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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林肯"號航空母艦戰鬥羣到達非洲沿海已二十多天,除"林肯"號艦母外,戰鬥羣還包括一艘貝爾納普級巡洋艦、兩艘斯普魯恩斯級驅逐艦、一艘孔茲級驅逐艦、兩艘諾克斯級護衞艦、兩艘佩裏級護衞艦、一艘威奇塔級補給艘、還有三艘看不見的"肛魚"級攻擊潛艇。這支艦隊以"林肯"號為核心展開在海上,如同大西洋上一盤擺放整齊的棋局。

    對桑比亞的"外科手術"也已持續了二十多天,每天有上千架次的飛機的狂轟濫炸,從"雄貓"F14上的激光智能炸彈攻擊到從阿森松島飛來的B52的地毯式轟炸,還有巡洋艦和驅逐艦上大口徑艦炮日夜不停的轟擊,這個國家實在剩不下什麼了。他們那只有二十幾架老式米格機的空軍和只有幾艘俄製巡邏艇的海軍,在二十天前就被首批發射的戰斧巡航導彈在幾分鐘內毀滅,而桑比亞陸軍的二百多輛老式坦克和一百多輛裝甲車也在隨後的兩三天內被來自空中的打擊消滅乾淨。隨後,攻擊轉向了桑比亞境內所有的車輛、道路和橋樑,而摧毀這些也用不了多長時間。現在,桑比亞國已沒有一輛能動的汽車和一條能通行的道路了,他們已被打回到石器時代.

    戰鬥羣司令官菲利克斯上將突然從踱步中站住,看着"林肯"號艦長布萊爾少將,同十多年前一樣,菲利克斯仍然身材細長,但那學者風度中多了一份憂鬱;而艦長正是他的反面:粗壯強悍,是一個老水兵的標本。

    "我還是認為艦隊離海岸太近了。"菲利克斯説。

    "這樣我們可以向桑比亞人更有力地顯示自己的存在。我不明白您擔心什麼,"艦長揮着雪茄説,"桑比亞軍隊現在擁有的射程最遠的武器可能就是55毫米的迫擊炮了,如果有,它也只能藏在地窖裏,拉出來十分鐘內就會被摧毀。"

    艦隊,特別是"林肯"號確實能顯示其存在。它是尼米茲級航母的第5艘,於1989年務役。排水量9萬多噸,全長332米,有20層樓高,艦載兩個戰鬥機中隊,4個攻擊機中隊,還有4個電子戰和反潛中隊,共一百多架高性能戰機;艦上人員近6000人,這是一座帶來死亡的海上鋼鐵城市。

    菲利克斯又接着踱起步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我和幾名陸戰隊員一起守在西貢大使館的樓頂,直升機正在運走最後一批人。文進勇將軍指揮的北越軍隊離那兒只有幾百米了,而美國在越南的勢力範圍,只剩大使館樓頂這幾十平方米了。一顆炮彈飛來,一名陸戰隊員被齊肩炸成兩半,我還記得他的名字,他是最後一個死於越南的美國軍人......那一時刻銘心刻骨,想起它,總使我感覺到,戰爭中的弱小民族有一種我們意識不到的很神秘的東西。""我也參加過越戰,但沒感覺到這種東西;以後在中東沙漠上,伊拉克有200萬軍隊,幾千輛坦克,我同樣沒感覺到這種東西;現在,桑比亞已沒有一門能暴露在外的迫擊炮,我更不認為他們還有什麼令我們恐懼的神秘的東西。我為我們的士兵感到遺憾,他們本以為,這次到非洲是一次充滿榮譽和浪漫的遠征,而敵手竟是這樣貧窮,這樣不堪一擊。您認為美國軍隊在精神上正在衰落,我同意,但對其原因我與您的看法不同:美國軍隊缺少自己的英雄偶像,二十世紀後期的幾場戰爭,如海灣和科索沃戰爭,都沒有造就出像巴頓、麥克阿瑟、艾森豪威爾這樣的英雄,因為敵手太弱了,這次也一樣!"

