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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驟雨

    飛機在八點半抵達羽田,比預定時間慢了十分鐘。登機時北海道的黃昏已略帶涼意,而東京卻至少在攝氏十五度以上,感覺上略嫌悶熱。

    “這次玩得真高興,謝謝你。”

    降落後坐在開往機場大廳的巴士內,葉子低頭向修平道謝。

    修平點點頭,心想身旁的人若是妻子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果真是妻子的話,她絕不會在旅行接近尾聲時向自己道謝,反而會表現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葉子面對她丈夫時,是不是也如此客客氣氣的呢?

    正在東想西想時,葉子開口問道:

    “喂,待會兒我們是不是該分別出去?”

    “為什麼?”

    “這樣不是比較安全嗎?”

    “沒有必要。”

    修平早上斷然地拒絕了芳子的要求,照理説她不會在羽田等修平。儘管如此,快到出口時修平卻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腳步。

    修平超越葉子大約四、五公尺,走到大門時他裝出一副單獨回家的表情,環顧四周。

    由於並不是星期假日,又是晚班的飛機,在大廳接人的人寥寥可數,修平大致晃了一眼,沒有發現妻子和弘美。他安心地停在原地,等葉子趕上來才又跨開步伐。

    “你儘管先走,不必管我。”

    從修平剛才的舉動,葉子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

    “再見。”

    “實在非常謝謝你。那麼,我就先搭計程車走了哦!”

    “我也要坐車回家。”

    為了搭計程車,他們只好穿越人境口,走到出境大廳。

    和葉子並肩走到出境大廳正中央時,修平突然發覺右手邊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啊……”

    修平驚叫一聲,慌張地把臉別過去。

    和他們同班飛機的人魚貫地走向對面的出口,妻子和女兒弘美就站在這些人潮的前方,往修平這裏看。

    她們兩個和修平相距不過二十公尺,在人影稀疏的大廳中央,顯得特別突出。

    修平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她們,遂戰戰兢兢地挪回視線,這回卻和她們兩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已經毫無疑問,是妻子和弘美。

    “怎麼回事?”

    葉子本想問道,但她很快就察覺到事態非比尋常,看到呆立在原地的修平,和他目光延長線上的芳子與弘美,她立刻明白了狀況,馬上把臉別過去,快步地離開。

    “喂……”

    修平故作靜定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跨步走向妻子。

    “怎麼……”

    雖然強自鎮定,但修平的聲音顫抖得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

    “怎麼來了?”

    “來接你呀!”

    妻子身穿白色套裝,右手拿着一個旅行時經常使用的半圓形皮包。

    “我不是説過今天會晚點回來的嗎?”

    “所以我只和弘美約呀!”

    “可是……”

    修平乾咳了一下。

    “你今天從大阪回來的嗎?”

    “五點鐘抵達這裏。”

    “你一直都待在這裏嗎?”

    為了掩飾尷尬,修平特意提高了音量。

    “我們兩個人在這上面的餐廳吃飯。”

    “吃完飯之後,我們想你可能會搭這班飛機回來,所以才在這裏等你。”

    妻子應該看到了葉子,但她的表情居然十分鎮定。

    “為什麼不回家呢?”

    “我們把弘美一個人留在家裏看家,所以我想請她吃頓晚飯,慰勞慰勞她……”

    弘美在妻子解釋的當兒,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修平很久沒有和她見面時,沒想到一見面就讓她看到自己和葉子在一起。

    “我們走吧!”

    一行三人終於肩並肩往出口走去。修平心裏還在惦記着葉子,但在計程車招呼站並沒有看到她。

    “其實你可以搭前一個班次的飛機回來。”

    “……”

    “弘美實在太寂寞了。”

    聽着妻子説的話,修平感到一股怒意逐漸湧上心頭。

    “還不是該怪你自己任意外出。”

    “可是,我有事要辦呀!”

    好不容易壓抑住“是不是和男人約會?”這句話,修平又幹咳了一聲。

    女兒就在旁邊,他們絕不能吵架。一旦修平説出什麼抱怨的話,所有的事都將被抖了出來。

    “這麼説,你們已經吃過飯羅?”

    “你呢?”

    “我什麼都沒吃。”

    修平本來打算直接坐車回家,叫妻子弄點東西給他吃,早知如此,他應該和葉子一起在機場的餐廳吃飯才對。

    “那麼,是不是要找個地方吃呢?”

