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星期日,上午11點15分
凱奇警官出現在門口。
“那位醫生下樓了,想要見他嗎,長官?”
凡斯想了一下,然後點頭。
“好的,請他進來,警官。”
片刻,凱恩醫生進入起居室,他的臉色因睡眠不足顯得很憔悴,但是緊張憂慮的神情已經不見了。
“病人今天早上怎麼樣?”凡斯問。
“很正常,先生。昨晚你們離開後,我還在這裏多逗留了幾個小時。我走的時候,裏威廉小姐已經能安靜地休息。今天早上她雖然還很虛弱,不過她的脈搏、呼吸以及血壓都已經正常了。”
“你有什麼意見嗎,醫生?”凡斯詢問,“是哪種藥物導致她昨夜的情況?”
凱恩醫生抿着嘴,眼睛望向房頂。
“不好説,”他終於回答,“她的症狀是一般的昏倒的狀況——似乎沒有什麼特別——而且,在醫學上,有許多種藥物都可能會引發這些症狀,像是過量服用任何一種含有巴比妥酸鹽的安眠藥等等。不過,我不應該輕率地發表意見……”
醫生離去後,凡斯召喚管家進來。
史密斯如同往常一樣,臉龐依然蒼白。
“請告訴艾麗亞小姐,”凡斯説,“我們很想與她説幾句話,在她的房間或起居室都可以——看她覺得哪裏比較方便。”
管家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告訴凡斯,艾麗亞小姐希望在她的房間見我們,於是我們就走上樓去。
女孩斜倚在躺椅上,穿着精心刺繡的日式睡衣褲。她旁邊放着一隻紅漆的圓矮几,上面放了一個煙缸、幾本藝術雜誌,以及一尊銀雕像。見我們進來,她帶着勉強的微笑向我們點點頭。
“我從凱恩醫生那裏得知,你們的拜訪差點就變成‘驗屍’了。”她居然還有開玩笑的心境。
“我們很高興,”凡斯嚴肅地回答,“看見你恢復得這麼快。”
“不過,有人肯定不會高興我的復原的。”她略微聳聳肩,苦澀地説,“今天早上我都沒敢碰任何東西,包括咖啡。”
凡斯點點頭。
“然而,我認為你不必再擔心什麼了。昨晚的事,肯定是下毒者弄錯了什麼,而且我們相信在他重定方案、並且策劃另一次行動時,逃不過我們的眼睛。至少,我們現在知道必須往何處去尋找線索。”
“聽起來,”她説,“好像你已經掌握了很多。”
“對——沒錯,是很多,但是還不夠。不過我們有很多進展,而且極有希望……你已經見過你哥哥了嗎?他康復得相當不錯,和你相比,他受到了更嚴酷的打擊。”
“是的,”女孩深思着,“在某個人眼裏,我們是兩個討厭鬼。真的,是吧,我們恐怕令那個人失望了。”
“我相信,”凡斯説,“在這個案子中,我不會令你失望的。同時,你是否介意我瞄一眼你的衣櫃,並且在那裏做一個小小的實驗。”
“請便。”她幾乎是愉快地朝着左邊的一扇門揮揮手。
凡斯走過去打開衣櫃。衣櫃外面是連結南邊兩個主要房間的舊式走廊。右手邊有一個鞋架和一個小櫃子,左邊則掛了一長排的禮服和長袍。在走廊的中段還有一個大理石的洗臉枱,並有兩個天鵝頸項造型的水龍頭。在衣櫃的另一端可以看見一扇門。凡斯走過去,把它打開,於是我們看見了維尼亞·裏威廉悲慘死去的那間大卧室。
凡斯走回到我們這邊,對我説:“讓我們做一個小實驗,你進那個房間,把兩扇門都關起來,然後站在牀邊大聲對我呼喊。當你聽見我敲門時,用相同的音量再叫一次。”
我穿過衣帽間,站在維尼亞·裏威廉死亡的那張牀邊大叫幾聲。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凡斯的敲門聲,於是再度叫喊。然後凡斯打開了門。
“可以了,多謝。”凡斯客氣地説。
當我們重新回到艾麗亞·裏威廉的房間時,她嘲諷地看了凡斯一眼。
“怎麼樣,先生?”她問道,“你發現什麼啦?”
