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清晨破曉時,我們正掠過亞利桑那州上空。腳下的沙漠漸漸遠去,模糊,變成灰色,像個海洋。而且形態和顏色不斷改變。較高的山脊上隆起的石頭先得到太陽的光輝。下面深的峽谷和乾的河流仍在陰影之內。星星已退縮到遠處,大小如針尖。雙引擎的響聲,在地下錯綜岩石裏引起很大的迴音一路向西。東方出現玫瑰紅光,山脊巨石像美酒裏的冰塊。我們在沙漠中全速西飛,像是不想讓太陽追上。但突然太陽自地平升起,晨曦照亮了一切。向東的岩石已起了反光。加強了峽谷內黑暗的神秘性。太陽爬升快速,不久我們就見到沙漠上我們自己飛機的影子。影子掠過科羅拉多河,我們進入加州上空。雙引擎隆隆的聲音一變,我們停在沙漠中一個小城市加油,機上旅客都准許離機,免費的早餐在機場餐廳供應,有熱咖啡、火腿蛋和麪包卷。
我們又一次起飛,高頂積雪的大山就在眼前。飛機飛進兩個大山前,沙漠就再也看不到,地下是柑橘與檸檬的天下。紅瓦灰泥牆的田莊分佈在綠野中。田莊變成小城市,小城市集成大城市,洛杉磯就在眼前。
我轉向方綠黛:“快到了。”
她笑着對我説:“這是我最好的蜜月旅行。”
飛機突破雲層,一面跑道清楚在前,不斷接近,終於機輪着地,洛杉磯到了。
我説:“到了,我們先找旅社,我好和合夥人聯絡。”
“你説過的柯太太?”
“是的。”
“你想她會喜歡我嗎?”
“不會。”
“為什麼?”
“她最不喜歡漂亮的年輕女郎……尤其是她以為我喜歡的。”
“是不是怕她會失去你?”
“只是因為這個。”我説:“她可能什麼原因也沒有。”
“我們登記……是不是用自己的姓名?”
“不用。”
“可是唐諾,你……”
“你用賴綠黛的名字登記。”我説:“我用我自己名字,現在開始我們改為兄妹。我們的媽媽有病,我們急着回家。”
“我是賴綠黛?”
“是的。”
“唐諾,你把你自己也牽進去了。”
“為什麼?”
“用你的姓來掩護我。你知道,警察正在找我呀!”
“我怎麼會知道警察正在找你?你又沒有告訴我。”
她笑道:“説可以這樣説,實際行不通的。假如你不知道警察在找我,又何必帶我躲躲藏藏,用假造的姓名,假造的關係呢?”
“答案非常簡單。”我説:“你是我接辦案件中的重要證人。我想有你作證可以幫我偵破一件謀殺案。我當然把你當作禁臠。除了書面向柯白莎報告外,我正在把你帶到她那裏去,要你口頭親自説出整個故事。”
她靜默了幾秒鐘,她説:“我相信柯白莎一見我就會見恨於我。”
“千萬不要期望她會歡迎你。”
我們走進一個旅社,櫃枱職員知道了我們將死的母親故事之後,我告訴他我急於用電話。他指給我看電話亭。
我撥白莎不登記的電話,沒人接聽。
我來到自己房中再找白莎。這次一個黑女傭來接話。
“柯太太?”我問。
“她現在不在。”
“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能確定。”
“她去哪裏?”
“釣魚。”
“她回來,請她回電……不,告訴她賴唐諾有來電。我每隔一小時打一次電話,打到她接聽為止。”
“是的,先生。我想她今天很早去釣魚,她説早潮是7點半。我想她也快回來了。”
“我每小時打一次電話。告訴她我説的。每小時一次。”
我爬進舒適的大浴盆。泡在裏面10到15分鐘。起來用冷水淋浴。用毛巾好好把身體都快擦紅了。颳了鬍子,穿了衣服。斜靠在椅上閉上眼睛。
方綠黛打開二房間的交通門,進入我的房間,把我吵醒。但我太困了,等她把交通門關上才張開眼來。
“有事?”
