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茲-芬奇緩緩地沿着彎彎曲曲的伯納德特-蘇比勞斯大街走着,這條路她猜想應是盧爾德的主要街道之一。映入眼簾的景況使她驚詫不已。她一邊走,一邊努力回憶她曾經造訪過的那些兩邊佈滿花街柳巷、酒吧、貨棧的街道,有幾條立即浮上腦海。
這其中有紐約的四十二號大街,洛杉磯的好萊塢大道,還有幾條是通向基督出生地的伯利恆的幾條路。這些街道都夠齷齪的了,到處充斥着粗俗的市儈氣息,廉價的商品喧囂,地道的醜行劣跡,而眼下盧爾德的這條街,與它們相比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回想起,她在巴黎準備起行前,曾記起法國天主教作家喬里斯-哈斯曼在目睹盧爾德後寫的一部作品。她從手兜中抽出她從中抄錄的一段話:“人們在此地所看見的一切是那樣的醜惡不堪,使人感到那樣的反常和不自然,它遠在人們所知的低級庸俗的水準之下。在盧爾德,醜行氾濫,同流合污比比皆是。對這種極端的卑劣風氣,人們要想壓抑其厭惡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
阿門,妙極,她如是想,心裏昏昏然繼續沿路走下去。
利茲-芬奇故意早一天到達盧爾德,今天是8月13日,星期六,下午天氣非常悶熱。明天將是被報界大肆宣傳得家喻户曉的聖母瑪利亞重新顯靈的第一天,將有成千上萬的朝聖者擁人這個小城鎮。一般她出差到一個不熟悉的城市採訪,她總是提前24小時到達,為的是進一步瞭解這個城市的風土人情,事先作好準備,以便使採訪工作更為順利地進行。
從機場到盧爾德市區還有11公里的路程,一路上除了成片葡萄園和玉米地,還有那些隨處可見的法國招貼廣告牌和少數帶有宗教意味的咖啡館,風景單調乏味。
她對盧爾德這座城市最初的感覺是索然無味的,街道狹窄彎曲,一直沿山通向一條小河,兩旁的商店、咖啡館以及旅館鱗次櫛比,數不勝數。她不得不提醒自己,這只不過是一個具有兩萬居民的小鎮,然而卻要在402家旅館以及難以計數的簡易露天帳篷裏,每年都要接待和容納五百萬旅遊者。
正尋思着,突然她發現她已來到了所預訂的旅館門前。旅館建築正面的大理石上寫着:加利亞-倫德里斯飯店。飯店的正面突出到人羣熙攘的人行道上。利茲跟隨着替她提着兩個旅行包的出租汽車司機,走過柱廊,從一個光線幽暗、兩旁是禮品商店的出口處,來到了寬敞明亮的接待大廳。她付給司機車費後,徑直向鑲嵌着大理石面的木質接待櫃枱走去,櫃枱裏邊正坐着一位體態豐滿、金色頭髮的年輕女接待員。
利茲登記後,並未隨行李員一同到房間去查看查看——因為她知道,在接下來的八天裏,盧爾德將會迎接它有史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朝聖熱和旅遊熱,無論是怎樣的旅館,都會應接不暇,人滿為患。
於是,利茲便決定沿出租車走過的路線到街上去溜達溜達,這時她聽人説,要想鳥瞰盧爾德全貌,得在離開旅館的接待大廳後向左轉,走過長長的伯納德特-蘇比勞斯大街,然後再沿着達格羅特街一直走下去。那就是盧爾德的主要街道。
現在她已出來了10分鐘,已經堅持走到了小山上,鳥瞰盧爾德一片令人厭惡至極的景象。或許,對於那些到這兒來追尋盧爾德神秘的往昔、並懷有憐憫之心,彷彿回到家園的朝聖者來説,盧爾德的一切都顯得活力非凡,具有巨大的魅力,令人神往而懷戀。可是,對於像利茲-芬奇這樣一個用冷峻而挑剔的世俗眼光來審視盧爾德時,它確實讓人感到極其厭惡。