    在被任命為遠征桑比亞的"非洲驚雷"行動的總司令後,菲利克斯曾同自己的參謀部詳細地研究了此次作戰行動的每個細節。這次行動將出動兩個航母戰鬥羣,這對於本來就很弱小,又經十年封鎖後奄奄一息的桑比亞是綽綽有餘了。

    但菲利克斯一直在擔憂着一個潛在的危險,這就是奧拉帶到桑比亞的那3萬個組合體。

    他多次召集凱西和3號基地的其他科學家們,分析那些組合體都是什麼類型。在全面回顧了2號基地的研究過程後,科學家們告訴菲利克斯,那一階段的研究中最成功的組合體是人與冷血動物的基因組合,特別是人與海洋動物的基因組合,基於這一點,還參考2號基地留下的研究資料,他們一致肯定,奧拉帶到桑比亞的是人魚組合體。

    雖然有確切證據,菲利克斯還是表示懷疑,"我不相信桑比亞的黑人婦女能孕育和生下這樣的怪物。""將軍,完全不是您想象的那樣!"凱西説:"這些組合體,同您在2號基地中的大水池裏看到的人魚完全不同,他們人類基因的比例高得多,所以從外表看更像人,甚至,您如果不仔細看,他們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有一些細微的不同,比如他們的手腳是蹼狀,耳後可能有鰓孔等。但海中更適合他們生存,在海里他們會像鯊魚一樣兇猛。"後來,菲利克斯從電視上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那是桑比亞總統魯卡為回應西方的威脅發表的一次電視講話,這位前桑比亞陸軍元帥説:

    "......我借用丘吉爾的一句話:我們要在陸地上戰鬥、我們要在空中戰鬥、我們要在海灘上戰鬥、我們決不投降!這裏我要特別強調的是:我們還將在海上戰鬥,我們要讓入侵之敵葬身大海!"話音未落,一羣同菲利克斯一起看電視的參謀軍官大笑起來,"當年薩達姆還對伊拉克人説,要把布什抓到巴格達遊街呢!"但菲利克斯從這講話中進一步證實了科學家們的説法:桑比亞要用人魚組成的軍隊在海上同美國艦隊作戰。

    菲利克斯憂心忡忡地召集兩個航母戰鬥羣的艦長們研究對策,他把注意力放到兩艘般空母艦上,這是桑比亞人理所當然的優先目標。顯而易見,人魚對艦隊的攻擊方式只可能有一種:在艦底安放爆炸物。

    "您過慮了,將軍。""林肯"號艦長布萊爾對菲利克斯的擔憂付之一笑,"這種攻擊方式根本不是什麼新發明,二次大戰,在挪威沿海,英國人就曾企圖用這種方式炸沉德國戰列艦-提爾皮茲-號;後來珍珠港事件中的日本人,福克蘭羣島戰爭中的阿根廷人,都曾採用過這種戰術,阿根廷人就派蛙人在潛入意大利港口,企圖在港中的英國軍艦的艦底安放水雷;在冷戰時期,北約和華約的海軍研究機構都探索用經過訓練的海豚幹這種事。但這種戰術在實際作戰中從來沒有成功過。""但我們面對的不是蛙人,是經過基因優化的魚人!"菲利克斯説。

    "一樣,將軍,他們同樣是用小小的血肉之軀對付龐大的鋼鐵鉅艦。我很快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布萊爾艦長的答覆果然給了菲利克斯不小的安慰。一個星期後,他在海上為菲利克斯演示了剛剛裝備的防衞系統。當時用一羣虎鯊做為魚人的替代物和假設敵,在"林肯"號的艦底掛了一個裝滿血腥物的鐵籠子以吸引虎鯊前來。當那羣虎鯊遊近時,布萊爾指給菲利克斯看一個大屏幕,上面清楚地顯示出虎鯊的航跡、航向和數量。

    "我們在艦底安裝了一套監視系統,這套系統除了聲納外,還有高穿透力的水下激光攝影設備,這套系統十分靈敏,也很龐大複雜,以至於它影響了-林肯-號的航速。"

    接着,布萊爾帶領菲利克斯來到甲板上,菲利克斯突然感到了從海下傳來的震動,那震動十分強烈,好像是從自己的身體內發出的,使感到他一陣噁心,耳朵嗡嗡直響。接着,他看到海面上鼓起了幾個大水包。

    "這是一種特殊的深水炸彈,它在水下產生的震波比常規的炸彈強烈幾十倍,您知道,震波在水中的殺傷力比在空氣中大100倍,沒有什麼海中生物能經受這種震波。"

    菲利克斯看到那些虎鯊一條接一條地浮上水面,從它們嘴裏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海水。撈上來的虎鯊屍體經解剖後發現,它們的內臟都被震碎了。

    "所有艦隻都裝備了足夠數量的這種深水炸彈,同時還裝備了水下次聲波射機,殺傷力也很大,可不間斷髮射。還有一個最後的防護措施......"布萊爾又帶着菲利克斯回到控制艙,讓他看一個屏幕上顯示的水下艦底的模糊圖象,一名少尉按動了一個開關,剛才昏暗的艦底立刻出現了一層紅色的光葷。

