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瑪-斯塔勒護士一直為失眠而苦惱。像其他護士一樣,她拒不吃藥。尤其是她意識到這種失眠不過是由於她內心的矛盾造成的,她就更不願吃藥了。
她想林基若是知道這事兒不知又要説什麼。林基是她的弟弟,比她小1歲。他的冒險精神超乎常人,滿腦子都是些極端的想法——對於人,對於財產,以及對於人權的、超越傳統的新觀念。林基大概會以為她是被一個有錢的百萬富翁用金鍊子拴住了,而這個有錢人的生活和她毫無關係,她只不過是在浪費時間。林基在南太平洋某地開飛機,軍隊需要護士,他一直寫信給威爾瑪,問她為什麼不可以到她能發揮長處的地方去。
這還只是事情的一面,還有她的母親,她常對威爾瑪説:“威爾瑪,你可不像林基。他生性好動,一刻也坐不下來。他總要冒點兒險才高興,他喜歡這樣,這就是他的天性,我無能為力,從他很小我就知道我必須要對恐怖有思想準備。説不定哪一天,他們就會來告訴我出了事,也可能一下説出來,也可能吞吞吐吐地把話説得婉轉些:可能是他開快車輪胎爆了,也可能是他駕駛着飛機搞特技動作出了事兒。我知道出了事就會很突然,可這就是他想要的,我也習以為常了。但你不一樣,威爾瑪,我要依靠你,你很紮實,目光長遠,有責任感……哦,親愛的,請不要走,不管怎樣,家裏有你一個就足夠了,我受不了孤單單一個人。整個世界都在匆匆地向前趕,如果你沒有點兒精神支柱讓你覺得跟上了生活的潮流,你就會被擠到一邊去,甚至乾脆被踩倒在地。”
還有那個肯沃德醫生,他很有耐心,但過度勞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再不像以前那樣強壯,那樣能承擔夜班工作。日復一日,他得對付沒完沒了地湧進他辦公室的患者。症狀還是老症狀,病還是老病,只是病人換成了新面孔,肯沃德醫生曾説過:“威爾瑪,你是惟一的我可以依靠的人。好護士都走了。在班寧那兒你沒多少活兒幹,只要帶着皮下注射器以備他不時之需就行了。但千萬別以為你做的事不重要。讓他保持安靜,自己慢慢恢復,他就會迅速擺脱病痛的困擾。但他的問題是:一旦他感覺好點兒,他就會以為自己痊癒了,還會拖着疲憊過度的身體承擔過多的工作——哦,那時你就得帶着皮下注射器了——而且病情記錄會非常重要。現在的情況是,他們不能及時找到我,你得專心工作,其他的病人可以去醫院或者療養院,可對他來説,到了那兒他就會沒命了。記住,威爾瑪,我指望着你跟我並肩工作呢。”
這樣威爾瑪-斯塔勒就住進了這個紅瓦鋪頂的大宅院,在她的房間裏她可以憑窗遠眺大海。作為護士,她幾乎沒什麼工作要做,與其説是醫治病人身體上的病,還不如説是對他進行心理上的照料。她的病人已經搬了出去,在星光下睡覺,吃的東西營養也不均衡,蔑視醫生的建議。而就靠這樣的治療,病人卻一天天健壯起來。
克拉克做出的惟一的讓步是把呼叫鈴的線路加長了,這樣他在户外只要一按鈴,不論白天或黑夜,威爾瑪就會出現在他身邊。
威爾瑪還在跟自己內心的矛盾搏鬥着,怎麼也不能在牀上躺下來。一旦頂不住倒在牀上,就如同喪失了奮鬥目標。她也深知努力去睡的含義。努力入睡是一件費神的事兒,睡眠不是隨叫隨到的;只有當一個人心無牽掛完全放鬆了才能睡着……屋子裏有蚊子……威爾瑪皺了皺眉,有點兒惱火。
