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從海上傳來,像天邊的春雷。
“這兩天冰崩越來越頻繁了。”華華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説。
又響起了一陣更為清晰的轟隆聲,這次冰崩是在距岸很近的一座冰山上發生的,從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座高大的銀色冰山的一角滑入海中,騰起高高的水霧。冰崩激起的大浪很快到達岸邊,吞沒了海灘上的一羣企鵝。浪退後,那羣被衝得七零八落的企鵝搖搖晃晃地向岸上跑着。
呂剛説:“上星期,我和眼鏡乘黃山號驅逐艦經過羅斯冰障,那冰崩才叫壯觀!”
“是啊,”眼鏡説,“那冰懸崖可真長,在天邊兩頭都望不到盡頭,不時地這裏塌一塊那裏塌一塊,轟隆轟隆的,好像整個大陸都在融化呢!”
“羅斯海的陸緣冰已經融化了一半,照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上海和紐約在兩個月後都要變成威尼斯了。”華華憂慮地説。
華華、眼鏡和呂剛三人現在正站在南極大陸的阿蒙森海岸,他們來到南極大陸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那天,當他們的飛機在火地島加油後第一次飛越南極海岸時,小飛行員驚叫:“呀,這陸地怎麼跟熊貓似的?”他們在高空中看到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大陸,這與以前孩子們腦海中銀白一片的南極大陸顯然不同。事實上這塊大陸也是剛剛變成這樣,萬年的積雪融化,露出了大片黑色的岩石和土壤。現在,三個孩子就站在海邊一片積雪已經融化的開闊地上,極地的太陽低低地掛在地平線上,給三人投下長長的影子。風仍然寒冷,但已不刺骨,還帶着一絲早春的潮濕氣息,這氣息是以前的南極大陸從未有過的。
“看這個……”呂剛彎腰從地上拔起一束小草,那草呈深綠色,葉子厚實,樣子很怪。
華華看看説:“現在這種草到處都能見到,聽説這是一種遠古的植物,在其他大陸上都滅絕了,它們的種子在南極的土地中保存下來,現在氣候轉暖後竟然復活了。”
“南極洲在遙遠的過去也曾有過温暖的時代,世界,就是這麼往復不止。”眼鏡感嘆道。
現在,參加世界戰爭遊戲的各國軍隊正在向南極大陸集結,目前已到達南極的各國陸軍兵力達一百零二個師,約一百五十萬人。其中包括美國二十五個師、中國二十個師,俄羅斯十八個師、日本十二個師、歐洲八個師、還有來自其他國家的十九個師。幾乎世界上所有國家都參加了遊戲,哪怕是隻派一個連來。目前,各國的兵力仍在通過海運和空運不斷增加,同時許多國家在作為中轉站的阿根廷和新西蘭還滯留着大量兵力和物資。
由於各國軍隊多以阿根廷為中轉基地,利用這個國家南方的港口和機場向南極進發,故他們都是從與阿根廷南端僅隔德雷克海峽的南極半島登陸的。但後來發現,對於大規模戰爭遊戲,南極半島太狹窄,就把遊戲地區定在寬闊的瑪麗伯德地。現在,在這個地區廣闊的原野上,每個國家都在修築自己的陸上基地,為了直接從海上取得補給,各國基地都緊靠阿蒙森海岸,分佈在從羅德島到達特角之間的狹長地帶上,相互之間相距五十到一百公里不等。
三個孩子站在海邊看了一會兒冰崩,返身登上了等候在那裏的三輛履帶越野車中的一輛。這支小小的車隊向西駛去,他們將去美國基地參加戰爭遊戲成員國的第一次會議。本來可以乘直升機去的,但三位小領導人想親自看看這一帶的地形,就決定從陸上走。現在,各國基地之間的簡易道路尚未修通,只能乘這種大人時代的極地科學考察專用車前往。