    妻子説話的口氣平靜到令人生懼的地步。

    “可是你們已經吃過了啊!”

    “我們可以喝咖啡陪你呀!”

    計程車招呼站距離機場出境大廳約五、六十公尺,那裏也沒有葉子的蹤影。

    “對面那家旅館很晚才打烊。”

    “弘美今天要回學校嗎?”

    “當然要回去羅!我看爸爸和媽媽你們兩個人吃就好了。”

    弘美住在學校宿舍,今天晚上必須回去報到。其實只要家長打電話到學校告知一聲,她大可以晚一點回去,然而從一開始她似乎就沒打算要留下來。

    “這裏倒是離品川蠻近的。”

    “我的事你們不必操心。”

    弘美的話中帶刺。

    “那麼,我們送走弘美之後要去哪裏呢?”

    今天妻子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很不願意回家。

    “品川去不去?”

    計程車來了,修平坐在前座,妻子和弘美坐在後座。

    “今天是學校的校慶嗎?”

    車子發動後,修平向弘美問道。

    “去年也是今天嗎?”

    “當然羅!”

    對於這種無異是廢話的問題,弘美回答得相當冷淡。

    “昨天晚上你有朋友到家裏玩嗎?”

    “是啊……”

    今天弘美變得十分沉默,是不是看到父親和陌生女子一同走出機場而深受刺激?

    修平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車外五光十色的街景,他又再度對妻子的所作所為感到由衷的憤怒。

    一個做母親的不是應該隱瞞父親所犯下的錯誤嗎?她卻特地把弘美帶到機場,讓她親眼目睹,這究竟是何道理呢?

    “這次去北海道感覺怎麼樣?”

    沉默了一會兒,妻子開口問道。

    “沒什麼。”

    “現在不是天氣最宜人的季節嗎?”

    妻子雖然親眼看到修平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但是她卻絕口不提。

    她是根本就不在乎,還是強自壓抑了憤怒?她這種平靜的本事實在令人望塵莫及。

    夜晚的交通相當順暢,從羽田到品川也不過三十分鐘。到達品川車站後,弘美提着一個百貨公司的手提袋,走下計程車。

    “自己要當心哦!待會兒媽媽會和宿舍的老師聯絡。”

    妻子説完後弘美點點頭,看了修平一眼。

    弘美好不容易因為星期日和校慶而連放了兩天假,修平卻始終沒有面對面地和她説上幾句話。基於這種內疚,修平默不作聲,弘美便一溜煙地轉過身,快步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修平出神地凝視着弘美消失的方向,司機隨即問道:

    “現在要去哪裏?”

    “這個嘛……”

    修平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面對妻子吃飯實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家裏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

    “有土司和拉麪,要不要再到超級市場買點別的?”

    “我無所謂,反正餓了什麼都好吃。”

    妻子默不作聲,一副隨你的便的樣子。

    “那麼司機先生,麻煩你開到等等力。”

    妻子的態度使修平極為不滿,他把雙手抱在胸前,凝視着前方,藉此表示內心的憤怒。

    自己夥同其他女人到北海道旅行的確不對,然而妻子的行為也未兔太任性了。她事前沒有知會一聲,就突然跑到大阪,事後也不曾打電話到北海道報備,昨天晚上要是修平沒有打電話回家,事情不就被她瞞過去了?此刻只有他們夫妻倆個人,她卻依然壓根兒不對這件事略作解釋。

