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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公關葬禮

    俗話説:“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蘭總由於沒有通過擴股從股市上募集到永遠不用歸還的無息資金,而銀行的貸款只是公司債務,需要不斷地借,不斷地還,還要支付利息,因此,雖然聲勢搞大了,但整個怒潮企業集團的財務狀況還沒有出現真正的好轉。被資金飢渴和財務收支的不平衡一直困擾着她,就在焦頭爛額的時候,她那來京都市觀光的已經年過七旬的老父,在爬古老的明代長城之時,當了一回好漢,可回到賓館,夜裏便由於勞累過度突發了心臟病,還沒有送到醫院,就在急救車裏安然嚥氣,到陰間或者天堂繼續作他的英雄去了。

    沒想到在商場上叱剎風雲、呼風喚雨的蘭總,在老父的遺體前卻體現出了十足的女人味。在醫院的急救室裏,面對着本來無望的搶救,她還能夠在丁、朱的攙扶下,強打精神站立着。等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們,無奈地攤開雙手,終於放棄了無謂的搶救時,面對老父僵直的身體和有一點扭曲的臉,她便號地震天地痛哭起來。可沒有哭上幾聲,她的嗓子裏,便再也出不了聲,整個身體癱軟下來,以至丁、朱兩個大男人都不能夠攙扶住她的身體了。

    為了避免這個怒潮集團堂堂的老總癱坐在醫院的污穢地面上,身體強壯的朱副總趕緊甩開了丁博士,獨自一人從身後,把個蘭總的整個身體撐起來,拖到旁邊的病牀上。由丁博士又喊回來的醫生,一通掐人中、做人工呼吸,那蘭總才又重新有了知覺和呼吸。

    一個人,錢再多,官再大,在死亡面前,也是與平常人一樣的狼狽。恢復知覺的蘭總,吩咐丁、朱為老父採購壽衣,自己則用剪刀剪開老父的衣杉,用新的盆接來熱水,用新的手巾為老父清洗了全身。面對老父嚥氣的剎那間,無意識排出的屎、尿,這麼一個腰纏數十億人民幣的女人,也像任何一個孝順女兒一樣,沒有任何顧忌,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

    雖然還有許多沒有享完的福便匆匆地去了,但是,蘭老爺子在陰曹地府裏,還是應該是樂得不可開交的,不光因為他有了一個有出息的女兒,也不光因為他有出息的女兒出奇地孝順,還因為他的葬禮之隆重,不但他作為一個B省普通農民想也不敢想,就是當今的二品京官死了,恐怕也不要奢望有這麼氣派的場面。怒潮集團宣傳攻勢的巨大成效也在這個葬禮上窺到一斑。

    蘭總其實是想低調處理老父喪事的,因為這必然不是什麼好事,她也沒有藉此斂財的想法。她只宣佈怒潮集團的在京都企業全部停產休息一天,而對外並沒有張揚喪事和葬禮的時間和地點。

    但是,葬禮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眾銀行皆知。隨着怒潮集團宣傳攻勢的大捷,雖着怒潮集團優質客户地位的樹立,那普通農民,蘭老爺子的身價,也隨之陡增百倍。

    早晨九點鐘,在京都市最著名的革命公墓那個最大的告別室外,竟熙熙攘攘地圍滿了參加悼唁活動的人。厚厚的來賓登記簿也竟然都寫滿了。怒潮企業集團的人及與怒潮集團有關聯的蘭賀總、張夢天總來了自不必説,在京都金融機構的來賓也竟然達數十人之多!

    只見登記薄上赫然寫着:“國商銀行營業部劉嚴鵬行長、葛榮副行長;國商銀行營業部郝逍遙總經理;國商銀行天竺支行韓小飛副行長、關衞兵科長。參股銀行京都管理部賴崍籟主任、齊大同副主任;參股銀行箭樓支行吳力行長、賈好運副行長。發達銀行京都分行洪長虹總經理、愛農銀行營業部總經理……

    國商銀行營業部的劉行長除了代表營業部敬獻花圈之外,還分別代表國商銀行總行的孔行助和總行信貸業務部的段笑銀主任敬獻了花圈。

    參股銀行的賴主任除了敬獻花圈之外,還在大家不在意、齊副主任忙於寒暄的時候,由自己親自操刀,塞給了蘭總一個白信封,內裝嶄新百元人民幣二十張!賴主任這個時候,還沒有忘記直接提要求:“怒潮公司還要多多向我們參股銀行傾斜呀!存款、貸款一起來嘛!”