“沒有什麼,只是驗證一下你所説的這兩個房間之間聽到聲音的可能性,”凡斯輕快地回答,“當兩扇門都關起來時,我聽不見凡迪思先生的叫聲,不過當我走進衣帽間時,確實可以清楚地聽見。”
女孩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我很高興你證明了我的誠實。我媽媽最不喜歡我的一點就是:她説我總愛説謊話。”
“提到你母親,”凡斯坐下來,以嚴肅的眼神望着女孩,“我希望你告訴我們,昨天晚上你怎麼會喝你母親房裏的那瓶水?”
“我……只是覺得口渴。”
“你嚐出水中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嗎?”
“沒有,似乎完全沒有問題。”
“水瓶中有多少水?”
“不滿一杯。我隱約記得我還希望裏面會有更多的水。可是裏面沒有了。媽媽回來時,我感到頭很痛,而且有耳鳴現象,還覺得相當無力。我心裏很困惑,接着就朝自己的房間走回去。這就是我記得的全部。”
“你確實記得你母親回到房裏嗎?”
“喔,是的。我們彼此還説了點什麼——不過我想不起來。我大概抱怨了我的頭痛,可是到那時已經天旋地轉了。”
“你最初覺得口渴時,也就是在你喝水之前,你曾向你母親説過什麼嗎?”
女孩想了一下,然後説:“沒有。當時媽媽就坐在化妝台前。我想當時我們似乎沒有説什麼話。我只是走過去,倒了一杯水瓶中的水,接下來,媽媽就出去了。”
“昨晚你自己水瓶中的水怎麼沒了?”凡斯訊問,“女僕説她*當晚把所有的水瓶都裝滿水了。可是當你在你母親房中失去意識時,我們檢查過你的水瓶,發現裏面是空的。”
“是的,我知道它是空的。昨晚我在素描時,把裏面所有的水都喝掉了。”她的眼睛睜大了些,“我的水也被下毒了嗎?”
凡斯搖搖頭。
“不,那不太可能。在你喝光你水瓶裏的水之後什麼事情也
沒有發生。假如真有毒,最慢半小時之後你就會有反應的……”
突然,凡斯轉身,輕輕走向大廳的門口,小心轉動門把,然後.猛然將門打開。在走廊上,面對着我們的是理查·吉爾卡特。
“早安,凡斯先生,”他冷淡而沉着地説,“我是來問候我的外甥女的,可是當我聽見房間裏的聲音時,我猜到你和馬克先生可能在這裏,所以我不想打擾你們。不過,顯然你聽見我了……”
“是的,沒錯。我聽見有人在門外走動。”凡斯站到一邊,“我們正在問艾麗亞小姐幾個問題,現在已經問完了……她今天早上好多了。”
吉爾卡特走進房裏,問候了他外甥女之後,坐了下來。
“有什麼進展嗎?”他問,向凡斯抬起頭。
“喔,有許多,”凡斯含糊其辭地説,“可以説,我們尋到了許多線索,但是還不夠全面……不過,我很高興你來了,因為我正想問你布爾德的地址。我們非常想見見他。”
吉爾卡特緊縮下顎,眼神變得很惱怒。
“布爾德住在二十二街的阿斯托利亞飯店,”他説着慢慢將煙灰彈在身旁的煙灰缸內,“不過,”他加上一句,聲音中帶着一絲輕蔑,“你肯定找錯對象了。你最終會發現你是在浪費時間,布爾德就像顆段子般誠實。”
“我一點不瞭解那個人,”凡斯低聲説,“但是昨晚是他在賭場替利厄·裏威廉要了一杯白開水,聽聽他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會很有趣,你説是吧?”