一路上看到的景色是單調的,左邊黑色的地面和銀白的雪地交替出現,地形主要是平原和不高的丘陵;右邊是漂浮着座座冰山的阿蒙森海,從冰山上崩塌的大小不一的冰塊佈滿海面。再向遠看,可以看到停泊在海面上的各國船隻。在羅斯海和阿蒙森海,集結了一萬五千多艘船,構成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支船隊。這些船中大的有如海上鋼鐵城市般的航空母艦和超級油輪,小的有幾百噸的漁船,正是這支龐大的船隊,把一百多萬人和巨量的物資運送到這個荒涼的大陸上。這些船使昔日冷寂的南極海域變得喧鬧而擁擠,海面上彷彿出現了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城市。
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大地上出現了大片的野戰帳篷和簡易房,他們正在路過日本基地。海灘上,一隊隊日本孩子正在操練隊列,他們齊唱着軍歌,步伐整齊,情緒激昂。但真正吸引中國孩子注意力的,是躺在海灘上的一頭巨大的座頭鯨,那頭鯨的腹部被剖開,露出粉紅色厚厚的肉層和深色的內臟。一羣日本孩子在這巨大的軀體上爬上爬下,像在一條大魚上奔忙的一羣螞蟻。他們用電鋸大塊大塊地切下鯨肉,再由一個吊車放到卡車上運往營地。中國孩子下了車,在旁邊默默地看着。他們發現那頭鯨居然還活着,嘴巴一動一動的,朝上的一隻眼睛足有一輛卡車的輪子那麼大,眼瞼已蒙上白色的霧靄,在失神地看着他們。幾個日本孩子從這個巨大動物的腹內鑽出來,渾身血污,吃力地抬着一大塊暗紅色的臟器,那是鯨肝,吊車把它放到一輛卡車上。那巨大的肝佔滿了車廂,顫悠悠地冒着熱氣。一個孩子爬上車,他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傘兵刀,從鯨肝上割下幾塊,扔給車下的一羣兇悍的軍犬。在被鯨血染紅的一大圈雪地上,這被剖腹的巨鯨、鯨身上割肉的孩子、塗滿血污的吊車和卡車、在紅色雪地上搶食的狗羣、還有那被兩條流向海中的鯨血的小溪染紅的海水,構成了一幅超現實的恐怖畫面。
呂剛説:“日本艦隊一直在羅斯海和阿蒙森海用反潛深水炸彈炸鯨,把它們震昏後拖上岸來,有時一次爆炸就能震昏一羣鯨。”
“人類過去一個世紀保護鯨類的成果,可能要毀於一旦了。”眼鏡嘆息着説。
有幾名日本孩子認出了中國孩子,從鯨身上跳下來,舉起戴着沾血手套的手向他們敬禮,然後又爬上去幹活了。
眼鏡對華華和呂剛説:“有一個問題,請你們誠實地回答:你們小時候真的從內心深處珍惜過生命嗎?”
“沒有。”華華説。
“沒有。”呂剛説,“同爸爸一起在部隊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放學都與周圍的農村孩子一起打鳥抓青蛙,看着那些小動物死在我們手上,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別的孩子也一樣。”
眼鏡點點頭:“是的,真正認識生命的價值需要漫長的人生體驗,生命在孩子心中的地位遠沒有在大人心中那麼高,奇怪的是,大人們總是把孩子同善良啊和平啊這些最美好的東西連在一起。”
“這有什麼奇怪的?”華華看了眼鏡一眼,“在大人時代,孩子們都在他們的管束之中,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集體參與世界上冷酷的生存競爭的機會,所以自然不會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哦,我這兩天在讀你帶的那本《蠅王》。”
“那是本好書,戈爾丁是少數真正認識孩子的大人,可惜啊,其他的大人都是以君子之心度孩子之腹,而沒有認識到我們的本性,這是大人們最後的也是最重大的失誤,這個失誤使超新星紀元的歷史走向充滿變數。”眼鏡口氣沉重地説。
三個孩子又默默地看了好長時間,才轉身上車繼續趕路。
如果公元世紀有一個大人倖存到現在,他一定認為眼前的世界是一場噩夢。在公元世紀的最後日子裏,當世界上所有的核彈變成太空中的閃光時,即將到來的孩子世界在人們的想象中是一個天堂般的大同世界。那個世界充滿了童真和友愛,孩子們以他們天生的純潔和善良,像在幼兒園的花園中一樣手拉着手建立美麗的新地球。甚至有人建議銷燬人類全部的歷史資料:“我們最後的願望就是在孩子們心中留下一個稍微過得去的形象,在那和平美麗的新世界裏,當那些善良的孩子們看到我們的歷史,看到這些戰爭、強權和掠奪,他們會感到我們是一羣多麼不可理喻、多麼變態的動物啊。”
