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赫爾克里完成第三樁豐功偉績時,是在瑞士。他決定既然已經來到那裏,不如藉此機會遊覽一下至今他還沒到過的幾處地方。
他在夏蒙尼舒適地度過幾天,又在蒙特勒消磨一兩天,然後去阿德瑪,這是幾位朋友向他高度讚揚過的地方。
然而阿德瑪卻使他感到並不愉快。那是在一個低谷盡頭,被高聳雲霄、冰雪覆蓋的山脈圍住。他感到那裏讓人過分憋悶。
“沒辦法在這裏久留。”赫爾克里·波洛心裏想,就在那時,他瞥見了登山纜車。
“就這麼定了,我上山去看看吧。”
他發現那輛纜車先上到萊阿温,接着到考魯謝,最後抵達海拔一萬英尺高的雪巖嶺。
波洛無意到那麼高的地方去,心想到萊阿温就夠之足矣。
可他並沒估計到那種常在生活中很起作用的機遇成分。纜車開動後,列車員來到波洛身前查票。他檢查一下,用一把嚇人的剪票夾在車票上打個孔,然後鞠一躬,把票還給他。與此同時,波洛感到有一小團紙跟車票一起塞進了他的手中。
赫爾克里·波洛揚揚眉毛,隨後,慢慢地、不動聲色地撫平那團紙。那是一張用鉛筆匆匆塗寫的紙條。
不可能認錯那副小鬍子!我向您致敬,親愛的同事。您如果願
意,可以幫我很大一個忙。您一定看了報上登載的沙裏一案吧?據
認為殺人犯馬拉舍——要在雪巖嶺跟他的幾個同夥聚會——怎麼竟
會找了這麼一個地方!當然整個兒這件事也可能是子虛烏有——不
過,我們的消息來源可靠——總會有人漏風,對不?所以,請您留
意一下,我的朋友。請跟那位在現場的德魯埃警督聯繫。他是個能
乾的人——可他沒法兒跟智慧的赫爾克里·波洛相比。一定得逮住
馬拉舍,我的朋友,這是非常重要的——還要生擒活捉。他不是人
——而是一頭瘋狂的野豬——一名當今世界上最兇險的殺手。我沒
敢冒險跟您在阿德瑪説話,因擔心自己可能一直在受人監視;您如
果讓人覺得只是個旅客,工作起來便會更加自如方便些。祝獵獲成
功!您的老朋友——勒曼泰。
赫爾克里沉思地捋捋自己的唇髭。是啊,確實誰也不會認錯赫爾克里·波洛的小鬍子。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他在報上確實看到過沙裏案件的詳細報道——一名巴黎著名的出版商被人暗殺一案。兇手身份已經給弄清楚,馬拉舍是賽馬賭博團伙的一名成員。他是多次兇殺案的嫌疑犯——但這次他的罪行已被徹底證實。他逃脱了,據説已經逃離法國,歐洲各國警察局正在聯手捉拿他。
現在,據説馬拉舍要在雪巖嶺出現……
赫爾克里·波洛慢慢地百思不解地搖搖頭,因為雪巖嶺高高處於降雪線之上。那裏倒是有一家旅館,可他跟山下的人間惟一的聯繫辦法只靠一條連在山谷窄長巖架上方的纜索。那家旅館每年六月份開始營業,除了七、八月份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旅客。那裏的出入條件都很差——一個人如果在那裏遭到追捕,那就等於讓人甕中捉鱉。一夥匪徒居然選擇這樣一個地點聚會似乎有點離奇,讓人不敢相信。
然而,勒曼泰警督卻説他的消息十分可靠。這麼説,他也可能正確無誤。赫爾克里·波洛一向很尊重那位瑞士警察署長,認為他是個能幹而可靠的人。
一定有什麼未知的因素使馬拉舍選擇了這個遠離文明世界的約會地點。
赫爾克里·波洛嘆口氣,捕捉一個冷酷的殺人兇手跟他心想度個愉快的假期真是格格不入。他認為坐在扶手椅裏動動腦筋推理才是他本應做的活兒,而不是在曠野山嶺裏捕捉一頭野豬!
一頭野豬——這是勒曼泰的原話。真是一樁不謀而合的奇事……
他自言自語喃喃道:“赫爾克里的第四樁豐功偉績。厄律曼託斯野豬?”