她頭腦的一部分試圖完全放鬆休息,但另一部分顯然被激怒了,蚊子不時地發出的嗡嗡聲簡直讓她無法忍受。她試着確定蚊子的方位,很明顯在遠處角落裏。唉,她還是得起牀,開燈打死它。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根本無法容忍一隻蚊子在她房間裏影響她睡眠。
她伸手打開牀頭燈。
幾乎同時那隻蚊子也不叫了。威爾瑪下了牀,一雙嬌嫩的小腳蹬上拖鞋,盯着房間的角落,雙眉緊蹙。她早知道會這樣的,燈一亮,討厭的蚊子就會躲起來裝死,它大概藏在一幅照片後面的陰影裏,等到她找到這隻蚊子,剩下的大半夜她也就甭睡了……哦,現在她已經睡意全無了。
威爾瑪從牀邊的桌上拿起一個蒼蠅拍,桌上還有其它東西,都是,或爾瑪依據自己的職業習慣擺放的,一切井然有序:用來煮水的小酒精爐、皮下注射器、5節電池的手電筒、一本記錄病人活動情況的小筆記本。
蚊子死活就是不動了,威爾瑪只好關了燈,坐在牀邊等着。
蚊子還是沒有動靜。
耳邊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誰呀?”威爾瑪問道。
出於職業習慣,每當夜裏威爾瑪聽到敲門聲時,她都立刻設想出一系列可能發生的情況。這會兒會是誰在敲門呢?難道是病痛來得這樣突然,班寧-克拉克連用力按一下按鈕都辦不到了?“是誰呀?”她又問了一聲。
是內爾-西姆斯有點詭秘的聲音:“斯塔勒小姐,你沒事兒嗎?”
“哦,是的,當然沒事兒。怎麼啦?”
“沒什麼。我見你屋裏燈亮了,以為出了什麼事,吉姆-布雷迪森和他的媽媽有點兒不舒服。”
威爾瑪披上了一件睡袍,説:“進來吧,他們怎麼了?”
內爾推門走進來。她穿了件有點兒破舊的晨衣,腳上是撐得大得不成樣子的拖鞋,頭上絲一般的淺色頭髮用捲髮器卷着,眼睛由於缺乏睡眠有點兒腫。她疲憊地拖着腳步走進房間,説:“他們説可能是吃的東西不對。”
“其他人也不舒服嗎?”
“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我瞧見你的燈亮了,你真的沒事兒吧?”
“哦,是的,當然沒事。他們有什麼症狀?”
“都是很普通的症狀——噁心,火燒火燎的感覺。他們説是因為吃的東西!胡扯!全是胡説八道。其實是因為他們吃得太多了,瞧瞧布雷迪森太太總是談論自己的體重多少,可一點兒活兒也不幹,專揀油膩的東西吃,而且從不放過飯後的甜食。如果還能吃,她一定還會再要一份。知道那天她費勁兒地往身上套衣服的時候我對她説什麼嗎?”
威爾瑪幾乎沒聽見她在講什麼。她在猶豫:是讓這事兒自生自滅,還是去做點兒什麼。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她決不能讓他們大驚小怪的,這麼晚了把肯沃德醫生叫來。
“知道我對她説了什麼嗎?”內爾-西姆斯又説了一遍。
“説了什麼?”威爾瑪心不在焉地問道。
內爾“咯咯”笑着説:“我説:‘布雷迪森太太,你得記住,你舍了魚又丟了熊掌啊。’”
“她出現不適的感覺有多長時間了?”
“我不知道。按她説,大概有半個小時左右。”
威爾瑪説:“我還是去一下看看能做點兒什麼。”
威爾瑪跟着內爾-西姆斯沿着長長的過道到了小樓北端,西姆斯的套房就在這邊。莉蓮-布雷迪森和她兒子吉姆也有一間起居室,她們各自的卧室與這間起居室相通。
威爾瑪先聽到嘔吐聲,接着是呻吟聲。通向布雷迪森太太房間的門是開着的,威爾瑪帶着職業的自信走進房間,説:“布雷迪森太太,據説你身體不舒服,我能做些什麼嗎?”
