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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各地地方官連連被殺。有些地方官則乾脆率先起義造反。

    會稽(浙江省)郡守殷通聽到江西(長江西北部)之地的造反已風起雲湧,而變得坐立不安。

    “此地百姓不久也會起而造反。到時候,我一定會成為血祭的對象。與其如此,我為什麼不自己起而造反呢?”他於是找來地方上的有力人士項梁,與之商量。

    “江西之地已全豎起叛旗。這是天將滅秦,天意是無法違抗的。自古有言: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因此,我想舉兵。如今能率領江東子弟打仗的只有你和桓楚兩人,我要請你們擔任將軍。”

    聽到此話時,項梁大為錯愕。

    事情怎麼變成這樣呢?

    他原本是計劃殺死這名郡守殷通,進而自己豎起叛旗的。

    項梁系楚國名將項燕之子。項燕因敗於秦將王翦手下而被殺,但楚人都不相信項燕已死。陳勝、吳廣舉兵之際,曾經利用楚人此一英雄不死之説而冒用項燕名義,這一點已如前述。

    項將軍之子——以此為號召時,楚人一定會踴躍參加起義才對。這和陳勝他們冒用項燕之名不同,他們擁戴的是貨真價實的英雄之子。

    意圖殺害郡守,而郡守卻找他共商大計——項梁當然大為錯愕。

    “桓楚正在亡命,這個地方只有小侄知道。我且問問桓楚的去處再説吧!”

    項梁如此作答,告辭離去。實際上,桓楚的去處,項梁和他的侄子項羽都不知道。項梁如此回答,為的是避免正面答覆,要趕緊和侄子進行研究。

    項梁把經過告訴項羽後,問道:“我們該如何是好?”

    “這還需要考慮嗎?叔叔,這是天賜良機,錯過了豈不違背天意?我們立刻把郡守殺掉,呼籲江東子弟起兵吧!”

    “郡守官邸防備森嚴啊!”

    “我們可以乘虛而入,一舉解決掉他。您把我帶到郡守面前吧!”

    “好!到時候你佩劍在外面等我。我一喊你就進來,當場砍下郡守的腦袋吧!”

    “是的,我知道。”項羽昂然地説。

    項羽身高八尺,此時二十四歲的他血氣方剛、武藝高強,是江東青年中的佼佼者。

    項梁回到郡守公館,説:“小侄知道桓楚所在之地,但派別人去,桓楚一定連見面都不願意。所以,使者任務請指派項羽擔任。”

    “好,那就派項羽去見桓楚吧!”

    “我這就把小侄叫進來,他在外面等着……”

    項梁於是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大聲喊道:“郡守有請!項羽你進來吧!”

    “是!”項羽同樣大聲回道,手執佩劍,大步走了進來。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嘛!”殷通眯起眼睛望着項羽。這個有為的年輕人將要成為自己的部下——他想到這一點便心花怒放。

    項羽筆直走到郡守面前,在場的郡守幕僚,無人料到會有事情發生。他們都認為項羽是進來接受郡守指令,準備以使者身份去見桓楚的。

    幹嗎要走得那麼近呢?大家剛開始狐疑時,項羽不但沒有停步下來,更以脱兔之勢,往前衝去,同時拔出佩劍,吼叫了一聲。會稽郡守殷通以反射性動作站了起來。就在他還未站穩之際,項羽的劍已猛然砍在他的脖子上。郡守的頭顱噴出血漿,掉落地面後,滾到項梁的腳前。幕僚們驀然站立起來,項羽立即揮劍砍向他們。這是奇襲。

    擊殺數十百人。

    《史記》如此記載。

    項梁抓起殷通的頭顱,並且拿起郡守的印綬,佩戴在自己身上。

    從秦朝開始,郡縣官員由中央派遣,“印綬”也受到重視。春秋戰國時代,一般人甚少聽到印綬這個名詞。在秦以前,印監一般以“璽”為名,後來始皇帝規定“璽”字只歸皇帝使用,官吏之印監遂以“印”為名,以資區別。這個情形與原本是一般人自稱所使用的“朕”字後來歸皇帝專用一樣。印是官吏身份的證明。綬是穿過印環的帶子,長度為一尺二寸,一般以系在腰際的時候居多。

    項梁佩帶郡守印綬,等於是宣告“會稽郡守在此”。

    由於項羽勇猛過人,眾人懾於其威勢,無人敢吭一聲。

    項梁於是將舉兵之事告知民眾。由所屬郡的各縣召集的精兵達八千之多。

    始皇帝將天下分為三十六郡。郡是最大的行政單位,長官為“守”。郡之下為縣,其長官稱為“令”。項梁和項羽是以郡為單位起而造反,而以縣為單位較小的造反情形也四處可見。

    在江蘇省北部、徐州市的西北,現在也叫沛縣的地方。在秦代,沛縣是屬於泗水郡的。

    沛縣縣令正為如何應付陳勝舉兵而日夜苦思。搞不好自己會被崛起的人民殺掉。類似的事情已頻頻發生。但縣令本身豎立叛旗,起而造反,也有遭到朝廷###而被殺的可能。

    苦思結果,他決心起而造反,因而叫來書記蕭何和監獄官曹參等部下商量。

    “造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人以秦朝官員身份,再怎麼登高一呼,沛縣子弟也不見得會響應跟隨的。不如在外面召集由沛縣逃亡出去的人,然後以這批人的力量對縣城內的子弟施壓吧!”蕭何説。

    “由沛縣逃亡出去的,有哪些人呢?”