    "這是我們用一種放電裝置在艦底的海水中產生的一個高壓電場,任何靠近艦體50米以內的生物會立即被擊斃。"

    菲利克斯從望遠鏡中看到,在"林肯"號翻着白沫的航跡上,不斷有死魚浮出。

    但戰爭進行到現在,絲毫沒有那些神秘的組合體的蹤影。物種共產主義者們在桑比亞建成的基因工程基地,包括基地中那建了一半的"淘金者"系統,都在來自海上和空中的精確打擊中化為灰燼。

    "也許那些魚人戰士一到大海就溜得無影無蹤了。"布萊爾半開玩笑地説,菲利克斯認為這並非不可能,因為大部分組合體是不喜歡它們的創造者的,很難想象它們會為之而戰。

    這時,一名參謀遞給菲利克斯一份電報,他看後喜上眉梢,這是戰爭爆發後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看來這一切都快結束了,桑比亞政府已接受了最後一個條件,他們將很快交出仍在桑比亞境內的物種共產主義組織的幾名主要領導人。"菲利克斯把電報遞給布萊爾。

    布萊爾看都沒看就把電報扔到海圖桌上,"我説過這是一場乏味的戰爭。"

    從兩位將軍所在的航母指揮塔上艦長室的寬大玻璃窗看到,一架陸戰隊的直升機從海岸方向飛來,降落到"林肯"號的甲板上,物種共產主義的那幾個領導人從直升機上走下來,並在周圍陸戰隊員的槍口下向指揮塔走來。奧拉走在最前面,特別引人注目,因為他穿着桑比亞的民族服裝,那實際上只是一塊裹在身上的大灰布,而他那已變得骨瘦如柴的身軀似乎連那塊布的重量都經不起,象一根老樹枝似地被壓彎了。

    這了一會兒,這一行人走進指揮塔,進入艦長室,除了奧拉博士外,其他人都不由四下打量起來。如果只看四周,這裏彷彿就是一間豪華莊園的客廳,有着猩紅色的地毯,華麗的鑲木四壁上刻着浮雕,掛着反映艦長趣味的大幅現代派油畫。但抬頭一看,就會發現天花板是由錯綜複雜的管道組成的,這同周圍形成了奇特的對比。高大的落地窗外,艦載飛機在不間斷地呼嘯着起降。

    奧拉博士沒有抬頭,向菲利克斯所在的方向微微彎了一下腰,"多日不見,將軍,您可還好?"菲利克斯點點頭,"你可以看到我很好,我終於又回到軍人該乾的事上來了。倒是你狀態有些不佳,分別不過半年,你好象老了20歲。"奧拉又微微彎了一下腰,"這半年事太多,將軍。""是訓練魚人部隊嗎?"布萊爾艦長帶着譏諷的笑問。

    奧拉嘆了口氣,沒有説話。

    菲利克斯説:"博士,我問一個問題,純粹是出於好奇:記得16年前在波士頓那個靠海的別墅中,您向我做的關於美國的表白嗎?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當然是真的。但當兩個基地的大屠殺發生後,我發現美國並不會認同我的最終理想。還有後來桑比亞的事,我不得不站到祖國一邊。我走到這一步,不過是按照百幕大協議精神,把-創世-工程的成果讓全世界共享,我們沒有罪。""你們給桑比亞帶來了災難。""不管這災難是誰帶來的,將軍,魯卡國王都殷切希望它快些結束。為表達這個和平的心願,國王除了把我們這些人交給貴軍,還給將軍帶來了一件小小的禮物。"

    奧拉説完,從後面的一個人手中拿過了一個鳥籠大小的木籠子,奧拉把籠子放到地毯上,輕輕打開籠門,一個雪白的小動物跑了出來,艦長室中的所有軍人發出了一陣驚歎聲。那是一匹小馬!它只有小貓大小,但在地毯上奔跑起來驕健靈活,雪白的鬃毛在飄蕩,明亮有神的眼晴驚奇地看着這個世界,然後發出了一聲清脆悠揚的嘶鳴。更神奇的是,小馬居然長着一對雪白的翅膀!他們彷彿看到了從童話中跑出來的精靈!"啊,太美了!我想這是你的基因工程的傑作吧?"菲利克斯驚喜地問。

    奧拉又微微躬了一下身回答:"這是馬和鴿子的基因組合體。""是你們在桑比亞建造的那套-淘金者-系統的產物?"奧拉苦笑着搖搖頭,"當然不是,將軍,那套系統建到一半就被完全炸燬了,現在它們最大的碎片也不比這匹小馬的翅膀大。它是在實驗室中純粹用手工做出來的。""它能飛嗎?""不能,它的翅膀沒那麼大力量。"菲利克斯説:"我代表貝納感謝你,博士。哦,貝納是我的孫女,你見過她的,我想她為這禮物一定會高興得發狂的!"

