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幾時,龍袍換成袈裟
閲罷楞嚴磬懶敲,笑看黃屋寄團瓢。
南來峯嶺千層迥,北望天門萬里遙。
款段久忘飛鳳輦,袈裟新換袞龍袍。
百官此日歸何處?唯有羣鴉早晚朝。
——明?建文帝
我從來不是一個探秘者,總覺得所有的秘密,都是一道傷痂,你想知道答案,就意味着要揭筐人的傷痂,讓早已停止疼痛的傷口再次疼痛,痛得無以復加。歷史是無辜的,逝去的先人是無辜的,緘默不語的秘密亦是無辜的。可我們卻總是堅持不懈地去挖掘和尋找,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一顆好奇心。事實上,許多秘密,湮沒在歷史的沙塵下,永久地不見天日。任憑後人如何去追索,曾經設下的謎題,再也不會出現謎底。
偶然在一個網站看到建文帝遺留的幾首詩,據説是他逃亡到西南,做了和尚之後所寫下的。心中不禁訝異,這個明朝皇帝,失國之後的下落始終是個謎。難道他真的逃出了宮殿,做不了皇帝而去做和尚,並且做一個喜歡寫詩的和尚了?關於建文帝生死去向,一直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一個至今都無法破解的謎。當年因建文帝削藩,導致其叔父燕王發動“靖難之役”。建文帝的帝王之位,僅坐四年就被迫退下,他在一場大火中不知去向。
燕王朱棣始終不肯相信,那具穿着龍袍,已經燒成灰燼的屍體就是建文帝。他寧願相信建文帝已經秘密逃離皇宮,於是派士兵四處追尋他的蹤跡,是因為朱棣害怕有一天,還有一線生機的建文帝會復國再起。儘管軟弱的建文帝,其軍事謀略遠不及朱棣,但朱棣所得的皇位畢竟不是名正言順。他叛國奪位換來的江山,就真的坐得那麼安枕無憂?縱然他比建文帝更有帝王的魄力,有君臨天下的霸氣和膽識,甚至明成祖的統治時期,被稱為“永樂盛世”。但是篡權奪位,謀害親侄,對他來説,終究是一場夢魘。每當午夜夢迴,他都會聽到建文帝淒厲的喊聲,響徹在偌大的宮殿。永樂十九年,明成祖遷都北京,以南京為留都。這或許可以看成朱棣的一種逃避。
建文帝究竟去了哪裏?是葬身在那場無情的火海中,早已成了陰司亡魂,還是真的逃離出宮殿,在流離失所的境況下,做了深山苦僧?記得電視上看過一集《尋找建文帝》的探秘史,在南京明朝皇宮不遠處,找到一個洞穴,從洞口鑽進去,可以直通宮殿。難道建文帝就是從那條通道逃離,保全了性命?又或者説,他早就預料到燕王終有一天會破城而入,早早命人暗地挖好通道,是為了有一天可以逃亡?可是他走時身邊還有隨從嗎?留下長子焚死火中,兩歲的次子成了朱棣的俘虜,足足被監禁到56歲才重獲自由,這些都是他早有預料的嗎?
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無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失勢,則草木皆枯。無數後人都循着明朝歷史所剩餘的一絲蹤跡,尋找建文帝。建文帝被其祖父朱元璋描述為一個早慧、孝順和正直的皇孫,對他寵愛有加。其父朱標太子在盛年時早逝,朱允炆作為朱標最年長的兒子,被立為儲君。二十一歲的建文帝在南京繼位,他温文爾雅,性情軟弱又毫無國策經驗。他衷心向往的是實行理想的仁政,卻不知皇宮裏有太多的傾軋鬥爭。他聽取黃子澄的諫言,削奪藩王的權力,實則是擔心幾個有野心的皇叔要對其發難,其中最令他憂心的是燕王朱棣。然而他的削藩之舉直接導致燕王下定決心對抗朝廷,最後朱棣一舉攻破皇城,看到的是皇宮大院起火的紛亂場景。
朱棣不能相信,那幾具燒焦的屍體,有一具就是建文帝的。可是建文帝真的逃脱了嗎?這個無法破解的謎團,已經掩埋近七百年了,關於建文帝的下落至今依舊眾説紛紜。許多地方都隱約地遺留下他到過的痕跡,卻都像被水洇過的紙墨,變得模夯清。沒有誰可以得出一個肯定的、正確的答案,證實建文帝真的沒死,而是流落在某座寺廟出家為僧,或是在某個村莊,過上普通的百姓生活,並且有了生生不息的後代。無論是哪種結局,總歸建文帝就是一個沒落皇帝,失去了江山,丟失了寶座,然後選擇落荒而逃,令自己下落不明。
這首述懷詩,顯然不是出自建文帝之御筆。倘若建文帝真的還活着,但求默默無聞,苟且於世,又怎敢寫下“款段久忘飛鳳輦,袈裟新換袞龍袍。百官此日歸何處?唯有羣鴉早晚朝”的詩句流傳於世?無論流落到何處,他都只能隱姓埋名,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絲毫的端倪,否則必然惹來殺身之禍。這首詩確實寫出一個落魄帝王龍袍換袈裟的淒涼和無奈——隔着萬里蓬山,遙望皇城,曾經的百官各歸何處?皇城淪陷,丟了權杖和玉璽,他只是一個危性命而四處漂流的階下囚。以他的軟弱,就算活着,亦不會有雄心壯志來重振山河。
建文帝的帝王夢,早就在那場靖難烽煙中醒來了。如果沒有這場烽煙,建文帝也不過和許多平凡的帝王一樣,在屬於自己的國土上,做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安穩皇帝。以他的温和懦弱,不至於在大明史冊上,留下至關重要的一筆。歷代帝王無數,能夠流傳千古,讓世人銘記於心的,只有寥寥幾人。其餘的皇帝都只是輕描淡寫,按照宿命的安排,坐完自己的帝位,然後悄然無息地離開。各個朝代,多少帝王,試問我們所能記住的究竟能有幾個?在翻湧的歷史潮流中,帝王也不過是一粒沙石,和庸常的人一樣,在潮落時銷聲匿跡。
建文帝這顆沙石,到底被湮沒在哪裏?既然無跡可循,似乎已沒有再尋的必要。就算他活着,在某個隱秘的地方,活到白髮蒼蒼又如何?失去了皇位,他和平常百姓再無區別。至於這首詩,究竟出自誰人之筆亦不重要。相信悠悠滄海,建文帝的亡國之恨,也應該被歲月的風聲沖淡了。
倘若建文帝真的做了高僧,悟了禪理,又怎麼還會計較,一場不能迴轉的靖難舊事?他早已習慣了黃卷青燈的寂靜,素食淡飯的清簡。就讓帝王之夢,隨着那場大火焚燒為灰燼,讓追尋的人繼續追尋,讓探秘的人繼續探秘,讓建文帝,成為歷史上一個永遠沒有結局的謎底,成為一段永遠不能參透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