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瑞瑪太太走出哈莉街的某一道們。她在台階頂端站了一分鐘,才慢慢往下走。
她臉上的表情很特別--決心和猶豫互相交織。她略略垂下眉毛,似乎正專心想某一個問題。
這時候她瞥見安妮·梅瑞迪斯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安妮仰視轉角的一大排公寓。
洛瑞瑪太太遲疑片刻,然後過街。"你好,梅瑞迪斯小姐。"
安妮嚇了一跳,轉過身子。"噢,你好。"
"還在倫敦?"洛瑞瑪太太説。
"不,我是今天才進城,辦點法律事務。"
她的眼睛仍然瞟向那一大排公寓。洛瑞瑪太太説:"有什麼問題嗎?"
安妮心虛得嚇一跳。
"問題?噢,沒有,哪會有什麼問題?"
"你好象有心事。"
"沒有--噢,至少我有--但是不重要,説來有點傻氣,"她略微笑出聲。
她繼續説:"我好象看見我的朋友--跟我同住的女孩子--進去那邊,不知道她有沒有去看奧利佛太太。"
"奧利佛太太住在那邊嗎?我不知道。"
"是的,天幾天她去看我們,把地址抄給我們,要我們來看她。不知道我看見的是不是露達。"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不,我寧可別去。"
洛瑞瑪太太説:"來陪我喝茶吧。附近有一家店我很熟。"
安妮猶豫不決説:"你真客氣。"
她們並肩走下街道,拐進一條側街。到了一家小糕餅店,侍者端來茶和鬆餅。她們很少説話。兩個人都覺得對方沉默予人安祥感。
安妮突然問道:"奧利佛太太有沒有去看你?"
洛瑞瑪太太搖搖頭。
"除了白羅先生,沒有人來看過我。"
"我意思不是説--"安妮説道。
"不是嗎?我以為你是哩,"洛瑞瑪太太説。
少女抬頭望--目光靈敏又驚慌。她看到洛瑞瑪抬頭的某種表情,似乎安心不少。
她慢慢説:"他沒有去看我。"
接着停頓片刻。
安妮問道:"巴特探長有沒有去看你?"
"噢,有,當然,"洛瑞瑪太太説。
安妮猶豫道:"他問你哪一類的話?"
洛瑞瑪太太疲倦地嘆口氣。"我想是一般性的問題。例行的偵查。他很高興把公事辦完。" "我猜每個人他都訪問到了。"
"我想是吧。"話題又中斷片刻。
安妮問道:"洛瑞瑪太太,你認為--他們會查出是誰幹的嗎?"
她低頭望着盤子。她沒看見老婦人打量她下垂的腦袋時那種奇特的表情。
洛瑞瑪太太臉上又浮出剛才那種奇特的評估和同情的神色:"安妮·梅瑞迪斯,你今年幾歲?"
少女結結巴巴説:"我--我?我二十五歲。"
洛瑞瑪太太説:"我六十三歲。"又緩緩説:"你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呢。"
安妮渾身發抖。她説:"説不定回家的路上我就會被公車壓死。"
"是的,這倒是真話。而我--我可能不會。"
洛瑞瑪太太説話的樣子怪怪的。安妮駭然望着她。
洛瑞瑪太太又説:"人生是一椿難事。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知道了。活下去需要無盡的勇氣和耐心。到頭來人會自問值不值得?"
安妮説:"噢,別這樣。"
洛瑞瑪太太笑起來,又恢復能幹的本色。
她説:"談人生憂鬱的一面有礙健康。"她叫女侍來算帳。
她們走到店門口,一輛計程車慢慢開過去,洛瑞瑪太開口叫車。
她問道:"我能不能載你一程?我要到公園南面。"
安妮的表情開朗起來。
"不,謝謝你,我看到我的朋友轉過街角。多謝你,洛瑞瑪太太。再見。"
"再見,祝你好運,"老婦人説。
她坐車走了,安妮匆匆往前趕。
露達看見好友,滿面春風,接着又換上歉疚的表情。安妮逼問道:"露達,你是不是去看奧利佛太太了?"
"説真的我去了。"
"我正好逮到你。"
"我不知道你説逮到是什麼意思。我們走下去坐公共汽車吧。你可能跟男朋友離開。我以為他至少會請你喝茶。"
安妮沉默一分鐘--耳邊響起(德斯帕少校)的一句話:"我們能不能在途中接你的朋友,大家一起去喝茶?"
當時她匆匆回答,未加考慮:"多謝,不過我們得跟別人一起去喝茶。"謊話--而且是一句愚蠢的謊話。想到就説,未加思考。其實説一句"多謝,不過我的朋友得出去吃飯"也很簡單嘛。那樣依舊可以不要露達參加。
她不要露達作陪,真怪。她一定想獨佔德斯帕。她忌妒露達。露達真伶俐,真會講話,充滿熱誠和活力。那天德斯帕似乎很欣賞露達。不過他來看的是她安妮·梅瑞迪斯呀。露達就是這樣。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會害人退居配角地位。不,她絕不要露達參加。
但是她慌慌張張處理得太笨了。她若處理得好一點,現在也許跟德斯帕少校一起坐在他的俱樂部或其它地方喝茶了。
她很氣露達。露達討人厭。她去看奧利佛太太乾什麼?忍不住大聲説:"你為什麼去看奧利佛太太?"
"咦,她請我們去呀。"
"是的,可是我認為她不是真心的。我想她隨時都得説這種話。"
"她是真心的。她好親切呦--再親切不過了。她送我一本她的作品。你看。"
露達炫耀對方的贈禮。
安妮多疑地説:"你們談什麼?沒談我吧?"
"聽聽這位姑娘多自負!"
"不,你有沒有談我?有沒有談到命案?"
"我們談她書中的案件。她正在寫一本書,書上的鼠尾草和洋葱有毒。她好有人情味呦--説寫作很辛苦,她常把情節搞混,我們喝不加糖的咖啡,吃塗奶油的烤麪包片,"露達得意洋洋把話説完。
然後她又説:"噢,安妮,你要喝下午茶。"
"不,我不要。我跟洛瑞瑪太太喝過了。"
"洛瑞瑪太太?莫非就是那個--當時在場的太太?"
安妮點點頭。
"你在什麼地方碰見她?你去看她啦?"
"不,我在哈莉街碰見她。"
"她長得什麼樣子?"
安妮慢慢説:"我不知道。她--怪怪的。跟那天晚上完全不一樣。"
"你還認為是她乾的?"露達問道。
安妮沉默一兩分鐘,然後説:"我不知道。我們別談那件事。我們別談那件事。露達!你知道我討厭談那些。"
"好吧,寶貝。律師如何?枯燥無味,一切將法規?"
"很機警。"
"聽來不錯嘛。"她等了一會才問道:"德斯帕少校如何?"
"非常和氣。"
"安妮,他愛上你了,我敢確定。"
"露達,別胡扯。"
"噢,你看好了。"
露達開始哼歌。她暗想:他當然會愛上她。安妮漂亮極了,只是有點缺乏生趣--她永遠也不會跟他到處旅行。咦,她看到蛇一定會尖叫。男人都喜歡不相配的女人。
接着她大聲説:"那輛公車會載我去巴丁頓站。我們正好趕四點四十八分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