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格蘭特太太為什麼要請範妮呢?”伯特倫夫人問。“她怎麼會想到請範妮呢?你也知道,範妮從來沒有這樣去那裏吃過飯。我不能放她去,我想她肯定也不想去。範妮,你不想去吧?”
“你要是這樣問她,”埃德蒙不等範妮回答便嚷道,“範妮馬上會説不想去。不過,親愛的媽媽,我敢肯定她想去。我看不出她有什麼不想去的。”
“我捉摸不透格蘭特太太怎麼會想起來請她。她以前可從沒請過她。她不時地請你兩個妹妹,可從沒請過範妮。”
“你要是離不開我的話,姨媽——”範妮以準備自我放棄的口吻説。
“可是,我母親可以讓我父親陪她一晚上呀。”
“我的確可以這樣。”
“你是否聽聽父親的意見,媽媽。”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就這麼辦,埃德蒙。等托馬斯爵士一進來,我就問他我能不能離開範妮。”
“這個問題由你自己決定,媽媽。不過,我的意思是讓你問問父親怎麼做妥當:是接受邀請還是不接受。我想他會認為,不管對格蘭特太太來説,還是對範妮來説,鑑於這是第一次邀請,按理還是應該接受的。”
“我説不上。我們可以問問你父親。不過,他會感到很奇怪,格蘭特太太怎麼會請範妮。”
在沒有見到托馬斯爵士之前,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説了,説也不能解決問題。不過,這件事關係到伯特倫夫人第二天晚上的安樂,因此她心裏總也擱不下。半小時後,托馬斯爵士從種植園回梳妝室,路過時進來看了看,就在已經走出去要關門的時候,伯特倫夫人又把他叫了回來:“托馬斯爵士,你停一停——我有話跟你説。”
她説話從來不肯大聲,總是平平靜靜,有氣無力,不過托馬斯爵士總能聽得清楚,從不怠慢。於是他又回來了,夫人便講起來了。範妮連忙悄悄走出房去,因為姨媽和姨父談論的事與她有關,她沒法硬着頭皮聽下去。她知道自己很焦急——也許焦急得有點過分——其實她去與不去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要是姨父需要琢磨很久,而且板着一副面孔,正色地盯着她,最後再決定不讓她去,她就很難顯出坦然接受、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時候,有關她的事正在順利地商談。伯特倫夫人先開了個頭:“我告訴你一件讓你驚奇的事兒。格蘭特太太請範妮去吃飯!”
“哦,”撫馬斯爵士説,好像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在等她繼續往下説。
“埃德蒙想讓她去。可我怎麼離得開她呀?”
“她會回來得晚些,”托馬斯爵士一邊説,一邊取出表來,“可你有什麼為難的?”
埃德蒙覺得自己不能不開口,不能不把母親沒講到的地方給補全。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説了一遍,伯特倫夫人只補充了一句:“真奇怪呀!格蘭特太太從來沒有請過她。”
“不過,”埃德蒙説,“格蘭特太太想給她妹妹請來一位這麼招人喜歡的客人,這不是很自然嗎?”
“真是再自然不過了,”托馬斯爵士略加思索後説。“這件事即使不涉及那做妹妹的,我認為也是再自然不過了。格蘭特太太對普萊斯小姐,對伯特倫夫人的外甥女施之以禮,這決沒有什麼需要解釋的。我唯一感到驚奇的是,她現在才第一次對她表現出這樣的禮貌。範妮當時回答要視情況而定,這是完全正確的。看來她也有人之常情。既然年輕人都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我斷定她心裏自然也想去,因此我認為沒有什麼理由不讓她去。”
“可我離得開她嗎,托馬斯爵士?”
“我認為你當然離得開她。”
“你知道,我姐姐不在這兒的時候,茶點總是由她來準備。”
“也許可以動員你姐姐在我們家待一天,我也肯定會在家。”
“那好,範妮可以去啦,埃德蒙。”
這好消息很快就傳給了範妮。埃德蒙回房的途中,敲了敲她的門。
“好了,範妮,事情圓滿解決了,你姨父絲毫沒有猶豫。他只有一個念頭:你應該去。”
“謝謝你,我真高興,”範妮本能地答道。不過,等她轉過身關上了門,她又不禁在想:“可我為什麼要高興呢?難道我在那兒不也分明耳聞目睹了讓我痛苦的事兒嗎?”
