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竭盡自己的本領,雖然説得並不多,把進入我們生活中的人描繪出來。那實際是説,進入我生活中的人,因為,當然啦,他們早已在愛麗的生活中了。我們的錯誤便是,我們以為他們會走出愛麗的生活以外。但是他們卻沒有,從沒有這種打算。然而,我們當時卻一點兒都不知道。
而我們在英國這一方面的生活,發生的第二件事。我們的住宅竣工了,桑託尼拍了封電報來,要求我們一個星期左右不要去;過了不久又來了封電報,電文是:“明日來。”
我們開車到那裏,太陽已經下山了。桑託尼聽到車聲便出來迎接,人站在房屋的前面。我一見到我們的房屋完工,內心中就有什麼在跳,跳得就像要從身體裏蹦出來似的?
這是我的房子——我終於得到了!我把愛麗的手臂抓得好緊好緊。
“喜歡嗎?”桑託尼説。
“高級!”我説,像句傻話,但是他知道我的意思。
“不錯,”他説:“這是我所建的最好的房子……花掉你們一大筆錢,但是半個子兒都不冤枉!各部分的開支都超出了我的預計。來吧,美克,”他説:“抱起她走過這個門檻吧,這才是帶了新娘子進自己房子時要做的事呀!”
我滿面通紅,然後把愛麗抱了起來——真是身輕如燕——按照桑託尼的提議,抱着走過了門檻。正當這麼做時,略略踉蹌了一下,只見桑託尼皺起了眉頭。
“瞧瞧你,”桑託尼説道:“美克,對她要好啊,小心照料着她,可別讓她受到什麼傷害,她不能照料自己呀,她還以為自己能呢。”
“為什麼我會有什麼傷害嘛?”愛麗説。
“因為這是個壞世界,多的是壞人,”桑託尼説:“小姐,在你四周可有好些壞人呢,我知道,都見過一兩個了,看見他們到這兒來,鑽頭覓縫、鬼鬼祟祟得就像只耗子。
對不起,我説法語了,但是總得有人説出來呀。”
“他們不會煩我們了,”愛麗説:“已經統統回美國去了。”
“也許吧,”桑託尼説:“你也知道,坐飛機來只要幾個鐘頭。”
他把兩隻手放在她肩膀上,這時他的手好生細瘦,非常蒼白,看起來他病得很重。
“孩子,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要親自照應你,”他説:“可是我辦不到了,現在日子不長,你只有自己獨立生活了。”
“桑託尼呵,丟掉那吉卜賽人的警告吧,”我説:“和我們到房子裏去看看,我每一寸都要走到!”
所以我們就在屋子裏兜了個圈圈,有幾間房還空空洞洞的,但是我們買的東西,油畫啦、傢俱啦、窗簾啦,大部分都在裏面。
“我們還沒有給這幢房屋取個名字呢,”愛麗突然説道:“我們可不能叫它‘古堡’了,這個名字取得豈有此理。你有一次告訴過我叫個什麼名字來着?”她對我説:
“‘吉卜賽莊’,是嗎?”
