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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這陣子,兩家人的交往差不多又像秋季那樣頻繁,這是這些老相識中誰也不曾料到的事情。亨利·克勞福德的返回和威廉·普萊斯的到來對此起了很大的作用,不過,這跟托馬斯爵士對於與牧師府的友好交往採取了寬容有加的態度,也有很大關係。他現在已經解脱了當初的煩惱,心裏有了閒情逸致,發現格蘭特夫婦和那兩個年輕夥伴的確值得交往。他雖説全然沒有考慮自己的兒女與這家的少爺小姐結親,儘管這對他們家極為有利,而且明顯地存在這種可能,但誰要是在這件事上過於敏感,他都不以為然。不過,他不用留意就能看出克勞福德先生對他外甥女的態度有些與眾不同——也許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每逢那邊邀請,他無意之中更會欣然同意。

    牧師府上經過反覆討論,終於決定把這家人都請去吃飯。他們起初猶豫來猶豫去,拿不準這樣做好不好,“因為托馬斯爵士好像不怎麼願意!伯特倫夫人又懶得出門!”不過托馬斯爵士欣然接受了邀請,他這樣做完全是出於禮貌和友好,想和大家一起快活快活,而與克勞福德先生毫無關係。正是在這次做客中,他才第一次意識到:任何人只要隨意觀察,都會認為克勞福德先生看上了範妮·普萊斯。

    大家聚在一起,愛講話的人和愛聽講的人比例適中,因而個個都感到挺快活。按照格蘭特家平時的待客之道,飯菜既講究又豐盛,大家都覺得實在太多,無暇他顧,只有諾里斯太太例外。她時而嫌飯桌太寬,時而怨菜做得太多,每逢僕人從她椅子後面經過,她總要挑一點毛病,離席後越發覺得,上了這麼多菜,有一些必然是涼的。

    到了晚上,大家,根據格蘭特太太和她妹妹的預先安排,組成玩惠斯特的一桌人之後,剩下的人可以玩一種輪迴牌戲①(譯註:①指由四人或四人以上參加,但互不結為同伴的牌戲。)。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人人都願意參加,沒有選擇的餘地。於是,幾乎是一定下打惠斯特,就決定再擺一桌玩投機②(譯註:②一種輪迴牌戲,參加者各打各的,相互買牌賣牌,最後擁有點數最多者勝。)。了不久,伯特倫夫人覺得自己很為難,大家讓她來選擇,是打惠斯特,還是玩投機。她猶豫不決。幸好托馬斯爵士就在身旁。

    “我玩什麼呢,托馬斯爵士?惠斯特和投機,哪一種更好玩?”

    托馬斯爵士想了想,建議她玩投機。他自己愛打惠斯特,也許怕跟她做搭檔沒意思。

    “好吧,”夫人滿意地答道。“那我就玩投機吧,格蘭特太太。我一點也不會打,範妮得教我。”

    範妮一聽也急忙説她也絲毫不懂,她長這麼大還從沒玩這種牌戲,也從沒別人玩過。伯特倫夫人又猶豫了一番——但人人都跟她説這比什麼都容易,是牌戲中最容易打的一種。恰在這時,亨利·克勞福德走上前來,極其懇切地要求坐在夫人和普萊斯小姐中間,同時教她們兩人,於是問題解決了。托馬斯爵士、諾里斯太太和格蘭特博士夫婦幾位既老練又尊貴的人圍成一桌,餘下的六人聽從克勞福德小姐的安排,圍着另一張桌子坐下。這種安排正合亨利·克勞福德的心意,他挨着範妮,忙得不可開交,既要照看自己的牌,又要關注另兩個人的牌——儘管範妮不到三分鐘就掌握了牌的打法,但他還得鼓勵她要有勇氣,要貪得無厭,要心狠手辣,不過這還有一定的難度,特別是與威廉競爭時尤其如此。至於伯特倫夫人,整個晚上他都得對她的勝負輸贏負責。從發牌開始,不等她看就替她起到手上,然後從頭到尾指導她出每一張牌。