但大人們萬萬沒有想到,超新星紀元開始後僅一年多,孩子世界就爆發了世界大戰。這個世界的競爭規則之冷酷、行為方式之血腥之野蠻,不但在公元世紀,就是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公元人不必擔心他們在孩子們心中的形象,他們在孩子們的眼中確實是不可理喻的,但這是由於他們的温和和剋制,由於他們的神經如此脆弱,他們的道德準則又是多麼的可笑。公元世紀的國際法和行為準則在一夜之間被拋棄,一切都變得赤裸裸,誰都絲毫不必掩飾什麼。
對於是否出兵南極參加戰爭遊戲,中國統帥部在開始時意見並不統一。對南極遊戲的重要性大家都無異議,但曉夢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們的周邊很不穩定,比如印度,只打算派一個師參加遊戲,把百萬大軍留在國內,誰知他們想幹什麼?如果全力參加遊戲,我們不得不抽調相當比例的陸軍力量,海軍更是要抽調三分之二的力量,三大艦隊中的兩個都要全部遠航,這樣會造成本土防衞空虛。再看目前國內的情況,隨着海平面的上升,沿海地區會出現大洪水,還可能出現其他大規模自然災害,這需要大量軍隊的支援。”
華華説:“這兩個問題可以解決。首先,印度受巴基斯坦牽制,後者也同樣留下了大量兵力,同時我們可採取外交攻勢,迫使印度在各大國的壓力下以與我們同樣的比例出兵南極參加遊戲。至於自然災害這類問題,沒有軍隊當然不利,但也不是不能應付的。”
呂剛提出的問題更令大家心神不定:“我們的武裝力量從本質上説是一支本土防衞型力量,對於跨洲的遠距離作戰既無經驗也無能力。比如我們的海軍,是基於一種由陸戰理論衍生的思想建立起來的,只是一支近海防禦力量,沒有遠洋作戰能力,我們艦隊的大部分艦隻最遠只到過曾母暗沙,這對於人家的現代海軍來説連家門口散步都算不上,現在要遠征南極……大人們在離開時反覆強調不能跨洲越洋作戰,這你們都是知道的。”
“可現在的世界已遠遠不是大人們想象中的世界了,我們不能墨守成規。”華華説。
眼鏡這樣表述自己的看法:“如果地球氣候像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將有一半的國土變得炎熱而不適合居住或被淹沒,南極洲與我們的未來息息相關。從世界範圍看,對南極的爭奪將不可避免。在公元世紀八十年代,當我國決定開始南極考察時,一位國家領導人説:這是在百忙之中走一步閒棋,有遠見!但對我們來説進軍南極已不是閒棋,是迫在眉睫的事,這一步誤了可能全盤皆輸。”
華華補充道:“不説南極的戰略意義,純粹從戰爭遊戲本身來説,在遊戲中的表現可能是各國在孩子世界中排座次的依據。”
孩子們一致認為,華華所説的這點在未來可能具有更深遠的意義,於是,參加南極遊戲的決定就這樣做出了。
南極戰爭遊戲的消息已傳遍了全國,這個消息迅速結束了糖城時代,沉睡了兩個月的國家幾乎是在一夜之間驚醒了。用後來歷史學家的話説:“像在熱被窩裏倒了一盒冰塊。”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對一個社會的刺激,沒有什麼比戰爭更強烈的了。
除了戰爭帶來的興奮和緊張外,南極帶給孩子們的新嚮往也是把社會從糖城時代喚醒的重要因素。在孩子們心中,遙遠的南極是一個神奇美妙的世界,是擺脱目前枯燥乏味的生活的惟一希望。他們相信,自己的軍隊一定會在那個大陸上為中國孩子搞到一塊廣闊的土地,到那兒去的孩子將有一個全新的生活。在電視上發表的進軍南極的動員令中,華華有這樣一段話:
“我們現在的國土,是一張已被大人們畫滿了畫兒的紙,而南極大陸呢,是一大張空空的白紙,我們可以在上面盡情地描繪自己的夢想,建起我們夢中的樂園!”