他不動聲色地默默仔細觀察一下同路的乘客。
他對面坐着一個美國旅客。他的衣服、大衣和手提包的式樣一直到他那種主動的友好態度和那份觀賞窗外景色的天真表情,甚至手中的旅遊指南,都暴露他是美國小縣城的人,生平第一次來歐洲旅遊。波洛心裏估摸,一兩分鐘之後那人就會開口搭話。他那副急巴巴的渴望表情不會讓人弄錯。
車廂另一邊是個看上去頗有點身份的高個兒男人,一頭灰白頭髮,一個鷹鈎大鼻子,正在讀一本德文書。他長着不是音樂家就是外科醫生那種靈活的修長手指。
遠處一端有三個同一類型的男人,個個羅圈腿,帶有一股無法形容的粗野氣質。他們正在玩紙牌。呆會兒他們也許就會讓一個陌生人加入他們的牌局。一開始,那個陌生人也許會贏,可隨後牌運就會逆轉。
那三個人沒有什麼太大的異常,惟一不尋常的是他們幹嗎到這個地方來。
這種人你可能會在任何一節去賽馬場的火車上——或是一艘普通輪船上遇到,可是在一輛幾乎空蕩蕩的纜車上——卻有點不大對頭啦!
車廂裏還有另外一位乘客——一名婦女。她高高的個子,一頭深色濃髮,長着一張美麗的面孔——一張大概可以表達各式各樣感情的臉——可現在卻冷若冰霜,毫無表情。她誰也不看,只盯視着下面的山谷。
正像波洛所預料那樣,那個美國人終於開了口。他説他名叫施瓦茲,這是他第一次訪問歐洲。他説歐洲的風景簡直太棒了。他對奇倫古堡印象深刻。他認為巴黎作為一個名城也沒什麼了不起——把它過分誇張了——他參觀了女神遊樂廳、羅浮宮和巴黎聖母院教堂——還發現那裏的餐館或咖啡廳裏都沒人會正確地演奏狂熱的爵士樂。他認為愛麗捨宮還不錯,而且特別喜歡那裏的噴泉,尤其是讓燈光照得明亮時更令人讚賞不已。
纜車抵達萊阿温和考魯謝兩站時都沒人下車。這説明車裏的乘客都去雪巖嶺。
施瓦茲先生解釋他去那裏的原因。他説自己一直希望到高高的雪山上一遊。一萬英尺高實在不錯——他聽説到了那麼高的地方,你連雞蛋都煮不熟。
施瓦茲先生懷着天真友好的心情想使車廂那邊那位高個子的灰髮紳士加入聊天,可是後者只從夾鼻眼鏡上方冷冷地瞪他一眼,接着看他那本書。
施瓦茲先生又向那位深色頭髮的女士提出交換一下座位——他解釋説,她在這邊可以更好地觀賞景緻。
鬧不清她是否懂英語。反正,她只搖搖頭,把腦袋更緊地縮在大衣的毛皮領子裏。
施瓦茲先生對波洛輕聲説:
“一看見一個女人獨自旅行就總覺得沒人照管她的行李什麼的很不合適。一個女人出門旅行,需要人們多加照應。”
赫爾克里·波洛回想起自己在歐洲大陸遇見的某些美國婦女的情況,表示同意他的意見。
施瓦茲先生嘆口氣。他發現這個世界真是不太友好,那雙棕色眼睛富於表情地表示:大家友好相處一點肯定不會有什麼害處嘛!
2
在這個遠離人間或超脱世俗的地方受到一位穿着正規禮服和漆皮皮鞋的店老闆的接待,不知怎的,叫人覺得有點荒謬可笑。
店老闆是一位高大的英俊男子。舉止莊重,總在道歉。
離度假季節還早着吶……熱水設備有毛病……一切都幾乎還沒處於正常運轉狀態……當然,他會竭盡全力作好服務……職工到班也不全……他對這麼多位旅客突然光臨簡直有點措手不及。
這些話都是用温文爾雅的專業辭令説出來的,可是波洛卻在這層文雅表面的背後捕捉到一點店老闆極其強烈不安的情緒。他儘管故作輕鬆之態,卻很不自在,好像在擔心什麼事似的。
午餐是在一間可以俯視山谷的長長的房間裏供應的。那個名叫古斯塔夫的惟一侍者業務熟練而靈巧。他竄來竄去,對客人點菜提出建議,還拿出該店可供應的酒類價目單,向客人介紹。那三個粗俗的傢伙坐在一張桌前,用法語又説又笑,聲音越來越響。
那個老好人約瑟夫啊!——那個小戴尼絲怎麼樣啦,老兄?——還記得奧特爾那匹把咱們都坑了的劣馬嗎?
他們興高采烈,個性鮮明——卻跟這裏的氣氛很不相稱!
那個長着漂亮面孔的女人獨自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前。她誰也不看一眼。
後來,波洛在休息廳裏閒坐着,店老闆來到他的身邊,跟他説些悄悄話:
“先生千萬別拿眼下蕭條的情況來判斷這家旅店的經營狀態。現在不是旺季。沒人在七月初之前到這裏來遊逛。那位夫人,先生也許注意到了吧?她每年都在這個時節來這裏一趟,因為她丈夫三年前在這裏爬山時遇險身亡。真是很悲慘。他們夫婦倆感情一向非常好。她總是選在旺季開始之前來這裏——這樣可以安靜些。這是一種憑弔舉動。那個年紀大的老先生是從維也納來的著名的卡爾·盧茲醫生。他説到這裏來是為了安靜地休息休息。”
“這裏確實安靜得很,”赫爾克里·波洛説,“可那邊幾位先生呢?”他指的是三個粗魯的人,“你認為他們也是來尋求安靜的嗎?”