在極為狹窄的街道兩旁,旅館的大門、咖啡館、小餐廳以及禮品店一家接着一家,中間沒有間斷。從格羅特大飯店到盧維裏賓館,排列着一些附有廣告牌的車庫。那些露天的咖啡館,在入口處的壁龕裏都放着白色的聖母瑪利亞的雕像,將柳條椅放到了街邊上去,都打着同樣的招牌,比如珍妮咖啡館。羅-阿爾貝特咖啡館以及卡里弗爾咖啡館等等;上面用四、五國文字寫着諸如熱狗、烘餡餅、牛排、可口可樂、啤酒、法國式煎馬鈴薯、甜餅、冰琪淋等快餐名。那些小餐廳,一般都是設在飯店內,在餐廳外異常醒目的地方擺放着製作精美的菜單。
不過,令利茲-芬奇眼花緣亂的是那些似乎沒完沒了的禮品商店,緊緊地靠在人行道上,大門敞開着,玻璃櫥窗都面向街面,在光線較暗的內堂還陳放着更多的玻璃櫥窗。利茲在幾家商店門前停了下來,瀏覽了裏面的商品。幾乎每一件商品都與盧爾德歷史上所發生的事件有關——幾乎所有尺寸的塑料瓶子,很多外形輪廓很像聖母瑪利亞的雕像,這是用來盛裝聖水的;做卡蠟燭罩的薄薄的方形卡紙;裝飾着伯納德特肖像的銅煎鍋;用電池照明的微小仿造山洞;難以數計的念珠和十字架;裝飾有“盧爾德”字樣的陶瓷盤子;各式各樣的錢夾、旅行包,全都是模仿伯納德特或聖母瑪利亞的外形;最糟糕的是,那些中間刻有聖母瑪利亞雕像的白糖片,被保證是用山洞的水做成的。
“其實,這是令人悚然的,是粗俗不堪的,”利茲-芬奇自言自語道,“而且不會有什麼令人驚異的大事件能使其庸俗不堪變得好起來。”
利茲下定決心繼續往前走。從禮品商品到露天餐廳唯一令她感到舒心的是一家臨時的香水商店,一家專售天主教書籍的書店和一家蠟像博物館,裏面再現了伯納德特以及耶穌的生平。
利茲沒走多遠,便對街道兩旁幾乎千篇一律的景象感到了乏味,厭倦,最後自己不得不告慰自己,這一切並非是盧爾德這個神奇之地的精華部分,她應該去看一看使盧爾德聞名於世的那些最重要的地區。
她走進一家商店,迎面碰上一個時髦但乖戾的年輕人,看樣子是意大利人,利茲便上前向他打聽如何去盧爾德新聞辦公室。
他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但很快就用法語説:“您是問新聞發佈局?”他指着利茲剛才走過來的方向,改用英語説道,“沿着這條靠山的街道轉回去便是格羅特大街,再往右拐,您就會看見一幢有許多玻璃窗的現代建築,那就是新聞發佈局,離大街不遠。”
利茲麻木地拖着緩慢的腳步返回街道盡頭。在她的左側,她看見一座大教堂的上部分聳立在一片濃密的樹林中。
利茲無心欣賞教堂,穿過越來越擁擠的人羣,繼續往前走,令她驚奇的是,此刻她幾乎看不見有殘疾病人在人羣中。當然,也有幾個,大都上了年紀,坐在小型的帶有頂篷的手推車裏,前面有類似人力車般的長長的把手。這些手推車不是由護理人員推着,就是由較為靈活的殘疾病人自己駕駛着。人羣中幾乎全都是健康者,臉上都帶着好奇的神色,他們中不僅有法國人,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種族、膚色也各不一樣。大多數是朝聖者,也有少數的旅遊者,其中還有運動員和年輕人,身着T恤衫和白色運動衣。利茲想,明天,在這個不同凡響的一週的第一天,這裏還會有更多的殘疾人、病人云集而來。
在一位在街上指揮來往行人的身着藍色襯衣的盧爾德憲兵的幫助下,利茲才弄清楚怎樣才能到達她的目的地。
