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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還是書記處理問題水平高

    五點三十二分,鎮長接到大工廠基建處報告,工地倉庫丟失了十根雷管。五點三十七分,鎮長到派出所。五點四十六分,鎮長、派出所所長和全體民警趕到大工廠工地。經查實,確實十根雷管被盜,倉庫保管員三人,其中一名叫宋飛的岡和倉庫主任為補貼爭吵,後不知去向,被認定為嫌疑人。六點二十開始搜尋宋飛。在鎮街周圍各村未發現宋飛蹤影,得知宋飛是北邊清臨縣徐家屹嶗村人,就佈置櫻鎮各村寨派人在路口留神行人外,派出四名民警趕往徐家屹嶗村,並決定:如見到宋飛,立即抓捕,收繳雷管,絕不允許危險品流入社會。如宋飛反抗拒捕。在勸説警告不聽的情況下可當場擊斃。從櫻鎮往北邊清臨縣要鑽一條溝,沿溝村寨逐一清查,九點到石礁村,沒見宋飛,但得到羣眾舉報是有一男子揹着個麻袋順溝而進的。十點十五分民警到了雞窪寨,村民講有一背麻袋的人敲寨子裏小賣鋪門,買了一包方便麪後就走了。民警繼續往溝腦走,但天太黑,山路不熟,到了一個叫葛家崖底的村子就在一個廢棄的茅房裏休息,準備待到天亮後翻過山樑趕往徐家屹嶗村。沒想剛進了茅房,卻聽到喀啷一聲石頭滾動響,喝問:誰?卻再沒了動靜。以為是夜裏尋食的小獸,才坐下來要脱鞋歇腳,義是唰啦啦樹枝響,有黑影向左邊坡上竄去。民警一邊喊一邊把茅房上的茅草紮了火把點着去追,追到一家豬圈裏,豬圈裏蹴着一個人。喊着不許動,敢動就開槍打死你!火光中那人不動了,把麻袋放在豬圈牆上。問是不是宋飛,回答是宋飛。問雷管呢,回答在麻袋裏。民警撲上去就把他按住了。時間是第二天的三點二十分。民警給宋飛上了手銬,又身上拴了兩道麻繩,拉着往回走。七點五十分到櫻鎮,押到派出所。

    施工生產用的雷管、炸藥,國家有嚴格的管理法規,如果發生被盜被槍,那就是重大治安事故,除了追捕收繳犯罪嫌疑人和危險品外,當事單位有關人以及主管部門負責人肯定要承擔責任,給以嚴肅處分。書記還在縣上,鎮長就非常緊張,在佈置了抓捕宋飛的方案後,他拿不準的是該不該給縣上報告。他徵詢馬副鎮長意見,馬副鎮長説你是鎮長這你定奪。他徵詢白仁寶意見,白仁寶説你説咋幹我跟着你幹。鎮長半個晚上頭髮就白了鬢角,只好給帶燈説:姐呀,你得幫我拿個主意。帶燈説:又叫姐了?你喝喝水,我泡些菊花水你喝。鎮長不喝。帶燈説:最近是咋回事,櫻鎮就像上了年紀的人,一個病接一個病的?!鎮長説:報吧,我和工地負責人逃不了干係,書記也肯定受牽連了,他忙了近一年才有了政績。不報吧,你説這事能包住嗎?帶燈説:紙能包了火?!鎮長説:是呀,不報那我將來又得承擔不報的責任。帶燈説:先喝水,咱都想一想。鎮長就喊伙房劉嬸舀一碗漿水來。劉嬸把漿水舀來,帶燈説:我覺得先不要給縣上報,現在正抓宋飛,如果抓到了,又能把雷管收繳回來,就是沒及時上報,處理時也不會出大事。但不管宋飛抓着抓不着,你得告訴書記,雖然他不在鎮上,但他是書記,天塌下來他個子比你高。鎮長聽了帶燈的話,沒有給縣上報告,便給書記打電話。書記立即指示:一、鎮政府幹部和派出所民警誰也不許缺漏,全力以赴搜捕宋飛;二、向羣眾嚴密封鎖消息;三、他馬上就趕回來。