    想着想着,修平又漸漸地生起氣來。

    雖然早在幾個月前修平就已開始懷疑妻子,他卻都忍了下來,但是今天晚上他説什麼也不放過她。既然她這麼不顧慮自己的尊嚴,修平似乎也沒有必要為她保留什麼。

    計程車愈接近家門,修平的臉色變得愈陰沉。

    他們在途中曾下車到超級市場買了點東西。直到十點五分才回到等等力的公寓。

    妻子立刻把買回來的鮭魚放進烤箱裏烤,又作了一大碗加了裙帶菜的味噌湯,不一會兒一頓還滿像樣的晚飯就端上桌了。

    芳子雖然在雜誌社幹編輯,但是她相當會理家,做起家事來手腳也頗為利落。

    然而,在今天這種情況下,修平無法因此而善罷甘休。就算是她早點回家,不跑到機場讓修平下不了台,修平絕不會為了這頓美味的晚餐而強自壓抑怒火。

    不可思議的是,吃着妻子倉促間做出來的晚餐,修平竟然產生息事寧人的念頭。事到如今,再追究妻子的醜事,徒然造成家庭的不和,倒不如填飽肚子之後立刻倒頭就睡。

    可是話又説回來,一味地被妻子瞞騙而悶不吭聲的滋味,實在也不好受。如果不徹底地盤問清楚,情況勢將繼續惡化。

    修平吃完飯後又喝了一杯茶,隨即走向站在洗碗台旁的妻子。

    這種時候,修平總是背對着妻子説話,否則面對面地他實在不知如何啓齒。

    “你昨天去大阪了?”

    妻子正在洗碗的手停止了動作,過了一會兒她才説:

    “對啊!公司突然派我去的。”

    “昨天不是星期天嗎?”

    “雜誌社的工作往往和星期幾沒有關係。”

    “什麼事?”

    “我去跟一個大阪的家庭主婦拿她親手寫的一些筆記。”

    “不可以讓她自己送過來嗎?”

    “這樣時間會來不及,而且我還要親自採訪她。”

    沉默了一會兒,妻子接着又説:

    “你是不是懷疑我?”

    “我和駒井小姐一起去的,你懷疑我的話就去問她好了。”

    駒井是妻子的同事,修平也曾見過一次,她和妻子同年,彼此的交情不錯。

    “她也和你搭同一班飛機回來嗎?”

    “她在京都還有事,沒有跟我一起回來。”

    修平想起了葉子在旅館裏説的話。女人為掩飾紅杏出牆的事實,總是拿同性朋友作擋箭牌。

    “可是你要出門前總應該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啊!”

    “我有啊!可是你已經不在原來的那家旅館了。”

    “早上我應該還在啊!”

    “中午我才決定要去大阪的。”

    妻子洗碗的手完全停了下來,把身體面向着修平的背影。修平感覺得到妻子的視線,但他仍然繼續開火:

    “你怎麼做我都無所謂,但是請你不要太過分了。”

    “過分?什麼意思?”

    妻子突然把水龍頭的水量開得很大,在水槽發出“唰唰”的嘈雜聲中,她説:

    “如果你想説什麼的話,你儘管明説好了。”

    “過分的應該是你才對吧!”

    修平回過身後,發覺妻子就站在他身旁。

    “居然把女人帶到札幌……”

    就是這句話讓修平決定該怎麼做。妻子既然説出這種話,他也只有應戰到底。

    “你也讓我説幾句話好不好?”

    為了穩定情緒,修平緩緩地抽了一口煙,才開口説道:

    “你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

    那一瞬間妻子顯得有些畏懼的樣子。

    “有的話不要隱瞞,坦白一點沒關係。”

    “你為什麼説出這種話呢?”

    “你以為我喜歡説嗎?前一陣子我接到一個男人打來的莫名其妙的電話,過沒多久一個下雨天的晚上,我又親眼看到一個男人送你回家,而且……”

    芳子緊握的拳頭有些顫抖,也許是罪狀被人揭發,情緒受到影響的緣故。

    “你以為我是個瞎子嗎?你欺人太甚了。”

    説完之後修平覺得壓抑已久的怒氣獲得了纖解,感到十分暢快。

    “欺人太甚的是你!”

    妻子不甘示弱地叫道。

    “我哪裏欺人太甚?”

    “你乾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那個女人是個有夫之婦,你們每個禮拜見一次面,還有,這一次你們一起到北海玩……”

    “住口!”

    修平擔心被街坊鄰居聽到,芳子卻似乎意猶未盡。

    “我偏偏要説,你根本瞞不了我的。”

    “我也沒有瞞你什麼?”

    “還説沒有?你做了那麼偷偷摸摸的事,你自己知道!”

    芳子往前走了一步。

    “你偷偷地幫她買機票,偷偷地打電話給她,就是今天早上她也在你身邊……”

    “那你呢?把弘美一個人留在家裏,跑到大阪和那個男人私會!”

    “哪個男人?你指誰?”

    “打電話來家裏的那個男人,瘦瘦的,頭髮長長的,你愛他的話就跟他在一起好了。”

    “你也和那個不乾淨的女人在一起好了。”

    “誰不乾淨?”

