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四十好幾歲的阮大頭幸福、温馨得像一個媽媽懷裏的乖娃娃,因為,他作了一個春夢。這春夢好美麗、好浪漫,每一個時段、每一個角落,都被點染成了玫瑰色!
大環境呢,阮大頭依然記得,那是黃草、碧水的野鴨湖;小環境呢,阮大頭也沒忘了,那是一條帶棚頂的小船。最美妙的是,在這清幽的美景裏,阮大頭瞅見的竟是龔梅的裸體!這裸體的皮膚,奶油一樣的白皙;三圍的線條,清晰而圓潤;當然,最讓阮大頭不能忘懷的是龔梅那充滿質感的小腹部位,圓潤潤、緊繃繃的,美極了。
阮大頭夢着夢着,口水流下來了;口水流着流着,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文才子在對面請示道:“老馬頭兒的兒子又在野鴨湖裏放二踢腳了,‘砰砰’兩聲,肯定驚了丹頂鶴!”
一個美妙的春夢就這樣被文才子無聊的事情打擾了,阮大頭抹了一把枕頭上濕漉漉的口水,懊惱之極。他本想對文才子大罵幾句,像趕跑一隻不知趣的小狗,讓他遠遠地滾蛋!但是,他沒有,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怎麼説,自己也是一個長輩。怎麼能不給後生作一個温、良、恭、簡、讓的好榜樣呢?於是,阮大頭只得化憤怒為沒好氣兒,啞着嗓子埋怨道:“這麼釘兒大點兒的屁事兒,一大早的,也來煩我!按規矩,罰!罰!罰款就是了!”
文才子倒沒覺出自己對董事長罪孽如山,依然執着地以功臣自居地“嚶嚶”道:“可老馬頭兒一直老實巴交、忠心耿耿的;他那豁嘴兒子又總是神經兮兮的,還是個大學生,恐怕他們一時還拿不出這一千塊罰款呢!”
“是老馬頭兒父子惹了事兒!”阮大頭睡意全無,只得起身,嘆口氣,不耐煩地吩咐:“那就拉倒了吧!”
“不追究了?可這規矩,咱們怎麼能破……”
“行啦!你當我這兒是國有企業呢!?規矩都是人定的,也當然要因人而改!老馬頭兒窮巴嘍嗖的,你這邊兒收了罰款,我那邊兒還不是得再給錢!記着點,不積小善,你就行不了大惡!”阮大頭説罷,感覺自己的話不對勁兒,趕忙改口,“我是説,吃小虧沾大便宜!”
文才子在電話對面畢恭畢敬地點了頭。
阮大頭又吩咐一聲:“不過得跟老馬頭兒説清楚,以後不許他那豁嘴兒子有事沒事的總往野鴨湖裏跑!讓他在大學裏多讀點書,甭竟想些邪門歪道的事兒!”
“成!”
“對啦,邀請龔行參觀公司的事兒,折騰得怎麼樣了?”阮大頭想着自己意猶未盡的春夢,搖晃一下自己壓麻了的胳臂,用比正經人更一本正經的聲音問。
“這個美女行長總找我説存款的事兒,可我一提讓她過來,她就今兒見張總,明兒見李總的,説早有安排了,要麼脱不開身,要麼忙不過來!”
阮大頭心裏罵道:“這個小娘們兒,還挺他媽的鬼!想得偏宜,還不肯輕易地跟老子睡!”可當着文才子的面,他依然保持着一副温良、敦厚的長者作風,一板一眼、手把手地教着:“你得把我們公司的優勢在她面前顯擺顯擺嘛!告訴她,現在速發銀行為我的二億美元,已經建立了一家叫‘至大’的新支行,那個大白臉的繡花枕頭行長任博雅正天天堵我的門,要上門兒服務呢!如果她再不來呀,我們就和繡花枕頭籤存款協議啦!”
“成!”文才子謙卑而崇敬地説,“我就按照您的原話跟龔行説!”
