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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然後艾利和厄爾、薩莉和我,我們兩對坐在寬敞的後座,每一對避開另一對,低聲地管自己説着話。我們開向無垠的茫茫黑夜。

    我們開過雲杉林,林中是沼澤和地衣,在白裏泛黃的棉花地之間沿着公路開,公路白得就像世界的邊緣。我們把車停在一個磨坊的影子中,聽着嘩嘩的流水聲,聽着鳥兒不安地唧唧叫。我們感到有一種光輝在到處亂鑽——鑽到倒塌的黑人茅屋裏、鑽到汽車裏、鑽到我們急跳的心臟裏。南方在對我們歌唱。

    我真想知道,他們是否還在回憶這些,反正我還在回憶——那些又冷又蒼白的面孔,睡意已濃、閃爍着愛的眼睛,還有那難以忘懷的對話聲:

    “你高興嗎?”

    “是的,你也高興嗎?”

    “真的高興?”

    “是的。”

    我們突然感到夜已深沉,什麼也不會發生了,這才開回家去。

    第二天,我們中隊開拔到坎普米爾斯去。謝天謝地,最後我總算沒有被派往法國,我們在長島度過了寒冷的1個月。

    我們行進着,把鋼盔系在一邊,登上了一艘運兵船,然後又下船,再行軍。等我們到了目的地,戰爭已結束,所以我沒有趕上打仗。回到塔萊頓時,我想盡一切辦法要退伍,但因我持有職業軍官證書,所以整個冬天我一直留在部隊。厄爾卻是第一批退役的軍官之一,他想趁還有選擇餘地的時候,謀一個好差使,艾利不想把事情定下來,但是他們已經約好了——他應該回來。

    1月份,把這個城市整整控制了2年的營房最後消失了,只有那焚燒爐發出的持久的臭氣使人回想起熙熙攘攘的往昔。留下的人心煩意亂地聚集在師團大本營,和那些同樣錯過戰爭的、悶悶不樂的職業軍官呆在一起。

    現在,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男子紛紛從塔萊頓回去了。有的穿着加拿大制服,有的拄着枴杖,有的斷了手臂。從前線返回的國防軍中的一個營在大街上正規行軍,以紀念他們在前線陣亡的官兵,人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浪漫主義的場景。

    不久,他們在城裏的商店裏把軍用品全賣掉。俱樂部的舞會上也只有少數穿軍服的男子出現在燕尾服中。

    聖誕節前,比爾-諾爾斯意外地到來,但他第二天就走了——不是他向艾利發出了最後通牒,就是艾利作出了最後決定。如果她沒有被那些從薩凡納和奧古斯塔凱旋的英雄們佔有的話,我有時能看見她。我這個人好像還帶有一點老式觀念的殘餘——我確實也是這樣的人。她毫無把握地等待着厄爾,正因為心裏沒底,可以她壓根兒就不願提這件事。在我最後終於可以退役前3天,他來了。

    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是在馬凱特大街上,他們在一起逛街。

    在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像這一對情人那樣使我痛心的事,儘管這種事情幾乎在每一個駐過軍隊的城市都發生過。倘若你只看厄爾的外表,那麼你得到的一切印象都是錯誤的。他戴着綠色的帽子,上面插了一根引人注目的羽毛,他的西裝是開口的,並鑲有條邊——一種怪誕的時髦,和時裝畫報上出現的或電影結尾時所做的廣告一樣。顯然,他在原先那位理髮師那兒理了頭髮,因為鬈髮又披在他那修飾得乾乾淨淨的玫瑰色脖子上。他並非想裝出一種寒酸相,看了他這副樣子,倒使人覺得置身於某一工業城市的舞廳或某個旅遊地,應該説艾利更有這種感覺,因為她從來沒有設想過現實,穿了這身衣服,使他那健美的身軀更加體現出天然的魅力。他在吹噓他那優越的工作,説什麼等到他有機會毫不費力地賺錢時,他們的日子會過得寬裕的。然而當他回到她的世界、瞭解到她的條件後,他應該清楚,事情已毫無希望了。我不知道艾利説了些什麼,也不知道,對她來説,苦惱與震驚相比哪個分量重。她處理事情干脆利落——在厄爾到達後3天,他和我就坐在去北方的火車上了。

    “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痛苦地説,“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姑娘,但對我來説,她太聰明瞭。我認為,她應該嫁一個能給她提供高尚社會地位的富翁。這麼一位自命不凡的人我是高攀不上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説:“她説,我應該一年以後再來,去看她。但我是不會再來了。如果你有錢的話,這麼一位裝腔作勢的高貴女人當然是好的,可是……可是這一切不是真的。”

    他不想再説下去了,他在這個州的社交場中度過了十分滿意的6個月,而現在,這一切對他來説顯得那麼矯揉造作、扭扭捏捏。

    “喂,你看見沒有,剛才是什麼人上車了?”過了片刻,他問我:“兩個絕妙的姑娘,是單獨的,你看怎麼樣,我們到下一節車廂去,請她們一起吃飯,我要那個穿藍衣服的。”他走到車廂中部時,突然向我轉過身來。“你説説,安迪,”他皺着眉頭問我,“我問你,她怎麼知道我是電車售票員?我根本沒跟她説過。”

    “我不知道。”

    我在哈瓦爾德結束法律學習後,沒有用上專業,倒開始造起民航飛機來了,後來又去築路,為那些被卡車壓壞了的石頭路加上堅固的路牀。有整整6年,艾利的名字幾乎沒有出現在聖誕卡上。炎夏的晚上,每當我回憶起玉蘭花時,她就像微風一樣輕輕吹進我的心坎。偶爾有一次,一位在軍隊裏的熟人問我:“那位討人喜歡的金髮女郎到底怎麼樣了?”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天晚上,我在紐約的蒙特馬爾特俱樂部碰巧遇到南希-拉馬爾,從而得知艾利和一個男子在辛辛那提訂婚了,她已到北方去看望過他的家庭,後來又解除了婚約。她和先前一樣漂亮,總有一二個狂熱的崇拜者圍着她轉。然而比爾和厄爾都沒有再來。

    幾乎同時,我聽説比爾和一位在船上認識的姑娘結了婚,把6年的創傷治好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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