    “你啊!”

    “你才不乾淨呢!”

    芳子聞言無力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隻手捂住臉號啕大哭起來。

    聽着妻子的哭聲,修平突然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麼。從在羽田碰面直到回家之前,修平始終為妻子的不貞感到憤怒,並打算徹底地追究。沒想到妻子卻首先發動攻擊,等到修平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兩敗俱傷了。

    修平實在有點厭倦這種氣氛。在陳述芳子的罪狀時,他感覺自己好比審問刑犯的檢察官,痛快無比,如今他的罪行也被抖了出來,身份也隨之變為階下囚。

    修平站起來走到廁所。這種互揭瘡疤的行為非但沒有一點好處,而且只會把夫妻的關係搞得更差。

    小完便走出廁所,妻子手中拿着一條手帕,楞楞地看着天花板。

    “總而言之……”

    修平嘟囔着,為了緩和氣氛,他走到洗碗台旁喝了一杯水。

    “今天的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修平原本不想就此罷休,但是折騰了整個晚上,他已經身心俱疲,因此希望早點結束這場戰爭。

    “好不好?”

    修平語氣輕柔地問道,妻子卻依然看着天花板,一聲不吭。

    “睡吧……”

    説完後修平隨即發現這句話和此刻的氣氛極不協調。這句話無異表示希望芳子和他上牀。在這種情況下,芳子雖不至於會錯意,修平仍然覺得自己説錯話而有點尷尬。

    修平丟下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往卧房走去。

    卧房裏黑漆漆的,棉被也沒鋪。若在平常芳子一定會説:“我來鋪被。”但經過如此激烈的爭吵之後,她絕不會開口了。

    修平無可奈何地拿出棉被來鋪,然後換上睡衣。看了一眼摘下來的手錶,十二點過五分,漫長而痛苦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躺進被窩裏,修平緊抓着被褥往牆邊挪,讓出偌大的空間,這麼一來,待會兒芳子鋪她自己的被時,他們兩個人自然不會靠得太近。

    修平把卧房的大燈熄了,只留下枕邊的枱燈,後來發覺還是太亮,便也熄掉枱燈,整個卧房又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客廳裏沒有半點動靜,芳子是不是仍然瞪着天花板看呢?

    修平仰躺着,隨即嘆了一口氣。

    夫妻交相指責大吵一架的結果,顯然只是得知對方不忠於自己的事實。

    修平本以為妻子會遮遮掩掩力圖掩飾,沒想到她卻爽快地承認了。她雖然沒有明説外頭已有男友,但那句“你也和那個不乾淨的女人在一起好了。”對於修平的追問,無異給予肯定的答覆。

    “唉……”

    修平了解他和芳子的婚姻正面臨嚴重考驗,他卻連就問題本身認真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窗外傳來陣陣小鳥的啼聲,並夾雜着揮打高爾夫球的球聲。

    聆聽這些熟悉的動靜,修平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已經回到東京。

    高爾夫的球聲來自於對面街上的某一户人家,他們在院子裏搭了球網,每天早上都會練上幾個十分鐘。

    枕邊的枱燈依然關着,陽光卻已從窗口肆無忌憚地渲泄進來,卧房裏的一切清晰可見。

    修平的左手邊是一面白色的牆壁,正對面是通往客廳的紙門,妻子則背對着他睡在右手邊。

    看着妻子的背影,修平想起昨天的事情。

    昨天,從札幌回到家裏,吃過晚飯之後他和芳子激烈地吵了一架。結婚十七年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赤裸裸地抒發彼此的不滿。

    單看此刻寧靜安詳的卧房,實在找不出一絲的不妥。他們夫妻之間被褥的距離相當於平日的兩倍,或許可以勉強説得上是唯一爭吵過的痕跡吧!