    "祝她幸福美麗,將軍,也請她知道,這美麗的小馬來自一個苦難深重的國度,這個國度的孩子也同她一樣有着美麗的夢,但他們現在正在被燒死和餓死."奧拉説,他的聲調一直是緩慢和恭謙的

    "對桑比亞目前面臨的一切我本人深表同情,但這些災難是你們自找的。""但將軍,貴軍的戰略目標已經達到,桑比亞的軍事和工業體系統都已被完全摧毀,物種共產主義的基地也被消滅,我們這些你們眼中的基因恐怖分子也將去美國接受審判,我們保證積極配合。你們要求的一切都得到了,現在只請你們答應早已許下的諾言,停止轟炸吧。"菲利克斯冷冷地説:"轟炸會停止的,但不是現在。"奧拉渾身一震,但仍沒有抬起頭來。

    "博士,"菲利克斯説,"我和布萊爾艦長都不是政治家和外交家,我們只着眼於戰爭的目標,現在的桑比亞,仍然有值得攻擊的目標!"布萊爾艦長做了個手勢,讓奧拉跟他到窗前,他指着遠方依稀可見的海岸説:"博士,你看那片沿海的叢林,裏面能藏下幾萬軍隊。"奧拉突然失態地大喊起來:"你們不能轟炸那些叢林!現在是旱季,會引發叢林大火,那樣桑比亞已經奄奄一息的生態環境就全完了!你們也知道,那些叢林中根本沒有路,即使藏有少量軍隊,也不可能有任何重武器......"菲利克斯大笑起來:"博士,你認為你現還有資格命令我們該幹什麼和不該幹什麼?""您違背諾言,將軍!""我説過我們不是政治家和外交家,諾言讓他們去遵守吧。"

    令菲利克斯驚奇的是,奧拉很快平靜下來,疲憊地説:"將軍,在這十多年的交往中,我第一次感到我們沒什麼可談的了。"

    當奧拉隨他的同志們和押解的陸戰隊員走到艦長室門口時,他突然轉過身來,美國人發現他的腰並不駝,現在他站得挺直,他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眼窩很深,雙目完全隱沒於黑影中,自那彷彿深不見底的黑潭中,射出兩道冷光,令美國人打了個寒戰。

    "離開桑比亞。"奧拉説.

    "你説什麼,博士?"布萊爾艦長問。

    奧拉沒有理會,轉身邁着大步走出去。

    "他説什麼?"布萊爾又轉身問其他人。

    "他讓我們離開桑比亞。"菲利克斯説,雙眼沉思地盯着奧拉離去的方向。

    "他……哈……他真幽默!"布萊爾説.

    奧拉博士一行走後,菲利克斯同他的一羣參謀開始策劃"非洲驚雷"行動的最後階段:轟炸桑比亞的叢林地帶。

    菲利克斯把厚厚的一打作戰方案扔到地圖桌上,對參謀們説:"你們在把事情複雜化,對叢林地帶實施精確打擊沒有意義,而進行常規的面積轟炸規模又太大,用燃燒彈是效率最高的方法......鮑曼中校,你去找什麼?"那位正要到電腦前的中校參謀轉過身來説:"將軍,我想查今天的氣象預報,主要是風向,這對燃燒彈轟炸是很重要的。"布萊爾艦長説:"這個地區的熱帶氣候,局部風向變幻不定。其實解決方法很簡單:在目標區域用燃燒彈投兩條對角線,成X形,這樣任何風向都無所謂了。這是二戰時美國空軍轟炸東京時創造的戰術,你們這些書呆子,不會有這種靈感了。"

    然後,菲利克斯沒有太多的事可做了。將軍入神地欣賞着那匹小馬,它正站在寬大的海圖桌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勤務兵剛送來捲心菜。將軍遺憾地想到奧拉博士,這絕美的活藝術品的創造者,説不定落到上世紀五十年代那兩個出賣核秘密的間諜的那樣的命運,坐上電椅了。

    參謀們也鬆懈了下來,三三兩兩地閒聊着,這些年輕的校級軍官們都在為這場戰爭的索然無味而搖頭苦笑

    夜深了,睡前,菲利克斯來到外面的艦橋上,一股非洲的熱風吹到臉上,風中夾着煙味。遠方的陸地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那是桑比亞的叢林在燃燒;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並在海水中反射,構成了一個虛假的黎明。