然而.儘管這樣想,心裏還是很高興。這樣的邀請在別人看來也許算不了什麼,在她看來卻是又新鮮又了不起。除了去索瑟頓那天外,她還從沒在別人家吃過飯。這次出去雖然只走半英里路,主人家只有三個人,然而總還算出門赴宴吧,因而動身前種種細小而有趣的準備工作,本身就讓人樂滋滋的。那些本該體諒她的心情、指導她如何穿戴打扮的人,卻既不體諒她,也不幫助她。伯特倫夫人從來沒有想過幫助別人,而諾里斯太太則是第二天一早由托馬斯爵士登門請來的,心情很不好,似乎只想儘可能殺殺外甥女的風景,讓她眼下和以後不要那麼高興。
“説實話,範妮,你受到這樣的抬舉和恩寵,真是萬幸啊!你應該感謝格蘭特太太能想到你,感謝二姨媽放你去,還應該把這看做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我希望你心裏放明白,其實還真犯不着讓你這樣去做客,或者讓你外出赴宴。你不要以為以後還會有第二回。你也不要想入非非,認為人家請你是為了特別抬舉你,人家是衝着你二姨父、二姨媽和我的面子才請你的。格蘭特太太是為了討好我們,才對你稍加另眼相待,不然的話,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請你。我向你擔保,要是你朱莉婭表姐在家,那就決不會請你。”
諾里斯太太的這番巧詐之言,把格蘭特太太的那份美意抹殺殆盡,範妮料想自己應該表個態,便只能説她非常感謝伯特倫姨媽放她去,並表示盡力把姨媽晚上要做的活計準備好,免得姨媽因為她不在而感覺不便。
“噢!放心吧,你二姨媽完全離得開你,不然就不會讓你去。我會在這兒的,因此你絲毫不必為二姨媽擔心。我希望你令天過得非常愉快,萬分高興。不過,我要説一句,五個人坐在一起吃飯,這是個再彆扭不過的數字了,我真感到奇怪,像格蘭特太太這麼講究的人,怎麼就不能想得周到一些!而且圍着他們那張大寬桌子,把整個屋子給佔得滿滿當當!要是博士能像有頭腦的人那樣,在我離開時願意留下我的那張飯桌,而不用他自己那張不倫不類的新飯桌,那不知道要強幾百倍!他也會更加令人尊敬得多!他那張飯桌太寬,真比你們這裏的這張還要寬。誰要是做事不講規矩,那就決不會受人尊敬。記住這話,範妮。五個人,那麼大的桌子只坐五個人哪!我敢説,十個人吃飯都坐得下。”
諾里斯太太喘了口氣,又説了下去。
“有人不顧自己的身份,想顯得自己了不起,實在是愚蠢無聊。因此我要提醒你,範妮:你這回是一個人出去做客,我們都不在場,我懇求你不要冒冒失失,信口開河,隨意發表意見,好像你是你的哪位表姐,好像你是親愛的拉什沃思太太或朱莉婭。相信我的話,這絕對不行。你要記住,不論在什麼地方,你都是身份最低、位置最後的。儘管克勞福德小姐在牧師住宅裏不算客人,但你也不能坐她該坐的位置。至於夜裏什麼時候回家,埃德蒙想待多久你就待多久。這事由他來決定。”
“好的,姨媽,我不會有別的想法的。”
“我想很可能要下雨,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今晚這麼陰沉沉的天氣。要是下雨的話,你要儘量克服,不要指望派車去接你。我今天晚上肯定不回去,因此也就不會為我出車。你要有個防備,該帶的東西都帶上。”
外甥女覺得大姨媽的話完全在理。其實,她對自己安適的要求並不高,甚至像諾里斯太太所説的一樣低。過了不久,托馬斯爵士推開了門,沒等進屋就説:“範妮,你想讓馬車什麼時候來送你?”範妮驚奇得説不出話來。
“親愛的托馬斯爵士!”諾里斯太太氣得滿臉通紅地大聲囔道。“範妮可以走着去。”
“走着去!”托馬斯爵士以毋庸置疑的莊嚴口吻重複了一聲,隨即向前走了幾步。“叫我外甥女在這個季節走着去赴宴!四點二十分來送你可以嗎?”