“該是打電話的時間了。”
我呻吟一下,拿起電話,報了電話號,開始等待。
這次白莎在家——電話中傳過來放下東西的聲音,她是才進屋,聽到電話搶着來接的。我也聽到黑女傭叫她的聲音,跑向她的聲音,而後是白莎經過電話刺耳的喊聲:“唐諾嗎?老天!你為什麼屁股上長瘡,總不肯留在一個地方。要跑來跑去。你以為我們社裏鈔票多,自己會長出來?你要找我商量事情可以打電話,我告訴過你一千次,一萬次……”
“説完了?”
“還沒有!”她完全“交戰狀態”地説:“我甚至還沒有開始説呢……”
“好,等你説完了我再打電話給你。好男不與女鬥。”
我輕輕地把話筒放回原處,把白莎的吼聲切斷。
方綠黛的眼睛像雞蛋一樣大。我看得出她的懼怕。
“唐諾,你為我得罪人?”
“也許。”
“請不要這樣。”
“人總是要爭的。不爭這個爭那個。”
“你指什麼?”
“指白莎。不爭口氣,她就爬到你頭上來。倒也不是存心的。她天生這脾氣。非先下手不可。我要睡覺了,不要吵我,你也睡一會。”
“你不再找她了?”
“等一會兒再找。”
她憂慮地笑着説:“你真有意思。”
“什麼地方?”我問,乾脆倒到牀上去休息。
“説説而已。”她説,只好回自己的房去。
我也花了10多分鐘才入睡。一睡睡了2小時,我醒來立即掛電話找白莎。
“哈-,白莎,我是唐諾。”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起,應該殺一千刀的小混蛋,你不聽勸總會吃大虧的,你竟敢掛我電話,我要教訓你,你……我要……”
“我過2鐘頭再給你電話。”我説,掛斷電話。
過了一小時左右,綠黛過來説:“我沒有聽到你起來。”
“是因為你睡着了。一定太累了。”
“是太累了。”
她坐在我椅子把手上,手靠着我肩。眼看我手中報紙。
“你又打電話了?”
“是的。”
“她説什麼?”
“老調。”
“你怎麼辦?”
“老樣子。”
“我以為你急於和她交換意見。”
“我是的。”
她笑了:“你包汽車,搭飛機,老遠趕過半個美洲,為的是要和她洽商,而你現在坐在這裏什麼也不做。”
“也在做事呀!”
“做什麼事?”
“等候白莎冷靜下來。”
“她會嗎?我看這樣她更生氣。”
“我知道,她現在很生氣,火冒三丈。但她也在好奇。好奇心慢慢會上升,慢慢飽和。盛怒會漸漸滅退。我對付白莎有獨到的經驗。看看報紙?今天有漫畫。”
她的笑聲不高,帶點神經質。“現在不看,”她説,“這是什麼?”
她湊前注視我手中報紙上一段消息。我感到她頭髮輕刷我面頰。我拿住報紙讓她看完這一段,把報紙放置地下,她坐到我腿上,我吻了她。
她温暖的嘴唇停在我唇上一段時間,突然她淺褐色的眼珠凝視着我雙眼,把頭移後説:“我就知道你早晚會來這一手。”
“哪一手?”
“想勾引我。”
我把她輕推,讓她坐在地上,我椅子旁邊。
我説:“這不是勾引你,是吻你。”
“喔。”
她坐在那裏一會,向上看着,笑着説:“你真有意思。”
“什麼地方?”
“我説不上來,很多地方。你喜歡我嗎?唐諾?”
“喜歡。”
“你想……我會不會殺人?”
“不知道。”
“你想我也許有?”
“是的。”
“所以你臨崖勒馬。”
“我勒馬了嗎?我也沒有臨崖呀。”
“唐諾,你幫我太多忙了。”她現在坐在我腳背上,手肘放我膝上:“我想你是個好人。”
“不見得。”
“至少你對我已經十分好。你不像別人,你當我是正經人對待我。你使我對人性的看法恢復信心。我第一次使我自己失蹤,是因為混進了一件醜陋的、殘忍的、怕死人的事件裏去。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要你知道。但的確這件事使我對人的本性信心全失。我的結論:人……尤其是男人,他們……”房門門把很快一轉,有人用肩輕頂房門。
方綠黛懼怕地看我,輕聲説:“警察?”