這話產生了嚴重的誤導作用,社會上出現了一個廣為流傳的説法:國家將同時進行兩個五年計劃,在本土上進行由大人們制定的乏味的五年計劃,在南極大陸上進行孩子們在網上的虛擬國家中描述的美妙的五年計劃,在那裏建立公園國家。這説法使所有的孩子興奮不已。一時間,“南極樂園”成了媒體和網上的熱門話題,也使全社會更加關注那個遙遠大陸上的戰爭遊戲。戰爭動員令發出之後,國家又恢復了慣性時代的井然有序,孩子們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開始工作,國家重新高效率運轉起來。
超新星戰爭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場孩子戰爭,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公元世紀的大人們無法想象的奇異特性。這是一場以遊戲形式進行的戰爭,遵循着體育比賽的規則。
上述情況有其原因,這也是孩子戰爭最怪異之處:到現在,每個國家還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它們不過是奧運會中的運動員,只有當比賽順序排定後,才能知道自己將與誰作戰,而每次比賽又將面對不同的敵人。雖然各種外交活動在公開和秘密地頻繁進行,但沒有聯盟出現,各國都保持着獨立的運動員狀態,在南極大陸這個遊戲場上等待着戰爭遊戲開始。
離開日本基地後又走了兩個多小時,中國孩子的車隊到達美國基地。他們是第一次來,基地的規模令他們吃驚:密密麻麻的營帳和臨時建築一眼望不到邊,據説沿海岸綿延二十多公里。有些建築相當高大,上面伸出密林般的天線;基地中散佈着數量眾多的雷達天線,有一半在防護罩內,那些白色的球形防護罩如一隻巨鳥隨意下的許多大蛋;基地周圍有蛛網般的簡易公路,在上面穿行的各種軍用車輛揚起了南極大陸從未有過的塵土,使這一帶已找不到一片乾淨的積雪。在海邊的臨時港口附近,各種物資沿海灘堆積如山;一排剛到達的大型登陸艇對着岸上張開黑洞洞的方口,從中吐出一排排坦克和裝甲車,穿過淺海向岸上開來;這些鋼鐵巨獸衝上海岸,從中國孩子的履帶車兩旁隆隆駛過,他們感到地面在顫抖。大型運輸機一架接一架地從頭頂低空掠過,在海面和地面上投下快速移動的大影子,飛向基地的機場,那些機場的跑道是用特製的帶孔鋼板快速鋪就的。
遊戲成員國首腦會議在一個用充氣材料建成的寬敞大廳中舉行,這裏燈光明亮,温暖如春,大廳頂部裝飾着色彩鮮豔的汽球。軍樂隊在奏着歡快的樂曲,彷彿在慶祝一個盛大的節日。
中國孩子進入會場後,看到各國小首腦們已基本到齊了。戴維總統熱情地走過來迎接中國孩子,並把他們領到大廳中央的長桌旁。各國小首腦都圍在長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什麼,中國孩子看到長桌上整齊地擺着上百個鋼盔,每個鋼盔中都盛滿了亮晶晶的東西。
“嚐嚐,從羅斯海撈的磷蝦。”
華華拿起一個半透明的磷蝦,剝了皮嚐了嚐,“生的?”
戴維點點頭,“放心,南極的一切都是很衞生的。”他又遞給眼鏡一杯啤酒,從桌上一個大盤子中的一堆冰塊裏夾了一塊,放進杯子,那冰塊吱吱作響地冒出汽泡。“這是南極的天然冰,裏面含有豐富的氣體,以前歐洲最高級的飯店專程從南極運這種冰,很貴的。”
“這些好東西很快就要消失了,看看你們在海邊留下的油污。”眼鏡説。
“我想先説一句與會議議程無關的話,”華華在長桌對面找到了日本首相大西文雄,指着他説:“應該制止日本孩子濫捕鯨,這樣下去南極的鯨類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滅絕的!”
大西文雄剝着磷蝦皮,抬頭對華華冷笑着説:“把注意力集中到遊戲上來吧,否則你們也會在南極滅絕的。”
“對對,讓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到遊戲上來,”戴維興奮地大聲説,“這是我們這次會議的目的!上次華盛頓一別,時間又過去了四個月,各國已在南極集結了相當數量的海陸空力量,遊戲可以開始了。但直到現在,大家還不知道怎麼玩呢!這次首腦會議就是商量怎麼玩的,首先……”
“總統先生,應該由我來主持會議的!”喬加納在長桌的一頭用一個空鋼盔咚咚地敲着桌面説。
“哦,好的,奧委會主席先生,請吧。”戴維衝他微微地頷首。
在超新星紀元的首屆也是最後一屆聯大後,喬加納一直以聯合國秘書長的身份企圖恢復這個已灰飛煙滅的國際組織。到後來,連他自己也覺得這種努力沒什麼意思了,就整日呆在殘破的只剩下他一人的聯合國大廈中無所事事。大廈裏黑洞洞的,傳説還鬧鬼。據説每當玫瑰星雲的光芒照進頂板已塌的會議大廳時,羅斯福就坐在輪椅上出現在已塌了一半的講壇上,各任聯合國秘書長輪流出現在他後面給他捶背;如果照進會議大廳的是月光,大廳中就會響起噠噠噠的聲音,那是赫魯曉夫的幽靈在聽眾席上敲桌子,手裏拿的不是皮鞋,而是肯尼迪的腦袋……這些傳説讓喬加納心裏發毛,每天夜裏只能借酒壯膽。在他實在支持不下去的時候,接到了重新成立的旨在組織戰爭遊戲的國際奧委會的邀請,於是很高興地接受了現在這個職務。
喬加納朝兩邊揮揮手:“請大家別吃了,坐好,我們要有個開會的樣子!”
