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地球五萬光年的遠方,在銀河系的中心,一場延續了兩萬年的星際戰爭已接近尾聲。
那裏的太空中漸漸隱現出一個方形區域,彷彿燦爛的羣星的背景被剪出一個方口,這個區域的邊長約十萬公里,區域的內部是一種比周圍太空更黑的黑暗,讓人感到一種虛空中的虛空。從這黑色的正方形中,開始浮現出一些實體,它們形狀各異,都有月球大小,呈耀眼的銀色。這些物體越來越多,並組成一個整齊的立方體方陣。這銀色的方陣莊嚴地駛出黑色正方形,兩者構成了一幅掛在宇宙永恆牆壁上的鑲嵌畫,這幅畫以絕對黑體的正方形天鵝絨為襯底,由純淨的銀光耀眼的白銀小構件整齊地鑲嵌而成。這又彷彿是一首宇宙交響樂的固化。漸漸地,黑色的正方形消溶在星空中,羣星填補了它的位置,銀色的方陣莊嚴地懸浮在羣星之間。
銀河系碳基聯邦的星際艦隊,完成了本次巡航的第一次時空躍遷。
在艦隊的旗艦上,碳基聯邦的最高執政官看着眼前銀色的金屬大地,大地上佈滿了錯綜複雜的紋路,象一塊無限廣闊的銀色蝕刻電路板,不時有幾個閃光的水滴狀的小艇出現在大地上,沿着紋路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行駛幾秒鐘,然後無聲地消失在一口突然出現的深井中。時空躍遷帶過來的太空塵埃被電離,成為一團團發着暗紅色光的雲,龐罩在銀色大地的上空。
最高執政官以冷靜著稱,他周圍那似乎永遠波瀾不驚的淡藍色智能場就是他人格的象徵,但現在,象周圍的人一樣,他的智能場也微微泛出黃光。
“終於結束了。”最高執政官的智能場振動了一下,把這個信息傳送給站在他兩旁的參議員和艦隊統帥。
“是啊,結束了。戰爭的歷程太長太長,以至我們都忘記了它的開始。”`參議員回答。
這時,艦隊開始了亞光速巡航,它們的亞光速發動機同時啓動,旗艦周圍突然出現了幾千個藍色的太陽,銀色的金屬大地象一面無限廣闊的鏡子,把藍太陽的數量又複製了一倍。
遠古的記憶似乎被點燃了,其實,誰能忘記戰爭的開始呢?
這記憶雖然遺傳了幾百代,但在碳基聯邦的萬億公民的腦海中,它仍那麼鮮活,那麼銘心刻骨。
兩萬年前的那一時刻,硅基帝國從銀河系外圍對碳基聯邦發動全面進攻。在長達一萬光年的戰線上,硅基帝國的五百多萬艘星際戰艦同時開始恆星蛙跳。每艘戰艦首先借助一顆恆星的能量打開一個時空蛀洞,然後從這個蛀洞時空躍遷至另一個恆星,再用這顆恆星的能量打開第二個蛀洞繼續躍遷……由於打開蛀洞消耗了恆星大量的能量,使得恆星的光譜暫時向紅端移動,當飛船從這顆恆星完成躍遷後,它的光譜漸漸恢復原狀。當幾百萬艘戰艦同時進行恆星蛙跳時,所產生的這種效應是十分恐怖的:
銀河系的邊緣出現一條長達一萬光年的紅色光帶,這條光帶向銀河系的中心移過來。這個景象在光速視界是看不到的,但在超空間監視器上顯示出來。那條由變色恆星組成的紅帶,如同一道一萬光年長的血潮,向碳基聯邦的疆域湧來。
碳基聯邦最先接觸硅基帝國攻擊前鋒的是綠洋星,這顆美麗的行星圍繞着一對雙星恆星運行,她的表面全部被海洋覆蓋。那生機昂然的海洋中漂浮着由柔軟的長藤植物構成的森林,温和美麗、身體晶瑩透明的綠洋星人在這海中的綠色森林間輕盈地遊動,創造了綠洋星伊甸圓般的文明。突然,幾萬道剌目的光束從天而降,硅基帝國艦隊開始用激光蒸發綠洋星的海洋。在很短的時間內,綠洋星變成了一口沸騰的大鍋,這顆行星上包括五十億綠洋星人在內的所有生物在沸水中極度痛苦地死去,它們被煮熟的有機質使整個海洋變成了綠色的濃湯。最後海洋全部蒸發了,昔日美麗的綠洋星變成了一個由厚厚蒸汽包裹着的地獄般的灰色行星。
這是一場幾乎波及整個銀河系的星際大戰,是銀河系中碳基和硅基文明之間慘烈的生存競爭,但雙方誰都沒有料到戰爭會持續兩萬銀河年!
