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事了,他説,此後當然閲人多矣,也成了家,但始終忘不了這温馨。
他從未去過新堡,這次可停一天,第二天晚上走。一個朋友説,可以住到他表哥表嫂那裏,表哥好客。
他在長途車站掛了個電話,回答的看來是表嫂,説表哥不在。一個半工半讀學生,他沒有多少選擇.他説朋友託他傳口信,順便問一聲,能否借住一夜,只是一夜。電話中好一陣沒聲音,最後説好吧,讓他七點去。
從巴士上看,黃昏的F城,像北海海濱其他城市一樣美麗而單調,他提前到了公寓門口,坐等了半個小時。暝色中,他看見一箇中國女人手裏捧着超級市場的紙袋走來。
他扶着牆站起來,女人看看他,淡淡一笑説:“你就是?上來吧。”
他們從嘰嘰咯咯響的電梯走出來。套房很整潔,但太空,似乎缺了不少東西。放下行李,他才有機會看清她,一個身材挺拔的中年婦女,臉容似乎很疲倦。
“被歲月超支的銀行賬户”,他想起一句刻薄的詩。但女人態度很和藹,把東西放進冰箱,就帶他去他的房間。看來是間孩子的卧室,牀很小,屋角有幾件玩具。
她問他晚飯吃過沒有。他當然吃過了。那麼喝點茶吧,她説。
喝茶時,他禮貌地報告了那位朋友的一些近況,她沒吱聲,似乎不感興趣。他有點不安,覺得其中有些蹊蹺。喝過茶,他就告退了。
他確實累了,迷糊之中,聽見有人敲門,聽見女人用英語説話。
“邁克爾,我説過你不要再來。”
男人説了些什麼話,似乎進了屋。倆人聲音很大地説了些什麼,漸漸低聲下去。他翻個身,又迷糊過去。忽然他聽見女人高聲説:“你一定要問為什麼,好吧,我讓你看。”
突然他的房間燈被扭亮,女人走到他牀前,拍拍他,説:“來,起來見見邁克爾。”
他用手擋住光,從牀上坐起。他沒看清邁克爾,只見女人氣沖沖地走出去。倆人在起坐間又説了些什麼。然後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他抱着毯子坐在牀上,看到女人慢慢摸着牆走進來。他好像聽到一聲抽泣,嚇得他猛地站起來。
女人説:“真是對不起。”
他説:“沒什麼。”
停一會兒,他又説:“我能做什麼嗎?”
女人搖搖頭,滿是淚水。他説:“你坐下,靜一下。”房間裏沒椅子,女人坐到牀邊。
他迷惘地看着這女人,看出她至今還是個很動人的女子。女人轉過頭來,説:“你只是個孩子,你不懂。”
他説:“我懂,每個人生活都不容易。”
女人眼睛看着他,他們眼光相交時,他感到心猛地一抽動,然後發狂地跳,他喘不過氣來。就在這時,他感到女人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是個處男,他一夜沒睡着,輕輕撫摸着女人的身體。晨光透過窗簾照進來,他長久地端詳着女人的臉,覺得她美極了。他心裏充滿從來沒有感到過的甜蜜。
女人忽地醒來,看見他,呻吟了一聲就抓起被單蓋到臉上,女人説:“你走開一會兒好嗎?”
他拾起衣服,回到起坐間。聽着浴室裏的水聲,他心裏充滿了温情。過了很久,女人才出來,已梳妝得整整齊齊。
喝咖啡時,女人説:“你今天走。”
這不像個問題。他感到不知所措。女人説:“我陪你下樓吧。”
他們提着行李,默默地走向巴士車站,他想抓住女人的手臂,女人輕輕地讓開。
在站上,女人看到他怨艾的眼光,拍拍他的臉,説:“你閉一閉眼睛,一切都會過去。”
他真閉了下眼,睜開時,街上已空無一人。
多年前的事了,他説,此後當然閲人多矣,也成了家,但始終忘不了這温馨。
“但你再也沒敢打聽她的下落,對嗎?”
他説他怕破壞這種感情的純潔。
虹影説:“我們都需要哄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