    七點五十分宋飛被拘留到了派出所,書記還沒有到。鎮長雖鬆了一口氣,但畢竟消息已無法向羣眾封鎖,這麼大的事故最後還得向縣上彙報,受處分是免不了的。他就召集全體職工會,先醖釀着書記回來後如何給書記彙報,又如何形成給縣上彙報的初步意見。會剛開了一陣,書記就回來了。書記一進大院,鎮長就迎上去,告訴了宋飛已抓到,雷管如數收繳了。書記沒進會議室就直接去了派出所,見了宋飛,一腳就踹在宋飛的腿杆子上,宋飛就撲沓在地。二返身,書記回到會議室,聽詳細彙報事情的經過。鎮長就説:書記你回來了就有主心骨了,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也太重大,雖然罪犯是抓住了,雷管也一根不少地收繳了,但實在是工地負責人和我自己工作沒有做好,不應該在這時候出這樣的事。書記説:直接説事。鎮長就説:昨天下午,工地倉庫主任在盤點庫存時,發現雷管少了十枚,就給我説了,懷疑是保管員宋飛拿走的,宋飛是三個保管員之一。書記説:宋飛本人就是保管員,他拿走雷管幹啥?鎮長説:倉庫主任説他和宋飛為補貼吵了一架,是不是賭氣要……書記説:賭氣要幹啥去?要炸魚去?!書記突然説宋飛是不是賭氣拿了雷管要去炸魚,參加會的人全愣了,一下子靜下來,鎮長立即説:啊是呀是呀,是要去炸魚,他和主任吵了架賭氣不幹了要回老家。他是清臨縣人,那裏我曾經去過,水塘多得很,水塘裏都有魚,就是想拿回去到塘裏炸魚呀!書記説:什麼炸不了魚拿雷管炸魚,雷管是用來炸魚的嗎?現在的年輕人真他媽的做事沒規矩,豬腦子!人是抓到了,那就加緊審訊。工地上和鎮政府要形成個材料呈報縣上有關部門,一方面要表彰抓宋飛的民警,一方面咱們要汲取教訓,今天就把這事處理完。書記三下兩下把事情化小了,大家都輕鬆起來,鎮長臉上肌肉活泛了,一邊喊劉嬸給書記做飯,一邊掏出紙煙,撕開盒子給大家散。散到帶燈面前,帶燈説:我這會不想吃。鎮長説:這紙煙要吃的。馬副鎮長在旁邊説:咱的思維咋就老在固定的圈圈裏轉哩?還是書記處理問題的水平高!鎮長説:是水平高,讓我又學習了許多。

    送走宋飛

    宋飛在派出所關了五天放出來,大工廠基建處當然就把他開除了。鎮長考慮到必須有人押送他回清臨縣,害怕留在櫻鎮。讓民警或翟幹事、吳幹事去押送吧,又耽心一路上會惡言相語,棍棒相加,激化矛盾,宋飛可能再返回櫻鎮尋事上訪,就讓帶燈和竹子去。馬副鎮長叮嚀帶燈和竹子,宋飛是罪犯,是階級敵人了,一路上要小心點,身上帶把刀子以防不測,也可以把白毛狗帶上。帶燈説不至於吧,沒有帶刀子,但把狗帶上了。見了宋飛,宋飛又瘦又小,衣衫破爛,渾身是血,就拿了一身救濟衣褲讓他換了,又給吃方便麪,又給喝礦泉水,説:你乖乖給走,別害我們。宋飛説:我不跑,不害你們。走到鎮街北溝口,宋飛卻説:我想見見王桂花。帶燈説:誰是王桂花?宋飛説:工地上做飯的王桂花。竹子説:呀,你還談戀愛呢?!帶燈説:行麼,給你把王桂花叫來見見面。就給竹子丟眼色,竹子就去找王桂花。帶燈還從路邊採了一把野花,説王桂花來了你把花給她,就和宋飛在溝口石頭上坐了,問:你咋就偷了雷管,你不知道偷雷管是犯罪嗎?宋飛説:知道。帶燈説:那你還偷?宋飛説:我偷了就是要給主任栽贓,要讓他犯罪。帶燈嘆了一口氣,又問:你是清臨縣人咋就能到工地基建處?宋飛説:我原來就在大工廠打工,大工廠要來櫻鎮基建,櫻鎮離我老家近,我就要求來的,但我沒遇上好領導,倉庫主任老克扣我的補貼。竹子回來了,竹子沒有帶王桂花,説她尋着王桂花了,王桂花壓根不承認和宋飛相好,王桂花還説他宋飛長得恁寒磣我能看上他?所以才不願意來見宋飛的。宋飛就哭呀哭呀的,哭完了,站起來往溝裏走了。帶燈悄聲説竹子:你説王桂花不來就是了,説長得寒磣傷他幹啥?竹子説:不那樣説他回來不是又要找王桂花嗎?三個人和白毛狗到了葛家崖底村後,又翻上後邊的山樑,山樑那邊就是清臨縣地界了。帶燈説:回去吧,回去了再不要來櫻鎮。宋飛説:我恨櫻鎮哩,我過後只來看望你倆。帶燈説:唼?!宋飛説:你們待我好。帶燈説:不好。你要再來,我們也會拘留你的!宋飛還要説什麼,往帶燈跟前來,白毛狗就撲起來咬,他不敢到跟前來了,眼睛還看着帶燈。帶燈説:走吧,我再告訴你,走了就一輩子不要再到櫻鎮來,如果發現來了,那拘留你就不是五天半月的!