    他興致勃勃,如魚得水,牌翻得瀟灑,出得敏捷,風趣賴皮,真是樣樣出色,給整個牌戲增添不少光彩。這張牌桌又輕鬆又活躍,與另一張牌桌的秩序井然、沉悶不語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托馬斯爵士兩次詢問夫人玩得是否開心,輸贏如何,但卻沒有問出個結果。牌隙間的停頓都太短,容不得他從容不迫地打聽。直至打完了第一局,格蘭特太太跑到夫人跟前恭維她時,大家才知道她的情況。

    “我想夫人您很喜歡這種牌戲吧。”

    “噢!是的。確實很有意思。一種很奇怪的玩法。我不懂到底是怎麼打的。我根本就看不到我的牌,全是克勞福德先生替我打的。”

    “伯特倫,”過了一陣,克勞福德趁打牌打得有些倦怠的時候説,“我還沒告訴你昨天我騎馬回來的路上出了什麼事。”原來他們在一起打獵,正在縱馬馳騁,到了離曼斯菲爾德很遠的一個地方時,亨利·克勞福德的馬掉了一個馬掌,他只得半途而廢,抄近路回家。“我對你説過,由於我不愛問路,過了周圍種着紫杉樹的那座舊農舍就迷了路。可是我沒有告訴你,我一向運氣不錯——出了差錯總會有所補償——我正好走到了原先很想遊覽的一個地方。我轉過一塊陡坡地,一下子來到了坐落在平緩山坡上的一個幽靜的小村莊,前面是一條必須涉水而過的小溪,右邊的山崗上有一座教堂,這座教堂在那裏顯得又大又漂亮,非常醒目。除了離山崗和教堂一箭之地有一幢上等人家的房子外,周圍再也看不到一處甚至半處上等人家的房子,而那座房子想必是牧師住宅。總之一句話,我發現自己來到了桑頓萊西。”

    “聽起來像是那地方,”埃德蒙説。“不過,你了休厄爾農場之後是往哪條路上拐的?”

    “我不回答這種毫不相干、耍小心眼的問題。即使你問我一個鐘頭,我把你的問題都回答完,你也無法證明那不是桑頓萊西——因為那地方肯定是桑頓萊西。”

    “那你向人打聽過了?”

    “沒有,我從不向人打聽。不過,我對一個正在修籬笆的人説那是桑頓萊西,他表示同意。”

    “你的記性真好。我都不記得給你説過這個地方。”

    桑頓萊西是埃德蒙即將就任的教區,克勞福德小姐對此十分清楚。這時,她對爭奪威廉·普萊斯手裏的J來了興趣。

    “那麼,”埃德蒙接着説,“你喜歡那個地方嗎?”

    “的確很喜歡。你這傢伙很走運。至少要幹五個夏天,那地方才能住人。”

    “不,不,沒有那麼糟。跟你説吧,那個農家院肯定要遷移,別的我都不在意。那座房子決不算糟,等把農家院遷走以後,就會修一條像樣的路。”

    “場院必須徹底遷走,還要多種些樹把鐵匠鋪子遮開。房子要由向北改為向東——我的意思是説,房子的正門和主要房間必須處在風景優美的一面,我想這是可以做得到的。你那條路應該修在那裏——讓它穿過花園現在坐落的地方。在現在的房子背後修一個新花園,向東南方向傾斜——這就構成了世界上最美妙的景觀。那地形似乎十分適宜這樣安排。我騎馬順着教堂和農舍間的那條小路走了五十碼,向四下嘹望一番,看出了怎麼改造為好。事情容易極了。現在這座花園以及將來新修花園外邊的那些草地,從我站的地方向東北面延伸,也就是通向穿村而過的那條主要道路,當然要統統連成一片。這些草地在樹木的點綴下,顯得十分漂亮。我想,這些草地屬於牧師的產業,不然的話,你應該把它們買下來。還有那條小溪——也要採取點措施,不過我還拿不準怎麼辦。我有兩三個想法。”

    “我也有兩三個想法,”埃德蒙説,“一個想法是,你關於桑頓萊西的計劃是不會付諸實施的。我喜歡樸實無華。我不要花很多的錢,就能把房子庭園搞得舒舒適適的,一看就知道是個上等人住的地方,我覺得這就足夠了。我希望所有關心我的人也會感到滿足。”