幾乎用了15分鐘,利茲終於到了。這座裝有玻璃門的現代化建築,位置低於路面。前面有鐵欄杆與街道保持一定距離。在一樓,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一位男人告訴利茲,新聞辦公室在二樓。利茲上了二樓,當走進接待室時,驚奇地發現這裏面積很小,不足十個平方米,而且陳設也很簡單。只有一張簡樸的辦公桌,後面坐着一位老婦人。這老婦人很快就把利茲領進與接待室相通的兩間辦公室中的一問。在這裏,她發現一個年輕點的女人,正坐在辦公桌後面,與兩位坐在便椅上的男人交談着。兩位看起來都是新聞記者,一位講法語,另一位則講德語。
利茲耐心地等候着。椅子空着後,她坐了下來。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那位女人,大約30多歲,高高的個子,瘦削的臉龐,深褐色的頭髮,顯然是法國人,她用急切的目光盯着利茲。
“我是伊麗莎白-芬奇,美國API通訊社巴黎分社記者,”利茲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説,“我被委派對盧爾德進行下週的採訪報道,我剛到這兒。”
那女人伸出手來。“我是米歇爾。德瑪里奧特,新聞發佈局第一秘書,”她説,“歡迎,讓我看看你是否已被確認。”
“你可以找到我的筆名利茲,或是利茲-芬奇。”
米歇爾翻着一紮登記表,食指在一張登記表停下。“噢,在這兒。是的,API通訊社記者利茲-芬奇,不錯,手續完全了。你住在卡里亞-倫德里飯店?”
“對的。”
米歇爾站了起來,走到書架前,書架佔據着她擁擠不堪的辦公室的一面牆。“我這就給你採訪身份證,還有一包有關盧爾德的背景材料,一張地圖,它可以幫助你到處看看。你以前到過這兒嗎?”
“沒有,我是第一次到這兒來。我想在遊人不太多的時候到處走走。想親眼看看伯納德特紀念碑,山洞,聖泉以及這兒的所有聖地。地圖對我也沒有多大用處,是否可以請一位導遊?”
米歇爾從書架上拿下一個信封,把一些小冊子和地圖往裏裝,她説:“事實上我們備有導遊人員,新聞局從每天早晨十點鐘開始安排五、六次遊覽,備有第一流的導遊。明天早晨,我可以給你安排。”
“不,我不願隨旅遊團組前往,去看那些人人都能看到的東西。我希望別等到明天上午,最好儘可能快地給我安排,就現在,在天還沒有黑下來以前。我希望單獨找一名導遊,當然,我會照規定付款。”
裝好信封,米歇爾搖了搖頭。“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你安排,我看不大可能。許多導遊一般都至少提前一天確定。而且,他們都願意陪同若干名遊客。我想,因為這樣做他們可以賺更多的錢。”
“噢,好吧,我願意付出陪同幾名遊客應該付出的費用,儘管實際上只須帶領我一個人遊覽。”
米歇爾聳聳肩。“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給你安排,我仍耽心會有困難。我可以打電話到公司為你聯繫,不過,我可不敢向你保證你會走運。”她開始返回辦公桌,可這時她在中途停了下來,側過頭來面對着利茲。“我剛剛想起了一個人,我的一位好朋友。在我看來,她是盧爾德最棒的導遊。她告訴過我今天下午她帶領一個人數不少的旅遊團——”這位新聞局辦公室秘書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她想今天早一點回家,以便準備下周更繁忙的導遊工作。她住在城外,不遠,住在塔布,與她父母住在一起。也許,為了錢,她會陪你自己一個小時。當然,你得多付一點。即使如此,我也沒有十分把握。”