店老闆聳聳肩,兩眼流露出焦慮的神情。他含含糊糊地説:
“哦,旅客嘛,總希望找點新的體驗……這個高度——就是提供一種新鮮感覺啦。”
波洛心想,這裏可並沒給人一種非常舒適的感覺。他意識到自己心律過速。一句兒歌忽然愚蠢地縈迴在他腦際:“高居人間上方,像個空中茶盤。”
施瓦茲來到休息廳,一看到波洛,眼睛就亮了,立刻走到他的面前。
“我剛才在跟那位醫生聊天。他的英語説得馬馬虎虎。他是個猶太人——納粹把他從奧地利趕了出來。嘿,我料想那幫傢伙簡直是瘋了!我猜想盧茲醫生是個大人物——神經學專家——心理分析學家——那類行當。”
他又把視線轉移到那個高個子女人,後者正在眺望窗外殘忍無情的山谷景色。他壓低聲音説:“我從侍者口中了得知了她的姓名。她是格朗迪埃夫人,丈夫是在前幾年登山時摔死的。她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到這裏來憑弔的。我有那麼點感覺,咱們該想點辦法——讓她節哀,別過分悲傷。您覺得怎樣?”
赫爾克里·波洛説:“換了我是你,絕不會去管這種事!”
但是,施瓦茲先生卻不知疲倦地要表示一下友好態度。
波洛看見他的前奏曲,又看見他遭到冷淡無情的回絕。他們倆在燈光的襯托下映出了側影,一起站了片刻。那個女人比施瓦茲略高點兒,腦袋朝後仰着,表情冰冷而嚴峻。
他沒聽到他説什麼,可是施瓦茲回來時卻顯得狼狽不堪。
“什麼也沒幹成。”他若有所思地説:“我總覺得我們大夥兒聚到了一塊兒,互相沒有理由不友好相處。您同意嗎,先生?要知道,我還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
“我姓波洛,”波洛説,又補上一句,“是在里昂做絲綢生意的。”
“我給您一張我的名片,波洛先生,今後您如果有機會去噴泉鎮,肯定會受到歡迎。”
波洛接過名片,用手拍拍自己的上衣口袋,喃喃地説:“真不巧,我身上沒帶著名片……”
那天夜裏,波洛在睡覺前又仔細閲讀一遍勒曼泰那封信,然後把它仔細摺好,放回皮夾子裏。他一邊上牀睡覺,一邊想到:
“怪事兒——我納悶這是不是……”
3
侍者古斯塔夫送進早餐——咖啡和麪包圈,併為温裏温吞的咖啡道歉。
“先生一定理解在這樣的高度,咖啡沒法給煮得滾燙。它老早就到了沸點。”
波洛喃喃道:“人必須堅忍地面對大自然變幻莫測的現象。”
古斯塔夫輕聲説:“先生是個哲學家。”
他走向門口,卻又沒出門,而是將頭朝門外匆匆瞥一眼,又把門關上,回到波洛牀前,説道:“赫爾克里·波洛先生,我是警察局的德魯埃警督。”
“哦,”波洛説,“我已經覺察到了這一點。”
德魯埃壓低嗓音説:“波洛先生,發生了一件挺嚴重的事。纜索出了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波洛坐起來,“什麼樣的意外事故?”
“倒是沒人受傷,是在夜裏發生的。可能是自然災害造成的——一次雪崩卷下了大量的礫石。不過也可能是人為的破壞,現在還不知道。不過無論如何也得用好幾天的時間才能修復使用,目前我們跟外界徹底隔絕而困在這兒了!離旺季還早着吶,雪還挺厚,根本不可能跟下面山谷取得聯繫啦。”
赫爾克里·波洛在牀上坐起來,輕聲説:“這可太有意思了。”
探長點點頭。“是啊,”他説,“這説明我們那位專員的情報是正確的。馬拉舍在這裏有個約會,想方設法讓這次約會不受干擾。”
赫爾克里·波洛不耐煩地説:“但是這未免太離奇了!”
“我同意,”德魯埃警督舉起雙手説,“這事違反常情——可就是發生了。馬拉舍這個傢伙是個離奇人物!”他點點頭,説,“我個人認為他瘋了。”
波洛説:“一個瘋子兼殺人兇手!”