    埃德蒙最後説到他的希望的時候,他的口氣,有意無意的目光,引起了克勞福德小姐的猜疑和氣惱,她匆匆結束了和威廉·普萊斯的鬥牌,一把抓過他的J,叫道:“瞧吧,我要做個有勇氣的人,把最後的老本都拼上。我不會謹小慎微的。我天生就不會坐在那裏無所作為。即使輸了,也不是因為沒有為之一拼。”

    這一局她贏了,只不過贏來的還抵不上她付出的老本。又打起了另一局,克勞福德又談起了桑頓菜西。

    “我的計劃也許不是最好的,當時我也沒有多少時間去考慮。不,你還得多下工夫。那地方值得多下工夫,要是不下足工夫,你自己也不會滿意的。(對不起,夫人,您不要看您的牌。對,就讓它們在您面前扣着。)那地方值得下工夫,伯特倫。你談到要讓它像個上等人家的住宅。要做到這一點,就得去掉那個農家院。拋開那個糟糕透頂的農家院,我還從沒見到有哪座房子比它更像一幢上等人家的住宅,不像是一幢不起眼的牧師住宅,家裏一年只有幾百英鎊的收入。這房子不是把一些矮小的單間屋子拼湊在一起,弄得屋頂和窗子一樣多——也不是搞得局侷促促、土裏土氣,像座四四方方的農舍——而是一座牆壁堅固、居室寬敞的房子,看上去像座大宅,讓人覺得裏面住着一户德高望重的古老世家,代代相傳,至少有二百年的歷史,現在每年的開支有兩三千英鎊。”對於這番話,克勞福德小姐仔細聽着,埃德蒙表示贊同。“因此,你只要下點工夫,就能使它看起來像是上等人的宅第。不過,你還能改造得比上等人的住宅好得多。(讓我想一想,瑪麗。伯特倫夫人出一打要這張Q。不行,不行,這張Q值不了一打。伯特倫夫人不出一打。她不會出的。過,過。)如果按照我的建議加以改造(我並非真的要求你按照我的計劃去做,不過我想未必有人能想出更好的計劃),那就會提高這幢房子的檔次。你可以把它改造成一幢宅第。如果改造得好,那就不僅僅是一座上等人的住宅,而且是一座有學識、有情趣、舉止高雅、結交不凡的人家的住宅。這一切都要在宅第上展示出來。這座房子就是要有這樣的氣派,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會認為房主人是本教區的大地主,特別要看到,附近沒有真正的地主宅第與它相比,也就不會引起疑義。我跟你私下説一句,這個情況對於保持特權和獨立自主大有好處。我希望你同意我的法——(以柔和的聲音轉向範妮)——你去過那地方嗎?”

    範妮連忙給了個否定的回答,極力想掩飾她對這個話題的興趣,急忙把注意力轉向她哥哥。她哥哥正在討價還價,一個勁地勸她達成交易,可克勞福德卻緊跟着説:“不行,不行,你不能出Q。你得的代價太高,你哥哥的出價還不到它價值的一半。不行,不行,先生,不許動——不許動。你妹妹不出Q。她決不會出。這一盤是你的。”説着又轉向範妮:“肯定是你贏。”

    “範妮情願讓威廉贏,”埃德蒙着對範妮説。“可憐的範妮!想故意打輸都不成啊!”

    “伯特倫先生,”過了一會,克勞福德小姐説,“你知道,亨利是個了不起的環境改造專家,你要在桑頓萊西進行這樣的改造,不請他幫忙是不行的。你只要想一想:他在索瑟頓起了多大的作用啊!只要想一想:我們在8月的一個大熱天一起坐車在庭園裏轉悠,看着他施展才能,在那裏取得了多麼了不起的成績。我們跑到那裏,又從那裏回來,到底幹了些什麼,簡直沒法説呀!”