“我得多付多少?”利茲問。
“我想,至少得一小時100法郎。”
微不足道的一點,利茲想。她願意付比這更多的錢。“告訴她,我每小時付給她150法郎。”
米歇爾已不再猶豫,立即拿起電話話筒,開始撥號。一會兒,就傳來了對方的聲音。“加布裏葉爾?”米歇爾説,“我是米歇爾-德瑪里奧特,新聞局的。我找吉塞爾——吉塞爾-杜普雷。她告訴我她今天最後一趟導遊要早點回去……什麼?她剛剛回去?太好了,請你讓她接電話好嗎?”米歇爾將話筒捂住。“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現在咱們瞧瞧。”
利茲向前走了幾步。“請告訴她,每小時我付給她一百五十法郎,而且,今天最多佔用她一個小時的時間。”
米歇爾點了點頭,又把嘴湊近了話筒。“吉塞爾嗎?你好啊?我是米歇爾……你説,你很累?噢,我們都一樣很累。不過,聽我説,有件很特別的事。我這兒有一位有名的美國記者,從巴黎來,是位女士叫利茲-芬奇。她剛到盧爾德,不願意參加新聞局安排的集體旅遊,情願一個人在導遊的陪同下到城裏觀光,親臨本地歷史遺址、山洞等地參觀。願意付給你優厚的費用。”她頓了頓。“每小時150法郎。”又頓了片刻。“謝謝你,吉塞爾,我這就告訴她。”
米歇爾掛上電話,轉過身面對着利茲,“你很幸運,芬奇小姐。吉塞爾希望你在這兒等她一會兒,15分鐘內她就來。”
“好極了。”
“請多關照。趁在這裏等她的時間,你可以熟悉一下我們新聞局專為明天開始的旅遊朝聖熱,特別是為新聞記者所準備的服務性工作帳篷,就在外面。裏面設有接待櫃枱、工作台,上面有電傳打字機,長途電話,還有各種必需品、飲料。只要有空位,你可以隨時使用你所需要的。”
“多謝。明天我會來看看。眼下我想先集中精力辦好一件事,就是了解有關盧爾德和伯納德特的舊址及一些軼事趣聞。我希望你的那位朋友,那位導遊——”
“吉塞爾-杜普雷小姐。”
“是的,我希望她能幫助我。”
這位新聞局的秘書頗為自信地露出了笑容。“我可以向你保證,芬奇小姐,她甚至會告訴你沒有想到的許多事。”
她們沿着伯納德特的足跡,徒步走上第一個小山坳時,看到了吉塞爾所稱呼的“小屋”——這是蘇比勞斯家族曾住過的地方,當時伯納德特14歲,家境相當貧寒,就在這一年,她在山洞裏第一次看到聖母瑪利亞顯靈。
她們倆大步往前行走,利茲眼睛注視着這位年輕的導遊,假裝認真聽她講話,實際上在仔細琢磨她。20分鐘前,當她們在新聞局辦公室相互自我介紹時,利茲對她這位導遊的第一印象很反感,因為剛一見面,吉塞爾的形象使她聯想到了她在API通訊社的勁敵瑪格麗特-拉馬什。吉塞爾-杜普雷漂亮、性感,再加上法國女性特有的氣質使她獨具風采,這也正是瑪格麗特常常炫耀而且引以自豪的。這位導遊的姿色和氣質立即使利茲難堪和不安起來,使她再一次認識到她外表的缺陷:捲曲的紅頭髮、鈎形鼻、薄薄的嘴唇,突出的下頦、松垂下落的Rx房。肥碩的臀部、弓形腿。在女人世界裏,利茲認為,吉塞爾又是一位使自己黯然失色的對手。
