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我們坐在溪旁的青青草地上,在我們四周都是水花,還有一條小徑和踏腳石。還有好多人都坐在周圍,可是我們卻視而不見,因為我們也像所有其他的人一樣——一對年輕人,在談他們的未來。我目不轉睛地望着她望着她,簡直説不出話來。
“美克,”她説:“我有件事情,那件事情非告訴你不可,我的意思是説,一件關於我的事。”
“你用不着嘛,”我説:“任何事都用不着告訴我。”
“用得着,我一定要告訴你,好早好早以前就應該告訴你了,但是我不願意,因為——因為我以為或許那會把你攆跑的。但是這件事,有點兒可以解釋解釋吉卜賽莊。”
“你買下那片地方了?”我説:“可是你怎麼買到手的呢?”
“靠律師嘛,”她説:“很尋常的辦法。你知道的,這是十全十美的投資,地皮會漲,我的律師對這件事很高興。”
這可真是怪怪的,驀然間聽到愛麗,温温柔柔靦靦腆腆的愛麗,説出做買賣生意世界裏這種知識、這種信念來。
“你為我們買下來的嗎?”
“是呀,我去找自己的律師,並不是我們家裏的那一位。我告訴他要做些什麼,要他調查調查那處地方,我便着手辦理一切事情、準備妥當。有兩個人也在打算,不過他們並不那麼真正拼命要弄到手,出價也不很高。這件事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整個手續都要着手,安排妥當,等到我年齡屆滿的那一天簽字,現在字也簽過了,事情也辦妥了。”
“可是你事先一定得有些存款或者其他什麼的呀,你有足夠的款項來辦這件事嗎?”
“沒有,”愛麗説:“沒有,我在事前並沒有控制足夠的錢,但當然也有人願意先墊錢給你呀。如果你到一家新開的法律事務所去,他們就要你聘請他們,擔任生意上的來往,一直到你繼承了應分應得的財產為止;所以他們也欣然願意冒這個險,因為説不定在你生日以前,或許就一下死翹翹了呢。”
“你説起來可真是有條有理的嘛,”我説:“真使我大吃一驚呢。”
“不要提生意了,”愛麗説道:“我得説回來,談到我要告訴你的事了。有一些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但我並不以為你知道了。”
“我不要知道,”我説,聲音也提高了,幾乎是在叫:“什麼事都甭告訴我,我並不要知道你做過什麼,或者誰誰誰喜歡你,你又發生了些什麼事,這些半點兒都不要知道。”
“半點兒都不是那種事兒嘛,”她説:“我真還沒有領悟到,你害怕的還是那些事。
不是,半點兒都不是那一類的事,沒有什麼性的秘密;我沒有過別的人,只除開你。我要告訴你的事,那就是我很……這個……我很有錢。”
“我知道呀,”我説:“你早就告訴過我了。”
“是呀,”愛麗淡淡笑着説:“那就是你對我説的,‘可憐的小小富家女’,但是比那還多那麼一點點兒。家祖父,你知道嗎,富可敵國;石油,大部分都是石油,還有其他的產業,他付過贍養費的幾位太太都已經過世,在世間的只有家父和我,因為他老人家另外兩個兒子也死了,一個在韓戰戰死,另外一個是車禍喪生。因此家父突然去世後,全部財產都留下來,好大一筆信託財產全部都歸我了。家父生前曾經為繼母做過安排,所以她再得不到什麼了。財產全部都是我的,美克呵,實際上我是美國最富的女性之一了。”
“老天爺,”我説:“我並不知道……對,你説得沒錯,以前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我並不要你知道嘛,也不願意告訴你,那也就是為什麼我説到姓名時很怕——郭華妮,而我家姓谷,我想你可能只知谷家這個姓,所以就含含糊糊説我姓郭。”
“是呀,”我説:“我影影綽綽見過谷家這個姓。不過即使在那時候,我想也不認得。很多人的姓差不多都像那一樣。”
“那也就是,”她説:“我為什麼一直都被人圍住,像在裏面坐牢似的。一直都有偵探監視住我,甚至年輕人誰和我説話以前,都要經過檢查。無論什麼時候我交上一個朋友,他們就一定要相當確定,這人不是個不適當的。你真不知道那真是一種恐怖而又恐怖的犯人生活呵!不過現在那一切都過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當然我不介意呀,”我説:“説實在話,我們可會有好多樂趣了,”我説:“對我來説,你無論怎麼富都不夠呀!”