    範妮瞅了瞅克勞福德,神情比較嚴厲,甚至有點責怪的意味。但是一觸到他的目光,兩眼馬上就退縮了。克勞福德似乎意識到妹妹話中的意思,便向她搖了搖頭,笑呵呵地答道:“我不敢我在索瑟頓幹了多少事情。不過,那天天氣太熱,我們都是步行着你找我我找你,弄得暈頭轉向的。”這時,大家唧唧喳喳地議論起來,他在這嘈雜聲的掩護下,趁機悄悄對範妮説:“我感到遺憾,大家拿我在索瑟頓那天的表現來判斷我的設計才能。我現在的見解與那時大不一樣了。不要以我當時的表現來看待我。”

    索瑟頓這幾個字對諾里斯太太最有吸引力。這時,她和托馬斯爵士剛剛靠巧計贏了格蘭特博士夫婦的一手好牌,情緒正高,一聽到這幾個字,諾里斯太太興沖沖地叫道:“索瑟頓!是呀,那真是個好地方,我們在那兒度過好痛快的一天。威廉,你來得真不巧。不過你下次來的時候,但願親愛的拉什沃思夫婦不要再外出了,我敢擔保他們兩人都會盛情接待你。你的表姐們都不是會忘掉親戚的那種人,而拉什沃思先生又是個頂頂和藹的人。你知道吧,他們現在在布賴頓——住的是最上等的房子,因為拉什沃思先生有的是錢,完全住得起。我説不出確切的距離,不你回到樸次茅斯的時候,如果不太遠的話,你應該去看看他們。我有一個小包要給你的兩個表姐,你順便給我帶去。”

    “大姨媽,我倒是很願意去。不過布賴頓幾乎緊挨着比奇角,我即使能跑那麼遠,我這麼一個小小的海軍候補少尉,到了那樣一個時髦的闊地方恐怕是不會受歡迎的。”

    諾里斯太太急切地剛開口向他保證説,他儘管放心,肯定會受到熱情的接待,托馬斯爵士便打斷了她的話,以權威的口吻説道:“威廉,我倒不勸你去布賴頓。我相信你們不久就會有更方便的見面機會。不過,我的女兒們在任何地方見到她們的表弟、表妹都會很高興。你還會發現,拉什沃思先生真心誠意地把我們家的親戚當做他自己的親戚。”

    “我倒寧願他當上海軍大臣的私人秘書,”威廉小聲説了一句,不想讓別人聽見,這個話題也就撂下不談了。

    到現在為止,托馬斯爵士還沒看出克勞福德先生的舉止中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等打完第二局惠斯特牌桌已經解散,只剩下格蘭特博士和諾里斯太太在為上一盤爭論的時候,托馬斯爵士在旁邊觀看另一張牌桌,發現他外甥女成了獻殷勤的對象,或者説得確切點,對外甥女説的話帶有一定的針對性。

    亨利·克勞福德又滿腔熱情地提出了一個改造桑頓萊西的方案,因為沒能引起埃德蒙的興趣,便一本正經地向他漂亮的鄰座細説起來。他打算來年冬天由他自己把那房子租下來,這樣他就可以在附近有一個自己的家。他租房子並不像他剛才説的那樣,僅僅是為了打獵季節用一下,儘管這也是個重要因素,因為他覺得雖説格蘭特博士為人極其厚道,但他連人帶馬住在別人家裏總會給人家帶來很大不便。他之所以喜歡這一帶,並不僅僅是基於一個季節打獵的考慮,他一心想在這裏有一個安身之處,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有一個自己的小院,一年的假日都可以在這裏度過,跟曼斯菲爾德莊園的一家人繼續保持、不斷增進他越來越珍惜的情誼,使這情誼日臻完美。托馬斯爵士聽到了他這話,並不覺得刺耳。這年輕人的話裏並沒有輕薄之詞,範妮的反應適度得體,冷靜淡漠,他沒有什麼好指摘的。範妮話很少,只是偶爾對這句話那句話表示同意,聽到恭維絲毫沒有流露出感激之情,聽他誇獎北安普敦郡也不去隨聲附和。亨利·克勞福德發現托馬斯爵士在注意自己,便身跟他扯起了這個話題,語氣比較平淡,但言詞依然熱烈。

    “我想做您的鄰居,托馬斯爵士,我剛才告訴了普萊斯小姐,您可能已經聽見了。我是否可望得到您的同意,您是否能允許您的兒子不要拒絕我這個房客?”

