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恆特意剪掉留了十多年得意非凡的及肩長髮,留了個分頭,故意顯得很輕鬆地坐在花園裏我平常喜歡呆的那塊青石上。他的樣子,我幾乎不認識了。撐開的綠油紙傘,在他手裏如風車一樣轉動。天並沒下雨,他是有意,還是不知?我再次發現古恆竟然還能玩出新花招,對付女人永不疲倦。
“你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我説,“你離間分裂我們俱樂部的核心成員,誘使我們團體誤入自殺性的絕途。”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他裝作鎮靜,“我已在這兒等了你整整一天一夜,誠意還不夠嗎?我必須幫助你,阻止你。你知道你嗎?你繼承了你父母的疾病,精神分裂症,他們的血還流在你的身上,讓我給你仔細分析一下。”
“謝謝你來教導我!”我將身體倚靠在花園的雕花黑色鐵門上,“某某人一會兒要自殺,一會兒要決鬥,一會兒乾脆失蹤,把這一切無理智行為,統統用愛情來包裝,這種人更急需治療。請你走開!別在這兒玩火,把無辜的命也賠上。”
“你認為我從來沒有真心待你?你不已經把我的心給摘去了嗎?”
我做了個此話臭不可聞的手勢。
“好,好,我服你了,”他輕輕咳了兩聲,站起身,走近我,説,“你已經懷孕三個月,能告訴我嗎,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你跟蹤我?”這個撒謊者,剛才還説在我的房前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和從前一樣,沒一句真話,而且以此為榮。確實,我剛從醫院檢查回來,除我的醫生之外,誰也不知,自然我也不會和人提。
他似乎因我一時的慌亂神色而得意。
“反正我絕不會懷你的種!”
他眼睛盯着我。我突然羞紅了臉,他譏諷地笑起來。
“你真的想知道,”我走到銀杏樹下,半打趣半認真地説,“知道了不後悔?”
“只要你説實話。”
我搖了搖頭,疲倦地坐在草坪上,昨夜的夢,整天纏繞着我。
“幹嗎要折磨自己呢?而且還做出一副想象豐富的樣子。”古恆説。
“不錯,我會做的,我的想象也會如此豐富!”我的話未説完,一把雪亮的彈簧刀突然從我的手裏蹦出,對準古恆的褲襠。十幾年前,我就應當用這麼一把刀對準他。
他想笑,但臉抽搐了兩下,未笑得出:“你怎麼也會對我這樣,學左傾機會主義恐怖分子的樣?”
“看來這是沒辦法的事,憑着我過去曾自動上當的那一段,我今天可以饒了你,但你讓我加深了對非暴力的膩味,要改變這個社會,非暴力太慢了,太便宜了你們這些惡人。所以奉勸你還是趕快離開為好!”我用手試了試刀鋒,“我害怕我改變主意。”
天空,一羣鴿子飛着,猛然間變成女人的臉。
當花園裏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悲哀籠罩了我,刀從我的手裏滑落到草地上。康乃馨已經開始腐敗,而且現在腐敗開始降落到我自己的身上。
債主開着她的黑色菲爾龍,在城外的高速公路上疾馳。她戴了一頂鷺鷥帽,遮住半張臉,嘴裏在説着什麼,但我聽不清楚。不就是你不想捲進古恆的漩渦,你未免把男性的魔力看得太強大了一點吧!
不,我早就想離開了,她握着方向盤,臉側了過來,古恆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他想寫金老虎暢銷通俗小説叢書,把詩寫在小説裏,一章一章地解釋書中詩所指的那些女人,一罵到底的卻只有他的前妻。
我的錄音電話裏有古恆第三十一次的聲音。
我最喜歡把一個新鮮的女人像剝筍子一樣剝光。
我説債主幹嗎替古恆説話。
債主笑笑,她的眉梢新穿了一隻銀環——連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符號,環上的稜角反射着扎眼的光,她搖搖頭,把臉轉過去,雨,打在車玻璃窗上,車輪濺起高高的水花,濺上一輛輛飛一般行進在路上的汽車。
“你去哪兒?”
“一個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聲音夾着一股冰涼的風。
看着她從視野屏幕上消失,我終於懂得“到了年齡”這話是如何悲哀,我是事隔時日才清楚她為什麼想逃,想逃離自己的原因,她可能比我們更靈敏,她已經嗅到了康乃馨隱秘發展的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