不過現在,自從見面,利茲一邊走着,一邊端詳着她。利茲發現她除了出眾的美貌外,同瑪格麗特毫無共同之處。瑪格麗特身材苗條修長,性格高傲。可大步走在她的旁邊的吉塞爾完全不同,她不是那種典型的法國女模特兒,更像是一個天真的法國頑童。吉塞爾嬌小玲瓏,也許只有五英尺三英寸,如絲般淺黃色的柔發向後梳成馬尾形,她的神態坦率、開朗而又嚴肅安詳,乖巧可愛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白色框架的心形太陽鏡,透過它可以看到她那雙又大又深沉的綠灰色眼睛,再往下便是鮮潤的嘴唇,下唇更是豐滿紅潤。她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色罩衫,同膚色相近的乳罩無法隱藏她那對堅挺飽滿的Rx房和突出的乳頭。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裙,就像是一個有着健康的皮膚,喜好户外運動的孩子般的少女。利茲推測,她大概也就是25歲左右。
吉塞爾一邊與她齊步走着,一邊不斷神色莊重地背誦着導遊詞,想方設法引起利茲的興趣,時而加重語氣時而停頓,儘管她只不過是在重複每次導遊時早已準備好而且非常熟悉的那些詞。作為一個法國姑娘,居然能講一口地道的英語,尤其是她那美國英語,聽起來令人覺得像置身於曼哈頓街頭。在路上,當她同她所認識的行人打招呼時,她不但講法語,有時還講漂亮的西班牙語和德語。在利茲看來,如此一位多姿多才的年輕姑娘,竟然身居像盧爾德這樣的偏僻小鎮,實在可惜。利茲開始對她的這位同伴產生了好感,決定進一步地瞭解她。
“噢,對了,你知道,”吉塞爾説,“伯納德特的父親,弗蘭可-蘇比勞斯,在生活中總是失意。他身體結實,沉默寡言,也許是一個喜歡酗酒,不喜歡交際的老實人。在35歲那年,他同一個温柔端莊名叫路易斯的17歲的姑娘結婚。一年後,他們生下第一個孩子,便是伯納德特。他們經營着一家叫波尼約磨坊。弗蘭可替鄰居磨面以維持全家生計,不過他最終還是失去了磨坊。他花錢大手大腳,對經營一竅不通。於是他不得不白天去打工,後來,又開始花他投於另一家磨坊的錢,第二年連這家磨坊也丟掉了。在伯納德特之後出生的8個孩子,僅存活了4個——托勒特、讓-瑪麗亞。雷斯丁、伯納德-皮爾——此時全家的生活更加貧困,最後,一位親戚設法讓這一家人住進一個被廢棄不用的監獄小房間裏,當時一位官員曾這樣描述過這間房子:‘簡陋不堪,污穢骯髒’。它僅有四平方米,潮濕、陰暗,散發着糞便的臭味。簡直太糟糕了,一會兒你就會親眼看到了。”
“這就是伯納德特住的地方?”利茲問道,“她是怎樣生活的?”
“我想,肯定不太好,”吉塞爾説,“她個子挺小,但很可愛,只有四英尺六英寸高,總是無憂無慮,也相當聰明,但是她沒上過學,不認識字,不會講法語,只會講當地叫做比戈丹的方言土語。她患有氣喘病及營養不良症,為了補貼家用,她在她姨媽的酒吧裏當過侍女。她也經常到附近的一條河,叫波河,去撿撿骨頭、流木、廢紅等去賣,以便去換取幾個蘇。”
她們拐進了一條狹窄的街道,兩旁有許多古老而年久失修、牆上的灰泥都已剝落的建築物。這時吉塞爾説,“到了,這就是貝蒂-福塞街,前面往左拐,15號就是那個監獄的房子。咱們進去看看。”
進大門時,利茲聽吉塞爾説,蘇比勞斯一家六口居住的房間在後面,在一個長長的過道的末端。這時她們聽到裏面傳來的一陣輕輕的祈禱聲。她們穿過過道,走進後面的一個低矮的門廊。在這裏,利茲看見一羣英國朝聖者,大概有十幾個人,圍成半圓形,低着頭,齊聲祈禱,“聖母瑪利亞,上帝與你同在……”
一會兒,他們就朝聖完畢,很快離去了,這時吉塞爾示意利茲進去。小屋裏,除了兩把木板凳,以及壁爐裏的幾塊木頭外,沒有任何傢俱和裝飾品。一個大十字架,是棕色木製的,懸掛在壁爐的上方。
利茲搖了搖頭。“六口人?”她問道,“就住在這破地方?”