現在,除了歷史學家,誰也記不清有百萬艘以上戰艦參加的大戰役有多少次了。規模最大的一次超級戰役是第二旋臂戰役,戰役在銀河系第二旋臂中部進行,雙方投入了上千萬艘星際戰艦。
據歷史記載,在那廣漠的戰場上,被引爆的超新星就達兩千多顆,那些超新星像第二旋臂中部黑暗太空中怒放的焰火,使那裏變成超強輻射的海洋,只有一羣羣幽靈似的黑洞漂行於其間。戰役的最後,雙方的星際艦隊幾乎同歸於盡。一萬五千年過去了,第二旋臂戰役現在聽起來就像上古時代飄渺的神話,只有那仍然存在的古戰場證明它確實發生過。但很少有飛船真正進入過古戰場,那裏是銀河系中最恐怖的區域,這並不僅僅是因為輻射和黑洞。
當時,雙方數量多的難以想象的戰艦羣為了進行戰術機動,進行了大量的超短距離時空躍遷,據説當時的一些星際殲擊機,在空間格鬥時,時空躍遷的距離竟短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幾千米!這樣就把古戰場的時空結構搞得千瘡百孔,象一塊內部被老鼠鑽了無數長洞的大乳酪。飛船一旦誤入這個區域,可能在一瞬間被畸變的空間扭成一根細長的金屬繩,或壓成一張面積有幾億平方公里但厚度只有幾個原子的薄膜,立刻被輻射狂風撕得粉碎。但更為常見的是飛船變為建造它們時的一塊塊鋼板,或者立刻老得只剩下一個破舊的外殼,內部的一切都變成古老灰塵;人在這裏也可能瞬間回到胚胎狀態或變成一堆白骨……
但最後的決戰不是神話,它就發生在一年前。在銀河系第一和第二旋臂之間的荒涼太空中,硅基帝國集結了最後的力量,這支有一百五十萬艘星際戰艦組成的艦隊在自己周圍構築了半徑一千光年的反物質雲屏障。碳基聯邦投入攻擊的第一個戰艦羣剛完成時空躍遷就陷入了反物質雲中。反物質雲十分稀薄,但對戰艦具有極大的殺傷力,碳基聯邦的戰艦立刻變成一個個剌目的火球,但它們仍向奮勇衝向目標。每艘戰艦都拖着長長的火尾,在後面留一條發着熒光的航跡,這由三十多萬個火流星組成的陣列形成了碳硅戰爭中最為壯觀最為慘烈的畫面。在反物質雲中,這些火流星漸漸縮小,最後在距硅基帝國戰艦陣列很近在地方消失了,但它們用自己的犧牲為後續的攻擊艦隊在反物質雲中打開了一條通道。在這場戰役中,硅基帝國的最後艦隊被趕到銀河系最荒涼的區域:第一旋臂的項端。
現在,這支碳基聯邦艦隊將完成碳硅戰爭中最後一項使命:
他們將在第一旋臂的中部建立一條五百光年寬的隔離帶,隔離帶中的大部分恆星將被摧毀,以制止硅基帝國的恆星蛙跳。恆星蛙跳是銀河系中大噸位戰艦進行遠距離快速攻擊的唯一途徑,而一次蛙跳的最大距離是二百光年。,隔離帶一旦產生,硅基帝國的重型戰艦要想進入銀河系中心區域,只能以亞光速跨越這五百光年的距離,這樣,硅基帝國實際上被禁錮在第一旋臂頂端,再也無法對銀河系中心區域的碳基文明構成任何嚴重威脅。
“我帶來了聯邦議會的意願,”參議員用振動的智能場對最高執政官説:“他們仍然強烈建議:在摧毀隔離帶中的恆星前,對它們進行生命級別的保護甄別。”
“我理解議會。”最高執政官説,“在這場漫長的戰爭中,各種生命流出的血足夠形成上千顆行星的海洋了,戰後,銀河系中最迫切需要重建的是對生命的尊重。這種尊重不僅是對碳基生命的,也是對硅基生命的,正是基於這種尊重,碳基聯邦才沒有徹底消滅硅基文明。但硅基帝國並沒有這種對生命的感情,如果説碳硅戰爭之前,戰爭和征服對於它們還僅僅是一種本能和樂趣話,現在這種東西已根植於它們的每個基因和每行代碼之中,成為它們生存的終極目的。由於硅基生物對信息的存貯和處理能力大大高於我們,可以預測硅基帝國在第一旋臂頂端的恢復和發展將是神速的,所以我們必須在碳基聯邦和硅基帝國之間建成足夠寬的隔離帶。在這種情況下,對隔離帶中數以億計的恆星進行生命級別的保護甄別是不現實的,第一旋臂雖屬銀河系中最荒涼的區域,但其帶有生命行星的恆星數量仍可能達到蛙跳密度,這種密度足以使中型戰艦進行蛙跳,而即使只有一艘硅基帝國的中型戰艦闖入碳基聯邦的疆域,可能造成的破壞也是巨大的。所以在隔離帶中只能進行文明級別的甄別。我們不得不犧牲隔離帶中某些恆星周圍的低級生命,是為了拯救銀河系中更多的高級和低級生命。這一點我已向議會説明。“
參議員説:“議會也理解您和聯邦防禦委員會,所以我帶來的只是建議而不是立法。但隔離帶中周圍已形成3C級以上文明的恆星必須被保護。“
“這一點無需質疑,”最高執政官的智能場閃現出堅定的紅色,“對隔離帶中帶有行星的恆星的文明檢測將是十分嚴格的!”
艦隊統帥的智能場第一次發出信息:“其實我覺得你們多慮了,第一旋臂是銀河系中最荒涼的荒漠,那裏不會有3C級以上文明的。”
“但願如此。”最高執政官和參議員同時發出了這個信息,他們智能場的共振使一道孤形的等離子體波紋向銀色金屬大地的上空擴散開去。
艦隊開始了第二次時空躍遷,以近乎無限的速度奔向銀河系的第一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