    托馬斯爵士客氣地點了點頭,答道:“先生,你要在附近定居,跟我們家長久為鄰,這我歡迎,但卻不能以做房客的方式。不過我想,而且也相信,埃德蒙要住進他桑頓萊西的那座房子。埃德蒙,我這樣説過不過分?”

    埃德蒙聽父親這樣問他,先得聽聽他們剛才在談什麼,等一打聽清楚,就覺得沒什麼不好回答的。

    “當然啦,爸爸,我已打定主意住到那兒。不過,克勞福德,雖然我拒不接受你做房客,但是歡迎你以朋友的身份到我那兒去住。每年冬天都我的房子當做一半屬於你,我們將根據你修改後的計劃增加馬廄,並根據你今年春天可能想出的修正方案,再進行一些改建。”

    “受損失的是我們,”托馬斯爵士接着説。“他要走了,雖然離我們只有八英里,我們還是不願意家裏又少了一個人。不過,我的哪個兒子要是做不到這一點,我會感到莫大的恥辱。當然,克勞福德先生,你在這個問題上不會想這麼多。一個牧師如果不經常住在教區,他就不知道教區需要什麼,有什麼要求,靠代理人是瞭解不到那麼多的。埃德蒙可以像人們常的那樣,既履行他在桑頓萊西的職責,也就是做祈禱、講道,同時又不放棄曼斯菲爾德莊園。他可以每星期天騎馬到他名義上的住宅去一次,領着大家做一次禮拜。他可以每七天去桑頓萊西當上三四個小時的牧師,如果他感到心安理得的話。但他是不會心安理得的。他知道,人性需要的教導不是每星期一次講道就能解決的。他還知道,如果他不生活在他的教民中間,不通過經常的關心表明他是他們的祝願者和朋友,那他給他們和他自己都帶來不了多少好處。”

    克勞福德先生點頭表示同意。

    “我再説一遍,”托馬斯爵士補充説道,“在那一帶,桑頓萊西是我不想讓克勞福德先生租用的唯一的一幢房子。”

    克勞福德先生點頭表示謝意。

    “毫無疑問,”埃德蒙説,“托馬斯爵士瞭解教區牧師的職責。我們應該希望,他的兒子能表明自己也懂得這種職責。”

    托馬斯爵士的簡短訓導不管能對克勞福德先生起多大作用,卻使兩個在座的人,兩個最專心聽他講話的人——克勞福德小姐和範妮,感到侷促不安。其中一個從沒想到埃德蒙這麼快就要完全以桑頓為家,於是耷拉着眼皮思索不能天天見到他該是個什麼滋味。那另一個聽了哥哥的描述之後,原來還抱着愜意的幻想,在她對桑頓的未來憧憬中,教堂給排除在外,牧師也被置諸腦後,桑頓成了一位富貴人士的高雅考究、現代化的、偶爾來住幾天的宅第。現在,她被托馬斯爵士的話從夢幻中驚醒,心中的那幅圖畫也隨之破滅。她認為這一切都是托馬斯爵士破壞的,因而對他滿懷敵意。他的那個德性和那副面孔令她生畏,她不礙不強忍着,就連想要泄憤對他來個反唇相譏都不敢。這使她越發感到痛苦。

    眼下她打的如意算盤全都完了。由於不斷有人説話,牌也無法再打下去。她很高興能結束這一局面,趁機換個地方,換個人坐在一起,振作一下精神。

    多數人都圍着火爐散亂地坐着,等待最後散場。威廉和範妮卻沒有跟着過來,依然坐在散掉了的牌桌邊,愉快地聊着天,忘掉了其餘的人,直至其餘的人想到了他們。亨利·克勞福德第一個把椅子轉向他們,默默不語地坐在那裏觀察了他們好一陣。與此同時,托馬斯爵士一邊站在那裏和格蘭特博士閒聊,一邊在觀察他。

    “今晚該有舞會,”威廉説。“我要是在樸次茅斯的話,也許會去參加的。”

    “可你不會希望你現在是在樸次茅斯吧,威廉?”