    當菲利克斯鈴聲被叫醒時,天已破曉。

    "請快過來,將軍,有些不對勁兒。"布萊爾在電話中説。

    在作戰室中,布萊爾和參謀軍官們神情緊張:"將軍,您看!桑比亞殘餘的部隊已走出叢林,正在海岸附近快速集結。"

    "有多大規模?"菲利克斯問,他不明白這個情況為什麼讓他們緊張。

    "大約有2個陸軍師,3萬人左右。集結地在這個位置."布萊爾艦長用光筆在全息作戰地圖上畫了幾個圈。

    "這是桑比亞陸軍的殘餘,他們在起火的叢林中躲不下去了,這只是一堆沒有抵抗力的烏合之眾."菲利克斯説,同一位海軍將領討論陸戰,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帶着一種輕蔑。

    但看到作戰圖上的態勢後,他也迷茫起來,"這是幹什麼?他們為什麼不躲到叢林那邊的內陸山區去?在距海岸這麼近的平原地域以這麼密集的方式集結,不算空中打擊,他們也在艦炮的射程內,這不是自殺嗎?"當菲利克斯看過敵情通報後,又發現了更不可思議的事:"他們靠什麼集結?!他們所有的機動車輛都被摧毀了,桑比亞沒有一條公路和鐵路可以通行,沒有車輛的步兵是不可能以如此速度集結的!"

    菲利克斯盯着艦長看了幾秒鐘,起身抓起一個望遠鏡,走到海岸方向的窗前,向岸上望去。桑比亞的叢林遠在內陸,望遠鏡中出現的是從海岸伸延出去的廣闊的平原。燃燒的叢林升起的煙霧如同平原後面一張巨大的黑灰色幕布。將軍看到平原的地平線上有幾個黑點,這些黑點漸漸變成了一條條黑線,很快,這些黑線連接起來,給地平線鑲上了一道黑邊,桑比亞的軍隊出現了。菲利克斯久經戰陣的眼睛立刻看出了這絕不是從叢林大火中倉惶逃出的散兵。他們隊形整齊地推進着,很快,不用望遠鏡,也能看到桑比亞軍隊象黑色的地毯一樣漸漸覆蓋了平原。菲利克斯再次舉起望遠鏡,他看到陣線在加快速度,很快整個方陣都飛奔起來,士兵們高舉着衝鋒槍怒吼着,象潮水一樣撲向大海,更讓菲利克斯吃驚的是,那些士兵們似乎有許多不是黑人......

    "桑比亞人要投海自殺?!"艦隊所有目睹這一壯觀景象的人都迷惑不解。在"林肯"號上,菲利克斯首先發現了什麼,臉一下變得煞白,他扔下望遠鏡,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艦炮射擊!所有攻擊機起飛!快!!"

    戰鬥警報尖利地響起,但一切已經晚了。已到海邊的步兵陣線中突然出現了一大片白色的東西,那無數的白色急劇抖動着,激起了高高的塵埃,艦隊的人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桑比亞士兵都長着一對白色的翅膀,這是幾萬名會飛的人!

    在一片塵埃之上,飛人羣升到空中,飛行的陣線黑壓壓一片,遮住了初升的太陽,這空中軍隊越海向艦隊撲來。

    這時,艦隊的"宙斯盾"作戰系統已對來襲的飛人羣做出了反應,首批艦對空導彈從"林肯"號周圍的巡洋艦射向飛人,約五十條白色的煙跡扎入了飛人羣。這首批導彈都擊中了目標,清脆的爆炸聲從空中傳來,飛人羣中在一陣閃光後出現了一團團黑煙,被擊中的飛人血肉橫飛,翅膀的白色羽毛如一片片碩大的雪花從天空飄落。航母上觀戰的人們發出一陣歡呼聲,但憑理智仔細觀察攻擊效果的菲利克斯將軍和布萊爾艦長心涼了半戴。一道簡單但嚴酷的算術題擺在他們面前。

