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腋下夾着一張折迭的報紙慢慢溜達到餐廳,看看手錶,打個呵欠,坐在一張雙人餐桌前。
梅森對女侍者説:“我時時刻刻都期望我的秘書和我在一起。我打電話到她的房間,她説她馬上準備好來吃早飯。”
律師又一次伸懶腰打呵欠。“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拿杯番茄汁和一壺咖啡。”
女侍者點頭離開。
梅森漫不經心地把報紙打開。在他的胳臂肘旁邊傳出一個人的話音:
“唷,這是一條驚人的消息!”
梅森抬頭一看,接觸到洛杉磯兇殺處特拉格警官那敏鋭、疑懼的目光。
梅森説:“天哪!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特拉格説:“我還要提這樣一些問題呢。頭一個問題就是: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梅森説:“你要問這樣一些問題?你認為這是什麼鬼玩意兒,一種謀殺案?”
特拉格説:“確實如此。”
梅森問:“你在開玩笑吧?”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認真的回答。”
女侍者端來梅森的番茄汁和一壺咖啡。
梅森問:“你可以為特拉格警官再拉過一把椅子來嗎?或者,我們可不可以移到另外一張桌子去?”
特拉格説:“不用費心了。我是和埃爾帕索偵探局的一位警察一起來這裏的。我一吃完早飯,我們就要去訪問一個住在這個旅館的婦女,她是——起碼我們相信她是——加利福尼亞的一個逃犯。”
“早飯後?”梅森問道。
特拉格説:“的確。我不得不通宵旅行到此地,現在我要喝點熱咖啡,吃點東西,然後開始工作。埃爾帕索警探局的錫德·拉塞爾去機場迎接我,又訂了房間,我們想今天早晨6點開始監視,以免我們的目標逃走。”
梅森説:“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有公事。情況既然如此,警官,你最好加入我這邊,或者也許可以讓我加入你的工作。”
特拉格猶豫一下:“或許你最好加入我們的工作。”
梅森向女侍者示意,交給她1美元,説道:“很抱歉打擾你一下,能讓我轉到那張4個座位的桌子那邊去嗎?特拉格警官和他的朋友在那邊,等我的秘書來了,我們就可以坐滿那張餐桌的位子。”
她説:“啊,很高興為您效勞,還要謝謝您。”
特拉格一手扶住梅森的肘部,擺出堅定的、幾乎是鄭重其事的態度。
他説:“梅森,就這邊走。”
特拉格帶領律師過來走到他與同伴共進早餐的那張桌子前,那個同伴懷着毫不掩飾的好奇心觀察他們這種舉動。
特拉格説:“拉塞爾偵探,我給你介紹洛杉磯的律師佩裏·梅森。”
拉塞爾一邊起身一邊説:“是不是那個大名鼎鼎的佩裏·梅森?”
特拉格不加渲染地説:“是那個佩裏·梅森。無論什麼地方一有他露面,這就意味着出現了執行法律方面的麻煩。他打算和我們共進早餐,還要給我們説説他在埃爾帕索的活動。”
梅森抗議:“噢,警官,我不能那麼做。總之,我是作為辯護律師來到這裏,我必須保守我的當事人的秘密。”
特拉格以猜疑的口吻問道:“你在這裏有個當事人?”
梅森微笑:“恐怕你是在教我怎樣講。拉塞爾偵探,認識你真高興。特拉格警官很親切,邀請我到你們這張餐桌來吃早飯,而是……嗯,這個,噢,我的秘書來了。如果你們能原諒我離開一會兒,我去陪她過來。”
特拉格不想讓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交談秘密。
他大聲説:“多好啊,德拉也來這裏了!佩裏,我和你一同過去向她問好。”
特拉格在佩裏·梅森身旁走向德拉·斯特里特,她正站在門口向餐廳裏四處張望。
她一見佩裏·梅森,眼睛發亮,接着看到特拉格警官,眼睛睜大。
特拉格説:“唷,唷,唷,德拉!歡迎你來埃爾帕索。”
“早安,警官,是派你來這裏嗎?”