小首腦們在長桌邊依次坐好,都戴上電子翻譯器的耳機,還不時有人從面前的鋼盔中取蝦吃。
“我説過別吃了!總統先生,請讓人把這些東西拿走!”喬加納指着桌上的鋼盔衝旁邊的戴維喊道。
戴維斜了他一眼説:“主席先生,您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您只是遊戲的協調人,沒有權力在這裏發號施令。”
喬加納盯着戴維看了幾秒鐘,收回目光嚥了口唾沫,“好,那會議開始吧。與會的國家元首們我想大家都認識,這裏就不一一介紹了,但今天參加會議的還有各國的最高軍事指揮官,請他們每人自我介紹一下好嗎?”
各國的小將軍們開始一個個地做自我介紹。他們看上去比過去那些大人將軍神氣多了,身着裁剪合身的陸海空將官軍服,肩章上鑲着金光閃閃的將星,胸前掛着多彩的勳章和綬帶,使整個大廳增加了不少光彩。
最後一個做自我介紹的,是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斯科特將軍。這孩子上任之初,曾為在風度上是模仿艾森豪威爾還是布萊得雷還是巴頓還是麥克阿瑟猶豫不決,以至於他一天一個風度,搞得那幫小參謀們莫名其妙。今天來開會時,他選擇了麥克阿瑟,並讓一位參謀準備一個玉米煙斗,但南極顯然找不到這東西,參謀只好給他找來了一個又大又亮的黑木煙斗,將軍為此很發了一通火。現在,他不像別國的小將軍那樣敬禮,而是衝大家揮舞着那個大煙鬥:
“等着吧小子們,我會把你們打得屁滾尿流的!”
他這話只引來一陣笑聲。“斯科特將軍,我們被您的肩章吸引了。”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長佳沃洛夫元帥譏諷地説。斯科特的肩章上有七顆星。
“您對上面將星的數量有疑問嗎?不錯,美國授予過的最高軍銜是六星將軍,這還是那人死了後禮儀性質授予的,但我就要在肩上放七顆星。哼,巴頓可以自己貪污勳章,我為什麼不可以多戴一顆星?總統都沒説什麼,您想怎麼樣?”
“我只是奇怪您幹嗎不戴八顆星?那樣對稱一些。”
“不,那樣構圖顯得太呆板,我更傾向於九顆!”
呂剛插話説:“乾脆把你們的國旗戴上好了。”
斯科特大怒:“呂將軍,您在譏笑我?!我不能允許!不能!”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和別人吵架?”旁邊的戴維説。
“他在譏笑我……”斯科特指着呂剛説。
戴維從斯科特手中搶過那個大煙鬥扔到桌上:“以後不許帶這個不倫不類的玩藝兒,還有,把你那個蠢肩章上的星扯下三個來,別讓媒體説閒話。”
斯科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知道今天的風度選擇是個錯誤,麥克阿瑟風度在總統面前是不適用的。
喬加納又用那個代替會槌的鋼盔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繼續開會。這次會議的議程有兩個:一是確定戰爭遊戲的一個總原則,二是確定遊戲的項目。下面進行第一項,我們提出的遊戲總原則如下:為了使遊戲刺激好玩兒,參加遊戲的六個軍事大國:美國、俄羅斯、歐盟(注意,在戰爭遊戲中它算一個國家)、中國、日本、印度,它們作為世界遊戲的常任理事國,必須遵守一攬子原則,即不加選擇地參加所有遊戲項目,其他國家可以選擇自己願意參加的項目。”
這個總原則得到了各國的一致贊同,戴維高興地跳起來:“好好,一個令人鼓舞的開端。”
喬加納再次用鋼盔敲了一下桌面:“下面進行第二項:確定遊戲項目。”
“我先提一個!”戴維大叫起來,“航空母艦戰鬥羣遊戲!”
孩子們都愣了一下,喬加納小心翼翼地問:“這……太大了吧,航母戰鬥羣?那包括航空母艦上的飛機、護航的巡洋艦和驅逐艦、潛艇……這太大了。”
戴維説:“要的就是大!孩子們不是想玩大傢伙嗎?”
華華站起來説:“是美國孩子想玩大傢伙,這個遊戲我們參加不了,中國沒有航母。”
“日本也沒有。”大西文雄説。
印度總理賈伊魯説:“我們倒是有,可那是艘常規動力的舊玩藝兒,再説我們也構不成戰鬥羣啊。”
“照你們的意思,是隻讓我們和歐盟、俄羅斯玩兒,你們在一邊看熱鬧?”戴維質問道。
喬加納點點頭附和道:“這也不符合剛剛確認的一攬子原則。”
華華聳聳肩説:“那沒辦法,我們造不起航母。”
“我們是你們不讓造。”大西文雄鼻子裏哼了一聲説。
斯科特指着華華和大西文雄説:“遊戲一開始就讓你們給弄得沒意思了!”