我指了指連接着的房間。
她兩步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突然回來,伸手摸到我的臉,摸到下巴,把我頭抬起。在我明白她要做什麼前,她用嘴唇吻了我的。
敲門聲激怒地響起。
方綠黛低聲説:“萬一是的話……謝謝你,再見。”
她像小鳥出籠飛回自己房中。門被小心地關起。
敲門聲又從房門響起,而後柯白莎的怒聲叫喊着:“唐諾,開門。”
我走過房間,把門打開,一面説:“你來得好快!”讓她進來。
“請坐,白莎。你可用那隻椅子。想來你已見到報紙。你能從第二次電話追蹤到這個旅社,的確很不容易。花了一點小費吧?”
白莎説:“有你這個合夥人真倒了八輩子的黴。突然失蹤,誰也不知你在哪裏。海先生自新奧爾良來電話。他很不高興,他認為你在欺騙他。説再也沒有獎金,不給出差費,可能要告我們毀約。”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説什麼,改變意見,把嘴唇緊閉,拉成一條縫。
我點起一支紙煙。
白莎説:“和你這個沒有根的做夥伴就是這點不好。你餓到肚皮碰到脊背骨的時候,我收留你。給你吃飯,給你工作。不到兩年你翅膀硬了,你要做我的合夥人。你現在有全權處理業務。我看再過幾天,我就要變成你的僱員了。”
我説:“你最好先坐下。看來你一時還不想離開。”
她偏不坐。我走過去,又一次伸展到牀上半躺着,移過一隻煙灰缸放身邊。顯然,白莎完全不知方綠黛就在鄰室。
“沒錯,我一時還不會走。”白莎説:“從此之後我要跟定你,直到這件案子弄清楚。必要的話我可以用手銬把你和我銬在一起。現在,你給我打電話到新奧爾良告訴海先生你在哪裏。告訴他你來洛杉磯找我會商。告訴他你沒有通知他是因為事情太緊急,太重要。告訴他你才到達。你想辦法減少你自己和我們社裏的損失。”
我繼續吸煙,一點也沒有打電話的企圖。
“你聽到我説了沒有?”
“聽到了。”
“那還不快動。”
“慢慢來。”我説。
白莎走向電話,拿起話筒對總機説:“賴先生要接新奧爾良的海莫萊先生。你可以接夢地利旅社找到他。是叫人電話。人不在消號……什麼……是的,我是……是,我知道。這是賴先生的房間。是他要講話……是,當然他在這裏。”
她把話筒抓得很緊,我可以看到她指節變成白色。她説:“很好。”把話筒向我方向搖一搖。
“他們要你説電話是你要的。”
我沒有接電話的樣子。
她再向我搖着電話:“你來説好!”
我自管抽煙。
“你好像不願意。”
“不願意。”
她把話筒砰然擲回電話上,我都認為這下子話筒、電話都會摔成粉碎。
“你這個無知無識的小流氓。你……”她的聲音升高到喊叫的樣子哽住在喉嚨裏。
“看你還是坐下的好,白莎。”
她站着向我望了一會,突然説:“好,乖一點,不要這樣。白莎太激動了,但到底總是因為關心你的緣故。你突然不見,白莎還怕有人給了你一顆子彈呢。”
“對不起。”
“對不起!你連電報、電話都不給我一個。你看,白莎不喜歡這樣。你實在太使我生氣了。”
“坐下來,你就不會那麼激動了。”
她走向椅子,坐下。
“抽一根香煙,”我説,“可以使你輕鬆一點。”
“你為什麼離開新奧爾良?”她休息了一、二分鐘説。
“我認為我們應該會談一下。”
“談些什麼?”
“等你靜下來,我會告訴你。”
“現在説,唐諾。”
“不行,不是現在。”
“為什麼?”