“可以,姨父,”範妮怯生生地答道,覺得説這話像是對諾里斯太太犯罪似的。她不敢再跟諾里斯太太待在屋裏,怕人家覺得她得勝後心裏洋洋得意,於是便跟着姨父走出房去,只聽得諾里斯太太氣沖沖地説了下面的話:
“完全沒有必要嘛!心腸好得太過分了!不過,埃德蒙也要去。不錯,是為了埃德蒙的緣故。星期四晚上我注意到他嗓子有些啞。”
不過,範妮並不相信她這話。她覺得馬車是為她派的,而且是專為她自己派的。姨父是在聽了大姨媽的數落後來關心她的,等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想到此情此景,不禁流下了感激的淚水。
車伕準時把馬車趕來了。隨後,埃德蒙也下樓來了。範妮小心翼翼地唯恐遲到,便早早地坐在客廳裏等候。托馬斯爵士已養成嚴格守時的習慣,準時地把他們送走了。
“範妮,我要看看你,”埃德蒙面帶感情真摯的兄長的親切微笑説,“並且對你説我是多麼喜歡你。就憑這車裏的光線我也看得出來,你真是很漂亮。你穿的什麼衣服?”
“是表姐結婚時姨父給我買的那套新衣服。我希望不是太華麗。不過,我覺得我應該抓緊時機穿,就怕整個冬天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我希望你不覺得我穿得太華麗。”
“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服,無論如何也不會太華麗。不,我看你穿得不華麗,而是恰到好處。你的長裙看起來很漂亮。我喜歡上邊這些光亮的斑點。克勞福德個姐是不是也有一件跟你這件差不多的長裙?”
快到牧師住宅了,馬車打馬廄和馬車房旁邊走過。
“嘿!”埃德蒙大聲叫道,“還請來了別人,來了一輛馬車!他們請誰來陪我們呀?”説着放下車窗,想看個仔細。“是克勞福德的馬車,克勞福德的四輪馬車,我敢斷定!他的兩個僕人在把馬車往過去存車的地方推。他肯定也來了。真是意想不到啊,範妮。我好高興能見到他。”
範妮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説明她的心情和他大不相同。本來,要拘泥禮儀地走進客廳已經夠讓她感到可怕了,再一想到又多了一個人注視她,她那顆膽怯的心越發為之忐忑不安。
克勞福德先生的確就在客廳裏,而且到得挺早,已做好吃飯的準備。另外三個人喜笑顏開地立在他周圍,表明他們對他離開巴斯之後突然決定來他們這裏住幾天是多麼歡迎。他和埃德蒙彼此親切地寒暄了一番。除了範妮以外,大家都很高興。即使對範妮來説,他的到來也有幾分好處,因為宴席上每增加一個人,都會進一步促使她不受眾人注意,她儘可默默不語地坐着,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她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儘管諾里斯太太對她有過告誡,但她出於禮儀上的考慮,只得勉強擔當起宴席上主要女賓的角色,並且領受由此而來的種種小小的禮遇。