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請為我解釋一下‘Fey’這個字的意思好嗎?”
艾樂頓太太看來有些吃驚。她和白羅正漫步攀上俯視第二瀑布區的岩石。大多數遊客都騎駱駝上去了,但白羅覺得駱駝的走動使他聯想起船的搖晃,艾樂頓太太則基於個人的自尊不願騎駱駝上去。
他們是昨晚抵達瓦第.哈爾法的。今天早上,兩艘遊艇將旅客載到第二瀑布區。只有黎希提先生沒來,他堅持獨自前往一處叫森拿的偏僻地區,因為該處在亞曼楞赫特三世統治時期是努比亞的門户,為一最高的首府;且該處有一塊碑石,記載着:黑人在進入埃及境內時須交付關税。導遊想盡辦法阻止他離隊,但都無法今他回心轉意。黎希提先生固執已見,拒絕每一項反對意見:(1)森拿這個偏遠地區不值一探;(2)森拿一地僱不到車子;(3)找不着車子可以完成這趟旅行;(4)即使找到車子,車資也是貴得離譜。對第一種反對意見,黎希提先生嗤之以鼻。第二種反對意見,他抱着懷疑態度。對第三、四種,他則為自己僱到一輛車子,而且價錢公道,因為他能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跟土人交易。結果固執的黎希提先生還是單獨出發了。一切都是靜悄悄地安排的,以避免其他旅客效法,經常離隊,影響行程。
“‘Fey’?”艾樂頓太太頭偏向一邊,思索着如何答覆。“這是一個蘇格蘭古字。嗯,沒錯。意即大災難降臨前的縱樂。你曉得,事情太美好就不像是真的。”
她把字義擴大範圍來解釋。白羅仔細地傾聽着。
“謝謝你,夫人。現在我瞭解了。很奇怪昨天當道爾夫人逃出死神掌中的一瞬你竟説出這個字。”
艾樂頓太太戰慄了一下。
“那真是生死關頭。你是否認為那是某個黑皮膚的小淘氣為了好玩而推下來的?這種事全世界的小孩都可能會做――並不是故意要傷害人。”
白羅聳聳肩。
“有可能。”
他轉換話題,談到馬祖卡島,並問了一些實際的問題。
艾樂頓太太生性喜歡矮個子的男人――或許是出於矛盾的心理吧。她感到,提姆總是在設法阻止她跟赫邱裏·白羅更接近,他批評白羅是一個“服裝俗惡之人”。但她看書卻不這麼認為;她想或許是白羅外國人奇異的裝束挑起她兒子的偏見吧。她自己則發現白羅是個有智慧、精力充沛的夥伴。他也極富同情心。她不自覺就突然向他坦承她不喜歡喬安娜·邵伍德。談過之後,她覺得心情輕鬆不少。總括一句話,為什麼不能這樣呢?他並不認識喬安娜――可能也從未遇見她。她説出來,舒解一下經常負荷在胸的嫉妒意念,有何不可呢?
同時,提姆正和羅莎莉·鄂特伯恩談到她。提姆以半開玩笑的口吻咒罵着自己的運氣。他説,他虛弱的身體既沒有壞到真正危險的程度,也不是好到可以讓他過自個愛過的生活。沒有錢,沒有合意的工作。
他憤憤不平地為自己下了斷語:“不痛不癢、無精打采地活着!”
羅莎莉猝然説:“你擁有一樣人人都要嫉妒你的寶貝。”
“什麼寶貝。”
“你的母親。”
提姆很吃驚也很高興。
“母親?當然她是非常獨特的。很高興你能看也這一點。”
“我認為她很了不起。她看起來那麼可愛――那麼自持且鎮靜――彷彿沒有什麼事曾經擾亂過好。然而――然而她又總是以玩賞的心情來看待事物……”
羅莎莉有點口吃地傾吐出由衷之言。
提姆覺得內心對這女郎升起一股暖氣。他渴望也恭維一下她的母親以作為回報;不幸的是,鄂特伯恩太太在他的印象中是世界上一股最強大的脅迫力量。由於無力報償,他深感難以釋懷。
梵舒樂小姐留在船上。她不能冒險騎駱駝或爬山上去。她説:“抱歉,鮑爾斯小姐,讓你留下來陪我。我原來要讓你去讓珂妮亞留下,可是女孩子總是自私的。她沒有跟我講一聲就自個兒跑開了。我親眼看見她跟那位令人討厭、教養差的斐格森在一起談話。珂妮亞很讓我失望。她一點社交概念都沒有。”
鮑爾斯小姐以她一慣實事求是的態度作答道:
“不必介意,梵舒樂小姐。登上山頂也是夠熱夠累人的,再者我也不想騎在駱駝上一直看着沒多大變化的山峯。”
她調整一下望遠鏡的距離,湊上眼去觀察正在登山的一羣人,然後説道:“羅柏森小姐不再和那位年輕人走在一起了。她現在跟貝斯勒醫生一道。”
梵舒樂小姐喉嚨咕嚕了一聲。因為她發現貝斯勒醫生在捷克開了一家規模宏大的診所,在歐洲也以時髦醫生而極享盛名,她正打算討好他。此外,在這趟旅行結束前她也需要他的診療。
當一行人從瀑布區回到“卡拿克號”時,林娜突然尺叫起來,“是我的電報哩!”
她從通告欄上取下電報,撕開了。
“咦,真奇怪――馬鈴薯、甜菜根――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希蒙?”