    從現在的情況看,每枚艦空導彈在擊中目標時,彈頭爆炸的殺傷力可擊落周圍3到4個飛人。艦隊的艦空導彈多為"海標槍"、"海麻雀"和"標準"型,這些導彈的彈頭是為擊毀空中戰機這樣的目標而設計的,爆炸時只產生很少的高速彈片,因而面積殺傷力不大,而飛人羣受到導彈攻擊後正以很快的速度散開,所以,一枚艦空導彈很快只能擊落一個飛人了。具有較強面積殺傷能力的艦對艦導彈和"戰斧"巡航導彈對這樣方向和距離的目標毫無用處。整個艦隊攜帶的艦對空導彈約為2500枚,這比正常情況已超載一倍了。這樣數量的導彈在"宙斯盾"系統的引導下足以對付一個大國的全部空軍力量對艦隊發動的攻擊,這種攻擊敵機可能有2千架左右。而現在,艦隊面對着3萬個飛人,每個飛人對艦隻的攻擊能力當然無法同戰機相比,但要擊落它,也要耗費一枚導彈。用航母上的戰鬥機對付飛人,道理也一樣,況且戰鬥機可能來不及起飛。於是,兩位將軍,他們統率着這個星球上威力最大的艦隊,現在不得不承認一個美國軍人最不願承認的現實。

    對於飛人,高技術武器不再具有優勢,質量代替不了數量。

    "林肯"號的周圍,艦空導彈一批接着一批地發射,導彈的尾跡在空中組成一團巨大的亂麻。艦隊沒有人歡呼了,現在即使普通士兵也解開了那道算術題,以往他們最引以為自豪的東西現在靠不上了。

    當所有的艦空導彈全部用光後,只擊落了不到三千個飛人,而現在從海岸方向向艦隊衝來的有2萬多個飛人,前排的飛人掠過了巡洋艦和驅逐艦,直向"林肯"號航母撲來,現在,桑比亞人的目標已很明顯,是的,對飛人來説,沒有比航空母艦更有吸引力的目標了。

    現在,艦隊只能依靠艦炮火力了,幾乎所有的艦炮開始射擊。事實證明,這最傳統的武器對付飛人遠比導彈強。打擊飛人最為有效的武器是密集陣火炮系統,它原是用於擊落1500米範圍內突破艦隊防空系統的漏網反艦導彈的,它由6管馬克15型20毫米火炮組成,具有每分鐘3000發的高射速。密集陣火炮的每一次掃射,都在空中劃出一條死亡的曲線,都有一排飛人被它那密集的彈流擊落。但密集陣火炮無法長時間連續射擊,它的高射速和快初速使炮管很快老化,必須頻繁地更換,加上數量有限,它們最終也無法對來襲的大批飛人形成有力的阻擊。其它的大口徑艦炮射速太慢,最要命的是,飛人的飛行軌跡是一條不斷波動的正弦線,用艦炮對它們射擊就象用步槍打蝴蝶一樣,命中率很低.

    現在,飛人開始對"林肯"號衝擊了,飛人從各個高度接近航母,最高的飛人飛到上千米,最低的緊貼海面掠過,2萬多個飛人使"林肯"號龐罩在一團死亡的陰雲中,航母上的人聽到從各個方向上傳來的飛人的呼喊聲,這些聲音使他們的精神到了崩潰的邊緣,抬頭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遮住陽光的飛人羣在頭頂盤旋,他們覺得身處惡夢之中。艦長室裏,菲利克斯首先意識到了一個嚴酷的現實。

    在高技術的夢幻中沉浸了幾十年後,美國軍人終於要同敵人面對面肉搏了。

    意識到這點,菲利克斯反而冷靜了許多,他拿起擴音器,沉着地發出命令:"立刻向艦上人員分發所有輕武器,所有人在其崗位所在位置各自為戰,重點防守塔島、升降機口、彈藥庫、航空油庫和核反應堆。這是艦長在説話,全艦人員,準備接敵近戰!"

    布萊爾艦長茫然地看着菲利克斯將軍,好半天才理解了他話的含義。他默默地走到海圖桌前,從一個抽屜裏拿出的自已的手槍,他看着槍,無言地沉思着。突然,他聽到了一聲悠揚的嘶鳴聲,那是小飛馬發出的。艦長抬槍對着小馬射出三發子彈,那個美麗的小精靈倒在血泊中。

    第一個飛人在"林肯"號的飛行甲板上着陸了,他那雪白的雙翅輕盈地抖動,雙腳接觸甲板時沒發出一點聲音。這是希臘神話中才有的人物,這是神的化身,它來自遠古的夢幻,如同一個美麗的幻影降落到人類這粗陋的鋼鐵世界中。航母上的水兵被他那驚人的美震攝了,很多人呆呆地看着,忘了開槍。但這個飛人戰士還是很快被來自各個方向的彈雨擊倒了,飛人倒在甲板上,雙翅上雪白的羽毛被它自己的鮮血染紅了。緊接着又有三個飛人着艦,其中一名倖存下來,躲到到飛行甲板左舷的一個光學着艦引導裝置後面同水兵對射起來。