不過,在飯桌上坐定之後,她發現大家都在興高采烈地侃侃而談,誰也沒有要求她參加他們的談話——那兄妹倆有許多關於巴斯的話要説,兩個年輕人有許多關於打獵的話要説,克勞福德先生和格蘭特博士有許多關於政治的話要説,而克勞福德先生和格蘭特太太之間更是天南地北地説個沒完,這樣一來,她就只需悄悄地坐在那裏聽別人説話,樂融融地度過這段時光。然而,她對那位新未的先生,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趣。格蘭特博士建議克勞福德先生在曼斯菲爾德多住些日子,並派人到諾福克把他的獵馬都送過來,埃德蒙也跟着勸説,他的兩個姐妹更是起勁地鼓動,他很快就動了心,似乎還希望範妮也來鼓勵他,讓他好打定主意。他問範妮這暖和的天氣大概能持續多久,範妮只是在禮貌允許的範圍內,給了他一個簡短的、冷漠的回答。她不希望他在這裏住下去,也不希望他跟她説話。
她看到克勞福德先生,心裏總是想着兩個出門在外的表姐,特別是瑪麗亞。不過,對於克勞福德先生來説,回憶起令人尷尬的往事並不會影響他的情緒。他又回到了曾發生過種種糾葛的這片土地上,看起來,即使沒有兩位伯特倫小姐,他也照樣願意住在這裏,照樣快活,好像他從不知道曼斯菲爾德有過那兩位小姐似的。沒有回到客廳之前,範妮只聽見他籠而統之地提到她們倆。回到客廳後,埃德蒙和格蘭特博士到一邊聚精會神地談什麼正經事去了,格蘭特太太在茶桌旁專心致志地品茶。這時,克勞福德先生比較具體地跟他姐姐談起了那姐妹倆。他意味深長地笑着説:“啊!這麼説來,拉什沃思和他的漂亮新娘眼下在布賴頓——好幸福的人兒啊!”範妮看到他笑的樣子就討厭。
“是的,他們是去了那兒——大約有兩個星期了吧,普萊斯小姐?朱莉婭和他們在一起。”
“我想,耶茨先生也離他們不遠。”
“耶茨先生!噢!我們一點也沒聽到耶茨先生的消息。我猜想,寫給曼斯菲爾德的信不大講耶茨先生。你是否也這樣想,普萊斯小姐?我想我的朋友朱莉婭心裏有數,不會拿耶茨先生去逗她父親。”
“拉什沃思好可憐,要背四十二段台詞啊!”克勞福德繼續説道。“誰也忘不了他背台詞的情景。這傢伙真可憐呀!他那拼命的樣子,絕望的樣子,我現在還歷歷在目。唉,要是他可愛的瑪麗亞什麼時候還想讓他對她講那四十二段台詞,那才怪呢。”這時正經了片刻,補充説:“瑪麗亞太好了,他配不上——實在太好了。”接着,又換成柔聲細氣獻殷勤的腔調,對範妮説道:“你是拉什沃思先生最好的朋友。你的好心和耐心是永遠令人難忘的,你不厭其煩地想幫他記住台詞——想給他一個他天生沒有的頭腦——想用你那用不完的智慧使他變得聰明起來!他是沒有頭腦的,也許看不出你心地有多好,不過我敢説,其他人無不感到敬佩。”
範妮臉紅了,沒有吭聲。
“真像是一場夢,一場愜意的夢!”克勞福德經過一番思索,又感嘆道。“我將永遠懷着極度愉快的心情來回憶我們的業餘演出。大家都那樣興致盎然,那樣朝氣蓬勃,那樣喜氣洋洋!人人都感覺得到。我們每個人都活躍了起來。一天當中,我們時時刻刻都有事情幹,都抱着希望,都有所操心,都忙忙碌碌。總要克服一點小小的阻力,解除一點小小的疑慮,打消一點小小的憂慮。我從來沒有那樣快樂過。”
範妮憤憤不語,只是心裏説:“從來沒有那樣愉快過!從來沒有像你做你明知不正經的事情那樣快樂過!從來沒有像你幹那卑鄙無恥、無情無義的勾當那樣快樂過!唉!內心多麼腐朽啊!”