“你太激動了。”
“我沒有激動。”
“等你真正享受你的香煙時,我們來談。”
她靠在椅背上,開始試着放鬆自己,但眼光仍強硬,而且怒氣未消。
我等着,直到她把煙頭拋掉為止。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再來支煙。”
她坐在那裏,眉毛蹙得緊緊的:“這一切想來都起自你對金錢的用法……不當一回事,你從來沒有管理事業的責任感。即使我們合夥後,開始接的幾個案子辦得不錯,這也並不意謂着……”
“是不是我們又要再來一遍?”
她開始從椅中站起,而後突然半途停止,坐了回去。
她一句話也不説,我也不説,我們兩個默然相對15分鐘之久。終於白莎又拿支香煙,深深地吸着第一口。
“好,”她説,“我們來談。”
“那件舊的謀殺案,你找到了什麼?”
“唐諾,你為什麼急着要知道那件舊的謀殺案。”
我説:“我想這與發生在新奧爾良的事有關。”
“我還沒有得到那件案子的一切,我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做這件事了,明天中午就可以知道了。”
“有所有剪報了嗎?”
“已經請卜愛茜去圖書館從舊報裏把有關的都影印下來。唐諾,你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找到那個女人。”
“哪一個?”
“方綠黛。”
“我找到過她一次。”
“那就再找到她第二次。”白莎賭氣地説。
“我對海莫萊有點不放心。”
“他怎麼啦?”
“他可能兩邊都有陰謀。”
“你仔細聽我説,賴唐諾,我們不是靠批評我們僱主動機吃飯的,我們開的是偵探社,我們目的賺鈔票。假如顧客上門要找一個人,我們就找到這個人,有錢的是大爺。”
“我懂了。”我説。
“這就是事業。”
“也許。”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方法,你喜歡捕風捉影。你開一個偵探社,可以自封為圓桌騎士。你愛上每一個有困難的女孩子,她們也愛上你,於是……”
“但是我仍對海莫萊不放心。”
“我也不放心,我耽心他不付我們獎金。”
“你不是和他有合同嗎?”
“合同是有,只是在技術上有時咬文嚼字,只是技術性的……你知道,你對他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們先從一個角度來看,海莫萊從紐約來。他從洛杉磯把我們請到新奧爾良去找一個女人,一個很容易找到的女人。”
“但是海先生不知道容易找呀。”
“鬼才信他不知道,海莫萊知道她住在哪裏,他任何時間都可以自己找到她。事實上海莫萊來找我們的前一晚,還和要找的女人在一起。”
“也許沒什麼重要。”她説。
“好,我們不談這個,換一點別的。”
“別自作聰明,這些正是海先生一開始受不了你的。”
“他為什麼要特地指出?”
“我不知道,也許他不要我們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聊的事上,也許他不希望把自己的金錢,浪費在這種笨想法上。”
我説:“我們找到方綠黛,你準備第二天一早去拜訪她。海莫萊那時應在紐約,但他不在紐約,他在新奧爾良。”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到機場去查問了,那個用海莫萊名字,飛到紐約又立即飛回新奧爾良的,體重146磅。”
“也許體重登錯了。”
我對她笑笑。
“喔!不必那樣自鳴得意,你有什麼要説的,説呀。”
我説:“你曾經打電話到紐約找海先生,你沒找到他,但海先生倒找到你。他説他從紐約或什麼中間站打給你,你當然無法得知,也不會有人知道。其實有可能他就在離你一條街的地方,他的方法只是請個女人説:‘紐約在找柯白莎太太,你是嗎?請不要掛,來了。’白莎,是不是?”
白莎有了不吉的感應了,靜靜地説:“你再説下去。”
“第二天上午,他出現在新奧爾良,我告訴他我找到了方綠黛,他要我一起去她的公寓,但是他知道她不在。”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要我和他一起去。”
“這有什麼關連?”
“你還不瞭解?方綠黛只知他的名字是王雅其,方綠黛一見海莫萊,第一句話:一定是:‘嗨,王先生,你怎麼來了。’如此,把戲豈不立即露餡。海莫萊當然清楚,要是他認為方綠黛在家,怎麼説也不會要我一起去看她。”
白莎真的發生興趣了,“還有什麼不正常嗎?”