呂剛站起來提議:“要不這樣,我們用驅逐艦隊和潛艇對你們的航母戰鬥羣。”
“不行!”戴維大叫。
“這孩子很聰明。”呂剛坐下後伏在華華耳邊低聲説,華華微笑着點點頭。
其實,戴維清楚地知道,航空母艦在大人手中與孩子手中已完全不是同一種東西了。現在,海軍航空兵的孩子飛行員只是剛剛放單飛而已,對艦和對地攻擊的成功率很低。同時,航母戰鬥羣的作戰攻擊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技術過程,孩子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掌握,在實際作戰中,起飛的艦載機可能連目標都找不到。更令美國海軍沮喪的是航母的自身安全問題:航母自身沒有多少防衞能力,它們的安全是靠戰鬥羣中的護航艦艇保證的。這個以宙斯盾系統為基礎的航母防衞體系,綜合了戰鬥羣中巡洋艦、驅逐艦和潛艇上的多種武器系統,其軟硬件技術之複雜,讓大人們也頭暈目眩,孩子們根本不可能使其正常運轉。航母出海時雖像以往那樣被各種艦艇前呼後擁,實際上自身防衞能力極差,加上它體積龐大行動笨拙,是廣闊海面上一個極好的靶子。有許多讓美國孩子恐懼的武器,比如中國海軍的號稱“中國飛魚”的C802反艦導彈,其戰鬥威力很大,只要有一枚突破“宙斯盾”的防線擊中航母,就有可能擊沉它。正如大西洋艦隊司令所説:“我們的航空母艦現在像一個浮在海上的大雞蛋那麼脆弱。”昔日的海上霸王,現在充其量也只能作為戰鬥機的遠程運輸艦。但航空母艦絕不能被擊沉,它是美國孩子的精神支柱,是美國力量的象徵,所以在這次行動中美國的航母都在遠離海岸的太平洋中游弋。戴維剛才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那好吧,”戴維嘆口氣説,“就改成驅逐艦遊戲吧。”
各常任理事國一致贊成,喬加納把這個項目在小本子上記下來,然後抬頭説:“大家接着提……”
“潛艇遊戲!”英國首相格林喊道。
“這個可能玩不起來,像一羣孩子在大黑屋子裏捉迷藏。”佳沃洛夫元帥搖搖頭説。但喬加納還是把這一項記了下來。
“別總提海上啊,陸上游戲呢?”華華質疑道。
“好吧,坦克遊戲!”俄羅斯總統伊柳欣説。
“這是一個大遊戲,應該細分一下。”斯科特將軍説,“我提一個:相向逼近賽,雙方坦克編隊在遠距離上同時向對方出擊,在逼近中射擊。”
“這倒是很符合這裏廣闊平坦的地形,要使這個遊戲好玩,那就應該限制只用坦克炮,不能用導彈。”佳沃洛夫元帥説,大家沒有提出異議。
“那就應該規定一個最遠的開炮距離,只有雙方逼近到小於這個距離才能射擊。”呂剛説,他説到最關鍵之處了:艾布拉姆斯、T90和勒克萊爾的火控系統都比中國孩子的98式要先進。
“三千五百米吧。”斯科特説。
“不行,一千米!”呂剛説。
……
孩子們又吵了起來,喬加納打斷他們説:“好了好了,這些技術細節問題留待各項目的專家小組解決吧,我們只確定大的項目構成!”
“這是個關鍵的因素,必須在現在確定!”華華毫不讓步,但終因寡不敵眾,最後把最大開火距離確定在對中國孩子很不利的三千米。
“那我們也提一個坦克遊戲分項目:超近距離撞牆遊戲!”華華舉手喊道。
“什麼意思嘛?”孩子們都迷惑不解。
“規則是雙方的坦克分別停在兩條平行的磚牆後,聽到比賽開始的發令,撞倒磚牆互相攻擊。這兩堵臨時築起的牆相距只有十到二十米!”
