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9月,我上小學一年級。學校每隔一兩個月會組織學生看電影。那時電影先放紀錄短片,全是中央領袖視察什麼地方,再放國產故事片《地雷戰》、《地道戰》和《戰鐵道游擊隊》一類,打打殺殺,轟轟烈烈。
放阿爾巴尼亞電影《寧死不屈》時,電影才開始好看。二姐這麼説,並給給我的五分錢,理由是我上小學,該鼓勵一下。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進電影院,我很激動。電影里人都不怕死。班主任老師讓每個同學發表看後感想,輪到我了,我説:“電影真好聽,可是呀,生活中有沒有這種連死都不畏懼的人?”
班主任老師把我批評了:她説:“我們中國共產黨員都是不怕死的人。”
二姐不知怎麼知道了,説後悔給我錢買電影票。從那之後,我怎麼找家人要錢看學校組織的電影,他們都不給我。
九歲那年,班主任老師説:“這回我們要看朝鮮電影《賣花姑娘》,票很緊張。聽説不錯,是個看了必哭的電影,得帶兩條手絹才行。你們先到班長那兒報名。”
我報了名,可是要交錢時,卻沒錢。
因為要帶兩條手絹的説法,讓我對這部電影充滿了好奇。我跟着學校的隊伍去石橋廣場的電影院,因為沒有票,當然沒進得了門。
本來我很不高興,到電影售票處一看,票早售完,可仍有好些人呆在那兒。我不知他們呆在那裏做什麼。便也站在一邊。
沒過幾分鐘,電影上演。售票處邊上有個擴音機,可聽見場內電影。這回連紀錄片也沒有,直接放電影。原來如此,這些人在這兒都是為了能聽電影。
小小姑娘,清早起牀,
提着花籃上市場。
走過大街,穿過小巷,
賣花賣花聲聲唱。
花兒雖美,花兒雖香,
沒人來買怎麼樣。
滿滿花藍,空空小囊,
如何回去見爹孃。
場內一片欷歔哭泣之聲,場外也是一片欷歔哭泣之聲。
聽到花妮的小妹順姬因偷吃地主家紅薯,遭到毒打,絆翻爐子上燉着的蔘湯,被燙瞎了眼。我哭得直用袖子擦眼淚。
??電影散場了,電影院的出口湧滿了傷心欲絕的人。那是在側門,有一條長道通向街,我逆着他們走,從側門進了電影院裏。場內居然沒有人把守。我進廁所裏躲起來。觀眾走盡後,我聽見工作人員在裏面一排排查看,收垃圾,後來朝廁所走來。我把自己關進蹲位小門裏。工作人員走後。我也不敢出來。
過了好久,我才打開門。從另一個門裏也鑽出一個小腦袋,是一個大我好多的女孩子,我倆不約而同做了一個怪臉:英雄所見略同。
進到場子裏,已有不少觀眾。我們找了一個最後邊最角落的位子。
真是太好了,終於看到花妮是個瓜子臉的大美人;順姬呢,模樣可愛又可憐,她瞎的樣子,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會同情她的。還有那些花,真是我見過最美的花;那歌真是我長那麼大最打動我的歌。
那天我回家時已是很晚了,街上都亮了路燈。
我下着中學街長長的台階,不知道家裏會有什麼樣的暴風雨等着我。可是我心裏被電影充得滿滿的,我準備全盤照實説來,為了《賣花姑娘》,我甘願承受任何懲罰。
可是到家後,除了父親,其他人都不在。父親沒問我去哪兒了,只是説,“以後不要這麼晚回家,讓大人擔心。”
我眼圈本來就紅,這麼一來就更紅了。父親説:“快吃飯吧,菜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