    那箭樓支行的吳力在賈好運的帶領下來了。

    國商銀行的人對叛徒賈好運已經沒有了任何熱情,營業部的劉嚴鵬行長雖然與賈好運同在國商銀行總行工作過,但卻不相識;葛榮副行長本來就跟這位原總行副處長不熟悉,因此,他們見了賈好運根本就是熟視無睹,就像沒有見到這麼個人一樣,昂首闊步,徑直而去。郝逍遙倒謙虛老道,主動走過來與賈好運象徵性地握了一下手:“你到我這裏來一趟,我把京都市遠東投資公司的貸款材料轉給你。”可其實郝總的握手,只是手與賈好運的手塔了一下,便抽走,陪兩位營業部領導去了。韓小飛與賈好運在懷密縣怒潮渡假村一起唱過一回歌,見了賈好運也只是遠遠地揮下手,算作打招呼,根本就沒有走過來與這位原總行的賈處長寒暄。

    在參股銀行被玩弄,再受國商銀行革命同志的冷落,賈好運情緒低落極了,此時,他才懂得什麼叫作“人情薄,世情惡”,才體會出那種“雨送黃昏花易落”的惆悵來。

    賈好運隨吳力除了為蘭老爺子敬獻花圈、給蘭總塞白包之外,還給丁博士、朱副總也分別塞了白包。一個留洋回來的大博士,被參股銀行箭樓支行搞得不明白怎麼回事了,急忙解釋:“是蘭總家死了人,我的父母還活着呢!”

    朱副總也急忙解釋:“我們家也沒有死人,是蘭總老爺子死了!”

    那賈好運心裏説,我們不就是借蘭老爺子過世之機,拍一拍你們的馬屁,以便你們多為我們存款、貸款,好讓我們也能夠分一點怒潮企業的利潤嘛!於是,嘴上就説:“一樣的,一樣的!”

    吳力聽賈好運這麼説,急了,怕兩位老總誤會,弄一個花錢不討好,趕忙補充:“賈行長不是説你們一樣死人,是説蘭總家死了人,你們的心情和辛苦是一樣的。我們應該一樣地慰問。”

    等大家隨着哀樂的聲音圍着蘭老爺子的屍體轉了一圈以示哀悼之後,國商銀行的劉行長、葛副行長走了,郝總經理陪同着也走了;參股銀行的賴主任、齊副主任走了,吳力也找到了陪領導的機會,趕緊也走了。其他沒有走的金融家們趕緊繼續又圍着蘭總、丁博士、朱副總,塞白包的塞白包,要存款的談存款,放貸款的談貸款。

    只有韓、關才像個老朋友的樣子,也真的像個孝子賢孫,硬是陪着蘭總一起,在眼睛裏沁出幾許淚水,還哽咽了嗓子;硬是陪蘭總一起,護着蘭老爺子的靈柩,來到了豪華焚屍爐前;硬是陪蘭總一起,親手把蘭老爺子的靈柩推進焚屍爐內;硬是陪蘭總一起,聽到焚屍爐點火的聲音轟響後,才攙扶着蘭總回來。總之,他們自始至終硬是沒有提一個存款字,更沒有提半個貸款的詞。

    在外面等候的賈好運則不同了,此時,早已經忘掉了自己的被冷落之情,為了生存計,強做一隻可愛的搖尾京巴犬狀,把朱副總纏得正歡:“我找得你好苦!三個億貸款放出去了,不但二個億的存款沒有了蹤影,連你的人也沒有蹤影了!你是我唯一的大客户,你走了,我在參股銀行怎麼混呦!”

    朱副總心説,我還等着從你那裏大筆進錢呢,哪裏有錢往你那裏存!但卻面做誠懇狀,耐心地解釋:“我一直馬不停蹄地搞宣傳和展覽呢!”