    看着宋飛從山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帶燈又扔給了他一包方便麪和一瓶礦泉水。

    藉口永遠是失敗的原因

    宋飛一走,竹子説:這就是罪犯階級敵人呀?整個可憐蛋麼!帶燈説:可憐人都有可恨處。兩人口渴起來,但最後一瓶礦泉水扔給了宋飛,竹子倒感慨帶燈心太好,帶燈説不是心好,咱幹綜治辦的活兒是憑責任也是憑良心麼。於是問竹子最近王后生有什麼異常處沒有,讓去王召財家和王隨風家看看,去了沒有?竹子説事情太多,又跑南勝村抗旱哩,又寫東岔溝村關於鑑定的申請報告哩,還沒顧得上這些老上訪户。帶燈又問那申請報告寫好了?竹子説原本五天前就能寫好,段老師過生日讓我去了一次,還有咱拓石刻事也耽擱下來,只説晚上加班寫,不是再碰上抓宋飛嗎?帶燈就不再問了,吆喝着白毛狗不要亂跑,順着路端端走。竹子就不好意思了,説:你對我有意見啦?帶燈説:你要是啥事有白仁寶營心一半就好了。竹子説:他白仁寶是謀着往上爬哩!帶燈説:那你也得學學他的勁麼。竹子説:你説他還能爬多高?帶燈説:他能爬多高?!那是品種決定了的。竹子説:既然是品種決定了,你還讓我學他?帶燈説:你説你在鎮政府只是個過渡,也沒見你去縣上尋門路疏通關係;你説你就在鎮政府幹了,要走仕途,也沒見你多接觸書記鎮長;幹完一件事了就寫份材料讓領導也知道你都幹了什麼,你啥都不上心麼。竹子説:我想調走沒背景沒關係能調走嗎?走仕途我又是當官的料嗎?帶燈説:你總有藉口。竹子説:是有藉口,我承認我以藉口解脱自己。帶燈説:藉口永遠是失敗的原因。竹子説:那你是成功了還是失敗?帶燈不説話了,看着竹子。竹子説:我做個帶燈第二,不是挺好嗎?帶燈又氣又笑,卻板了臉説:你今晚再乏再累,必須把鑑定申請寫好,各類材料附全,明日咱交給書記,讓書記在縣上去疏通。三天裏你必須去一趟南勝村,檢查抽水機使用情況。再去找找毛林問問王后生的動態,再給西岔河村打電話問楊二貓是在村裏還是看林防火?再是給書記鎮長彙報一下你近期的工作,以後每半個月彙報一次。竹子説:爺呀,你是硬把筷子要當旗杆用呀?!