特拉格説:“只是臨時出差來的,有一件小事需要澄清。”
梅森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有個洛杉磯人住在這家旅館裏。有一個人,顯然警官對他感興趣。”
特拉格警官説:“對,的確。我開始想,在這裏遇見你,佩裏,當然還有你,斯特里特小姐,真是巧極了。”
德拉·斯特里特只是謙和地微微一笑。
梅森説:“警官邀請我們過去和他同桌進餐,”接着又加上一句,“當然是各人自己付錢的聚餐。”
特拉格説:“啊,當然,當然。我們兇殺處不喜歡我們到處跑還宴請辯護律師和他們的秘書。我願意這次聚餐各人自己付錢。當然,除非你願意為我們付款,佩裏。”
梅森説:“我也許可以那麼做。”
這3個人一起走到那張桌旁,梅森向德拉·斯特里特介紹拉塞爾警探,然後扶着一把椅子讓德拉·斯特里特坐下。
那個女侍者懷着毫不掩飾的興趣看着這一切。
梅森在德拉·斯特里特就座以後,朝向特拉格警官微笑着説道:“你們兩人點菜了嗎?”
特拉格説:“我們已經點了,”又指着他面前的一大壺咖啡説:“在女侍者收我們的定餐單之前,我就讓她拿來了咖啡。我們點的是火腿煎蛋。”
梅森問:“德拉,你感覺身體怎麼樣?”
她説:“很好。”
“火腿煎蛋,吃得消嗎?”
她説:“我要首先喝番茄汁,然後吃香腸煎蛋。”
她朝特拉格警官微笑着説:“和佩裏·梅森旅行在外時,需要學會有食物就吃。”
特拉格警官説:“我是在日常工作中學會的:只要得到食物就吃。”
拉塞爾警探顯然是對德拉·斯特里特衣着講究的優美以及與梅森共進早餐的聲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時他説:“在城市警察部門工作的人,必須學會在付得出錢買食物時才吃,或者,我該説,來自外市的官員出面並答應他去報銷飯費時就吃。”
大家有禮貌地一笑。
女侍者拿來兩盤火腿煎蛋給特拉格警官及錫德·拉塞爾,拿走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的定餐單。
梅森説:“你們兩位請吃吧。我看一眼報上的標題,等你們吃完以後,咱們再敍談。”
特拉格説:“我們吃完飯就得開始工作。”
梅森問:“面談?”
特拉格簡短地回答:“面談。”
梅森打開報紙,引起德拉·斯特里特的注目,向她慢慢眨眼示意,隨便地瀏覽報紙,突然變得不自然,説道:“天哪!這個小夥子真像他説的那樣把它報道出來了。”
特拉格問:“什麼小夥子?”
梅森説:“報刊專欄作者,我猜想他是記者兼專欄作者。”
拉塞爾説:“那是埃爾帕索報。”
梅森對他説:“對,這個人的姓名是比爾·皮肯斯,你認識他嗎?”
拉塞爾説:“我認識他嗎?!我當然認識他!他是我的肉中刺。這個傢伙總是發表一些東西——辦一個專欄,做一般的報道,還把新聞報道稿賣給通訊社。他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就是太他媽的能幹了。”
特拉格慢慢地放下刀叉,問道:“他報道了你們的事?”
梅森説:“嗯哼,你瞧,我們在非常非常秘密的情況下來到這裏,也就是説,我們是代表一個當事人向慈善機關捐款,這個當事人的最大要求是替她隱姓埋名。恐怕我是錯誤地低估了這個記者的能力,他設法跟蹤我並瞭解到我那位當事人的身份。這對她來説,真是毀了一切。”
特拉格以一種預示不祥的幾乎冷漠的聲調説:“皮肯斯這個人偏巧公佈了你那位當事人的姓名?”
梅森説:“他當然公佈了,這名字就在文章的這兒,塞爾瑪·安森,洛杉磯的一個女繼承人,一直用海倫·埃布這個姓名千方百計地隱匿身份,以便向國際交流俱樂部提供一筆捐款,其目的是改善……”
特拉格突然説道:“讓我看看那篇文章。”把食物盤推向旁邊,從梅森手中拿來報紙。
特拉格看了幾行,然後移動一下以便拉塞爾能從他的肩膀那邊看到報紙,他説:“仔細看看這個。”
這兩人看了幾分鐘,然後特拉格嘆口氣,疊起報紙遞迴給梅森。
拉塞爾説:“你可不能低估比爾·皮肯斯。”
特拉格説:“喔唷!低估皮肯斯,梅森可不會那麼愚蠢。是他引誘皮肯斯誤入歧途了。”
拉塞爾説:“塞爾瑪·安森這個女人,不就是那個……?”