嘔吐後很虛弱的布雷迪森太太躺在枕頭上,充滿血絲流淚的雙眼望着威爾瑪,説道:“我中了毒,我快要死了。我渾身簡直就像燒着了一樣。”她的手顫抖着拿過杯子,杯裏裝了大約1/3的水,她咕咚咚地喝下去,然後對威爾瑪説:“麻煩你幫我把水倒滿行嗎?”
內爾-西姆斯把杯於拿到盥洗室,放在水龍頭下邊。“胡説八道”,她説,“根本不是因為你吃了什麼,而是你吃多少。這房子裏再沒別人感到不舒服。”
“我和我兒子都中毒了。”
“胡説!”
布雷迪森太太説:“斯塔勒小姐,你來了我真高興。我已經給肯沃德醫生去了電話,他説讓你來看看,如果你認為有必要,他馬上就來。我想你最好還是把他叫來。”
“哦,我想我們能處理好。”威爾瑪充滿信心地説,“不管是什麼原因引起的胃部不適,你都會好的,大概15到20分鐘你就沒事了。也許我們能找到對付胃痛的辦法,你兒子也不舒服嗎?”
“你不像我這麼重,他……他……”她的臉由於疼痛扭曲得變了形。她無力地躺下,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威爾瑪説:“我進去看看吉姆,看他怎麼樣了。”
吉姆-布雷迪森的症狀明顯和她媽媽一樣,但他身體壯一些,人也更清醒些。“瞧,威爾瑪,”他説,“我看你最好還是馬上把肯沃德醫生叫來。”
“他現在太勞累了,”威爾瑪解釋説,“除非是萬分危急的情況,我不想在夜裏打擾他。人由於食物中毒而產生劇烈的消化不良反應是很常見的。”
吉姆-布雷迪森低聲説:“我有過食物中毒的經歷,這一次可不是食物中毒。這是其它的有毒物質。我的嘴裏好像塞滿了金屬屑,而且我渴得要命,我感覺不大對勁兒,是一種極度的乾渴。我的胃部腹部很疼,我連碰都不敢碰一下。威爾瑪,我們中毒了。”
威爾瑪盡力使自己的話音平和些,問道:“有沒有出現肌肉痙攣的情況?”
布雷迪森恍然大悟似地説:“哦,是的,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腿肚子有點兒抽筋——不過這不要緊。想必是因為今天下午路走得太多了。我和媽媽去爬山了,她下決心要減肥。”
布雷迪森微微地笑了。雖然他愛他的母親,但他也看出她發神經一樣地偶爾減減肥是毫無用處的。“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激起食慾。”他説,“當然我也跟着胃口大開。於是內爾-西姆斯吃炸雞,我和媽媽也狼吞虎嚥地吃炸雞。恐怕我又要吐了。我的天啊,這比暈船還厲害。”
威爾瑪説:“好吧,我去給肯沃德醫生打電話,恐怕他還是要來一趟。”
布雷迪森衝進了盥洗室。威爾瑪下樓給肯沃德醫生打電話。她對肯沃德醫生説:“恐怕你還是得來一下。”
“是普通的劇烈胃部痛嗎?”他在電話裏問。
她把嘴貼近話筒説:“是砒霜中毒的症狀。病情很典型,甚至腿部的肌肉已出現痙攣。”
總是使威爾瑪驚歎不已的是,肯沃德醫生可以在接電話時半睡半醒,但一旦遇上緊急情況,又能一下變得比誰都清醒,好像早已正襟危坐地等着這個緊急電話一樣。“我大概需要12分鐘趕到,”他説,“觀察症狀,你大概沒有透析用的鐵質藥劑吧?”