阮大頭知道文才子是個小聰明、大糊塗的主兒,趕緊對着話筒叮囑一句:“當然,你跟龔行提起任博雅呢,還要稱‘任行長’,可千萬別説:‘大白臉的繡花枕頭’!讓龔行知道速發銀行派這麼一個大繡花枕頭給我們服務,那不是等於掉我自個兒的價兒嘛!”
阮大頭不愧是能當上董事長的阮大頭,龔梅一聽文才子鸚鵡學舌般將的這一軍,立刻就範了。
“什麼?速發銀行竟然建立了一家叫‘至大’的新支行?”龔梅驚詫起來。
文才子當然是一着得手、步步緊逼:“是呀,他們一個叫任博雅的行長几乎天天堵在我們公司門口,您再不來呀,我們只好和他們籤存款協議啦!”
“任博雅?”龔梅聽着這名字有一點兒耳熟,“他原來是幹什麼的?”
文才子想起任博雅那張英俊的白臉,真想説:“一個大白臉的繡花枕頭行長”,但是,董事長的指示像一個緊箍咒,套牢了他的嘴,只得支支吾吾地説:“不太清楚。大概是分行來的。”
“那一家分行?”龔梅繼續問,她似乎記得自己的市分行有一個叫任博雅的黨辦幹部,為譚白虎提升的事情,還打電話找她説過情。
“應該是速發銀行馬行長原來的手下吧!”文才子應付着,他沒心思和龔梅談論任博雅,對他來説,馬行長的速發銀行和龔梅的五一支行都一樣,都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生意夥伴而已。他現在只關心這個美女行長能不能賞光赴約,因為他的心裏有一個小九九,就是董事長阮大頭表面上高舉着貞潔牌坊,可骨子裏同樣藏着男盜女娼的花花玩意兒。龔梅已經成了董事長的夢中情人,這一點,他文才子再怎麼小聰明大糊塗,也在“天上人間”,從一開始就瞅出來了。
“明兒個一早,至大支行的任行長還要來哪。如果您來,我就把任行長那邊先給推了!”
龔梅依然老道,繼續做為難狀,故作矜持道:“明天我本來要到一個財務司去……”見文才子在電話對面支吾着又要説什麼,龔梅才答應了:“好吧!既然阮董這樣忙於業務,我就明天一早去吧!”
文才子高興了:“是您一個人來嗎?”
“我,左忠堂,還有客户經理譚白虎!”龔梅異常機敏,她才不會把自己的美女之身單獨展現在阮大頭的大眼珠子下面呢!
放下文才子的電話,龔梅立刻撥電話找左忠堂。可左忠堂辦公室的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半天,就是沒人接。龔梅立刻又撥通了左忠堂的手機,手機“嘟嘟嘟”地響了好幾聲,左忠堂才接了電話。
“你在哪裏?”龔梅直截了當地問,對這個在讀博士一點兒也沒客氣。
“我在分行!”左忠堂回答得支支吾吾,語調裏也多少摻雜着幾許不恭。
“你和誰請假了!”龔梅不客氣地質問。
“我……走得急……沒來得及跟您説!”
“到分行談什麼?”
左忠堂的話語裏帶着明顯的慌亂:“在分行黨辦,跟任博雅談……發展黨員的事兒!”
龔梅似乎聞道了什麼不對勁兒的味道,便想順便問個究竟:“任博雅?他不是調到速發銀行去了嗎?”
“沒影兒的事兒吧?我……倒沒聽説!要不我把電話給任領導,您親自問問!”左忠堂狡黠地順水推舟,語調中不恭的成份更多了一些。
“不必了!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一趟至大投資公司!””龔梅猜測這個左忠堂一定和任博雅玩着什麼貓匿兒,但是,現在盤問,看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吩咐道。她本想讓左忠堂通知譚白虎明天一起去野鴨湖的事情,但話到了嘴邊,她卻沒説。
“明兒,不是已經安排去工業部財務司施司長哪裏了嗎?”左忠堂詫異着。
龔梅一語雙關道:“至大投資公司的存款再不抓緊拉,恐怕就要跑啦!我們再忙,明兒也得去!”
左忠堂做賊心虛地應承着:“成成成!”