德魯埃冷冰冰地説:“我同意。這事真叫人感到沒趣兒。”
波洛慢慢説道:“但是他如果在這裏定下了約會,就在這個高於人間之上的冰雪懸崖上,那麼可以説明馬拉捨本人已經在這裏了,因為任何聯繫都已經中斷。”
德魯埃平靜地説:“我明白。”
兩人都沉默了一兩分鐘,然後波洛問道:“盧茲醫生?他會不會是馬拉舍?”
德魯埃搖搖頭。“不像是。世上真有個盧茲醫生——我在報紙上常見到他的照片——一位很有作為的名人。這人長得跟照片上那個人一模一樣。”
波洛喃喃道:“馬拉舍如果是個喬裝改扮的專家,就可以成功地扮演那位醫生。”
“是的。可馬拉舍會那樣嗎?我可從來沒聽説過他善於喬裝改扮。他並沒有那種蛇蠍般的狡猾本事。他只是頭瘋狂的野豬,兇殘、可怕、盲目蠻幹。”
波洛説:“可還是會……”
德魯埃立刻同意了。
“哦,對,他是個逃犯,因此不得不喬裝改扮。所以他可能——他其實一定得——多多少少把自己偽裝起來。”
“你有沒有描述他的材料。”
對方聳聳肩。
“只有大致的材料。官方的貝蒂榮(譯註:阿爾方斯·貝蒂榮是法國刑事偵查學家,他創立一種根據年齡、骨骼結合攝影及後來問世的指紋學等鑑別人身分的方法)人身測定照片材料原定今天寄給我。我只知道他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傢伙,比中等身材稍高一點,膚色較黑,沒有太顯著的特徵。”
波洛聳聳肩。
“這種形容可以用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那個美國人施瓦茲怎麼樣?”
“我正想問您這一點呢。您跟他談過話了,而且我想您跟美國人和英國人都一塊兒長期生活過。乍一看,他倒是個正常的美國旅客,護照沒問題,奇怪的也許是他為什麼選擇這個地方來遊覽——不過,美國人出外旅行一向叫人相當難以預測。您本人是怎麼看的呢?”
赫爾克里·波洛沒把握地搖搖頭,説道:
“反正,從表面上看,他像個無害而有點過分友好的傢伙,可能有點討人嫌,不過似乎難以把他看成是個危險人物。”他接着説,“但是這裏還有另外三個旅客呢。”
探長點點頭,臉上的神色突然變得急切起來。
“是啊,他們正是咱們在尋找的那類人。波洛先生,我敢發誓,那三個傢伙一定是馬拉舍的同夥。我一眼就看出他們是賽馬場上的粗漢!三人當中可能有一個就是馬拉捨本人。”
赫爾克里·波洛沉思着,回憶那三張面孔。
其中一人長着寬臉、下垂的眉毛和肥下巴——一副粗鄙而殘忍的面孔。另一個又瘦又小,一張尖尖的窄長臉,兩隻冷酷無情的眼睛。第三個是個面色蒼白的傢伙,有點花花公子的神態。
對,那三個人當中可能有一個就是馬拉舍,然而如果真是那樣,卻又立刻會出現一個問題:為什麼?為什麼馬拉舍跟他的兩個同夥要一道旅行進入高山上這樣一處困境呢?一次會晤完全可以給安排在一處環境不那麼險惡而更安全的地方嘛——一家咖啡館裏啦——一個火車站上啦——一座觀眾擁擠的電影院裏啦——一處公園裏啦——一個有多個出口的地方啦——而不是在這遠離人世間的冰雪皚皚的荒涼高山上啊。
他把這種想法大致講給德魯埃警督聽,後者毫不含糊地表示同意。
“是啊,實在離奇,毫無道理可言。”
“如果是個約會,他們又怎麼一塊兒旅行來這裏呢?不,確實毫無道理。”
德魯埃神情焦慮不安地説:
“如果是那種情況,我們需要再分析另外一種假設。這三個人都是馬拉舍的同夥,到這裏來是為了會見馬拉捨本人。那到底誰是馬拉舍呢?”
波洛問道:“旅館裏的職工怎麼樣?”
德魯埃聳聳肩。“基本上沒有什麼職工。有個做飯的老太婆和她的老伴傑克——我想他倆已經在這裏幹了五十年活兒。還有那名侍者,他的職務現在由我來充當,就是這幾個人。”
波洛説:“店老闆當然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的,需要他的合作。”
“你有沒有注意到,”赫爾克里·波洛説,“他看上去顯得心神不安?”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一下德魯埃。他若有所思地説:“是啊,是這麼回事。”
“也許只是怕捲入跟警方打交道吧。”
“可您是不是認為也許還有什麼別的原因?您認為他也許還知道什麼事嗎?”
“我只是那麼想想而已。”
德魯埃憂鬱地説:“我想不見得會有。”
他停頓一下,又接着説:
“你認為能讓他説出來嗎?”