特拉格不耐煩地説:“她就是那個人。”
梅森一邊重新折起報紙,一邊説道:“警官,好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過,請你們務必繼續吃飯,我們以後再談。我知道你們是多麼飢餓。”
特拉格説:“我剛才是挺餓。可是你能讓所有有才幹的警官倒胃。”
拉塞爾説:“我不明白你這話。”
特拉格對他説:“這很簡單。這個塞爾瑪·安森驚慌失措,使用化名匆匆離開。梅森趕上她,巧妙地處理完畢周圍的事情,這時塞爾瑪就不是逃避調查了。噢,天哪!她成了慈善家,忙於促進國際友好。她表現出那種出乎尋常的謙虛,她一直設法隱姓埋名。”
“那有什麼不對嗎?”梅森問道。
特拉格説:“有很多不對的地方。如果她力圖隱匿身份,為什麼到此地的旅館來?她為什麼不單純交錢給你?”
梅森説:“因為這只是她一系列慈善捐助活動計劃中的一項。我們原打算離開此處去其他城市參加其他一些集會。我本打算讓她在幕後,可是她要聽到接受者表示的謝意,還要我直接報告捐款接受情況以及有關的一切,只有這樣她才心滿意足。”
特拉格嘆氣,把那盤火腿煎蛋拉回去吃起來。他説:“我得把它勉強吞嚥下去,因為我需要營養。”
拉塞爾問:“這會改變局面?”
特拉格幾乎氣炸了肺,怒喊:“這打亂了原來的局面!我們要面談的那個女人正是梅森的當事人。梅森在這裏。我們要從她口裏得到什麼而沒有梅森在場,這種可能性等於零。”
梅森説:“啊,我確信她會把慈善捐款的事完全告訴你們。當然,你們不能指望她把計劃捐助各種慈善事業的項目名稱泄露出來。那樣就會完全破壞了令人驚奇的氣氛,而且對我的當事人也不公平。可是,捐助國際交流俱樂部一事既然已經公佈,我們就可以討論它了。”
特拉格問:“那麼我們也許可以討論她為什麼乘出租汽車去機場又用假冒的名字來到這裏。”
梅森微笑:“警官,你匆匆做出了錯誤的結論。她不是用假冒的名字來到這裏的。”
特立格説:“見鬼去!她到這裏來是用的海倫·埃布這個名字。”
梅森説:“那不是假冒的名字,那是借用的名字。她必須用海倫·埃布這個名字來,是因為她買了海倫·埃布的機票。她若不以海倫·埃布的身份登機,她就不能成行。”
“她又用海倫·埃布這個名字在這裏登記了?”
梅森説:“當然了。她以借用的名字海倫·埃布來到這裏,又以那個名字在這個旅館登記。她這是設法隱姓埋名以便提供慈善捐款。”
“那麼她不是力圖逃避洛杉磯警方的訊問而採取外逃這一手段?”
梅森問:“訊問什麼?”
“謀殺她丈夫。”
梅森説:“天哪!你們是嚴肅認真地考慮訊問她關於她丈夫死亡的事嗎?”
“當然是。”
梅森説:“你們沒必要飛來埃爾帕索,你們需要做的只是給我打電話讓我叫我的當事人按你們指定的時間去地方檢察院,而且我也會非常高興讓她到那兒去。”
特拉格問:“去回答問題?”
梅森説:“當然。自然也會有幾個問題,我要建議我的當事人不做回答。
因為,如果你們企圖指控她,我肯定不讓她放棄任何一條公民權利。你們吃完早飯,就上樓去和安森太太談談,怎麼樣?”