“是的,”吉塞爾回答説,“不過,請記住,正是從這兒,1858年2月11日,伯納德特出去收集柴火——對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些柴火使盧爾德聞名全世界。”吉塞爾指着小屋。“唉,你有何想法?”
利茲仔細觀察着牆壁,上面的灰泥已經剝落了,露出了破爛的石頭。
“我想,”利茲説,“這城市的神父和教會居然幹得這麼糟糕,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把伯納德特住過的房子保存修繕好,是她給盧爾德帶來了繁榮,是她使盧爾德蜚聲海內外。我很不理解這種很明顯的失職和疏忽。”
很明顯,吉塞爾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也許是因為她經常看這個古蹟,以致她都沒有意識到這裏修繕保存的是多麼地糟糕。她那可愛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也許是你對,芬奇小姐,”她咕噥着。
“好,咱們走吧,”利茲説。
她們返回到街上,吉塞爾帶着職業口吻説,“現在咱們先到蘭卡德磨坊,再去伯納德特的出生地波尼磨坊,然後再到霍士皮斯姊妹教堂以及勒維斯慈善會,伯納德特最後曾在這兒接受過一些教育——”
利茲擺了擺手。“不,”她説,“不,咱們暫時用不着到這些地方去。我是記者,那可沒有什麼新聞。我想立即去品嚐正餐!”
“正餐?”
“就是山洞。我想去感受一下馬沙比爾山洞。”
她們繼續前行,幾分鐘後她們站在了一幢石頭建築面前,上面刻寫着一英尺高的法文大寫字體:聖伯納德特故居波尼磨坊。
“這是什麼?”利茲問道,瞪着眼睛注視着一個小巷中的三層樓房。“這就是她父母住的地方?”
“是的,伯納德特出生時他們就住在這兒。”
“咱們順便瞧一瞧,”利茲説着就隨吉塞爾走了進去。
進了門廳後,利茲看見一個寬敞的過道和一個木製樓梯。從過道望過去利茲發現一個紀念品車問。吉塞爾趕忙解釋説:“在伯納德特時代,現在的這個車間是一間廚房和一間樓下卧室。我帶你上樓去看看伯納德特睡過的牀。”她們剛剛登上樓梯,吉塞爾又補充説,“這些樓梯還是原來的老梯子。”利茲想,它們差不多是原來的老梯子,走在上面既不平穩還發出了似乎要斷裂的響聲。
她們二人來到卧室,卧室並不大,但並不顯得擁擠。“還不算太糟糕,”利茲説。
“是不太糟糕,”吉塞爾附和説。
“不過,這並不是你們這兒最糟糕的房子,”利茲説,“我曾在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和巴黎還看見過比這更糟糕的家庭住房。”
“你不要太天真了,這是專門為遊人重新修理和清掃過的。”
利茲觀察着房間的裝飾和傢俱。伯納德特的雙人牀,上面鋪着藍色格子花牀單,被一個有裂縫的玻璃櫃罩在裏面。牆壁上污跡斑斑,上面掛着三個帶框的相片架,是伯納德特、她母親和她父親的三張照片,由於年代久遠,已經灰暗模糊了。在房間的那邊,放着一個老掉牙的時鐘和一張寫字枱,上面擺放着幾個廉價的聖母瑪利亞的坐像。為了防止遊人觸摸,它們被普通的金屬網罩着。
利茲哼了一下鼻子。“這都是些什麼?只不過是一間房子,還是一間破房了。沒什麼值得報道的,我想到值得報道的地方去看一看。”
她們又再次來到格羅特街上。走了一段,又停了下來。“瞧,那兒,”吉塞爾説,指着遠處河面上的一座橋,橋對面有一個灰色的鐵門。“那就是去山洞的入口,也叫做桑克圖亞區,總共有47英畝。我清楚地告訴你,咱們要去的山洞就在這門的最那頭。”