“沒有。”
“好吧,洗胃,等一下,我馬上就到。”
10分鐘剛過一點兒,肯沃德醫生就到了,下面的40分鐘威爾瑪像往日一樣地忙碌起來。肯沃德醫生二話沒説,先是洗胃,給病人吃下鐵的氧化物用以生成可溶性含鐵的亞砷酸鹽,然後再用水把含鐵的化合物從身體裏沖洗出來,治療很快就發生了作用,夜裏2點鐘的時候,兩位患者就可以休息了。肯沃德醫生暗暗地擺了擺頭,示意威爾瑪到她房間裏談談病人目前的狀況。
威爾瑪坐在牀邊,把舒服的椅子讓給了肯沃德大夫。威爾瑪一句話也不説,肯沃德醫生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坐在椅子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煙又吐了出來。
如同威爾瑪和肯沃德大夫無數次在夜裏監護病人時經歷過的一樣,這時他們又是一同緊張地等待着治療的結果。這會兒,大夫已經盡其所能把所有的醫療手段都用上了,但在回家前,他要預防病人再一次發作,並予以治療。每每在這樣的時刻,他就像一個職業拳手,在比賽間歇時充分放鬆一下自己。他滿腦子都在想着治療可以儘快發生作用,他根本無法放鬆,但至少這會兒他可以在椅子裏伸展開身體,儘量放鬆肌肉,以便舒緩一下極度緊張的神經。
“吃的是炸雞嗎?”肯沃德大夫突然問道。
“是的。”
“西姆斯太太跟住在這兒的人訂有食宿合同,是嗎?”
“是的。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西姆斯太太收取食宿費用,克拉克先生來貼補超支的部分。這很怪,甚至這一大家子人都很怪。”
“吃了很多炸雞嗎?”
“很多。”
“炸雞都盛在一個大盤子裏嗎?”
“不,有兩個盤子。”
“布雷迪森太太和她兒子就坐的桌子一端擺着一個盤子,是嗎?”
“是的。”
肯沃德大夫若有所思地説:“大概是炸雞有問題。”
“你是説中毒的事兒?”
“不,我是説從吃下毒藥到出現症狀的這段時間的長短。油膩的食物延遲了症狀出現的時間。現在的問題是,既然食物被下過毒,怎麼別的人沒事兒呢?你敢肯定大家只吃自己碟子裏的食物嗎?”
“不,碟子傳來傳去,大家從碟子裏取自己想吃的東西。”
肯沃德大夫説:“他們都説晚飯後什麼也沒吃,那麼,毒藥一定是混在液體裏。”
“是砒霜嗎?”
“毫無疑問。西姆斯太太查過其他人,沒有人感到身體不適、嘔吐,所以,一定是——你查過班寧沒有?”肯沃德焦急地高聲問道。
“查過了,我踮着腳去過仙人掌園,他和鹽丁兒在睡袋裏睡得正香呢?”
“他們也在同一個桌子吃飯嗎?”
“不,他們有半數的時間在外面吃,鹽丁兒是個地道的營地廚師。”
肯沃德大夫説:“雖然這不是你開的治療處方,可不管怎樣它很有效,有效就好。我越是不贊成他們倆兒的做法,這兩個傢伙就越是像學童逃學那樣興奮,戰鬥才進行了一半。他們做些我不允許他們做的事,他們就得到了一種精神上的鼓勵。現在,你能不能想辦法……”
威爾瑪臉上表情的突然變化使他止住了話語,“怎麼了?威爾瑪,是什麼?”肯沃德大夫問道。
“是鹽瓶。”
“鹽瓶怎麼了?”
當威爾瑪理清了思緒的時候,她的話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滔滔不絕:
“是鹽瓶——吉姆和他媽媽都是喜歡吃鹽的人,他們已經養成了吃鹽的習慣,凡是吃的東西他們都要加點兒鹽。西姆斯太太乾脆給他們準備了一個鹽瓶,他們吃的每一片雞肉都要由鹽裹着吃,飯桌上肯定只有他們會在炸雞上撒鹽,因為雞的鹹淡正好。”
肯沃德大夫擰滅了吸了一半的香煙,站起身説:“咱們去看一眼那個鹽瓶。”
他們躡手躡腳地經過走廊,空闊的小樓裏一片寂靜。他們走下樓梯來到餐廳。在餐具櫃裏,威爾瑪找到了鹽瓶。肯沃德大夫倒了點兒鹽在他的手心裏,然後把瓶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我想就是這個鹽瓶有問題,”他説,“不過需要回去分析一下。威爾瑪,你的想法一點兒沒錯,就是這個鹽瓶——這是個消滅其他人的最簡捷的辦法。這會兒什麼也別説,我們得把它交給地方檢察官。在報告之前我還想再多瞭解一些情況,吉姆-布雷迪森一定會指控班寧-克拉克下了毒。這母子兩人跟其他人比起來怎麼樣?”