    “那三個億貸款我可是有貢獻的,那時我扶了你們,現在,你朱副總也得扶扶我,給我搞兩億存款呀!”賈好運主動出擊,開門見山、直言不諱,一改在國商銀行總行時四平八穩、温温爾雅的工作作風。

    “那三個億的貸款,都已經支付光了!不信你問丁博士。”朱副總為了證實自己説話的真實性,硬是把被髮達、愛農、城建銀行圍着接受公關的丁博士拉了出來。

    “那三個億,兩個億給電視台作廣告去了,我們要想爭明年的標王,錢還不夠呢!”丁博士耐心地向賈好運解釋。

    “還剩下一個億。這一個億存在我那裏也行呀!我當了一個月的副行長,還沒有一分錢存款進帳呢。三個月下來,不要説行長當不成,恐怕連副行長也要讓那個大流氓給免了!”

    “那一個億也沒有了!六千萬還貸款,四千萬搞展覽了。”丁博士哭喪着臉,但卻真誠地説。

    “我聽趙副行長説,你不是到箭樓支行作一把手嗎?怎麼現在是副行長了?”朱副總詫異地問。

    賈好運也哭喪了臉,訴了一遍苦。

    朱副總支吾着:“早知道參股銀行這樣,我可不敢把你介紹給趙副行長!”雖然把賈好運介紹到參股銀行也是蘭總和丁博士的想法,就是要在參股銀行培養出一個資金提供者來,但是,參股銀行的出爾反爾,倒也是他朱副總所不希望看到的,因為,賈好運官越大為怒潮公司提供資金的機會也就越多,這一點他心裏面很明白。

    賈好運聽朱副總這麼説,心裏像揣了一個冰砣子,全涼透了。但是,此時,如果跟怒潮的老總們鬧翻,他自己就沒有一個客户了。光有一個金融研究所研究生的碩士學位頂個屁用!於是,不再奢談發展,只為生存計,賈好運便有生以來第一次媚笑起來:“兩位老總,幫幫老弟的忙,拉老弟一把,也算幫我這個知識分子找一點面子回來吧!”

    丁博士是最知道怒潮集團目前家底的人,在揭不開鍋的時候,他到哪裏為賈好運之流找存款去!他正渴望着大筆的資金入帳,以通過拆了東牆補西牆的方式,維持每天大筆的支出,包括對各家銀行貸款的還本付息。

    丁博士見賈好運這樣説,這樣急切,看來在參股銀行獲得大筆資金的機會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何必總在國商銀行一棵樹上掉着,從參股銀行搞幾個億的貸款也不錯呀!於是,嘴上便點了題:“要幫你老弟的忙,也只有通過從參股銀行貸款,再派生存款了!”

    賈好運聽丁博士這麼一説,眼睛便由凝重變得光芒四射了,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在參股銀行生存下去的一縷希望之光:“貸多少?而後,給我留下多少?”

    “貸四個億,弄兩個億,在帳上給你趴兩個月,如何?”丁博士試探地問。

    “太好了!那就趕快報材料吧!”賈好運急不可耐了。

    丁博士倒能夠沉住氣,問:“用我們哪一家公司貸呢?集團公司?股份公司?美麗湖渡假村集團公司?還是京都市古典傢俱公司?”

    “當然是怒潮股份公司!逢股必優的思想,在老百姓和銀行員工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觀念。這樣公司的貸款,好批!”賈好運興奮異常地建議着。

    “什麼時間報材料?”朱副總也插嘴問。

    賈好運一邊撥着手機,一邊説:“下午我就讓侯山到你們公司去搞材料,我爭取在兩個星期之內把貸款放出來。以便在月末,我的存款、貸款任務指標能夠有一點增長!”

    正在賈好運興奮異常的時候,韓小飛招呼大家:“哥幾個,別聊了,趕快送老爺子去墓地吧!”他攙扶着懷裏抱着蘭老爺子的骨灰盒的蘭賀,骨灰盒用一塊大紅的綢子包裹着,蘭總神情陰鬱地走在旁邊,由關衞兵攙扶着。

    韓小飛一直保持着一副悲傷、虔誠的樣子,但是,他的心裏卻不住罵罵咧咧的:“他媽的!我老子死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虔誠過!現在,這銀行的工作真是今不如昔了!!為了競爭優質客户,不但要給好企業老闆當孫子,弄不好還要脱了褲衩,讓他們或她們玩,當雞作鴨呢!”