此時,艾麗亞·裏威廉站了起來,用冒火的眼神瞪着凡斯。
“你是什麼意思?”她問,“你是在懷疑布爾德先生對利厄下毒嗎?如果你這樣想,”女孩以憤怒的語氣繼續説,“我可以告訴你,究竟誰該為昨晚家裏發生的每件事負責。”
凡斯平靜地看着她,換了一種非常慢的語速。
“真相揭曉的時候,艾麗亞小姐,”他説,“我們恐怕並不需要你的證詞。”
他禮貌地對她和吉爾卡特鞠了個躬,然後我們就離開了。
在我們即將走下主樓梯時,凡斯遲疑了一下,突然穿過大廳,往老裏威廉太太的房間走去。
“在我們走之前,我有件小事想要和這棟房子的女主人談一下。”在輕輕敲門之際,他向馬克解釋。
老裏威廉太太不太友善地接待了我們。
“我只是希望告訴你一件事,因為你可能會感興趣。”凡斯直奔主題,並不在意她的怠慢,“當我和你兒子講起有關樓下圖書室裏有些毒物學方面的書籍時,他似乎很煩躁,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為什麼你要認為我會對這件事有興趣?”老裏威廉太太冷淡而倨傲地反駁,“我兒子書讀得不多——他沒有太太的對書本的需求。他對這間屋子裏有這類書之所以感到煩躁,我的看法是,完全是因為他昨晚經歷的那恐怖的一幕。”
凡斯滿意地點頭。
“相當合理,”他低語,“而且,也許你可以給我們同樣精彩的理由,解釋為什麼你自己今天早上花了好長時間在圖書室。”
“這麼説我的行動受到監視嘍!”她滿臉憤慨地説,“哦,我確實是去了那裏。但我是想研究一下,哪種藥物會造成我兒子和女兒昨晚的狀況。”
“那麼你的研究結果呢,夫人?”
“不!我沒有。”
凡斯沒有繼續追究。他説了“再會”,並且説:“不會再有監視了——至少目前不會有。警方會從你家撤走,你和你的家人也可以自由行動。”
當我們再度下樓時,馬克急忙把凡斯拉進客廳。
“喂喂,凡斯,”他很不放心地問,“你這樣是不是有點草率?”
“我親愛的馬克,”凡斯回答,“我從來不會草率。相信我,我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理由的。現在我有充分的理由要暫時撤走對裏威廉家的一切監視。”
“可是,”馬克提出異議,“我不放心,我認為監視還是必要的。”
“善良的想法,不過沒有用處。”凡斯憂慮地凝視着馬克,“監視幫助不了我們。我受邀去看着利厄昏倒;昨夜艾麗亞·裏威廉昏倒時,我們也都在這個屋子裏親眼目睹。真的,你知道,我們無法無限期地給裏威廉家的每一位成員當保鏢。”
“那女孩説她知道誰該為這個事件負責,你為何不聽她説。或者,你不相信她?”
“喔,我親愛的馬克!”凡斯嘆息,“要相信任何一個人目前都嫌太早的。”
“不過,”馬克性急地追問,“在你要警方撤退的時候,你心裏一定已經有了一些確切的想法。”
“不,我沒有確切的想法,”凡斯微笑着回答,“只不過我們需要更加努力罷了……接下來我希望看一下驗屍報告。至少那是確切的,甚至可能還有啓發性。”
馬克不情願地讓步了。
“好的,我會給凱奇下命令,要他們暫時撤退。”
“同時告訴他,到阿斯托利亞飯店接那位賭場經理,並且把他送到你辦公室去。”凡斯説,“我迫不及待要見見他。而且我認為你那裏的環境,很可能會發揮相當的心理效果。”
我們一抵達地方檢察官俯瞰着監獄灰牆的辦公室,馬克就召喚斯威克,詢問德瑞莫斯醫生的報告,以及送到科學實驗室的檢驗打字筆跡的報告。
“實驗室的報告已經送來了,”斯威克指指桌上一個密封的信封,“不過德瑞莫斯醫生在11點打電話來説驗屍報告要晚點才會好。我十分鐘前又打電話,一名助理告訴我報告已經在路上了。”
馬克點點頭,斯威克走了出去。
“延遲了,是嗎?”凡斯慢吞吞地説,“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的。跡象顯示出來的是顛茄素。毒物學家知道該找的是什麼……現在,讓我們看看那些使用放大鏡的聰明傢伙提供的東西吧。”
馬克已經打開斯威克所指的那個信封,他把三張打字文件放到一邊,然後詳細閲讀附上的報告。不久,他把報告放下。
“就像你所懷疑的,”他抬眼對凡斯説,“所有的字都是在同一台機器上打的,而且是在同一段時間內——也就是説三張打字上的墨水都是在同一時段內,但無法確認哪一張先打好。同時,自殺的字條和你收到的信可能是由同一個人打的。打字的力度和標點的特殊性,以及字母敲錯的情況也相同。還有許多技術上的細節,不過這是主要的內容。”他拿起報告,把它遞給凡斯,“你想要看看嗎?”