龔梅正準備撥譚白虎的電話,但是,電話的掛斷鍵剛一按下去,譚白虎卻主動把電話打過來了:“龔行,你有啥子指示?辦公室的電話上有您好幾個未接來電!”譚白虎雖然已經把客户經理當了一月有餘,可還沒機會到美女行長的辦公室來呢。他當然不會錯過和美女行長單獨接觸一回的機會。
聽到了譚白虎畢恭畢敬的聲音,有如冰河遭遇了暖流,龔梅剛才心裏因為左忠堂的居心叵測而造成的不快,慢慢地消失了。現在,她找譚白虎,不但要告訴他明天去至大投資公司的事情,而且還要從他那裏瞭解一下任博雅的行蹤,同時,探一探那個左忠堂到底和任博雅玩着什麼鬼把戲。她龔梅的一雙秀眼裏是絕對不揉砂子的!任博雅想拉着左忠堂在關公門前耍大刀,沒門!
於是,她吩咐道:“你過來一趟。”
“是!”譚白虎在無人的辦公室裏本能地來了個立正,不大的眼睛裏幾乎落下淚來。龔梅的這一聲吩咐,是譚白虎今生今世第一回以銀行白領的身份被領導主動召喚,也是他第一次到自己夜思夢想的美女辦公室,直接面授機宜。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他憑啥子不激動萬分?又憑啥子不對心中的美神感激涕零呢?
見譚白虎走進來,一副激動不已、慷慨激昂的樣子,龔梅卻感覺詫異。她當然不會曉得這個原來的小保安現在正心潮澎湃,卻以為他在搞什麼莫名其妙的鬼把戲,但又不好直接詢問細節。為了表示領導對下屬的關心,她沒直接談業務,更沒直接調查任博雅和左忠堂的事情,穩如泰山一般地問道:“小譚,一個多月了,感覺怎麼樣?”
對美女雖然夜思夢想,但真的見到了,譚白虎卻又難以抑制地緊張起來。美女行長的關心反倒把他搞了個大紅臉,由於一個多月以來,雖然他搖着破自行車的軲轆,已經跑細了自己的兩條瘦腿,雖然他在心裏默喊了口號“愛,我愛銀行,誓拉存款三千萬”三千次,但卻終因不得拉存款的要領,吸存帳號依然有如一隻鐵公雞一般,至今分文未進。因此,美女行長的關懷,現在的他聽起來,卻倒有如予意深刻的斥責。
“適應倒是適應,只是……”譚白虎不但臉紅,而且後脊樑上都開始淌汗了。
龔梅示意譚白虎在辦公桌的對面坐下來,起身給神情複雜、表情呆板的他倒了一杯熱開水。現在的她,除了小保安對自己的暗戀之外,彷彿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一切心思。她自然有她的一套御人之道:“小譚,存款一時拉不來,沒關係!任何事情都要慢慢來!”
美女行長輕聲細語的安慰,像一股暖風吹拂着心,讓沒見過世面、沒感受過領導及美女關懷的小職員,竟感動得不會説話了。他只得用力點點自己的瘦腦袋,來表達對美女行長的謝意。
看着譚白虎傻兮兮的樣子,龔梅的心裏雖然多少有一點兒不屑之念,但更多的卻是寬慰之情。她心想:要是全行所有的員工都能像眼前這個原來的小保安一樣,對領導謙卑、對工作誠懇,沒任何陰謀詭計、沒任何患得患失,就是拉不來存款,自己這個行長也就好當了!為了打消譚白虎的緊張與不安,龔梅起身,也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走到小職員身後,瞥一眼委委瑣瑣的他,再走到落地窗前,輕輕地喝了一口熱水,之後,才用杏眼注視着譚白虎,輕啓朱唇,細語道:“等至大投資公司的存款拉過來,全部算在你的吸存帳號上。”
譚白虎一聽,彷彿水點兒濺了熱油鍋,立刻“蔌”地起立,但卻依然不敢面對站立窗前的自己心目中的美神,而是面對着龔梅的辦公桌,點頭如搗蒜一般:“謝謝行長!謝謝行長!可這存款拉來,主要也是你的……”
龔梅重新坐回辦公桌前的老闆椅裏,用一對杏眼再瞟一眼譚白虎,見他已經對自己的決策感激涕零了,便提醒道:“不過,要想把這二億美元拉過來,可不那麼簡單哪!”