“呵呵,這個遊戲可真夠刺激的!”戴維笑着説。斯科特在旁邊低聲告訴他,艾布拉姆斯比中國的98式和俄羅斯的T90都重,有五十七噸,從靜止加速到每小時三十公里只需七秒,撞起來不吃虧,他也就沒反對這個項目。
“還有一個更刺激的坦克遊戲:步兵和坦克對抗遊戲!”佳沃洛夫元帥説。
“好遊戲!”呂剛喊道,大家也都贊同。
“坦克遊戲肯定還能想出許多好玩的,先就定下這些吧,在玩的過程中我們可以添新的。”喬加納説着,把這幾項坦克遊戲記了下來。
“戰鬥機遊戲!”斯科特大叫。
大家都沒有異議,但有人提問是否要分成用空對空導彈和只用機炮兩個項目。
佳沃洛夫元帥搖搖頭:“我看不用了吧,孩子們飛機開得都不熟,能空中格鬥已經不易了,再加這麼多限制怕是玩不起來。”於是這個項目也定了下來。
“步兵輕武器遊戲!”華華喊道。
“嗯,這是個傳統的基礎項目,但得細分,首先輕武器如何定義?”佳沃洛夫元帥問。
“口徑二十毫米以下的唄。”
“那是不是先分成工事內對射和衝鋒對射兩種遊戲,前者雙方在工事中射擊,後者則與坦克逼近賽相似,雙方在一定距離向對方衝鋒中射擊,最遠開火距離……就不要定了吧。”
“像俄羅斯式的手槍決鬥。”有人嘀咕一句。
“武裝直升機對抗賽!”戴維喊。
中國和印度孩子反對這個遊戲,日本中立,但由於有美、俄、歐支持,這個遊戲還是確定下來。
“手榴彈遊戲!”華華喊道,“對了,這應該是步兵輕武器遊戲中的一個分項。”
“你們怎麼淨提這些落後玩藝兒?”戴維質問中國孩子。
“你們怎麼淨提這些先進玩藝兒?”華華反問。
喬加納又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玩好遊戲,要互相理解,誰都挑自己的強項扔自己的弱項,那這遊戲還怎麼玩兒?!”
“手榴彈是最基本的武器,為什麼不能列入?”呂剛説。
“好好,列就列吧,別以為我們在這方面就次多少。”戴維悻悻地説。
“這也應分為手榴彈工事對投和衝鋒對投……”佳沃洛夫元帥説,“説到基本武器,大家怎麼把炮兵忘了?”
孩子們恍然大悟,紛紛提出關於炮兵的遊戲項目。
“火炮五公里對射遊戲!”
“大口徑炮十公里對射!”
“火箭炮三十公里對射!”
“自行火炮移動中對射!哈,在南極平原上這有點像海戰了。”
“迫擊炮!怎麼把迫擊炮忘了?!”
“是的是的,迫擊炮可以近距離對射,還可以移動射擊,哈哈,好玩兒!”
……
斯科特打斷大家説:“我要説明:五公里以上的對射遊戲可以進行空中偵察和火力校正。”
“反對!這會使遊戲複雜化,增加犯規機會!”呂剛説。
“贊成!這會使遊戲更有意思!”格林首相説。
“停!”喬加納又猛敲了一下鋼盔,“我説過,技術細節由專家組去解決!”
待喬加納把炮兵遊戲記完後,戴維跳起來説:“你們喜歡的項目提得夠多了,我再提一個我們的:轟炸機和地面防空對抗遊戲!”
喬加納皺着眉頭想了想:“這個遊戲與坦克和步兵對抗遊戲一樣,雙方的角色不對等,需要進行角色對換比賽,這樣就大大增加了預賽次數,管理和裁判都有困難,這類遊戲還是儘量少些吧。”
“嘿嘿,”華華衝戴維一笑説,“我敢肯定戴維總統沒想到角色互換這個問題,他可能只想着美國是轟炸的一方,別人是防空的一方,對不對?”
戴維拍拍腦袋:“嗯,我確實疏忽了這一點。”
“這也算是慣性思維吧,怎樣,美國孩子難道願意在我們的‘轟12’和俄羅斯的‘圖22’的轟炸下防空嗎?”
“這……既然剛才主席先生説管理和裁判有困難,那這個項目就算了吧。”
斯科特插話:“可以加一個海陸游戲,比如登陸和反登陸游戲。”
“這在管理和組織上也極其複雜,持續時間太長,也未必好玩兒,我看還是算了吧。”佳沃洛夫元帥説,喬加納和其他孩子緊接着也表示了同樣的看法,這個遊戲沒有被通過。
“這一個準行:導彈對射遊戲!”戴維不甘罷休地又提出一個。
伊柳欣讚許地點點頭:“好,好遊戲!可以分成近、中程導彈和遠程洲際導彈對射。”
“洲際導彈,哇!”戴維興奮得手舞足蹈,“到現在為止這是最棒的一個遊戲了!”
“但禁用NMD和TMD。”伊柳欣冷冷地説。
“什麼?!NMD和TMD當然要用!”斯科特大叫起來。
“可常任理事國中大部分國家沒有這些東西啊,這也不符合一攬子原則。”
“不管不管!我們就要用!我們百分之二百地堅持!不然就退出遊戲!”戴維失去控制地揮舞着雙臂狂呼着。
“好,用就用吧。”呂剛一擺手淡淡地説。
“如果連宙斯盾都玩不轉,NMD?哼。”佳沃洛夫元帥不以為然地説。
“好了,大家繼續提別的吧。”戴維長出一口氣,坐下來得意地看着別的孩子。
華華舉手:“地雷遊戲!”