    又有幾個飛人降落後,飛人戰士們意識到這時着艦代價太大,就開始從空中向航母投擲手榴彈。美國人也嚐到了被轟炸的滋味,當一大羣飛人呼嘯着從飛行甲板上空掠過後,手榴彈如冰雹般劈哩啪拉地落下,然後在一片爆炸聲中,那些仍停在甲板上的昂貴的F14"雄貓"和F18"大黃蜂"戰機一架架被炸成碎片。

    來自空中的手榴彈成功地遏制了航母上的輕武器火力,飛人的第二次強行降落取得了成功,很快有上百名飛人戰士登上了"林肯"號,他們依託着左右舷的下陷結構和甲板上飛機的殘骸同艦上水兵槍戰,掩護更多的飛人着艦。

    現在,令美國軍人最尷尬的局面出現了:首先,他們在人員素質上處於劣勢。經過基因優化,又在非洲叢林中成長的飛人是天生的戰士,在這傳統的近戰中,他們饒勇熟練,所向無敵。而"林肯"號航母上的人員,除了為數不多的海軍陸戰隊員外,其他人與其説是軍人還不如説是工程師和技師,受過的陸戰訓練不多,在這殘酷的近戰中不是飛人戰士的對手。最可憐的要數那些飛行員了,這些曾令對手聞風喪膽的空中殺手,美國軍隊的驕子,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布萊爾艦長從艦長室的窗中看到一名中校飛行員,縮在F14的座艙中,伸出手槍亂射一氣,彈夾打光了還在不停扣板機,直到一名臉上塗着紅黑相間條紋的飛人爬上飛機,用一把非洲獵刀砍下他的腦袋為止......

    更令美國人無法忍受的是,他們現在在武器上也處於劣勢!他們的M16步槍在這樣的近戰中並不比桑比亞人的AK47衝鋒槍好多少。最致命的是,艦上武器庫中的步槍只有不到兩千支!這樣,艦上大部分人只能用手槍作戰了。"林肯"號上的6000官兵不過是被堵在鋼鐵中的一堆肉而已。

    在三個足球場大小的飛行甲板上,飛人仍在以很快的速度降落,現在,他們在艦上的人數已過千人。"林肯"號雖然在人數上仍佔優勢,但大部分人都被剛才飛人從空中的手榴彈轟炸堵在艦內,飛行甲板漸漸被飛人戰士控制。現在,他們重點攻擊的目標有兩個:一個是飛機升降機口,這是進入艦體內最寬敞的通道;另一個是指揮塔島,這是航母的神經中樞。

    一羣飛人從艦長室外掠過,可以聽到手榴彈乒乒乓乓地砸在艙壁上,有一枚破窗而入,落到海圖桌上。看着那個冒着青煙旋轉的東西,菲利克斯將軍彷彿走進了時間隧道,又回到了他的青年時代。那是在熱帶暴雨中的越南叢林中,他也看到一枚手榴彈在眼前冒着青煙旋轉,甚至外形也同眼前這顆一樣,是前華約國的制式武器,彈體和彈柄都是綠色的......對歷史和現實的思考都凝縮在這生死的一瞬,將軍出神地盯着那個東西,多虧一名參謀把他撲倒在地.

    又過了十幾分鍾,着艦的飛人已超過兩千,他們完全控制了飛行甲板.現在從外面看"林肯"號,已全是飛人戰士的身影。AK47衝鋒槍嘶啞粗放的射擊聲蓋住了一切,M16步槍纖細的啪啪聲只能零星聽到。

    突然,布萊爾艦長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一聲爆炸,從升降機方向傳來。同到處響起的手榴彈爆炸聲相比,它很沉悶,只是隱隱約約能聽到。他的心沉到了底,做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軍人他不會聽錯的,這是飛人在用塑性炸藥炸開艦體內部的水密門,他們已進入了"林肯"號。布萊爾艦長也意識到了這點,他知道,現代巨型航空母艦的內部結構是極其複雜的,即使艦上人員,在沒有地圖的情況下也會迷路。但做為桑比亞老練的叢林獵人的飛人,這可能不是個太大的障礙。"林肯"號有三個致命處:彈藥庫、航空油庫(存放着供作艦上飛機使用的8000噸航空燃油)和為全艦提供動力的兩座壓水核反應堆,飛人戰士找到這三樣東西中的一樣,"林肯"號就完了。同時,航母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系統,在內部隨意的破壞也可能帶來致命的後果。

    那不祥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一聲比一聲更沉悶,如同一支巨獸的腳步聲,一步步向"林肯"號的深處走去......