    給元天亮的信

    我一天總想啊想,想給自己個出路,實在無奈了,想狠狠地流淚,把心中的惦記推出,還想能坐在夕陽的山頭,讓心中的愛隨燥熱慢慢逸走。但是我見到了山坡上肆意大片的刺玫花,竟高興了,説:你在這兒!我總想在松柏間打柴能邂逅你,然後和你一笑而歸。現在也一樣看見天上疙疙瘩瘩的花梢雲,就是雲的底部是瓦黑厚重,頂部是亮麗活潑,心裏便激動我是那雲,一定要盡心讓自己光亮成晴天,可不敢讓烏黑佔了上風。我要在好的心境下像太陽下的萬物一樣經營自己對天空的愛情。

    早上陳大夫給了我一缸子辣醬,他説用了十斤鮮椒洗淨晾了半天,然後在絞肉機上打糊,用一斤油炸過花椒大茴後再放半斤鹽,還有半斤白糖半斤白酒一斤豆醬,攪勻了封起來的,可以放半年吃着不壞。你以前肯定吃過,而現在肯定在省城再多的錢也難以買到。但我不寄給你了。我把辣醬分一瓶放在山上招鳥,鳥翅上馱着你的靈魂來吃。

    你是懂得鳥的,所以鳥兒給你飛舞雲下草上,給你唱歌人前樹後,對你相思宿月眠星,對你牽掛微風細雨。你太辛苦了,像個耕夫不停地開墾播種,小鳥多想讓你坐下來歇歇,在你的腳邊和你努努嘴臉,眨眼逗一逗,然後站在你肩上和你説悄悄話。

    給你説個故事吧。一位老和尚有許多虔誠徒弟,一天老和尚説每個人去南山去砍柴,弟子們匆匆出發,然而距南山不遠的河裏洪水滔天,根本無法渡河打柴。弟子們沮喪沒完成任務,只有一個小和尚從懷裏掏給師父一個蘋果,説是河邊樹上長的。這個故事是説世上有些事是無法完成的,但是回頭時努力完成身邊能夠完成的事。我想説一句:親愛的,讓我也送你一顆掛着露珠的蘋果!

    現在我就在小陽溝道里,溝腦處是三個小村,填寫貧困人口住房情況調查表還要附上照片,分配下去已經多日了就是交不上來。村幹部不和,各自填報自己人,互相擠兑不合作。去年冬就在這裏進行矛盾排查,我是吃過虧的,牛在水中老虎不敢貿然是不知水深淺,牛站起來就不可怕了,所以我還是儘量藏起自己些。都知道了我盛氣不凌人,寬展不鋪張,才有了遠而親之近而恭之。我給他們分頭做工作,軟硬兼施,恩威共使。村長給他老孃過生日,先是不請支書來,我説這不行,必須請。請了支書,支書又不想去,我還説這不行,必須去。支書那天就去了,他在村長肩上拍了兩下,説:好,這就好!村長也笑了笑,連聲説:吃,吃好!兩人一和好,坐下來商量,真正的需要救濟的貧困户名單就報上來了。來了這道溝仍知道了年年都有被土鑽子蜂蜇死的人,前年一家婆婆被兒媳罵,不想聽,提了籃子從後門上坡採柏鈴子,柏鈴子一斤可以賣五角錢,她採柏鈴子讓蜇死。五天前一五十多歲的婦女捋連翹葉,見一片旺勢葉子就鑽進去,被蜇後就昏在那裏,天黑了家人尋不到,後來尋到了她死硬在連翹葉蔓中,頭有斗大。農村真正可憐,但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在農村,因為在農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醬豆很有味道但具體每個豆子並不好。

    沒有和你説話就覺得天老不爽朗,空氣都不流動,好像是魚兒沒有游到好地方似的。説了話了,感覺是像嬰兒的睡眠只負責出氣就是了,像趕路的山人吃到樹上一隻甜柿子只去回味就是了。但是今日給你説得亂了,東拉被子兩扯氈。我有些後悔給你發信,總是不停發信,都怨恨了食指中指,我説哪個再按發送鍵就毀掉,卻還是用小指發。我終是不捨得剁。

    村民都瘋了似地栽樹

    梅李園外的樹林子是鎮政府公益性的綠化帶,毀掉了大工廠並不賠償,但梅李園是被人承包了的,佔用園地當然要保障私人利益。消息就傳開來,梅李園裏的每一棵樹,尤其是梅李,不論大小粗細,數個兒都給承包人付了款。到底款額多少,大工廠沒有公佈,梅李園的承包人也噤口不語。但那個平日弓着腰慢慢騰騰走路的承包人開始臉面發光,原來還只騎個摩托現在有了一輛小車,車從鎮街上過時喇叭響着像打嗝兒。連他那個兩眼長得開開的、嘴有些窩的傻婆娘,也穿上了皮鞋,皮鞋雖然磨腳,走路腿伸不直,畢竟是皮鞋呀。於是,有人就説:大礦區低頭走路能拾金子疙瘩,大工廠那兒飄過來樹葉子了,要看看是不是票子。