波洛疑慮地搖搖頭,説:“我認為最好別讓他知道咱們對他的懷疑。只是對他多加註意就行啦。”
德魯埃點點頭,便朝房門走去。
“您沒有什麼建議嗎,波洛先生?我——我知道您的名望,在我們這個國家裏,大家都聽説過您的大名。”
波洛困惑地説:“暫時還沒什麼建議。主要是找不到原因——為什麼要在這個地點約會。其實是為什麼要有這個約會?”
“錢嘛。”德魯埃乾脆地説。
“這麼一説,那個可憐的沙裏,除去遭到殺害,還給搶劫了?”
“是的,他身上帶着的一大筆錢也同時不見了。”
“你認為約會的目的是為了分錢?”
“這是最明顯的理由。”
波洛不滿意地搖搖頭。
“嗯,可是為什麼要在這裏分呢?”他慢慢説下去,“這裏是對罪犯聚會最不利的地方。不過這兒倒是個可以跟女人幽會的好地方……”
德魯埃急切地向前邁一步,興奮地問道:
“難道您認為——?”
“我認為,”波洛説,“格朗迪埃夫人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我認為任何一個人為了會見她而爬上一萬英尺是值得的——那就是説,她如果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你知道,”德魯埃説,“這倒很有意思。我根本沒考慮過她跟這個案子有牽扯。可是她畢竟已經連續好幾年都到這個地方來啊。”
波洛輕聲説:“對——所以她的出現不會引起什麼議論。因此這也可能是為什麼選中雪巖嶺作為會見地點的緣故吧,是不是?”
德魯埃興奮地説:“您可真會琢磨,波洛先生。我再從這個角度調查調查。”
4
這一天沒發生什麼事,過得很平靜。幸虧旅館裏食物儲備得很充足。店老闆請大家不必擔心,供應可以確保無缺。
赫爾克里·波洛儘量想跟卡爾·盧茲醫生談談,卻遭到了拒絕。那位醫生明確表示心理學是他的專業,不打算跟外行討論這門學問。他坐在一個旮旯裏一邊讀一部研究下意識的德文厚書,一邊作些筆記,加點評註。
赫爾克里·波洛走到外面去,無目的地四處轉轉。他來到後院伙房,在那裏跟傑克老頭兒聊起來,可那人又倔又多疑,倒是他的老婆,那個廚娘,比較隨和。她向波洛解釋,幸虧存了一大批罐頭——不過她本人卻不喜歡吃那種玩意兒;價格還貴得要命,裏面又有什麼營養呢?慈悲的上帝從來沒想叫人們靠吃罐頭食品活命。
話題轉到旅館職工方面。清理房間的女僕和更多的服務員要到七月初才來。這三個星期裏卻人手短缺或近乎缺乏。目前大多數旅客上到這裏來,吃完午飯就下去了。她跟傑克和一名侍者還勉強可以應付。
波洛問道:“古斯塔夫來這裏之前,不是還有一名侍者嗎,是不是?”
“是的,不過是個差勁的侍者,既沒有手藝,又沒有經驗。一點檔次也沒有。”
“古斯塔夫頂替他之前,他幹了多久?”
“只幹了幾天——不到一星期。當然他被辭退了,我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早晚的事嘛。”
波洛喃喃道:“那他沒抱怨嗎?”
“哦,沒有,他悄悄走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這裏是一家高檔旅館。必須服務周到嘛。”
波洛點點頭,問道:“那他上哪兒去了?”
“您是説那個羅伯特嗎?”她聳聳肩,“肯定又回到他原來幹活兒的那家小咖啡館去了唄。”
“他是乘纜車下去的嗎?”
她納悶地望着他。
“當然,先生,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下去嗎?”
波洛問道:“有人看見他下去了嗎?”
那老兩口都睜大眼睛望着他。
“啊!難道您認為像他那樣一個小畜牲走時還會有人送行嗎——還會向他隆重告別嗎?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要做啊!”
“這倒也説得對。”赫爾克里·波洛説。
他慢慢走開,抬頭眺望頭頂上方的建築物。一座大旅店——目前只有半邊樓供旅客住,另半邊有更多的房間閒置着,百葉窗都關着,看上去沒人進入……
他轉到旅店另一個角落,差點兒跟那三個玩牌的傢伙當中的一個撞個滿懷。是那個面色蒼白、兩眼無神的傢伙,他毫無表情地看了波洛一眼,只是咧了一下嘴,像匹惡馬那樣齜出一排牙。
波洛從他身邊走過去。前面有個人影——是那位身量高、體態優美的格朗迪埃夫人。
他向前趕幾步,追上她,説道:
“纜索出了事故真讓人心煩。我希望,夫人,這沒給您帶來什麼不方便吧!”