凡斯擺擺手。
馬克將身體傾向凡斯。
“喂,凡斯,有關這兩份打字文件的意義是什麼?就算那個女人不是自殺,對她下毒的那個人送信給你又是什麼目的?”
凡斯此時正在沉思。
“説實在的,馬克,我不知道。”他一邊説,一邊在房間裏緩緩地走來走去,“假使給我的信和自殺的字條是由不同的兩個人打的,事情就會比較簡單。那可能只是意味着某個人打算要對小裏威廉太太下毒,並讓它看起來好像是自殺,至於另外一個人,可能是發現了這樁謀殺案在計劃中,所以送信給我。如果是這樣的話,有兩種推論是合理的:第一,寫匿名信的人害怕利厄會成為受害者;第二,他懷疑利厄預謀殺害他的妻子,希望我注意他……”
“可是他們兩個人都是受害者,”馬克愁悶地插話説,“而且你的假設並沒有什麼意義。無論如何,既然報告已經判定兩件文件出自一人之手,你的這一套推論也就沒有意義了。幹嗎不切入正題?”
“喔,我親愛的朋友!”凡斯嘆氣道,“我正擠命要切入正題,可是,該死的!我不知道重點是什麼。”
他停頓下來。
“那麼,我們的推論不可避免的下一步是什麼呢?誠如我過去所説,我認為殺人犯一直想把我們引入錯誤的方向,他企圖誤導我們。而正是這些使整件事情顯得如此複雜而且邪惡。”
“可是它並非單一事件啊,”馬克反對,“你忽視了一共有三個人被下毒。如果你的理論是正確的,那麼為什麼罪犯不先僅對一個人下毒,然後再對我們應該會盯住的受害者下毒呢?為什麼當他下毒時,又要讓我們涉入其中呢?”
“合理的問題,”凡斯點點頭,“這一點,從一開始起就令我感到頭痛。你提的問題非常合理,然而,罪犯雖然設置精妙、摻雜了誤導和糾葛,但其目的是固定的。無論如何,罪犯如此費盡心機,卻有可能忽視,利弊是會同時隱藏在其中的……”
這時,斯威克進來,手上拿着一個厚厚的信封。
“驗屍報告。”他把它放在馬克桌上,然後走出去。
馬克立刻打開信封,抽出放在藍色檔案夾內的報告。逐漸,他臉上蒙上一層陰霾,眼睛也顯露出困惑的神色;當他讀完最後一面的時候,不禁緊緊皺起了眉頭。
他緩緩抬起頭,然後盯着凡斯。
“那個女人的胃裏沒有顛茄素之類的東西!而且也沒有奎.寧或樟腦——已經整個排除了鼻炎錠的可能性。”
凡斯點燃了一根煙。
“有細節嗎?”
“結果是:肺部充血;在肋膜腔中有相當多的血;右心房充血,左心房比較空;腦部組織與腦膜充血;而喉嚨、氣管及食道也充血……”
“雖然全部都是窒息而死的症狀。”凡斯憂鬱地往外看,“但沒有毒素!德瑞莫斯醫生提供任何意見了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馬克告訴他,“他只説窒息原因不明。”
“是的,那有待於分析肝、腎、腸及血液,而且那要花幾天的時間。但是毒物中應該會有一些留在胃裏的,假如是口服的話。”
他在椅子上坐好,將目光慢慢轉回去對着馬克不安的視線,同時深深吸了一口煙。
“那就需要我們改變思路了,老友。一位女士被毒死了,我們暫時假設是口服的,但是卻沒有發現任何中毒藥物。另外兩個人也被下毒了,但卻很快復原了。總而言之我們是被設計為要讓某個無辜的人來為這樁可憎的犯罪案件負責……喔,我的天哪!與我最初的判斷一樣的邪惡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