“我們不走運,普萊斯小姐,”克勞福德壓低了聲音繼續説道,免得讓埃德蒙聽見,他完全沒有察覺範妮的情緒,“我們的確很不走運。我們再有一個星期,只要再有一個星期,就夠了。我想,如果我們能有呼風喚雨的本事——如果曼斯菲爾德莊園能把秋分時節的風雨掌管一兩個星期,那情況就不同了。我們並不是要來一場狂風暴雨危及他的安全——而只想來一場持續不停的逆風,或者來個風平浪靜。我想,普萊斯小姐,那時候只要大西洋能風平浪靜一個星期,我們就可以盡興演完了。”
克勞福德似乎非要對方回答他。範妮轉過臉去,以少有的堅定口吻説:“就我而言,先生,我不願意他晚回來一天。我姨父一回來就堅決反對,在我看來,整個事情已經很過分了。”
範妮還從未對克勞福德一次説這麼多話,也從未對任何人這麼氣沖沖地説過話。話説完後,她對自己的膽量感到後怕、臉紅。克勞福德也為之吃驚。不過,他默默不語地對她琢磨了一陣,然後用比較平靜而嚴肅的口吻回答道,好像挺坦率、挺信服似的:“我認為你説得對。我們有些只求快樂不顧規矩。我們鬧得太厲害了。”接着,他轉換了話題,想跟她談點別的事情,但是範妮回答起來總是那麼羞怯,那麼勉強,無論什麼問題,他都無法跟她談下去。
克勞福德小姐一直在密切地注視着格蘭特博士和埃德蒙,這時説道:“那兩個人一定是在討論什麼很有意思的事。”
“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她哥哥答道,“如何賺錢——如何使收入好上加好。格蘭特博士在教埃德蒙如何去擔任他即將擔任的牧師職位。我發現,埃德蒙再過幾個星期就要當牧師了。他們剛才在餐廳裏就在談論這件事。聽説伯特倫要過好日子了,我真為他感到高興。他會有一筆很可觀的收入供他揮霍,而且這筆收入掙得不費多大力氣。我估計,他一年的收入不會少於七百英鎊。對於一個小兒子來説,一年能有七百英鎊就很不錯了。再説,他肯定還會在家裏吃住,這筆收入只供他個人花銷。我想,他只需在聖誕節和復活節各講一次道。”
做妹妹的想一笑置之,説道:“自己比別人闊得多,卻輕鬆地説別人富有,我覺得最可笑不過。亨利,你的個人花銷要是給限制在一年七百英鎊,你就會茫然不知所措了。”
“也許我會的。不過,你説的這情況也是比較而言。事情取決於與生俱來的權利和個人的習慣。對於一個小兒子來説,即使父親是準男爵,伯特倫有這筆收入當然也算很富裕了。到他二十四五歲的時候,他一年會有七百英鎊的收入,而且是毫不費事兒得來的。”
克勞福德小姐本來想説,掙這筆錢還是要費點事的,而且還要吃點苦,她認為並不輕鬆。不過,她又抑制住了自己,沒有理他的茬,儘量擺出一副安之若素、漠不關心的面孔。過了不久,那兩個人也過來了。
“伯特倫,”亨利·克勞福德説,“我一定來曼斯菲爾德聽你第一次講道。我特意來鼓勵一個初試鋒芒的年輕人。什麼時候講呀?普萊斯小姐,你不想和我一起鼓勵你表哥嗎?你想不想去聽他講道,始終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一字不漏地聽他講,只在要記錄特別漂亮的語句時才把目光移開?我可是要這樣做的。我們要準備好拍紙簿和鉛筆。什麼時候講呀?你可知道,你應該在曼斯菲爾德講,以便托馬斯爵士和伯特倫夫人可以聽你講。”
“我要儘可能不讓你聽,克勞福德,”埃德蒙説,“因為你可能比誰都讓我心慌,我也就最不願意你來。”
“他想不到這一點嗎?”範妮心想。“是的,他想不到他應該想的任何事情。”
這時,大夥都聚到了一起,話多的人相互吸引着,範妮依然安安靜靜地坐着。茶點過後,玩起了惠斯特——儘管沒有明説,實際上是體貼人微的格蘭特太太為使丈夫開心組織的——克勞福德小姐彈起了豎琴,範妮無事可幹,只有聽琴。晚上餘下的時間裏,她的這種平靜心態一直沒有受到打擾,只不過克勞福德先生會不時地問她一個問題,或者對她談個什麼看法,她免不了要回答兩句。克勞福德小姐讓剛聽説的事攪得心煩意亂,除了彈琴之外,什麼事情也沒有心思幹。她就想通過彈琴,給自己解解愁,給朋友們逗逗趣。
聽説埃德蒙很快就要當牧師,對她是個沉重的打擊。原來這件事一直懸在那裏,她還希望是一件懸而未決、為時尚早的事情。今晚一聽到這消息,她真是惱羞成怒。她對埃德蒙氣憤至極。她過高估計了自己的影響。她本已開始傾心於他——她覺得她已經開始——滿懷深情,心意幾乎已定。可是現在,她也要像他那樣冷漠地來面對他。他非要採取一種他明知對方決不會屈就的姿態,這足以表明他既沒有認真的打算,也沒有真正的情意。她要學會用同樣冷漠的態度還報他。從此以後,他要是再向她獻殷勤,她大不過跟他逢場作戲而已。既然他能控制他的感情,她也不能做感情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