“很多,很多。”
“説説看。”
“惟一真正能確定槍擊時間的證人,是個女的叫温瑪麗。她是個夜總會女侍,她正要回公寓的時候聽到槍聲,幾分鐘後,她看她的手錶。後來她把槍響時間定為2點30分。”
“嗯。”
我説:“有人見到海莫萊2點20分進入這個公寓。”
“你説他應該在紐約的時候,實際上他去了方的公寓。”
“是的。”
“什麼人見到他?”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她臉垮垮地問我:“什麼意思不能告訴我?”
“就是不能告訴你,是個機密……暫時的。”
她怒視着我,恨不得一口把我吞掉。“一定是女人。”她説:“一定是個把你騙得團團轉的賤女人,靠在你肩上,湊在你耳根説她看到海莫萊進那個公寓,但是你要保密,不能告訴別人。而你……你背棄了你的合夥人……為了一個新近釣上手,不值一分錢的馬子。哼!”
“另外還有一個人證實我説的沒有錯。”
“誰?”
“海莫萊本人。”
“唐諾,你是不是説你已經和他本人談過這件事?你竟然敢……唐諾,事先我們和他有過約定,在任何情況之下,我們不能管他到底做了什麼,我們不管閒事,他要我們……”
“不要緊張,”我打斷道,“他不是用言語來告訴我的,他是用行動告訴我的。”
“你什麼意思?”
我説:“他非常渴望要和温瑪麗見面,我安排帶他去夜總會,我們每人幹了四、五杯酒後,他想知道我知道多少,我想知道為什麼他急於見温瑪麗。”
“酒錢是他付的吧?”
“當然。金錢處理也許我不在行,但不會那麼笨。”
“你看到什麼?”
“他和温瑪麗談起她聽到槍聲的時間,究竟她能確定2點30分還是2點30到3點之間。”
“嗯?”
“她告訴他,確是2點30分……她的手錶,於是海莫萊突然讚賞她的手錶,要求讓他看看這隻表。”
“為什麼?”
“在那個時候,他在喝可口可樂加琴酒。”
“這又有什麼關係?”她不耐地説。
“他把杯子拿到桌子下面,把兩個膝蓋夾住杯子。手在桌子上面把玩着温瑪麗的手錶。表演開始,燈光暗淡。他的右手拿了表,帶到桌下數分鐘。之後他用手帕慌亂地擰了兩次鼻子。於是他把杯子放回桌子,一面把手錶放在手帕裏。再把手錶還給瑪麗,温瑪麗戴回了手錶後,先是用餐巾紙在表上擦了一次。而後又用紙巾沾了水,擦抹手錶背面和表下皮膚的部位。
“不要用那些事情來擾亂我的心,”白莎説,“這些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他擰多少次鼻子,和我有什麼關係?只要酒錢是他付的,他把鼻子擰掉,我也不關心,他……”
“你沒捉到重點,”我説,“瑪麗為什麼用紙巾沾了水擦手錶,和手錶下的皮膚……是一個重點。”
“為什麼?”
“因為手錶是黏黏的。”
“為什麼?”
我説:“你把手錶泡進一杯可口可樂加琴酒,讓它泡一到二分鐘,拿出來匆匆地用手帕擦一下,這隻表當然會黏黏的……可口可樂中糖分可不低呀。”
白莎説:“為什麼有人要把手錶泡進一杯可口可樂加琴酒?”
“這樣一來,帶這隻表的人,在出庭作證她聽到槍聲正確時間的時候,一被盤問,她只好承認數天後她發現表壞了,她曾拿到什麼錶行去修理。”
白莎坐在那裏,兩個眼皮向我扇呀扇的,好像我問了她一次強光似的。
“他奶奶的。”
我什麼也沒有説,只是坐在那裏,讓她靜思。
過了一陣,她説:“表的事你能確定嗎?唐諾?他把它泡進可口可樂裏。”
“不能確定,我只是給你線索,是推理的。”
“有什麼鬼理由,他要到方綠黛的公寓去?”