特拉格説:“當然你要在場。”
“噢,當然。”
特拉格説:“我想那可能是浪費時間。如果可以的話,請把報紙給我看看。”
梅森把報紙遞給他。
特拉格從盤中取出一大塊火腿煎蛋填滿一嘴,打開報紙談起來。
他繼續咀嚼了一會兒,當他全神貫注於所讀的新聞時,他竟忘了咀嚼,直到仔細地重讀完那篇報道才又開始咀嚼。特拉格推開報紙,吞一口咖啡衝下食物,嘆口氣説道:“我們要重蹈覆轍了。我看未必能從安森太太那兒得到什麼值得我們損耗電梯的東西。”
拉塞爾問:“我再看一遍那篇文章,你不介意吧?”特拉格把報紙遞過去。
這位埃爾帕索偵探重讀了一遍,慢慢展現出笑容,説道:
“比爾·皮肯斯好像寫出了篇大作。”
特拉格説:“的確,而且你看得出來他覺得這事輕而易舉。
這位刑事大律師從洛杉磯來到此地,走進有記者在場的聚會場所,付出2千美元得到報紙頭版的報道,然後天真地——噢,那麼天真——走出,留下明顯的足跡直接奔向他的當事人,這位當事人又十分努力地——噢,如此努力——隱姓埋名。”拉塞爾説:“當我讀比爾·皮肯斯需要説的話時,我完全沒有那樣想。”
“現在就要那樣想,”特拉格警官厲聲説道,“如果我們上樓去和安森太太談,那就好像看一出排練好的戲劇,其中演員個個熟記自己的台詞,梅森就是一個大導演。佩裏·梅森取得律師資格的那一天,從執法角度來説,真是可悲的一天。”梅森説:“嗨!得啦!警官,我是協助執行法律。我負責使無辜者被宣判無罪,使犯罪者受到法律懲處。你對執法工作還能提出什麼比這更高的要求?”
女侍者送來了德拉·斯特里特和梅森的食物,梅森對她説:“請把這桌上全部食物的帳單給我拿來。這是我為執法工作盡的一份力。”
特拉格説:“梅森,如果我們和安森太太面談,你要堅持始終在場?”
“當然。”
“你讓她回答問題嗎?”
梅森認真推敲着説:“某些問題由她回答,有些問題由我替她回答。”
“你讓她回答什麼問題?”
“如果你們問她是否知道有關她丈夫死亡的事,這種事會把她牽連進刑事案件,我就讓她做出否定回答。”
“換句話説,你要站在旁邊拿着一個白粉刷,根據具體情況再塗上一兩層?”
“我沒那麼説。”
“我要那麼説。”
梅森説:“警官,我不願意老是同你牴觸。”
特拉格問:“這次面談以後呢?”
梅森攤開雙手做了一個表示徒勞無益的姿態:“現在繼續探討我們的匿名慈善捐款問題,毫無用處。由於這個比爾·皮肯斯把秘密泄露,因而你的故事自然要成為定論。”
“你説,‘我的故事’是什麼意思?”
梅森説:“啊,比爾·皮肯斯要繼續報道。我也認為他相當精明,能做到。我剛才見他向餐廳這邊張望。他顯然打聽過我,職員對他説我在餐廳。
他要等到我們出去時強留我長談,當然我會把他介紹給你。我想他認識拉塞爾警探——所以皮肯斯能根據情況推斷,即使他不想隨後單獨採訪塞爾瑪·安森,也能推斷。
“他因為刊出了他那篇關於我的報道,此刻感到光彩、滿意,儘管我不希望他發表,……啊,對比爾·皮肯斯來説,今天是了不起的一天。”
特拉格説:“此刻我們不希望有任何宣傳。”
梅森微笑着説:“我理解你們的處境。”
特拉格嘆氣:“好了,梅森,這一盤你贏了。付飯錢,多給這個姑娘一點小費。把塞爾瑪·安森的事忘掉,去找你的新聞宣傳媒介。我們不幫你宣傳她。”
特拉格警官轉向埃爾帕索偵探:“拉塞爾,這樣做對嗎?”
拉塞爾説:“對。”
女侍者走過來問道:“都吃好了嗎?”
特拉格説:“現在把帳單給這位梅森先生,去收取豐厚的小費,因為他剛剛得到了豐厚的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