“吉姆還行,”威爾瑪猶猶豫豫地説,“他有1934個笑話做為保留節目。斯文一點兒的笑話很乏味,粗魯些的笑話又有點兒牽強。一句話,並不顯得多麼機智。但總的説來,他還是想與人為善。若不是他裝出一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應該是受大家歡迎的。”
“他媽媽這人怎麼樣?”
威爾瑪搖搖頭説:“她虛榮心強,自私,對兒子着迷得一塌糊塗,簡直讓人難以忍受。她有許多小花招兒——比方説,自己騙自己,對別人説她如何節食,哪些東西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然後在吃完了第二份食物的時候裝糊塗,大談自己把節食的事兒忘了個一乾二淨。再比方説,在她以為大家沒瞧見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再吃塊蛋糕,好像這樣做吃下去的蛋糕就不會使她體重增加。她已經50多歲了,但她只承認自己有38歲,假裝只有28歲。”
“她有敵人嗎?”
“我想是的。”
“但主要的問題還是出在採礦生意上,是嗎?”
“是的,尤其是那個詐騙案。”
“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嗎?”
“不太瞭解。他們當然不會在我面前談論這些。他們之間有點兒摩擦,皮特-西姆斯偽造了富礦賣給了吉姆-布雷迪森,我猜皮特真的幹了壞事。他是個老惡棍,是時不時發酒瘋的酒鬼。做了壞事還總把責任歸咎於人格分裂。另外公司的管理也出了些麻煩。這一大家人並不和睦,但他們還挺維護自己的面子,至少在我面前是這樣。”
“那個採礦經紀人怎麼樣?”
“是海沃德-斯莫爾嗎?他的確是個很有活力的人,可我不信任他。他很有魅力,是一個不錯的商人。順便提一句,他對內爾-西姆斯的女兒多莉娜很感興趣,可他比多莉娜大了12到15歲。”
“他跟布雷迪森合作做生意嗎?”
“他一直在為公司找礦。”
肯沃德大夫説:“好吧,我得向官方報告。我會等到明早與地方檢察官聯繫,你要多加小心,我把這個鹽瓶帶走作為證據。你要看着病人不要讓他們吃任何東西,等我向地方檢察官彙報之後,大約早上8點左右的時候,我會通知你是否給他們進食。”
肯沃德大夫走後,威爾瑪朝屋裏看了看,看到兩位患者都己休息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牀上,她馬上感到昏昏欲睡,奇怪,她思忖着,想睡卻睡不着。過去一旦她有病人要護理,而她又不得不以打盹的形式來睡覺的時候,她都能躺在牀上立刻打起瞌睡來——睜着一隻眼睡——似乎完全放鬆,實際上還保持着一絲警覺。人睡非常容易……惟一要小心的是不要睡得太沉……只是進入一種無意識的狀態,然後停下來休息一下,但是時刻要防備着哪怕最輕微的……噪音……不是患者的聲響,而是蚊子的嗡嗡聲。就是這種聲音,忘了找那隻蚊子……在房間的某個地方……奇怪的蚊子……從不飛近……嗡嗡叫個一兩秒,聲音好像輕了……它又來了……也許蚊子也有點兒睏倦……蚊子睡覺嗎?……為什麼不呢?……但這隻蚊子昏昏欲睡……非常疲憊……