“兩個理由。”
“方綠黛本身是一個?”
“是的。另一個理由是為死掉的律師曲保爾。”
“曲律師有什麼關聯?”
“方綠黛在逃避現實,她跑到新奧爾良。葛依娜那時正在新奧爾良,葛依娜是葛馬科的太太。馬科計劃令她十分難看地和她離婚,依娜不能面對現實,她跑到新奧爾良,正好見到方綠黛,就請綠黛做她的替身。當離婚案開庭傳票送達到公寓時,就送到了方綠黛的手上。
“葛馬科以為離婚案成了定局,沒有等到最後判決,他和一個有錢但很計較的女人結了婚。也許因為當時不得不結婚了,葛依娜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堅持她沒有收到開庭傳票,根本不知離婚這件事。這是一個成功的詭計,葛依娜完全把她丈夫套牢了。除非葛馬科能證明這是欺騙,這是勾結,這是律師想出來的陰謀。”
“他能證明嗎?”
“他可能會試。”
“怎麼試法?”
“請私家偵探。”
“哪個私家偵探?”
“我們。”
白莎的小眼眨得更厲害。“好小子。”她説。
“懂了嗎?”我問。
“當然我懂了,馬科是有錢人,假如他來聘我們為他做事,白莎當然會好好的給他定個價錢。除此之外只為了他欺騙我們,我們也該好好敲敲他。他請個紐約律師來聘僱我們,因此我們老以為幕後老闆是紐約人。”
“繼續講,你推理得不錯。”
“之後這鬼律師又自稱姓王,找到了方綠黛,想從方綠黛嘴中找點證據,但沒結果。他沒有辦法才來找我們。他早就知道他要我們查什麼,但不説出來。他差我們去新奧爾良找方綠黛,這只是個幌子。他真正希望的是讓我們來查方綠黛的過去,把她過去醜事部挖出來,他再來和她談,威脅她説出葛依娜的詭計。他騙我們方綠黛會有遺產什麼的,還不是想大家聽到飛來錢財都會張口。”我停了一下,又説,“這些雖是推理,大概和事實相差不遠。”
“為了他沒對我們實説,”白莎説,“害我們猛兜圈子,我要給他們一個可觀的價格。喔,一個真正的好價錢,至少比不出差工作高二、三倍。老天,我不知道……”
“你現在知道了。”
白莎看看我,又眨眨眼説:“是的,現在知道了。”
我説:“還發生了一些事。”
“什麼?快講!”
“我把海莫萊放在我租的公寓裏,沒多久他就在那隻舊寫字桌背後,找到了一些和郜豪得兇殺案有關的舊剪報。剪報説到郜豪得和方綠黛遊車河的時候,那個抽戀愛税的突然出現,不但取了郜豪得的皮夾,而且想佔方綠黛便宜。依據女郎的供詞,郜豪得是為保護她而被殺的。”
“快,都講給我聽。”
我説:“桌底有支0.38口徑左輪,郜豪得當初也是被0.38口徑子彈打死的。”
“那麼方綠黛是殺死郜豪得的兇手,而抽戀愛税,搶劫殺人都是假的?”
“不一定。”
“假如這支槍和兇殺子彈配合得起來,方綠黛就逃不了要定罪。”白莎確定地説。
我搖頭。
“怎麼不會。”
我説:“海莫萊改稱王雅其去和方綠黛接觸,自稱在芝加哥做保險生意。他要使方綠黛説話,結果有兩個可能:一是方綠黛不願講;二是方綠黛講的不是海莫萊願聽的話。”
“海莫萊希望聽什麼話。”
“他希望方綠黛證明她和葛依娜間是有勾結;依娜知道丈夫要離婚;知道法院會送傳票給她;故意請方綠黛住在公寓裏;目的就是要等傳票送錯人。”
“之後呢?”