    修平看着兩牀被褥間的距離,心情漸漸沉重起來。

    就算芳子待會兒起牀後,他們不會再重複昨天那種爭吵,然而要恢復往日的平穩關係,似乎已難上加難。

    在光線愈來愈充足的卧房裏,修平嘆了一口氣。

    芳子平常總是把鬧鐘擺在枕邊,六點鐘必定準時起牀,今天卻不見鬧鐘的蹤影。是她壓根兒就不打算這麼早起牀,還是太過激動而忘了擺呢?反正,看樣子短時間內她是不會起牀了。

    芳子的鼻息規則而均勻,顯示仍在熟睡中,於是修平躡手躡足地從被窩裏爬出來,加了一件睡袍,往書房走去。

    走進書房修平立刻把窗簾拉開,坐在椅子上。牆壁上的時鐘已經指着六點十分。平常,從這個時候一直到吃早飯為止,他總會趁機閲讀一些論文或雜誌,今天卻提不起勁來。於是,修平點起一根煙,走到門口拿報紙,然後從第一版開始看起。

    將近七點半的時候,車聲與人們的嘈雜聲從敞着的窗口傳了進來。修平已經抽了七根煙,他重重地乾咳了一聲。

    修平大約都在八點鐘左右出門上班,如果芳子還打算做早飯的話,這個時候她實在該起來了。她繼續睡覺究竟做何打算呢?

    修平看着時鐘,愈想愈氣。

    倘若芳子以後不再煮飯燒菜整理家務,修平可就傷腦筋了。經過昨天晚上激烈的爭吵,修平大概可以想象芳子的心情,但總不能因此而拒絕履行妻子的義務吧!

    突然間,修平真想跑進卧房怒斥芳子一番。

    “你在磨蹭什麼?趕快起來煮飯!”

    如果芳子頂嘴反抗的話,修平一定要讓她明白一個事實:

    “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做人家的妻子一天就必須履行一天的義務!”

    為了穩定情緒修平又點了一根煙,然後在書房裏來回踱步。不一會兒,客廳那邊傳來了動靜。

    芳子總算起來了。修平坐回椅子上,略坐仰躺姿勢。

    修平心想,既然芳子起牀了,自己就不必太焦躁了。應該暫時不動聲色,先看看對方的表現再決定自己的態度。他攤開已經讀遍了的報紙,想象着芳子走進書房時的表情。

    她會坦率地道歉,説一聲“昨天的事很對不起”?或是依然延續昨天那種臭硬的臉色?

    修平在好奇與焦躁的矛盾情緒中,等待着芳子進門來和他説話。

    然而,一晃眼過了十五分鐘,芳子竟然沒有出現。已經快八點了,修平出門的時間到了。

    芳子不可能不知道修平在書房裏,難道她是有意漠視修平的存在嗎?再這樣耗下去,甭説吃早飯,他連換衣服的時間都快不夠了。

    修平忍無可忍地咳了一聲,此時芳子卻在門外敲門。

    修平立刻把身體背向門口,然後儘可能以最衝的聲音,問道:

    “幹什麼……”

    “早飯準備好了。”

    芳子的聲音竟然十分的平靜。修平把報紙折起來,熄掉香煙,這才慢吞吞推開書房的門。

    他不發一言地坐在餐桌旁,喝了一口柳丁汁。芳子從冰箱裏拿出奶油,擺在桌子上,便默默地走進卧房。

    上班時間已十分迫切,修平草率地填了肚子,隨即跑進卧房換衣服。芳子似乎不願和他同處一室,見狀立刻拿起衣服到浴室換。等修平換穿完畢走回客廳時,芳子已在陽台上澆花。

    修平一個人走到門口穿鞋子,臨走前他輕輕地往地下一踩,表示自己已要出門了,芳子卻始終不曾回頭,無可奈何修平只得悻悻然地打開門往外走。

    “真不明白!”

    在走往車站的途中,修平喃喃自語着。

    對於昨天的爭吵,芳子究竟作何感想?是認為自己不對?丈夫不對?抑或認為他們夫妻都應該好好反省一番呢?

    今天早上起牀後,芳子只説了“早飯準備好了”這麼一句話。除此之外,她簡直就像個悶葫蘆,修平根本無法從言語中判斷她心底真正的想法。然而,她保持沉默的態度,等於表示她根本沒有絲毫反省或抱歉的意思。

    既然芳子如此強硬,自己也不必再企圖挽回什麼。修平鄭重地告訴自己,然後搭上電車。

    修平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過。

    參加醫學會議而闊別六日的醫院,增加了很多新病人,其中包括門診與住院的病人,下午,修平又主持了三個因醫學會議而延期的開刀手術,等一切都忙完時已經將近六點了。

    因此,他得以暫時忘記和芳子之間的爭吵,直到手術結束,洗過澡回到主任辦公室時,昨天晚上發生過的一切才又在他的腦海裏復甦。

    其實,修平雖然和芳子大吵了一架,但是他本來以為芳子到最後一定會先低頭。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早上芳子的態度卻沒有任何談和的跡象。