    廠區在挖坑夯樁後,開始修通往鎮西街村的道路,每隔一段栽下一個小石柱,用紅漆標上號,標了號的小石柱與小石柱之間用石灰撒出了白線。這條道路當然是要直的,一些人家的房子就包括其中,也有墳墓,還有許多責任田。大工廠基建處貼了告示,道路所經之處,搬遷一問房子付二百元,遷移一座墳墓付一百五十元,移一棵樹付二十元。鎮西街村的人就發瘋似地栽起了樹,在要搬遷的房前屋後栽,在要遷移的墳左墓右栽,還要在責任田的埂堰上栽。樹距緊密,甚至栽下的樹就沒有根,從大樹上砍下一枝股了,直接插在土裏。

    元家兄弟協助搬遷工作

    道路施建的搬遷賠償當然難以進行,施工隊要搬房移墳必須先付房前房後和墳左墓右的樹錢,付了那些大樹的錢還得付小樹的錢:小樹不是樹嗎,娃子就不是一口人嗎,你是娘一生就生個大人還是從小長大的?他們滿口白沫,強詞奪理,而且不賠那些小樹就抱住那些大樹不鬆手,説:要鋸就把我攔腰鋸!

    大工廠的人尋到鎮政府,他們拿着三棵新栽的沒根的樹,還有兩根磨棍,扔在大院裏,説:這是樹嗎,這是樹嗎?!抱怨投資環境差,山水風光如此美的地方人咋就這樣刁呢?書記給來人沏茶遞煙,説:櫻鎮廣大羣眾善良厚道,耍刁的只是極少數麼。大工廠的人説:就這極少數影響着工程進度啊!書記説:你放心,我讓鎮政府人幫着你們搞搬遷就是了。

    書記並沒有讓鎮政府人幫着搬遷,他推薦的卻是元家兄弟。元家兄弟既開肉鋪子,又辦沙廠,但仍樂意去協助大工廠搞搬遷,他們並不是五個兄弟都去,而是每天輪流着,保證一人在現場。其實,道路規劃區內也有元家老三的責任田,老三也是在責任田地堰上栽了三十棵樹,三十棵樹首先賠付了,而且,大工廠每天付來協助的一百元。元家兄弟果真強勢,他們覺得某棵樹可以算棵樹就算棵樹,不論大的小的,粗的細的,他們認為某棵樹不能算棵樹就不算棵樹。那些被搬遷的人家哭鬧為什麼,元家兄弟抱住樹就搖就拔,把樹拔起來了,樹根被刀斧砍斷過。説:你説為什麼?!哄不了元家兄弟,也拗不了元家兄弟,於是給元家兄弟套近乎,請吃飯,送紙煙,還往口袋裏塞幾十元,叫:大侄子!大侄子!元家兄弟已經很驕傲了,先前仍用長杆子炯鍋吸煙,現在嘴上戳根紙煙,還是瑪瑙煙嘴的。他們憑着親疏關係行事,有的就多算了,有的該算的又堅決不算。巴結不上的,還要糾纏,死狗一樣抱住房門或趴在墳前,元家兄弟就躁了:起來!還是不起來,耳光子就扇過去。搬遷賠償工作順利了許多。

    但是,偏偏碰到張膏藥,事情麻煩了。

    張膏藥兒子的墳也在遷移之列,墳前有六棵樹,才栽下一年,五棵活着,一棵已乾枯了。元家兄弟把六棵樹都算了數,付款時張膏藥要把錢全部給他,兒媳説應該歸她,因為墳裏埋的是她丈夫,遷移還得她自己幹,兩人又鬧得不可開交。這兒媳與馬連翹關係親近,馬連翹替她給元黑眼説話,元黑眼竟然把錢全部給了兒媳。張膏藥就説:元黑眼,你丟你先人哩,你叔當年領着人不讓高速路過櫻鎮,你現在倒給大工廠當孫子?!元黑眼説: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可我説話你聽着,我叔不讓修高速路是為了櫻鎮風水,我協助大工廠是為了櫻鎮繁榮富強!張膏藥説:呸,富誰呀?我要告大工廠,也要告你!元黑眼説:告呀,我就是鎮黨委書記派來協助的!張膏藥愣了半天,哭喪着説:這不是讓我死嗎,那我就存這樹上給你掛肉簾子!元黑眼説:有繩沒有?我給你根繩!把褲帶抽出來。扔到張膏藥面前。張膏藥泄了氣,半天嘴哆嗦,後來説:你讓我死,我偏不死!拍着屁股上的土走了。