    現在,結局只是時間問題。

    着艦的飛人已過三千,甲板上的戰鬥完全停止了,而指揮塔島同全艦和外界的聯繫幾乎中斷,雖然塔島還未完全失守,"林肯"號已失去了大腦。

    在以後的一個多小時內,"林肯"號幾乎沉靜下來,只有艦體內的爆炸聲能隱約聽到,而且向不同的方向擴散。飛人象進入"林肯"號這隻巨獸體內的無數只螞蟻,正在吞食着它的內臟。同時,飛人加強了對塔島的攻擊,在從下面攻打的同時,他們從空中直接跳到塔島的上層建築上。

    突然,"林肯"號微微振動了一下,布萊爾看到大團的白色蒸氣從艦體兩側升起,並聽到一陣隆隆聲,那是艦體下面海水沸騰的聲音。艦長知道,飛人戰士找到了"林肯"號三個致命處的一個:核反應堆。雖然反應堆在艦體的最下部,但它們的方位是最明確的。飛人已炸開了反應堆的保護層,布萊爾艦長可以想象,堆中的反應物質如火山岩漿般流了出來,但它比岩漿灼熱許多倍,它流到航母的艦底,就如同把燒紅的火炭放到硬紙板上一樣,很快把艦底燒穿了。現在,"林肯"號就象已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命運已經確定。

    又一陣冰雹般的手榴彈扔到艦長室周圍,震耳欲聾的爆炸後,AK47衝鋒槍密集地在外面響了起來,好象是一陣突然爆發的狂笑。保衞艦長室的陸戰隊員們在艙門和窗口相繼倒斃,一羣飛人戰士撞開門衝了進來,他們的翅膀合在身後,像是披着白色的斗篷.布萊爾伸手去拿放在海圖上的手槍,立刻同幾名年輕參謀一起被眼疾手快的飛人戰士亂槍打死。菲利克斯將軍手裏握着槍,但沒舉起來,飛人戰士盯着他肩上的四顆星,沒有再開槍。他們就這樣對峙着。

    飛人們突然向兩邊分開,奧拉博士走了進來。他仍披着那塊披布,同周圍戎裝的飛人戰士形成鮮明對比。

    菲利克斯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這麼説,博士,那3萬個組合體是人和鳥類的了?"奧拉點點頭,"人的基因佔優勢,大約為90%。"菲利克斯向四周看了看,發現這些飛人有一多半是白人,他問:"你們為什麼要為桑比亞戰鬥?""我們為正義而戰。"一個白種飛人説,他英俊而健壯,像古希臘的雕塑。

    "我們有血緣關係。"菲利克斯對他説。

    "但你對以前的那些組合體羞於承認這點。""現在又怎麼樣呢?我承認你們看上去很高貴,但也很悲哀,不是嗎,生活在這塊貧窮野蠻的土地上......"那名飛人同奧拉相視一笑,另一位黑色飛人説:"不,將軍,我們的生活比你美妙得多!我們能輕而易舉地飛越高山和大海,藍天和白雲是我們散步的花園,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甚至國境都檔不住我們。事實上我們都飛遍了世界,甚至到過美國。""還到過你住的地方,"一名白種飛人説,"因為我們有血緣關係。"奧拉説:"我發現,在基因組合中,人類基因90%的比例可能優於更高的比例,人類的某種變形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麼可怕。在-創世-工程產生了那麼多的可怕的廢品之後,我們終於找到了人類與其它物種基因的最優的基因組合,正如您所看到的,甚至在美學方面也完全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當人能夠飛行後,對人類社會產生的影響,將是汽車的出現所產生影響的10倍甚至更多,它將深刻地改變世界的面貌,而更深刻改變的,是人類的精神。當然,我們還在尋找更優美的組合。"一個飛人戰士讓菲利克斯放下武器。

    菲利克斯仍緊握着手槍,用另一支手整理了一下軍服,對奧拉説:"讓他們開槍吧,黑鬼!"

    奧拉博士抬起頭來,菲利克斯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深遂的雙眼。

    "將軍,我們的血也是紅的."

    奧拉博士説完,轉身走了出去,同時用桑比亞語低聲説了句什麼,接着所有的飛人戰士都轉身走了,沒有一個人再看菲利克斯一眼。

    "林肯"號航空母艦直到黃昏時才完全沉沒,當艦上的塔島最後沒入水中時,有人從望遠鏡中看到一位四星將軍站在塔島頂端巨大的雷達天線下,用迷惑的目光望着遠方桑比亞古老的土地。

    在那塊土地上,飛人羣正在夕陽中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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