    “劉邦就是其中之一。據説他有一百多名手下。”曹參回答。

    劉邦是率領從事驪山陵工事的工頭,他們由沛縣出發。但工人在途中陸續逃跑,結果無法前往目的地,若回沛縣則得接受處罰,因而不得不逃亡。後來,他自然而然地成了逃亡者的首領。

    “對,的確有劉邦這麼一個人……可是,怎樣才能和他取得聯絡呢?”

    縣令蹙着眉頭,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向來就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方法不是沒有。有一個叫樊噲的人和劉邦經常有所聯絡。大人可以派這個人為使者。”蕭何回答。

    樊噲是個“屠狗”(以殺狗為業的人)。當時的人都嗜吃狗肉,賣肉的人一般以“屠狗”稱呼。蕭何知道肉販子樊噲與逃亡中的劉邦暗中互通有無,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加檢舉。

    “好,就叫樊噲去找劉邦吧!”

    縣令難得一見地當場發佈命令。不過這並不是決斷力使然,而是狗急跳牆心態的自然反應。這不是出於自我意識的行動。果然,在派樊噲以使者身份出發的第二天,縣令又開始擔憂了。

    召劉邦這麼個粗人回來,這個決定對嗎?他以後會不會爬到我頭上來呢?

    雖然漸趨衰微,秦王朝依然有全國性的武力組織。陳勝、吳廣只是暫時性的奇襲成功,一旦正式戰爭時,勝利歸誰,還不能預料。倘若秦佔優勢,造反的人不是都會被斬首嗎?

    反覆思量後,聽到劉邦一行人即將回縣的消息,縣令突然改變日前的命令了。

    “關閉城門,禁止劉邦黨徒進入縣城。倘若有人內應,格殺勿論!”

    最為驚訝的是書記蕭何和監獄官曹參。受縣令之託策劃造反事宜,現在縣令卻又不想造反,這兩個人還能不大大錯愕嗎?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搞不好連我們都會被殺掉。”

    “於今之計,我們只有逃跑。”

    曹參和蕭何於是趁着黑夜,翻越城牆逃出縣城,準備投靠劉邦。除此以外,他們是沒有其他去處的。

    劉邦的部下尚不滿百,這批人不是逃兵就是逃工,素質之差,任何人看了都要搖頭。連為首的劉邦都不是像樣的人物。他唯一的長處是為人豪爽和善於用人。

    一身襤褸、形同盜賊的劉邦,來到緊閉着的城門前。

    “喂!你們叫我回來,卻讓我吃閉門羹。這是什麼意思?”説這句話時,他還吐了一口痰。

    翻越城牆的蕭何和曹參這時來到劉邦面前。

    “實在對不起,沒想到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這都是心猿意馬的縣令惹出的,搞得我們也自身難保,還望仁兄見諒。”

    蕭何和曹參輪流把事情的經過説給劉邦聽。

    “好,知道啦,我並沒有責怪你們。可惡的是縣令,這傢伙……”劉邦環抱雙臂,有所思量。

    不會把事情老放在心裏,也是這個人的長處之一。這是劉邦首次舉兵,而一開始他就遭遇巨大考驗,後來更嚐到敗戰滋味以及其他諸多苦境。老把事情放在心裏的人,是不可能取得天下的。徹底的“樂觀主義”,可以説是劉邦統一天下的最大原動力。

    劉邦放下雙臂説:“蕭何兄,你會寫字吧?”

    “那當然。不會寫字怎能擔任縣書記呢?”

    “好,那你就替我寫一封信吧!”

    “要寫給什麼人呢?”

    “寫給沛縣父老。就是所謂的檄文嘛!”

    “寫倒沒有問題,可是,這封信如何發出去呢?”

    “這封信不是寫在木簡上,而要寫在絹布上。寫好後縛在箭上,射進城內,不就得了嗎?而且信不是隻寫一份,要多寫幾份,這樣比較有把握。”劉邦説。

    “這個主意很好。”

    蕭何對劉邦的腦筋相當佩服。檄文很快就完成。

    天下受秦害已久。沛縣父老倘若與縣令共同死守縣城,在諸侯聯合軍攻打之下,定將遭到屠城命運。沛縣縣民唯一之求生途徑乃誅殺縣令,並且由子弟中推舉相當之人以呼應諸侯,如此始得確保身家性命。不然,只有悉數被屠殺之一途!