    在彼此毫不留情地互揭瘡疤之後,他們等於都承認了自己已做出不忠於對方的行為,可謂兩敗俱傷,然而,修平卻不認為男人不忠與女人不忠,兩者的罪行應該等量齊觀。

    這一點只要從男女在性行為上所扮演的角色來看,就能豁然明瞭。男人是射出、攻擊性的,女人是被射人、被動性的;男人在性行為結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女人卻會有某些東西殘留於體內。

    生理上如此,在精神上女人也比較容易動情。換句話説,即使沒有愛情男人照樣可以有性行為,女人若缺乏感情基礎就不太可能以身相許。反之,女人一旦以身相許,就表示對對方有某種程度的感情。既然如此,女人不忠的罪行當然比較重羅!

    修平思想前後,終於推演出這樣的結論。

    芳子犯了這麼重的罪,卻不俯首認罪好言道歉,豈不是太傲慢了嗎?

    修平的腦海裏再度浮現站在陽台上澆花的妻子背影。她穿着一件碎花洋裝,腰際繫了一條皮帶。她原本十分瘦削,胸部也相當嬌小,修平始終覺得她缺乏女性特有魅力,然而,這一陣子以來,她的胸部豐滿了起來,連膚色也白皙許多。

    這些改變難道是和其他男人相愛的結果?

    “太過分了……”

    修平全身熱血沸騰,彷彿親眼看到妻子的肉體任憑其他男人玩弄戲耍。

    “我好歹也是個優秀的醫生……”

    不知情的人聽到這句話也許會忍不住地大笑起來,然而修平的態度卻是一本正經的。

    “我的體力絕不會輸給年輕人!”

    這句話一説出口,修平立刻環顧四周,生怕被人聽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修平不知道是不是該打電話回家,交代妻子煮飯。然而,當他想到妻子那張撲克面孔,他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該怎麼辦呢……”

    修平開始感到飢腸轆轆,於是打算找醫院裏的幾個年輕醫生一起去喝一杯,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修平慢條斯理地拿起話筒,是葉子。

    “我説的是真的啊!”

    “拜託你不要再騙我了,因為我不是你的玩物!”

    葉子説完這句話後,隨即“喀”地一聲掛斷電話。

    修平慢慢地放下聽筒,雙手交叉在胸前。看來他同時失去了芳子與葉子這兩個女人的信任。

    醫院的中庭花園已完全隱沒在黑暗之中,昨天晚上的這個時候,他還在飛機上回味着快樂的北海道之旅,不料一夜之隔他的境遇居然產生如此劇烈的轉變。

    “真受不了……”

    修平嘆了一口氣,把身體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

    葉子雖然重要,但是解決自己和芳子之間的冷戰,似乎才是當務之急。問題是究竟該如何解決呢?

    委託偵探視調查妻子的行蹤嗎?一旦確定了妻子的不忠,那不是對外承認自己遭到別人背叛的命運嗎?

    再説,在昨天的爭吵中,妻子已經默認了這項事實,自己倒不如直截了當地詢問妻子的意向,到底要再繼續執迷不悟下去,或是利用這個機會從此和那個男人一刀兩斷?

    但是,倘若妻子坦白認罪,自己又該怎麼做呢?何況她也有可能強烈地反擊:

    “你自己又是作何打算?斷絕來往?還是繼續暗通款曲?”

    如果妻子真的這麼問,自己該如何回答呢?你和他斷絕來往,我也會和她斷絕來往?抑或是等妻子了斷一切關係之後再説呢?

    看樣子無論怎麼做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修平又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閉上雙眼。

    或許找廣瀨談一談會好一點也説不定。那個傢伙的女朋友很多,對女人的心理應該知之甚詳。

    但是,這種問題畢竟不是可以假他人之手獲得解決的。修平突然發覺這件事情多想無益,倒不如找個地方買醉,一醉解千愁。

    “就這麼辦……”

    方針既定,修平立刻起身往診療室走去,趁那些年輕醫生還沒下班之前,趕快跟他們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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