    “是的,範妮,我不希望。你不在我身邊時,樸次茅斯夠我玩的了,舞也夠我跳的了。我覺得去參加舞會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可能連個舞伴都找不到。樸次茅斯的姑娘只瞧得起當官的。當個海軍候補少尉還不如什麼都不是,真不如什麼都不是。你記得格雷戈裏家的姑娘吧,她們已經出落成光彩奪目的漂亮小姐,但是簡直都不愛答理我,因為有一位海軍上尉在追露西。”

    “噢!真不像話,真不像話!不過,你不要放在心上,威廉。(説話間她自己的臉氣得通紅。)不值得放在心上。這完全無損於你。那些最偉大的海軍將領們年輕時或多或少都經歷過這類事情。你要這樣想,你要把它看成每個水手都會遇到的不如意的事情,就像惡劣的天氣和艱苦的生活一樣,但是這種不如意的事也有它的好處,那就是它總有結束的時候,總有一天你用不着再去忍受這種不如意的事了。等你當上海軍上尉再看吧!你想想看,威廉,等你當上了海軍上尉,你就不用計較這類無聊的事了。”

    “範妮,我覺得我永遠也當不上海軍上尉。人家個個都升官了,就是我沒有。”

    “噢!親愛的威廉,別這樣説,別這樣灰心喪氣。姨父雖然沒有説出來,但我相信他會竭盡全力使你得到提拔。他和你一樣清楚這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情。”

    範妮發現姨父距離他們比她原以為的要近得多,便連忙住口。兩人只得談起別的事情。

    “你喜歡跳舞嗎,範妮?”

    “喜歡,非常喜歡。只是跳一會兒就會累的。”

    “我倒想和你一起去參加舞會,看看你跳得怎麼樣。你們北安普敦從不舉行舞會嗎?我想看你跳舞,你要是願意,還想陪你一起跳,反正這裏沒有人認識我,我想再做你的舞伴。我們以前曾多次在一起跳來跳去,對吧?當時街上還響起手搖風琴吧?我跳得相當好,獨具一格,不過你比我跳得還要好。”這時,他們的姨父來到他們跟前,他轉向姨父:“範妮跳舞跳得很好吧,姨父?”

    範妮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頗為驚愕,她不眼睛往哪裏看是好,也不知道姨父會説出什麼話。姨父肯定會嚴厲地訓斥幾句,至少會冷若冰霜地不屑一顧,讓哥哥感到難堪,她自己無地自容。然而,與之相反,姨父只不過説:“很抱歉,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範妮從小到現在,我還從沒她跳過舞。不過我相信,她要是跳起舞,我們都會覺得她像個大家閨秀,也許我們不久就會有這樣的機會。”

    “普萊斯先生,我有幸見到過你妹妹跳舞,”亨利·克勞福德傾身向前説道,“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好了,我負責回答,保證讓你百分之百滿意。不過我想(看到範妮神情尷尬),必須以後找個時候再説。茌場的人裏,有一個人不喜歡普萊斯小姐給説來説去。”

    一點不錯,他曾經看到過範妮跳舞。同樣一點不錯,他現在可以回答説範妮悠然邁着輕盈優美的步履在場子裏跳來跳去,實際上根本記不起她跳舞跳得怎麼樣。可以説,他覺得她理所當然到過舞場,而不是他記起了什麼。

    不過,大家也只是以為他誇範妮舞跳得好而已。托馬斯爵士沒有因此而感到絲毫不悦,反倒繼續談論跳舞,興致勃勃地描繪安提瓜的舞會,聽外甥講述他所見過的各種舞蹈,僕人通報馬車到了他都沒聽見,後來看見諾里斯太太張羅起來他才知道。

    “喂,範妮,你在幹什麼呀?我們走了。你沒看見二姨媽已經起身了嗎?快,快。我不忍心讓威爾科克斯老漢在外面等着。你得時刻替車伕和馬着想。親愛的托馬斯爵士,我們就這麼定了,讓馬車回來接你和埃德蒙、威廉。”

    托馬斯爵士不能不表示同意,因為這原是他安排的,事前就告訴了他妻子和大姨子。不過諾里斯太太似乎忘了這一點,自以為是由她決定的。

    範妮這次做客臨走時感到有些失意:埃德蒙正不聲不響地從僕人手裏接過披巾,要給她披上,不想克勞福德先生動作更快,一把搶了過去。儘管這是更加露骨的獻殷勤,她還不得不表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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