利茲向前望去,看見一片曠野,簡直像一個大足球場,只不過形狀是橢圓形。她快活地聳了聳肩。“就按你説的做。”
她們走下橋,向鐵門走去。進了鐵門,利茲感到這片空地像是一個集會遊行的場所。
“我們剛剛進入聖米歇爾門,注後便是格羅特區所屬的範圍。”吉塞爾解釋説,“沿這塊空地走下去,在遠處有三個教堂,最上面的那個有兩個鐘樓和八角形塔尖的叫做聖靈懷胎宮,或者叫做上宮,它的下面是克里普宮,最下面是玫瑰宮。克里普宮以及它的小教堂最先建造,接着便是上宮。不過牧師們很快就意識到,僅僅有這兩座教堂還不足容納如潮水般湧來的朝聖者,設計者便在兩座教堂的下面修建了玫瑰宮和它附屬的15個小教堂,可以容納2000人靜坐祈禱。山洞就在上宮的右側,還有好一段距離,從這兒看不見。”
利茲-芬奇蹣跚地走向一把金屬板凳。“我得歇一歇腳。”她坐下後,寬慰地舒了一口氣,脱下她那雙棕色的平底鞋,揮着手説:“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稱這一帶為聖區。這是什麼意思?”
吉塞爾蹦蹦跳跳地走過來,坐在了她的旁邊,“噢,這個——不過,在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之前,首先你得明白山洞在這一帶意味着什麼,因為是山洞才使人們如此稱呼它。”她誠懇地看着利茲。“你知道為什麼山洞如此重要嗎?”
“這,當然明白,因為伯納德特聲稱是在這裏多次看見過聖母瑪利亞,而且聖母瑪利亞還在此告訴了她一個秘密。不正是這樣嗎?”
“是的,芬奇小姐,如果你打算對此寫一篇報道的話,為了全面地瞭解,你最好確切地瞭解這裏發生的事。1858年,在2月11日和7月16日之間,聖母瑪利亞在伯納德特面前顯靈有18次。”
“這,我知道,”利茲説,“我記得在巴黎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有人這麼説過,後來我還查閲研究過有關資料。”
“噢,你應該儘可能多地瞭解聖母顯靈的具體細節,因為這非常重要。”
利茲又嘆了口氣,感到熱氣逼人。“如果你一定要講,我願意聽。不過不要把18次顯靈都講,在這鬼天氣裏,我忍受不了多久。”
“噢,對,對,你並不需要知道每一個細節。僅讓我告訴你第一次顯靈的全部情況,然後,順便談談其他次顯靈的主要部分。當然,這對你來説,已經足夠了。”
利茲取出手帕,揩揩額頭上的汗珠。“細談第一次,”她説,“然後再談其他次的主要部分。行,我洗耳恭聽。”
吉塞爾-杜普雷舒舒服服地坐下來,恢復了她導遊的口吻。“1858年2月11日,星期四的早晨,天剛剛破曉,伯納德特,她的妹妹托勒特,還有她妹妹的一位同學珍尼,決定到盧爾德鎮外的波河岸邊去撿流木和骨頭,以此來補貼伯納德特家用。因為那天早晨很冷,而且伯納德特的身體又很差,她母親就要她戴上頭巾和穿上長襪——除了她平時穿的外衣和木鞋。你一定記得,當時伯納德特14歲,雖然沒有上學但聰慧機敏。這三個女孩經過薩維磨坊後,沿着運河來到波河岸邊。在運河和波河相交的地方,旁邊有一個大山洞,就是你知道的馬薩比耶勒山洞。其他兩位女孩下到冰涼的運河水中,催促伯納德特跟上她們,沿着河攔截流木。伯納德特打算脱去鞋襪,涉水過河。當她靠在一塊圓石上脱鞋時,令人驚異的事發生了,令全世界震驚的事發生了。”吉塞爾説到這兒戲劇性地停了下來。“這確實令人驚異。”
“講下去。”利茲急切地催她説。
“下面我將引用伯納德特自己的話,”吉塞爾繼續説道,“我全背下來了,這是她以後談到這件事時説過的話。‘當我脱掉第一隻長襪時,我就聽見一種聲音,就像風一樣。我把眼睛轉向草地,看到樹木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一點動靜。我還留意到,雖然沒有特別注意,在山洞旁邊的樹葉和荊棘卻在動。