威爾瑪突然醒轉過來,決心要把那隻令人心煩的蚊子趕出房間。她伸手拿起手電筒,等着蚊子叫聲的再次出現。
她聽見了那種討厭的聲音,打開手電筒,低低的蚊子叫聲又突然停止了。
威爾瑪猛地跳下牀,這隻蚊子的行動有點詭異。蚊子通常鳴叫着圍着一個地方繞圈,逐漸靠近目標,這隻蚊子好像不喜歡光亮,也許等在黑暗裏就會確定它的方位。
威爾瑪關了手電,走到窗前,駐足凝視。
再有一兩個小時,天就要矇矇亮了。一輪明月低懸在西天的夜幕裏,平靜的海面倒映出月亮的光影,十五剛過,月亮並不十分圓滿。月光照在威爾瑪的臉上,灑在海面上,好像修築了一條通往仙境的小道;整個宅院在月光的籠罩下平添了一分寧靜。也許在海的那頭,林基正開着飛機飛翔在蔚藍的天空中,空氣好像凝滯了——只有寧靜清澈的月光,下面波光如鏡的海水,一處處黑暗的陰影下……院子裏有東西在動。
威爾瑪的目光落在了一團黑漆漆的陰影上,死死地盯住它——那不是陰影,而是一個物體在移動……那是一個貓着腰的人,這會兒不動了,顯然是怕被盯上,裝成一團黑影。但他所處的位置顯然沒有其它東西可以留下這樣一個影子。
幾乎連想都沒想,威爾瑪把窗閂打開,推開窗子,打開手電。
在輕柔的金色月光下手電發出一道清晰的白色光柱,照亮的地方恰好錯過那個蜷伏的人,威爾瑪又把手電光移向他。
黑暗中威爾瑪看到兩個中心藍色發亮的橙黃色光點在眼前一閃。接着兩聲清脆的爆裂聲撕碎了月夜的寧靜。就在威爾瑪頭上邊一點兒的窗玻璃上剛剛穿過兩顆子彈。
那個男子拼命地跑,穿過了月光下的開闊地,進入一片陰影中,越過樹林,繞過石牆……
威爾瑪-斯塔勒的腦子裏閃過兩個念頭,一個是她的患者的安危。那個人正向仙人掌園跑去,如果他碰上班寧-克拉克,班寧的心臟可未必受得了。另一個是滿頭的玻璃碎屑讓她氣得夠嗆,剛才子彈穿過窗玻璃時,打碎的玻璃都落在她的頭上。
這會兒,威爾瑪聽見整幢房子都開始動了起來——有人光着腳在地板上走來走去,有人大聲問發生了什麼事兒,她得趕快去看看莉蓮-布雷迪森和她兒子。
班寧-克拉克惱火地高聲斷喝:“嘿!”
高樓下大門很近的陰影處又有橙黃色的火光閃動,看來是又開了一槍。
幾乎同時,在仙人掌園裏也閃過兩道火光,“砰、砰”,是大口徑手槍的聲音,一定是克拉克的點四五口徑的手槍。
威爾瑪瞧見了班寧-克拉克削瘦的身影,身上只穿着褲頭,從仙人掌叢裏跑出來,向那傢伙逃跑的方向追去。
她一下子忘掉了恐懼,她的職業直覺又一次佔了上風,“你別跑了,”她用命令的口吻説道,“太危險了,回到牀上去。我去叫警察,鹽丁兒在哪兒?”
班寧-克拉克抬頭看着她,“怎麼回事兒?這個混蛋朝我開槍?”
“他也朝我開了兩槍——他是個小偷,鹽丁兒哪去了?”
“在這兒呢。”鹽丁兒-鮑爾斯應道,走到月亮地裏,正費勁地把工裝褲的皮帶繫上,班寧,你最好穿好衣服。
班寧這才意識到他的穿着打扮如此糟糕,“我的天呢!”他説完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竄回到仙人掌後面走了。
“別跑了!”威爾瑪惱怒地大喊,“我又不是沒見過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