    這些帛書以弓射進城內。效果遠較預期的好。

    沛縣百姓原就對縣令三心二意的作風甚為不滿。在這樣的時代,人民冀求的是指導力強、值得依賴的領導人物。

    就人民的立場而言,本身內心動搖不定的領導者,不但不能仰賴,更會造成恐懼感。

    面臨生死關頭,而賴以求生的領導者卻不能依靠——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人民還能不恐懼嗎?

    “把那傢伙幹掉算了!”

    戰國時代的殺伐風氣,這時猶未消除。人民對重税、兵役、勞役等壓力的怨嗟,當然會以直接的統治者——縣令,為泄恨對象。

    沛縣住民蜂擁包圍縣衙門,殺害了縣令。

    厚厚的城門被推開了。沛縣父老迎接劉邦進入城內,並且要把縣令印綬交給他。對此,劉邦卻固辭不受。

    “你們看看我的樣子,這副德性像個縣令嗎?”

    劉邦翻起破爛的衣袖讓大家看。這衣袖不僅破舊不堪,更是沾滿污垢。

    “這個樣子確實不像個縣令……”

    人們有此感覺,但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來擔任這個職務。劉邦最後還是被推舉為縣令,稱為“沛公”。以“公”稱呼縣令乃楚國的習慣,這個名稱也因此而來。

    連縣令都不配擔任的這個人,後來竟成為天下之主——這一點,誰會料想得到呢?

    原本認為秦朝已到末日的天下百姓,因章邯之勝利而對秦之實力重新評估。“秦畢竟是天下之王,實力不可小覷,農民造反軍無疑是螳臂擋車。”

    “天下好像開始動盪了。”張良撫摸着自己的手臂説。

    在他面前的是方士徐福。他是以到東海取長生不老仙藥為藉口,向始皇帝敲詐不少金錢的人物。他根本還沒有到東海仙島,始皇帝就已死去,現在,已沒有這個必要了。

    “該是動盪的時候了。今後還得由我們繼續撼動下去才行。”

    這是山東半島南方基部,約略接近現今青島市的琅邪之地。窗外可以望到蔚藍大海。

    “徐福兄,為什麼沒看到你的船隊呢?”張良先前就發現這一點,猶豫了半天才發問。

    出生韓國宰相家庭的張良,為了向滅亡韓國的秦始皇復仇,僱用投擲力士範發在博浪沙襲擊始皇帝,失敗後,他躲在下邳(江蘇省北部)。期間,他偶爾到琅邪,接受徐福的資助。這些錢用來豢養為了再度發難而僱用的壯士和各地俠義之士。

    上次來時,徐福宅邸前的海上停泊一批巨船。始皇帝前來視察時,非讓他看到前往仙島之準備工作確實在進行不可,因此,渡海用的船隻的確在建造中。

    “我的船隊出海了。”徐福微笑着回答。

    “不會是到東海去吧?”

    “哈!哈!是航向南方的,然後轉向西方。我也不知道此刻在什麼地方哩!”

    “航向南方然後轉向西方……是入江,對吧?”

    當時的“河”指的是黃河,同樣,只説“江”是指長江而言。

    順便一提“揚子江”這個名稱的由來。南京的偏東方處是鎮江(因系南京之口,故有“京口”之別名),唐代時,這個地方的對岸設“揚子縣”。揚子縣有前往鎮江的碼頭,人們將這一帶的長江稱為“揚子江”,而外國人卻誤以此為整條長江的名稱。

    揚子縣後來被廢,現在稱為儀徵縣。近代,揚子縣曾經恢復舊名達三年之久。那是清朝末代皇帝宣統即位後的事情。由於宣統名溥儀,各地有“儀”字之地名均被更改。當時,儀徵縣更改為“揚子縣”舊名。但清朝於宣統三年滅亡後,揚子縣又恢復為儀徵縣。

    “你的推測很正確。”徐福神秘地笑着説。

    “是到鄱陽去吧?”張良追問道。

    “你真是個千里眼嘛!哈!哈!哈!”徐福這會兒咧開大嘴笑起來。

    張良在下邳過的是俠客生涯,一方面指揮鬍鬚漢子田筒探查諸國情勢。

    他探聽到一個情報——琅邪徐福頻頻與鄱地進行交易。徐福派到長江的是巨大船隊,交易頗具規模。

    鄱地乃長江流入現在江西的一帶,指鄱陽湖所在地而言。

    “據説,鄱之縣令是相當了不起的人物。”張良説。

    “你知道的事情真不少嘛!鄱之縣令名叫吳芮,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已經把有關你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會幫助你撼動天下的。”

    “好,我會找機會和他見面……為了稱霸中原,一定要有穩固的根基。據説,吳芮這個人甚得民心。那個地方的住民由於和你交易,所以都很富有,生活自然安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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