她答道:“這事對我來説無關緊要。”
她的聲音深沉——地地道道的女低音。她沒看一眼波洛就轉身從一扇旁門走進旅館。
5
赫爾克里·波洛很早就上牀睡覺。午夜過後,有點聲音把他吵醒了。
有人正撥弄他那房門上的鎖。
他坐起來,開亮電燈。就在這時刻,門讓人撬開了,三個人站在那裏,正是那三個玩紙牌的傢伙。波洛覺得他們有點醉醺醺的。他們滿臉傻樣兒,卻惡意十足。他看到一把剃刀閃閃發亮。
那個最壯的傢伙朝前走過來,咆哮道:“你這個臭偵探,呸!”
他吐出一連串粗俗的髒話。三個傢伙朝牀上這個手無寸鐵的人走來。
“咱們把他切割了吧,夥計們。呃,小馬駒?咱們給偵探先生的臉開個天窗。他可不是今天晚上頭一個!”
他們堅定不移地走近——三把剃刀閃閃發光……
這當兒,一個大洋彼岸的聲調響亮地傳來:“舉起手來!”
他們轉身一看,門口站着施瓦茲,他身穿一套色彩鮮豔的條子睡衣,手裏拿着一把自動手槍。
“舉起手來,夥計們。我槍法很準。”
砰!一顆子彈從大個子耳旁嗖地飛過去,嵌進窗户木框。
三雙手迅速舉起來。
施瓦茲説:“能不能幫一下忙,波洛先生?”
赫爾克里一下子跳下牀。他繳下三人手上閃閃發亮的剃刀,又搜一下三個人,弄清他們身上已經沒有武器。
施瓦茲説:“現在聽着,開步走!走廊那邊有個大壁櫥。裏邊沒有窗户。就這麼辦。”
他把那三個人趕進去,從外面用鑰匙把門鎖上。他轉身面對波洛,話音裏流露出欣喜的心情。
“要不是露一下這玩意兒,您知道,波洛先生,家鄉有人笑話我,因為我説要帶上一把槍到國外去。‘你這是想上哪兒去啊?’他們問我,‘去叢林嗎?’可現在,先生,應當説該我笑了。您過去見過比這幫傢伙更粗野的人嗎?”
波洛説:“親愛的施瓦茲先生,你來得正是時候。這想必像是舞台上演的一齣戲!我十分感激你。”
“沒什麼。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該把這幾個傢伙交給警察局,可現在又辦不到!這可真麻煩。咱們最好還是去跟店老闆商量一下吧。”
赫爾克里·波洛説:“哦,店老闆。我想咱們首先該跟那名侍者——古斯塔夫——商量一下。對——那位侍者古斯塔夫是一名真的偵探,德魯埃警督的化名。”
施瓦茲睜大眼睛望着他:“所以他們才這麼幹!”
“所以誰幹了什麼啊?”
“這羣土匪的黑名單上第二位就是您。他們已經把古斯塔夫砍傷了。”
“什麼?”
“跟我來。那位醫生正在忙乎着照料他呢。”
德魯埃的房間是頂層的一間小屋。盧茲醫生穿着睡袍,正忙着給那個受傷者的臉纏上紗布。
他們走進去時,他轉過頭來:“啊!是你,施瓦茲先生?這事真惡毒。簡直是屠夫!滅絕人性的禽獸!”
德魯埃一動不動地躺着,隱隱呻吟着。
施瓦茲問:“他情況危險嗎?”
“如果你指的是性命,那他死不了。可他不能説話——不能有任何緊張和激動。我已經把傷口處理好了——沒有任何破傷風危險。”
三人一起離開那個房間。施瓦茲對波洛説:
“您剛才説古斯塔夫是名警察嗎?”
赫爾克里·波洛點點頭。
“可他上雪巖嶺這兒幹什麼來了?”
“他受命追捕一個非常危險的罪犯。”
波洛用幾句話簡單地解釋了處境。
盧茲醫生説:“馬拉舍?我在報上看到過這個案件,很想見識見識這個傢伙。這裏面有點深奧的變態現象!我很想了解他童年時代的詳細情況。”
“對我來説,”赫爾克里·波洛説,“我很想知道此時此刻他在什麼地方。”
施瓦茲説:“他難道不是咱們鎖在壁櫃裏的那三個人當中的一個嗎?”
波洛不大滿意地説:“可能是——嗯,可我,我不敢肯定……我倒有個想法——”
他突然頓住,瞪視着地毯。那是一張淺黃色地毯,上面有鐵鏽色深印兒。
赫爾克里·波洛説:“腳印兒——我想這是踩過血跡的腳印,而且是從旅館那邊沒人住的地方踩過來的。來——咱們得趕快到那邊去一趟!”