希蒙正想從她背後看個清楚,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對不起,這電報應該是我的!”黎希提先生粗暴地搶走林娜手中的信,還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娜呆了一會,然後把信封翻轉過來。
“噢,希蒙,我真糊塗。是寄給名叫黎希提的――而不是黎吉薇――當然我現在已經不叫黎吉薇了。我得道歉才是。”
她尾隨那考古學家走到船的後方。
“真抱歉,黎希提先生。婚前我叫黎吉薇。而我新婚不久所以――”她滿臉笑容地説道,盼望對方也報以一笑。誰知黎希提顯然是怒氣未消。維多利亞女王在最不高興的時候看來也不會像他這樣陰鬱。
“名字得格外小心念。胡亂拆閲他人的信件是不可原諒的。”
林娜咬着嘴唇,面色驟然大變。她從來不習慣被別人如此對待,特別是她已經主動道歉過了。她調過頭跑回希蒙身邊説:“這些意大利人真是不可理喻!”
“算了吧,親愛的。我們還是去看那條你心愛的象牙鱷魚吧!”
他們一起上岸。白羅望着他倆踏上跳板,突然聽到身旁發出沉重的呼氣聲。他轉過頭,發現賈克琳·杜貝爾弗雙手緊握着欄杆。當她轉身對着他,她臉上的表情讓他嚇了一跳:不再是愉快或惡毒,而是像被內心的怒火吞噬了。
“他們不再理會我了。”聲音顯得低沉、急促。“他們已經擺脱我。我不再能接近他們……他們根本不重視我的存在……我再不能刺痛他們了……”
她的手在顫抖。
“小姐,你――”她插嘴道:“我,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你説得對,我不該來。不該加入這趟旅程。你稱它什麼?靈魂之旅?現在我已不能回頭,我得繼續走下去,而我也只能繼續走下去。他們不會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的,我會早些殺了他……”
她猛然調頭而去。白羅看着她的背影,一隻手忽然搭到他的肩膀上。
“白羅先生,你的婦女朋友似乎很不開心。”
白羅轉過身來,驚訝於竟然遇上一位老相識。
“雷斯上校!”
那黝黑膚色的高個子微笑道:
“有點意想不到吧?”
白羅一年前在倫敦結識雷斯上校,當時兩人被邀請參加一次奇特的宴會,結果宴會以那怪癖的主人之死而告終。
白羅知道雷斯的行蹤飄忽,總是在醖釀着麻煩的地方出現。
“你在瓦第.哈爾法有事?”他若有所思地問。
“我在這裏上船。”
“你是説――?”
“我跟你們一道迴雪萊爾。”
白羅的眉頭一揚。
“這倒很有意思。讓我先喝一杯吧?”
兩人走進寂寥無人的瞭望廳。白羅替上校叫了杯威士忌,自己則要了雙份摻糖的橙汁。
“你要跟我們一塊回程?”白羅啜着果汁説。“乘公家的郵船不是更省時嗎?它們日夜不停地行駛。”
上校一臉讚賞的神情。
“白羅,你總是一語中的。”他蠻開心地説。
“那麼,是旅客們的問題?”
“是旅客中的一個。”
“我懷疑,究竟是哪一個?”白羅仰天問道。
“可惜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個。”雷斯沮喪地説。
白羅似乎很感興趣。
雷斯道,“對你不必故弄玄虛。這兒最近出了一連串麻煩事。我們並不是在追查明目張膽的滋事者,而是那些幕後策劃人。一共有三個: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在獄中,我要找的就是剩下來的一個。這人最少牽涉了五、六宗謀殺案,是所有職業滋事者中最機警的一個……他就在這艘船上。我們手頭有一封信,其中一段寫着:二月七日至十三日X將在‘卡拿克’號上。卻不X會採用什麼名字出現。”
“有沒有關於此人特徵的任何資料?”
“沒有,只知道是美國、愛爾蘭和法國的混血兒。沒有多大幫助。你可有什麼頭緒?”
“只有一點點。”白羅沉思説。
雷斯體諒地不再追問下去。他曉得在未充分肯定之前,白羅是不會輕易説出口的。
白羅捏一下鼻子,很不開心地説,“這船上正發生一些令我很不安的事情。”
雷斯用詢問的望着他。
“你可以想象一下,”白羅説,“A嚴重傷害了B,B正打算報復,還作出了恐嚇。”
“A和B都同在這艘船上?”
白羅點點頭,“正是。”
“我猜想,B一定是個女的。”
“不錯。”
雷斯點燃起一支香煙。
“我倒一點也不擔心。那些揚言要採取行動的人,總是説過就算了。”
“特別是對女人來説,是嗎?這倒一點也不假。”
但白羅仍然眉頭緊皺。
“還有別的事?”雷斯問道。
“還有一點,昨天A差點送了命,可以説是一次意外吧!”
“是B乾的?”
“不,這正是最令人困惑的一點。B跟這事完全無關。”
“那麼的確是樁意外了。”
“我可能是是吧,但我不喜歡這樣的意外。”
“你肯定B沒有參與其事?”
“絕對肯定。”
“啊,巧合總是會有的。説起來,A是誰?一個特別難以相處的人?”
“恰恰相反。A是個迷人、漂亮的富家小姐。”
雷斯咧嘴笑道:
“就像小説的情節一樣。”
“或許是吧!不過,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開心。假若我的估計正確,而我的估計向來都是如此準確,”雷斯會心地笑起來――“那麼事情的確很不妥當。而現在,你又在增加事情的複雜性。你告訴我船上竟然又多了一個殺手。”
“不過,他向來是不殺漂亮少女的。”
“我恐怕,老友,”白羅不清單地搖着頭説,“我恐怕……今天,我會建議A――道爾夫人――跟他先生去卡登,不要再返回此船。但他們不同意。我唯有祈禱大家安抵雪萊爾。”
“你這不是有點過度悲觀嗎?”
白羅搖搖頭。
“我很害怕。”他説,“不錯,我――白羅――的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