“我是農村出來的,別人能幹的事情,我全能幹!”
龔梅嘆了一口氣:“這速發銀行真狠哪!竟然為這相當於十七個億的人民幣成立了一家新支行!叫什麼‘至大支行’!如果我們拉來這筆存款,就意味着這家新支行的關門!”
小職員在美女行長面前咋會服軟呢?自然慷慨激昂,英雄豪氣萬長高;他在龔梅“拉來的存款全部算自己業績”的決定下,那裏還能退卻半步,當場便拍着瘦胸脯,表了紅心:“我就上門去磨,去硬磕,他們啥子時候存款,我啥子時候回來!”
龔梅“咯咯”地笑出了聲:“如果拉存款這麼簡單,倒好了!”見譚白虎語塞,又鼓勵道:“當然,你有你的優勢,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你只要持之以恆,肯定能有結果!”
譚白虎在美女行長的激勵下,大有了茅塞頓開的勁頭,腦海裏也頓然火花四射了,而且他還抓住了火花之一:“對。我先給阮大頭和文才子作催輩(注:地方話,意為:奴才)兒,而後處成哥們兒,存款就自然來了!”
“你有這種心態就行了!”龔梅見小職員的熱情已經被自己調動起來,便毫不遲疑、一刻不停地問起了她一直揪心的問題:“任博雅是不是真到速發銀行去了?”
“是。聽説,還在一個新支行當一把手!”譚白虎見美女行長問起老鄉任博雅的事,立刻思如泉湧;思如泉湧,就對答如流;對答如流,也就精神放鬆了。
“就是速發銀行的至大支行?”
“這倒沒聽他説,不過,他老婆和阮大頭認識。也是他老婆介紹我找着阮大頭的!現在,我立馬兒就可以問問!”譚白虎説着就要給任博雅打電話。
龔梅聽譚白虎這麼一説,臉上一沉,心裏立刻有了數。她示意譚白虎不要急着打電話,自己喝了一口水,之後繼續問:“最近,左忠堂還忙嗎?”
“他總出去,應該很忙。”譚白虎對美女行長這問話的深意,一點不摸門兒。
“他都給誰打電話?”
譚白虎轉着眼珠,思維了片刻,實話實説道:“任博雅倒是通過我找過他!”見美女行長臉上立刻陰沉下來,趕緊詫異着問:“有啥子問題嗎?”
龔梅當然不會把自己的判斷和想法全部告訴一個曾經的小保安,便紅唇輕動,淡淡地一笑:“你那個老鄉開始算計我們五一支行了!”
譚白虎睜大小眼睛,眼袋鼓得像一個小鈴鐺,他沒搞明白美女行長話的意思。
龔梅繼續説:“左忠堂必然是個老銀行了,按資歷、按學歷,的確早可以作個副行長了。可他的存款卻上不去,吸存帳號裏一直只有四五千萬,離分行要求的副行長業績標準:兩個億,還差得遠!讓我怎麼辦!”
譚白虎沒想到美女行長竟然跟自己説出了領導才會有的心事,內心一熱,嘴就感恩般地把啥子都交待出來了:“任博雅還説讓我跟他去幹哩!還説給我個副科級。我説,我也沒有存款,才不跟你去受那份洋罪哩!”譚白虎自己的話音一落,冷不丁兒地像是悟到了啥子,睜大了細小的眼睛,眼袋又重新鼓成個小鈴鐺,驚歎道:“任博雅恐怕要挖左忠堂的存款吧!”
龔梅見譚白虎終於開竅了,便索性一針見血地揭了任博雅的老底:“他恐怕不光是為了左忠堂的幾千萬,他是想讓左忠堂給他當管家,要拉來阮大頭的存款,還要把這二億美元管好、用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