“葛馬科未等最後判決又結了婚,假如葛依娜來到法庭,聲稱她從未收到開庭傳票,根本不知她丈夫想離婚,又證明開庭傳票確實送錯了人,會有什麼結果——她仍是合法的葛太太,葛馬科犯了重婚罪,她也許尚可告葛馬科和現在的葛太太。當然每件事情有兩面的看法,假如葛依娜真不知離婚這件事,我們就變成了標準的助紂為虐,被人利用了。”
“這話怎麼説?”
“也有可能這件事是更妙的陰謀詭計,我們的出現,只是被人利用來增加真實性及可信度的。”
“還是不懂。”
“假使葛馬科想離婚,又假如他知道太太葛依娜會和他官司打到底。葛馬科不願意不斷對簿公庭,這會損及他自己形象。有人給他出了鬼主意,他們找到方綠黛合作。方綠黛被他們差遣到新奧爾良,是方綠黛找到了葛依娜得到她信任。那時葛依娜正十分低潮,方綠黛小心地把概念灌輸她,正是這個時候失蹤似乎是個好主意。依娜同意了,依娜失蹤後,綠黛通知馬科,馬科通知律師進行離婚訴訟,把開庭傳票請新奧爾良的專人送達,當然送到了方綠黛的手中。而葛依娜的確是被害人,的確不知離婚訴訟,亦不知開庭傳票。葛馬科把她掃地出門,她一點機會也沒有。”
“之後呢?”
我説:“一切偷偷進行,直到葛依娜發現了。正當她要有所反應的時候,海莫萊出現在我們面前要我們找方綠黛。我們很快找到,是出他們意外的。事實上本來她會在合適的時候出現的,也許在大街上她會巧妙地出現,也許我去賈老爺酒吧,她正好進來。”
“這些都是背景的可能性,不必太浪費時間,快説下去。”白莎急急地説。
我説:“對方安排的是讓我們找到方綠黛,她非常友善合作。甚至還可以讓我佔點便宜,而後由她告訴我‘一切’。這‘一切’當然指葛依娜主動奇怪地要她使用葛依娜的名字。引導我們想到全案是個葛依娜發動的詭計,目的使她丈夫陷入陷阱,葛依娜想提什麼訴訟都無用了。”
“好小子,”白莎説:“我們怎樣辦?”
“什麼也不做,我們看看‘被人利用’有多少收入,也看看這件事是否尚有發展。”
“我們一定要找到方綠黛。”
“辦好了。”
“什麼辦好了?”
“找到她呀。”
“她在哪裏?!”
我笑向白莎説:“這種小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她絕對不會再被別人找到了。”
“為什麼?”
“我已把她藏起來了,這次我藏得很好。”
“為什麼要把她藏起來,為什麼不告訴海先生我們又找到了她,也許我們可以把整個事情弄清楚。”
“之後呢?”
“之後我們……我們……我們拿獎金結案。”
“那方綠黛怎麼辦?”
“方綠黛管我屁事,我只關心我們自己。”
“那你為我們自己想想。”
“怎麼為自己想法。”
我説:“有人給你一副做好記號的牌,我們不知這是副有記號的牌,但我們的指令是把這副牌放上賭桌。我們把它放上去,收取了約定的錢,一切到此為止。但是,假如我們把這副有記號的牌,放在口袋中,忘了拿到賭桌上去。可是賭桌上賭注越來越大了,又該如何?”
她突然狂喜,貪婪地逼視着我:“嘿,我還以為你不會理財!”一度我還真以為她會吻我。
我站起來走向門口。
“你幹什麼?”
我説:“我要你坐在辦公室,不知道我在哪裏,我自己也馬上會失蹤。”
白莎皺眉説:“那就變成我要向海莫萊説謊了。”
“你現在只好去説謊了。”我説:“要是你不那麼能幹找到我,你不必説謊……你不知道我在哪裏。”
“對這件事我們怎麼辦?”
我説:“當他今晚打電話給你,你告訴他,你不知道我現在在哪裏。”
“你還是要我説謊?”
我笑着對她道:“不是。”
白莎説:“怎麼不是説謊?”
“我不喜歡你説謊,要你講實話。”
“怎麼可能。”
我把門打開,向她噘噘嘴。“可能,”我説,“那個時候,你也不可能知道我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