他們跟隨着他,通過一扇旋轉門,沿着一條灰塵撲撲的陰暗走廊走去。他們在拐角處轉彎,一直追隨着地毯上的腳印,最後他們來到一扇半開着的門前。
波洛推開那扇門,走進去。
他驚嚇地尖叫一聲。
那是一間卧房,牀上有人睡過,桌上放着一個盛着食物的托盤。
房間正中間的地上躺着一具死屍。他是個中等偏高個頭的男子,被人野蠻而兇殘地砍死了,胳臂、胸口和頭上有十餘處傷口,臉幾乎給砍得稀爛,模糊不清了。
施瓦茲喘不過氣來驚叫一聲,掉轉頭,好像要嘔吐似的。
盧茲醫生也用德語驚呼一聲。
施瓦茲軟弱無力地問道:“這傢伙是誰?有人知道嗎?”
“我猜想,”波洛説,“這兒的人管他叫羅伯特。一個非常不能幹的侍者……”
盧茲走近一點,彎身俯視屍體。他用一個手指指着。
死者胸口上彆着一張小紙條,上面用墨水草草寫着:“馬拉舍再也殺不了人——也不能再搶劫他的朋友了!”
施瓦茲突然喊道:“馬拉舍?這麼一説,他就是馬拉舍!可他為什麼到這個偏僻的地點來呢?可您為什麼又説他叫羅伯特呢?”
波洛説:“他在這裏裝扮成一名侍者——從各方面來説,他都是個很蹩腳的侍者。怪不得他給解僱而沒人感到驚訝。他離開此地——據説是回到阿德瑪去了。可沒人看見他離開。”
盧茲用他那緩慢而低沉的聲調問:“那您——您認為發生了什麼事?”
波洛答道:“我認為這就解釋了店老闆為什麼臉上露出有點焦慮的神情。馬拉舍一定給了店老闆一筆數目不小的賄賂,好允許他隱藏在旅館暫不使用的房間……”
他又若有所思地説:“可店老闆對此並不感到愉快。哦,真的,他一點也不為此而高興。”
“馬拉舍一直住在這個對外不營業的房間裏,除了店老闆之外,誰也不知道嗎?”
“看來是這樣的。要知道很可能就是這麼回事。”
盧茲醫生問道:“那他怎麼又讓人殺了?誰是兇手呢?”
施瓦茲大聲説:“這很簡單嘛。他原本該跟同夥分享那筆錢,可他沒分。他欺騙了他們,於是就跑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先躲避一下風頭。他認為這裏是世界上他們絕對想不到的地方,可他錯了。不知怎的,他們探聽到了,就追蹤前來。”他用鞋尖觸一下那個屍體,“他們就這樣——把他清算了。”
赫爾克里·波洛喃喃道:“對,這跟咱們想像的那種約會截然不同。”
盧茲醫生煩躁地説:
“你們説的這些情況和緣由都很有意思,可我關心的是咱們目前的處境。這裏有個死人。我手邊還有個傷號,藥品又很有限。咱們現在還處在與世隔絕的境地!還要多久啊?”
施瓦茲接着説:“咱們在壁櫃裏還鎖着三個罪犯吶!這真是一個我稱之為蠻有意思的處境。”
盧茲醫生説:“咱們該怎麼辦?”
波洛説:“首先咱們得找到店老闆。他不是個罪犯,只是個貪財的傢伙。他也是個懦夫。咱們讓他幹什麼他都會幹的。我的好朋友傑克和他的老伴或許或以提供些線索。三名歹徒得關在一個嚴密看守的地方,等援助到來再説。我想施瓦茲先生那把自動手槍可以使我們的任何計劃都能有效執行。”
盧茲醫生説:“我呢?我乾點什麼?”
“你,醫生,”波洛低沉地説,“盡最大努力來管好你那個傷號。我們別的人都得堅持不懈地提高警惕——等待救援。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6
三天過後,清晨有一夥人來到旅館門前。
是赫爾克里·波洛興高采烈地把前門打開了:“歡迎,老夥計。”
警察署長勒曼泰警督用雙手抓住波洛的胳臂。
“哦,我的朋友,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向你致敬啊!這起驚人事件——你們經歷了多麼讓人心情緊張的過程啊!我們在下面也焦慮擔心——什麼情況都不知道——生怕出了事兒。沒有無線電——沒有任何聯絡辦法。可你用日光反射信號器傳遞消息真是天才之舉!”
“哪裏,哪裏。”波洛儘量表示謙虛,“人類的發明一失效,你只得返回頭來求助於大自然。天上總有日光嘛!”
這羣人陸續走進旅館。勒曼泰説:“沒人想到我們會到來吧?”他得意地微笑。
波洛也微微一笑,説道:“沒人!大家都以為纜索還沒完全修好吶!”
勒曼泰激動地説:“啊,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你認為沒錯兒嗎?肯定是馬拉舍嗎?”
“是馬拉舍,錯不了。跟我來。”
他們來到樓上。一扇門打開了,施瓦茲穿着晨袍從裏面走出來,一看到那羣人,不禁瞪大眼睛。
“我聽到有人説話的聲音。”他説,“這是怎麼回事?”