“我們不要用那個名字,”我説得斬釘截鐵:“那名字我不喜歡。”
“這一帶一向就那麼叫的呀。”桑託尼説。
“他們是一批又蠢又迷信的人。”我説。
這時我們坐在陽台上凝望落日和這片景色,邊替這幢宅第想名字,這是種遊戲,開始時相當認真,到後來便想到一切可能的傻氣名字來了。“旅程盡頭莊’啦,“心欣閣’啦,還有些就像公寓的名字——“海景軒’啦,“雅洲館’啦,“萬松樓’啦。這時,天突然又黑又冷起來,我們便進了屋子,也沒有拉上窗簾,只把窗户關上了。我們自己帶了些吃的來--要到明天才有一批高價僱用的傭人來到。
“他們很可能討厭這兒,會不會説太孤寂了,統統辭職不幹了?”愛麗説。
“那麼你就把薪水加倍,把他們留下來好了。”桑託尼説道。
“你這麼想?”愛麗説:“每一個人都收買得動的嗎!”這句話她是哈哈笑着説的。
我們帶了肉來,還有法國麪包和紅色的大龍蝦。就圍着桌子坐下來,邊吃邊談,甚至連桑託尼看起來都又健壯、又有精神了,眼光中有着一種狂野的刺激。
這時突然間出了事故,一塊石頭砸碎了窗户飛進來,就落在桌子上,也打碎了一個玻璃杯,一塊玻璃碎片割了愛麗的腮幫。那一下子我們都呆住了,然後我跳起身來,衝到窗户前,把窗栓打開出去,到了陽台上,卻一個人也見不到,就又回到了屋子裏。
我拿起一塊紙巾,俯身在愛麗前,只見腮幫子上有一小滴血在往下淌,便把血拭去。
“有一點兒傷……這兒,親愛的,一點也不要緊,只是一塊玻璃碎片的小小割傷。”
我的眼睛遇到了桑託尼的眼光。
“為什麼會有人丟石頭?”愛麗説,神色上非常驚惶。
“小孩子吧,”我説:“你知道的,那些不良少年。或許他們知道我們住進來了,我敢説你運氣好,他們只丟了塊石頭,説不定他們還有氣槍什麼的呢。”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丟石頭嘛?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説:“只是一種獸性吧。”
愛麗驀然站了起來,説道:
“我嚇死了,好怕啊!”
“我們明天就能查出來,”我説:“我們現在對附近住的老百姓都不怎麼認識。”
“是因為我們有錢、他們窮嗎?”愛麗説,她沒有問我而問的是桑託尼,就像他比我更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似的。
“不,”桑託尼慢吞吞回答:“我並不認為是那麼一回事……”
愛麗説道:“是因為恨我們嗎……恨美克、恨我,為什麼?因為我們快樂嗎?”
桑託尼又搖搖頭。
“不,”愛麗説,就像她同意他的意見:“不,是別的事,我們所不知道的事,吉卜賽莊。任何人住在這裏就會被人恨,被人迫害。或許要把我們攆走,到末了,會成功的……”
我倒了一杯酒遞給她。
“別別,愛麗,”我求她:“別説這種事情了,喝點酒吧,這種事情發生使人很不愉快,但完全是因為他們蠢,一種不上台面的惡作劇而已。”
“我奇怪,”愛麗説:“我奇怪……”她緊緊地望着我:“美克,有人想把我們攆走,從我們所蓋的房屋裏攆走,就是我們所愛的這幢房子。”
“決不讓他們把我們攆走,”我説,又加上一句:“我會照料你,決不讓任何東西傷到你。”
她又望着桑託尼。
“你應該知道的,”她説:“蓋房子時你就在這裏了,有沒有任何人向你説過什麼嗎?有人來扔過石頭——干涉房子的起造嗎?”
“一個人可以想象出很多事情的。”桑託尼説。
“那麼,出過事情了?”
“蓋房子一向都有少數的意外,卻沒有一次很嚴重、很慘。有傭人從梯子上跌下來;有人扛的東西掉在腳上;有人把一塊木片弄進大拇指裏,手指頭爛了。”
“沒有超出以上這些的嗎?沒有一件事出於有意的嗎?”
“沒有呀,”桑託尼説:“沒有,我向你發誓,沒有!”
愛麗轉身對着我。
“美克,你還記得那個吉卜賽老太婆嗎?那天她好奇怪,嚴厲的警告我們不要到這裏來。”
“她根本就是有點神經病,有一點頭腦不正常。”
“我們在吉卜賽莊上蓋房子,”愛麗説:“做了她告訴我們不要做的事。”然後她一跺腳:“我決不讓他們把我趕走,誰也趕我不走。”
“沒有人能把我們趕走,”我説:“我們在這兒會很快樂。”
我們把它當成了是對命運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