“‘我的一隻腳剛放到水中,便聽見在我前面有某種聲音。當時我嚇壞了,連忙站了起來,嚇得説不出話來。我抬起頭,看見在山洞口的高處,一大片樹葉和荊棘正在前後搖擺移動,可是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幾乎就在同時。從山洞飄出一片金色的雲,緊接着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衣的漂亮少女,她非常非常漂亮,身材和我差不多,她微微向我點頭招呼,同時微微伸開手臂,正像在圖畫上或聖母像上所看到的那樣,在她的右手上還掛着一串念珠。
“‘我很害怕,向後退縮。我想喊我的兩位同伴,但是卻沒有勇氣那樣做。
“‘我一次又一次地擦着眼睛,我想我一定是弄錯了。
“‘當我一抬起頭,就看見她對我微笑着,那笑容美極了,彷彿是在鼓勵我靠近她。不過,我還是很害怕。不過這種畏懼不像我平時感受到的那樣。顯然,我不能老是呆在那兒一直盯着她。一般情況下,恐懼時,最好趕快逃跑。
“‘這時我想到應該禱告,我把手伸進衣袋,取出我隨身攜帶的念珠。我跪下來,準備劃十字,可我竟然無法將手放到額頭上。
“‘這時白衣少女走到一旁,面向着我。這一次,她的手上握着更大的念珠,她劃了一個十字,彷彿是在作禱告。我的手在不停地顫抖。我試着重新舉起手想劃十字,這次我如願以償了——我也不再害怕了。
“‘我禱告着,白衣少女的手指轉動着念珠,但是沒有動嘴唇。我一邊禱告着,一邊緊緊地注視着她。
“‘她穿的白衣一直拖到腳前,只露出腳趾尖。在她的頸處白衣微合,頸上掛着一根白線。一塊白色面紗從頭一直拖到雙肩和手臂,幾乎拖到腳底。
“‘她的每隻腳上,有一朵黃色的玫瑰花。她的衣服的絲帶是藍色的,拖到雙膝下。念珠呈黃色,大念珠呈白色。
“‘她容光煥發,非常年輕,被光華所籠罩着。
“‘我禱告完時,她微笑着低下頭,回到了石崖的後面——與此同時,那片金色的雲也隨她一同消失了。’這便是伯納德特第一次看見聖母顯靈的情況。這只是開始。”
吉塞爾陷入了沉默,利茲同樣默默無語。
最後,利茲開口。“你是説,每個人都相信聖母顯靈。”
“起初,誰也不相信,”吉塞爾乾脆地説,“事實上,伯納德特並不希望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可是她的妹妹把這件事告訴了她母親。她母親揍了她一頓,並斥責她胡説八道。從這以後,她在山洞數次與聖母相遇,這時教區神父佩拉瑪爾也嘲笑她,甚至一向和藹可親的警官雅可默也指責她撒謊。”
“但是,她仍然常去山洞,又看見聖母顯靈十七、八次,是吧?”
吉塞爾認真地點了點頭。“總共是18次。你想聽聽其他精彩部分嗎?”
“是的,我只是想聽聽精彩的部分。”
“三天後,伯納德特又來到了山洞,神志突然進入了恍惚狀態,又一次看見了聖母瑪利亞。四天後,她第三次見到聖母,而且聖母對她講了話,要求伯納德特在兩週內定期到山洞來。聖母説:‘我答應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過,要等到下一次。’
“伯納德特不顧阻撓和反對,根據聖母的指示,繼續到山洞進行祈禱。由於伯納德特對聖母的至誠至信,感動了大家,鎮裏的老百姓也開始跟着她來到山洞觀看。”
“伯納德特一直都能看見聖母瑪利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