赫爾克里·波洛誇張地説:“救援到了!隨我們一起來,先生。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時刻。”
他又爬上一層樓。
施瓦茲説:“您是到德魯埃那裏去嗎?順便問一聲,他現在到底怎麼樣啦?”
“盧茲醫生昨天晚上説他恢復得很好。”
他們來到德魯埃那個房間。波洛把門推開。他莊重地宣佈道:
“先生們,這就是你們要抓的那頭野豬。把他活生生地帶走吧,千萬注意別讓他逃脱斷頭台。”
牀上躺着的那個人,臉仍然用紗布包紮着吶,吃驚地坐起來,但是他再想掙扎,卻讓幾名警察把他胳臂抓住了。
施瓦茲困惑地驚呼道:“可他是侍者古斯塔夫——德魯埃警督啊。”
“他是古斯塔夫,沒錯兒——可他不是德魯埃。德魯埃是前一名化名的侍者,也就是那名給關閉在樓那半邊不營業的房間裏的侍者羅伯特;馬拉舍那天晚上把他殺了,又來襲擊我。”
7
早餐時,波洛慢慢向那個困惑不解的美國人解釋這整個兒事件。
“要知道,有些事總是在你乾的那一行的過程中慢慢搞清楚的。譬如説,一名偵探和一名殺人兇手之間的區別!古斯塔夫不是一名侍者——這一點我一開始就懷疑——可他同樣也不是一名警察。我一輩子都在跟警察打交道,我瞭解這種區別。他在外行人面前可以冒充一名偵探——可對一個本身就是偵探的人來説就不好辦了。
“所以,我立刻就懷疑上他了。那天晚上,我沒喝我那杯咖啡,把它全倒掉了。我做得很明智。那天半夜裏,一個男人進入我的房間,以為我已經讓他用麻醉藥矇住了,就搜查我的房間。他檢查我的東西,在我的皮夾子裏找到了那封信——我放在那裏就是有意讓他找到!第二天早晨,古斯塔夫端着咖啡進入我的房間。他向我打招呼,直呼我的姓名,完全有把握地扮演他的角色。可他很着急——急忙地——警察怎麼竟會知道了他的蹤跡!人家已經知道他藏在這裏了,這對他來説可是個大災難。這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他被困在這裏如同甕中之鱉。”
施瓦茲説:“這個笨蛋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為了什麼呢?”
波洛莊重地説:“他可不像你想像的那麼愚蠢。他需要,急切需要一個遠離繁華世界、可以休息的地方,可以在那裏跟某個人碰頭,辦那麼一件事。”
“什麼人?”
“盧茲醫生。”
“盧茲醫生?他也是一名歹徒嗎?”
“盧茲醫生倒是那位真的盧茲醫生——可他不是個神經學專家——也不是個心理分析專家。他是一名外科醫生,我的朋友,一名專門做整容手術的醫生。他就是為此到這裏來會見馬拉舍的。他被趕出了祖國,現在十分貧窮。有人付給他一大筆錢,請他到這裏來,用他的外科技術把馬拉舍的外貌改一改。他也許猜到那人可能是個罪犯,如果是那樣,他也會睜一眼閉一眼,豁出去了。他們理解到了這一點,可又不敢冒險到國外一家醫院去動手術,所以就到這裏來了。除了有個別人來這裏一遊之外,在這淡季裏是不會有什麼人來的。店老闆正缺錢,樂意接受賄賂。在這兒做整形手術可説是最理想不過的地方了。
“然而,我要説,事態起了變化。馬拉舍被出賣了,那三個傢伙是他的保鏢,説好到這裏來照護他,可是還沒有來到。馬拉舍自己不得不立即採取行動。於是那個化裝成侍者的警察就給綁架關了起來,馬拉舍取而代之。後來那夥匪徒又設法把纜索破壞掉。這只是遲早會發生的問題。次日,德魯埃被害,在他的屍體上別了一張小紙條。原本希望等跟外界的聯繫恢復後,德魯埃的屍體想必可以頂着馬拉舍的名義給埋掉——盧茲醫生迅速進行手術,但是需要滅一個人的口——那就是赫爾克里·波洛。所以那夥人就給派來襲擊我。謝謝你,我的朋友——”
赫爾克里·波洛瀟灑地向施瓦茲鞠了一躬,後者説:“這麼説,您真的是赫爾克里·波洛了。”
“正是在下。”
“您一點也沒有讓那具屍體矇騙住嗎?一直知道那不是馬拉舍?”
“當然。”
“那您幹嗎不早説呢?”
赫爾克里·波洛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嚴肅。
“因為我要保證把真正的馬拉舍交給警察局。”
他喃喃自語道:
“要生擒活捉那頭厄律曼託斯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