萬元?”修小眉臉一紅,忙問:“你怎麼知道的?”貢志雄説:“也是最近二哥跟我説的。”修小眉更大惑不解了,問:“他怎麼知道的?”貢志雄説:“可能是大哥跟他説的吧。大哥曾經在您的皮包裏發現過這張存摺。”修小眉心裏一緊:“可他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這檔事。他應該問問我啊。這事是完全可以説得清的……”貢志雄輕輕地嘆道:“大哥就是這樣的人。不管什麼事,都堵在自己心裏。控制。控制。控制。一輩子他只知道控制自己,壓抑自己……”修小眉忙聲明:“我沒要那十五萬元,真的沒要。”貢志雄説:“二哥估計你陷入了張大康什麼圈套中了,所以他勸你趕快離開他一段時間。等問題搞清楚了,再回來……”
修小眉一怔:“有人在查張大康?”貢志雄吞吞吐吐地:“不知道……”修小眉急切地:“志雄,你應該瞭解大康這個人,他也許有一千個毛病一萬個毛病,但他對人是實誠的。他是一個能幹事的人。如果他真做錯了什麼,我們能幫他一把的話,應該幫幫他……”
貢志雄走到窗前,向下看了看:“你看他還在下邊等你。你讓他走開!”
修小眉立即拿起茶几上的鍍金外殼豪華造型的電話機,撥通了張大康的手機説道:“你走。求求你了……走!”
看到張大康果然啓動了車,掉頭向俱樂部大門外駛去,貢志雄揶揄道:“……他還真聽您的話。”
修小眉臉微微一紅:“別説這種沒意思的話了。你説,志和讓我去香港是怕我捲進張大康的什麼圈套?”
貢志雄説:“最後去不去香港,您自己決定。但有一點,您考慮好了,他給您的那些錢,您一定得趕緊處理了。”
修小眉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了,她漲紅了臉叫道:“我沒要他的錢。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呢?”這時,茶几上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修小眉氣沖沖地俯下身去拿起電話:“誰?”
“……是我。説話方便嗎?”是張大康的聲音。修小眉愣了一下,她不想讓志雄看出這時候張大康還打電話來“操縱”她的行動,便忙捂住電話的送話器,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麼跟張大康説,然後吞吞吐吐地應了句:“不……不行……以後吧……”而貢志雄早在一旁看出這裏的名堂來了,不由分説,一把從修小眉手裏奪過電話,衝着送話器嚷嚷道:“大康兄,都是場面上走動的人,您怎麼不按規則出牌?這工夫,修小眉女士跟他丈夫的兄弟在説一點家事。您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給修小眉女士一點處理她家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