    張膏藥兒子的墳當天下午遷移走了,張膏藥沒有來。第二天,張膏藥也沒閃而。元黑眼説:我還沒見過櫻鎮有煮不爛的牛頭哩!但話説過一小時,張膏藥出現了,他沒再提和兒媳分樹錢的事,卻説墳後八棵柏樹歸他。墳後是有八棵柏樹,村人都説這八棵柏樹屬於集體的,而張膏藥説那是緊貼着墳後的應該是他的。元黑眼不理他了,説這是張膏藥和村民的糾紛,不關搬遷的事。張膏藥就説:元黑眼,你偏向我那兒媳,我知道我那兒媳和馬連翹好,你×了馬連翹,是不是還×了我那兒媳?這八棵樹與任何女人無關,你也不向着我,嫌我沒×讓你×?!元黑眼一拳頭把張膏藥打趴在地上。

    熱臉撞上冷屁股

    鎮街的門市部、商鋪、攤位第一個成立了工會,鎮長在全鎮工作會上表彰了綜治辦。竹子捂着嘴笑,説鎮長明明知道曹老八是怎樣當上主席的,他還表彰咱?帶燈説他這是要給書記表他的功哩。竹子卻説書記也確實高興,會不會還給咱們獎什麼?帶燈就讓竹子把寫好的鑑定申請拿來,既然書記心情好,那就趁熱打鐵給他彙報。

    書記是在他的辦公室,還有一個人,是大工廠的,拿了件西服讓試穿。書記見帶燈進來,説:啊帶燈你給我參謀!帶燈説:合適着,但襯衣顏色不配了,你有白襯衣嗎?書記就到裏屋裏換襯衣,白襯衣套上西服了,他在鏡前照,説:鎮長沒西服,我也沒西服,可現在縣上開會,通知上都要求着正裝,這正裝咋就是西服?帶燈説:西服是官服麼。你以後就穿上,上縣開會了穿,不上縣開會了也穿。書記就哈哈哈地笑,説:那我就穿上啦?!帶燈説:就穿上!但問題是穿上西服了就得配西褲,西服西褲了就得皮鞋、皮帶、襯衣、領帶,這一整套呀!大工廠的人就説:就是就是,全部行頭我包啦!

    送走了大工廠的人,書記沒脱西服,帶燈就喊竹子拿把剪刀來,説袖頭上的商標得剪掉,要不縣城人看見了笑話哩。然後便把鑑定申請給了書記,彙報了老街的毛林和東岔溝村十三人患肺矽病做鑑定的前後經過,希望書記能給縣委或有關部門反映一下,力爭以特殊情況給予鑑定。一談工作,書記就嚴肅了,説:你喝水不?帶燈説:我不喝,我給你倒。帶燈就去拿保温瓶要給書記茶杯裏倒水,書記卻自己倒,一邊倒一邊説:我不在鎮上這段日子,你們綜治辦做了不少工作嘛,鎮長表彰了你們,我也要在別的會上表彰你們的,領導在和領導不在都能這麼好的幹工作,咱櫻鎮的幹部是值得信賴的麼!這個申請我就不看了,大工廠的建設緊鑼密鼓,我得連軸轉地抓大事啊,你給鎮長反映去,這一時期他負責鎮上的日常事務,好吧?帶燈沒想到書記竟然拒絕了,一時反應不過來,説:書記,這事重要呀!書記説:能重要過大工廠嗎?帶燈説:我是説如果讓鎮長去疏通關係,他在縣上畢竟不如你説話頂用麼。書記説:帶燈同志,這話你就不應該説了,鎮長在縣上的門路多得很麼,他怎麼能辦不了?!便不容帶燈再説,就給鎮長撥電話。鎮長那會兒頭有些疼,側在牀上睡一會,接到電話,一邊勾着鞋一邊來了。書記説:綜治辦給東岔溝村肺矽病人鑑定的事你知道不?鎮長説:知道呀!書記説:這事你負責處理一下。帶燈知道事情要壞了,就掉頭先退出了書記辦公室。