    但是,上個世紀的銀行可不是這副德行的!想當初,他韓小飛結婚的時候,他也沒有給企業發喜帖,幾乎天竺支行的所有貸款企業都聞訊而來。那時候可不是銀行給企業塞錢,而是企業千方百計、找着各種理由把紅包塞進新娘手裏去。洞房花燭之夜,他與新媳婦把紅包斂在席夢絲牀上,一數,居然有五萬塊!五萬塊呀!整整相當於他當時十年的工資收入!

    那時候,即便是與企業的老闆關係密切,也是偷着活動,不敢當眾顯露出來,怕別人懷疑自己為企業發放關係貸款。即便是對怒潮集團,在其沒有發動宣傳攻勢,還沒有成為白天鵝之前,他韓小飛,包括關衞兵,也不敢這樣。因為,這樣一定會讓別人懷疑他們與蘭總之間由於存在密切的個人關係,而有可能存在金錢交易,繼而有可能存在腐敗行為。而現在,他,也包括關衞兵,都沒有這種顧忌了,因為怒潮企業集團已經成了一隻白天鵝,成為了被眾多銀行追捧的優質企業。現在,反而卻要顯示銀行與怒潮企業的這種親密關係了,這叫公關!叫同業金融競爭!

    韓小飛的市場開拓能力的確非常強,他為了向其他銀行顯示國商銀行與蘭總的特殊而密切關係,竟致自己的奧迪車於不顧,陪抱着蘭老爺子骨灰盒的蘭賀,陪依然鬱鬱寡歡的蘭總,進了她的白色寶馬車。

    一輛警車呼嘯着警笛開道,白色寶馬車第二,朱副總的白色奧迪車第三,大大小小近百輛轎車排成長龍尾隨着,浩浩蕩蕩地上了西四環,再繼續向北,而後向西,向西山陵園而來。

    參股銀行只給賈好運配了一輛半新不舊的新款捷達轎車,這也是參股銀行對他唯一履約的一件事。但是,平日裏開起來還感覺良好的捷達車,排進送葬的車隊就顯得很土、速度也很慢了。那幾乎清一色的高擋進口轎車,呼嘯而來,呼嘯而過,風馳電掣一般行使的時候,賈好運使出吃奶的力氣和吃奶時就積攢下的本事,才追上車隊,才沒有落伍。

    蘭老爺子的墓地是由四個普通墓地改造而成的,有四米見方,墓地周圍用漢白玉圍着,墓碑和墓基也是漢白玉的,只是那墓穴與普通墓穴別無二致,也只有擺放兩個骨灰盒的地方。

    在骨灰盒已經安放好就要封口的時候,賈好運才找到了對蘭總進行公關的機會。

    這時,墓工問:“有硬幣嗎?最好給死者的四方擺放幾個。”蘭總和韓小飛都是揣大錢之人,一時發窘,真的找不出硬幣來。於是,賈好運的好運來了,他從自己的褲兜裏立刻排出十枚一元面值的銀光瓦亮的硬幣,遞與墓工,由墓工按照日月星辰的序列擺入墓穴中。

    蘭總讚道:“多虧賈行長心細!”

    賈好運則連聲説:“沒有,沒有,沒有。”同時,也沒有忘了此行的目的,説:“蘭總給我存款,我出這點小力,還不應該嘛!”

    其實,賈好運還真的不是心細,他這些硬幣是為了坐公共汽車用的:每當貫穿京都市那條東西大街的時候,為了省油、省停車費,他必花一枚硬幣坐公共汽車去,再花一枚硬幣坐公共汽車回。沒有辦法,誰讓他不是箭樓支行的一把手,而行長吳力又控制着簽單權不放呢。

    回來的路上,韓小飛把朱副總的白奧迪車開走了,去取他留在火葬場的車。朱副總開起了蘭總的白色寶馬,後面坐着蘭總和丁博士。待蘭總情緒穩定後,朱副總説:“常太平那小子又來要錢了!”

    丁博士詫異道:“每年三萬的保密費,我已經給了!”

    朱副總回答:“他嫌少,不夠花,提出加兩萬!”

    丁博士惡狠狠地説:“當初聽我的,直接把他扔下樓就沒有這麼麻煩了!”

    朱副總回頭,望一眼蘭總,沒有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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