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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完全出乎貢開宸的意料,第二天郭立明居然就找上門來,而且會以那樣一種方式,一種難以想象的方式,“闖”了過來。
第二天下午,貢開宸主持省委中心學習組學習。結合學習,中心組主要議論了農民的減負增收問題。特請省財經學院一位多年研究農村經濟的教授講了讓農民減負增收,在擴大內需,促進我國國民經濟發展方面所具有的戰略意義。五點三十分,學習準時結束,請宣傳部副部長和教委的一位副主任送走教授,貢開宸便在焦來年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時是五點五十分,下班的人流高峯剛過,電梯間門前剛剛冷落下來。大樓裏特別安靜。走到電梯門前,焦來年搶先一步,按了一下下行按鈕。這時,電梯還在十八層。電梯間門前,只有貢和焦兩個人。焦來年用心注視那一排標誌電梯運行情況的指示信號,以便等電梯停到這一層時,把貢書記護送進電梯。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在一側的樓梯拐角處,有個人影在晃動,回頭去巡視,那拐角處又不見任何人影。於是,一種莫名的不安使他焦急起來,頻頻地去按下行按鈕,催促電梯快一點到,並且又本能地掏出手機,暗自拿在手中,預作“報警”準備。不一會兒,電梯終於到了。進口的高檔電梯無聲地敞開了它那用不鏽鋼製作的金屬門。焦來年忙上前習慣性地用手擋住伸縮的門框,讓貢開宸安然跨進電梯。就在這瞬間,有人突然從他們身後竄到電梯間門前,一把推開焦來年,並把貢開宸推進了電梯。然後,電梯門就關上了。而那個不速之客也跟着進了電梯。
電梯迅速下行。
被這一衝一推驚住的貢開宸回頭一看,那人居然就是郭立明。而被推出電梯的焦來年,踉蹌着穩住自己的身子,忙鎮定下心緒,一邊盯着電梯運行的指示信號,一邊趕緊給機關保衞處打電話。
“……貢書記,您別緊張……我絕對不會傷害您。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見您……我要跟您談一談……無論如何,請您安排個時間……”郭立明在電梯裏愧疚得都想下跪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幹?啊?怎麼可以?!”貢開宸鐵青着臉斥責。“我不這麼幹,根本見不上您……這段時間,我見不上您……他們不安排我見您……可我要見您……我有話要跟您説……我沒有辦法……”郭立明滿臉漲得通紅,眼睛裏湧滿了惶惶的淚水,嘴角一陣陣抽搐,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完全直不起腰,就好像一個虛弱到了極點的人,只欠一陣風過,趕緊頹然倒地。
貢開宸繼續斥責:“你明白你這麼做的後果嗎?你怎麼那麼糊塗?”
郭立明深深地低着頭,本能地扭動着交握在自己身前的那雙手,喃喃道:“貢書記,我是糊塗……我是糊塗……”
貢開宸輕輕地嘆了口氣。過了一小會兒,郭立明突然發現貢書記把手向梯門邊的那一排操作鍵伸去。他暗自吃了一驚:“他想讓電梯急停下來?把我交給警衞?”非常熟悉大樓保衞情況的郭立明知道,整幢大樓有一個武警排負責二十四小時的警衞。他的心往下一沉。第一個湧到他腦海裏的字眼是“完了”,整個身子篩糠似的急劇顫抖起來。他想叫一聲:“貢書記,您應該是瞭解我的,我絕對沒有要傷害您的意思……求您了……”嘴剛張開,卻沒叫出來——因為,這一瞬間,他看到貢書記的手按的是“直駛”鍵,而並非是致命的“急停”鍵。他又納悶了——貢書記為什麼不讓電梯停下?他難道想在電梯裏跟我多談一會兒?不可能。因為再怎麼直駛,這段時間總是極其短暫的。那他為什麼要“直駛”?
貢開宸這一刻沒想那麼多。他只是不想只憑這一件事,就把這個郭立明徹底毀了。這個郭立明有私心,做了一些與他這個“秘書”身份很不相稱的事,但根據到目前為止所掌握的情況看,問題的主要方面不在他身上,他陷得還不算太深。但今天這莽撞的“一闖”,焦來年肯定要報警,卻有可能把他徹底給毀了……
“年輕人啊……”貢開宸緊緊地按住“直駛”鍵,看着驚惶不安、臉色已完全蒼白了的郭立明,暗自悲嘆。
貢開宸的估計是準確的。得到焦來年的報警,保衞處立即通知了警衞人員緊急出動,在各層電梯口守候,只待電梯一停,就立即把“劫持”省委書記的“犯罪分子”逮捕歸案。還有一些趕在這時候下班的機關幹部看到走廊裏霎時間警衞雲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都圍在各層的電梯口,心情萬分緊張地等着看結果。一時間,整幢大樓都跟挨電打了似的,抽緊神經,繃緊每塊肌肉,等待着最後的一擊。
但是,電梯居然沒停……焦來年急得滿頭大汗,一邊一跳三級地往樓下跑去,一邊對着手機大聲在叫喊:“電梯已經下去了……貢書記在電梯裏……快通知底層大廳裏的門衞做好應急準備……”於是六七個身穿防彈背心的持槍警衞編組衝到底層大廳,以戰鬥小組隊形分佈:守候在電梯門前。
但是,電梯居然也沒在底層大廳停下,直接往地下層駛去了。焦來年和保衞處的負責人向警衞和保衞處的其他同志叫了聲:“快去地下層廠便帶頭往地下層衝去。等焦來年等人趕到,電梯早到了,電梯口卻只站着一個人——貢開宸。
焦來年忙叫了聲:“貢書記……”想上前去問個究竟,卻見貢開宸立即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對保衞處的同志和隨即紛紛趕到的警衞戰士説:“回去吧。沒事了。”所有的人都一愣。
焦來年自然知道貢書記自有他的意圖,便忙對那些還在呼呼直喘的同志做了個“撤”的手勢。而這時,貢開宸已經向地下層的出口處走去了。走到出口處,傍晚淡金色的餘暉正好披灑他倆一身,遠遠看去,彷彿古羅馬上將帶着黃金盔甲,迎着崇高的樹林,凱旋而歸。
貢開宸眯起眼站下,讓自己稍稍適應一下室外那種天光的絢麗,而後問緊跟在自己身後的焦來年:“你剛才看清那個人是誰了嗎?”焦來年忙説:“好像是郭……”貢開宸又問:“……你跟別人説過嗎?”焦來年説:“還沒來得及哩。”貢開宸馬上揮了揮手説道:“那就不要跟任何人再提這檔子事了,特別不要提郭立明。”焦來年忙應:“是。”貢開宸突然站住,回過頭來鄭重地吩咐:“下午六點,你親自開一輛車到西北路友誼電影院門前把郭立明接上。把他拉到白雲賓館一號樓來見我。他會準時在電影院門口等你的。絕對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到白雲賓館來見我了。”焦來年又應了聲:“是。”
這時,貢開宸的那輛大奧迪緩緩開了過來。貢開宸上車後,又探出頭來對焦來年叫了一聲:“趕快給潘書記打個電話,就説我已經出發了。別讓他等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