    院子裏,白毛狗在叫,而大門口許老漢正拿一根棍打一隻黑狗,罵着:滾,滾,鎮政府的狗是你找的嗎?!帶燈抓起窗台上誰洗的一隻鞋就向白毛狗砸去,白毛狗先還是看着帶燈,等到鞋砸到腦門上了,吱溜一聲跑到院牆角去。鎮長從書記辦公室出來,攆上帶燈説:我已經應承慢慢想辦法,你去給書記反映是啥意思,是我對羣眾沒感情還是我工作無所作為?帶燈也生氣了,説:我是告你黑狀嗎,是挑撥你和書記矛盾嗎?不管別人怎麼説我,你該清楚我是什麼人吧,我哪一件事不是維護你的權威,不是支持着你的工作?鎮長口氣就軟了,説:可你沒個大局觀,做事也缺少哪件事急哪件事緩的意識。帶燈説:你説慢慢想辦法,慢慢到啥時候,我也好給病人回個話,讓他們有個盼頭。鎮長説:我知道我是啥時生的,我哪裏知道我啥時死?!

    帶燈回到綜治辦,竹子趴在桌子上寫什麼,以為又記日記了,卻是白仁寶讓她抄寫一份材料,就説:辦公室的事你幫着抄什麼?放下放下,咱轉溝去!竹子當然高興去轉溝,又不好回絕白仁寶,帶燈便拿了材料出來,對着在院子裏的白仁寶説:辦公室的活以後甭找竹子!把材料放在了地上。

    霧氣騰騰沒看見牛

    轉溝轉到鎮街西北的那條溝裏,傍晚時分,太陽像燃燒的火炭跟着帶燈和竹子從溝道咕嚕咕嚕往坡上去。坡上站着放牛的人,挾着棍子,孤零零立在那解懷捉蝨。帶燈問牛呢?那人説在坡上。坡上起了霧,霧氣騰騰沒看見牛。

    有個鬼名字叫日弄

    吃過晚飯,元黑眼提了酒來請書記鎮長喝,開了兩瓶喝到一瓶半,元黑眼正誇説他協助搬遷的功勞哩,書記接了個電話,當下臉黑下來,問元黑眼怎麼處理張膏藥兒子墳上樹的?元黑眼彙報了處理過程,説:我把他擺平了!書記罵道:你擺平了個屁,讓你去擦屁股,你倒是自己的稀屎屙一河灘?!元黑眼傻了眼,説:書記,你喝得高了些。書記説:不喝了,喝屁哩!把元黑眼轟了出去。

    元黑眼一走,鎮長説:有啥事啦?書記説:你認不認得張膏藥?鎮長説:燒成灰也認得。書記説:這人會不會上訪?鎮長説:他是為他兒子的賠償費和兒媳整天鬧,倒沒上訪的毛病。書記説:他要上訪了呢?鎮長説:他上訪啦?他鬼迷心竅啦?!書記説:這鬼名字叫日弄!

    書記告訴鎮長,剛才是王后生給他打的電話,王后生説他和張膏藥現在已到縣城,櫻鎮黨政領導在建大工廠過程中重用惡人,強行搬遷,魚肉百姓,中飽私囊,將張膏藥兒子墳上的樹全部毀掉,不付一分錢,還打傷張膏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要連夜到縣委縣府上訪呀。鎮長聽着,一下子頭皮都麻了,破口大罵王后生就是隻蒼蠅,哪兒雞蛋有縫他就在那兒叮!又罵張膏藥腦子進水了,和誰不能呆,偏要和王后生混一起?!書記説:坐下坐下,別聲音那麼大!你靜一靜,越是來了大事越要靜。鎮長就坐下了,説:我靜一靜。呼哧呼哧出氣。卻又説:這事我來處理,你放心去睡吧,還能讓狗日的得逞那沒世事啦?!就拉閉了書記房間門,出來喊帶燈,喊了帶燈又喊竹子。而帶燈和竹子都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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