我們兩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她説:“我所喜歡你的是,你對一切事情都毫不做作,自自然然。”
“除此以外,”我説:“料想你還要付好多税吧,不是嗎?像我這一號兒的人,那可是不多的幾件好事之一,那就是所賺的每一個子兒都進了我的荷包,誰也拿不走了。”
“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愛麗説:“在吉卜賽莊上。”就在這時候,她突然打了個冷噤。
“親愛的,你不冷吧。”我説,抬頭望着陽光。
“不冷呀。”她説。
這天真正非常炎熱,我們一直在曬太陽,天氣幾乎就像是在法國南部。
“不冷,”愛麗説:“只因為那件事——那個老太婆,那天的那個吉卜賽女人。”
“呵,甭想她了,”我説:“反正那是個神經病呀。”
“你想她真的認為那片地方有毒咒嗎?”
“我認為吉卜賽人都像那樣,你知道嗎——一向要什麼咒語啦,或者別的事情上唱唱歌跳跳舞的。”
“你對吉卜賽人知道得多不多?”
“絕對絕對一無所知,”我説老實話:“愛麗,如果你不要吉卜賽莊,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蓋房子呀。在威爾斯境內的山頭上,在西班牙海岸邊,或者在意大利山麓下,桑託尼也可以在那些地方替我們蓋房子呀。”
“不,”愛麗説:“我就要房子在那裏,那是我頭一次見到你走上公路,突然轉過那角落,然後你見到我,停下來望着我的地方,我決忘不了。”
“我也不會忘掉。”我説。
“所以,房子就要蓋在那地方,而由你那位朋友桑託尼來蓋。”
“我希望他還在世,”我説時有些不自在的痛苦:“他有病在身。”
“呵,他還在,”愛麗説:“好生生的,我去見過他。”
“你去見過他嗎?”
“對呀,那時我在法國南部,他在那裏的療養院裏。”
“愛麗呀,你所做的、所處理的這些事情,每一分鐘每一分鐘似乎越來越使人吃驚了。”
“我認為,他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人物,”愛麗説:“不過相當嚇人。”
“他嚇着了你嗎?”
“是呀,一定有什麼原因,他嚇得我很厲害。”
“你和他談過關於我們的事嗎?”
“是呀,呵,談過,我把我們的一切,以及吉卜賽莊,關於房子的事都向他説了。
當時他告訴我,我們請他就不得不冒一次險了,他病得很厲害,不過他説他認為依然會有剩餘的日子,去察看地形,畫出平面圖,使房子輪廓成形,擬定興建計劃。他説,如果房子還沒有蓋成他就魂歸道山,一點兒也不會在乎。不過我告訴他,”愛麗又加上一句:“在房子沒蓋好以前,他一定不能死,因為我要他看見我們住在裏面。”
“對這句話他怎麼説?”
“他問我知不知道和你結婚是在做什麼?我説當然知道呀。”
“後來呢?”
“他説‘我奇怪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呀,沒錯。”我説。
“他説了,‘谷小姐,你一向會知道往什麼地方去?’他説道:‘你們要去的地方,總是你所要去的,而且因為是你所選擇的途徑。’”
“‘不過羅美克嘛,’他説:‘也許走錯了一條路,他還沒有長大得能知道自己往什麼地方去。’”
“我就説了,”愛麗説:“他同我在一起十分安全呀。”
她有超羣絕倫的自信心,然而,我對桑託尼所説的話,卻十分光火。他就像我媽媽一樣,總是似乎對我比起我自己還要知道得多些。
“我知道要到什麼地方去,”我説:“走的是我要走的路,而我們一起來走。”
“他們已經開始把‘古堡’廢墟推平了。”愛麗説道。
她談起現實的事情來。
“平面圖設計一完成,那就會是急急忙忙的工作了。我們一定得快,桑託尼説的,我們下個星期二結婚好嗎?”愛麗説道:“那個禮拜有好日子呢。”
“誰都不要在場。”我説。
“只除了葛莉娜。”愛麗説道。
“見她的大頭鬼,”我説:“我們結婚不要她來,就只你和我,沒有別的人。必要的證人嘛,我們可以在街上拖來幾個好了。”
我現在真正想起來,回頭過去,那天真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