“有趣,可怎麼玩呢?”孩子們很感興趣。
“比賽的雙方各設兩個雷區,大小讓專家組定吧,雷區的中央插一面本國軍旗,首先從對方雷區開出一條路取得軍旗的一方為勝。”
戴維不屑一顧地撇撇嘴:“哼,給幼兒園娃娃玩兒的,好,主席先生,記上吧。”
這時,一個太平洋島國的首腦站起來説:“幾個小國希望我代表他們説句話:你們多多少少也得給我們一點兒玩的機會吧?”
“中國孩子提出的那些傳統項目,你們不是都能與大家一起玩嗎?”戴維説。
“您想的太簡單了總統先生,比如我的國家,目前在南極的兵力只有一個連,不到二百人,就説最簡單的步兵遊戲吧,估計玩一次就差不多失去戰鬥力了。”
“那你們也可以提新玩法嘛。”
“我提一個,”越南總理黎森林説,“游擊戰遊戲!”
“邪乎,怎麼玩?”
“比賽雙方用小股游擊隊互相襲擊對方的基地,具體規則如下……”
“閉嘴!”戴維一拍桌子跳起來,“提出這樣可惡的設想你們應該感到羞恥!”
“是的,應該感到羞恥!”格林首相也隨聲附和。
“這個這個……這確實會帶來一定的混亂,”喬加納對黎森林説,“早在華盛頓會議上,我們就達成了各國的南極基地不可侵犯的共識,這個提議,會動搖整個戰爭遊戲的基礎。”
這個遊戲被否決了。
“現在南極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國俱樂部,我們到這兒來真不知有什麼意義!”黎森林氣憤地説。
喬加納沒有理會他,對所有人説:“會議進行到現在已經取得了令人振奮的成果,還有國家要提出新的玩法嗎?”他注意到了遠遠坐在桌子另一頭的大西文雄,對他大聲説:“大西首相,整個過程中您一直都沒有發言,記得在第一屆聯大我們的那次會晤上,您表達了日本要在聯合國中取得發言權的強烈願望,現在日本是世界遊戲的常任理事國了,您卻保持沉默。”
大西文雄微微鞠躬,緩緩地説:“我將提出一個大家都還沒想到的遊戲。”
“讓我們聽聽?”戴維説。所有孩子都期待地望着日本首相。
“冷兵器遊戲。”
孩子們面面相覷,有人問:“冷兵器?什麼冷兵器?”
“戰刀。”大西文雄簡略地回答。他端坐在那裏,除了嘴,身體的別處像塑像般一動不動。
“戰刀?我們大家都沒有這東西啊。”斯科特迷惑地説。
“我有。”這個日本孩子説完,從桌下拿出一件長長的東西,那是一把鞘中的軍刀。他輕輕抽出那把刀,寒光一閃,所有的孩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刀很薄,對着刀鋒時只能看到一條細線。大西文雄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刀面:“它是用最優良的碳素合金製造的,鋒利無比。”説完他對着刀鋒吹了一口氣,孩子們能聽到戰刀發出延續好長時間的嗡嗡聲。“它是雙層疊合刀鋒,一面鈍了另一面就露出來,即使不磨也永保鋒利。”説完他把刀輕輕地放到桌面上,孩子們盯着那把寒光四射的利刃,都感到脊樑上升起一股寒氣。“我們可以提供十萬把這樣的軍刀用於遊戲。”
“這……也太野蠻了吧。”戴維怯生生地説,其他孩子紛紛點頭。
“總統先生,還有你們其他人,都該為自己的神經脆弱感到羞恥。”大西文雄不動聲色地説,同時指指軍刀,“它是上面你們提出的所有遊戲的基礎,是戰神的靈魂,也是人類最早的玩具。”
“那好吧,加入冷兵器遊戲。”伊柳欣説。
“只是,這種軍刀……就不用了吧。”戴維的目光迴避着桌面上的軍刀,彷彿怕它的寒光刺了眼似的。
“那就用步槍刺刀。”佳沃洛夫元帥説。
孩子們剛才的興奮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的目光會聚到軍刀上沉默着,好像剛剛從夢遊中醒來,正在努力弄明白自己在幹什麼。
“還有誰要提出新遊戲嗎?”喬加納問。
沒人回答,大廳中一片死寂,孩子們似乎被那把軍刀勾走了魂。
“那好吧,我們該準備開幕式了。”
一個星期後,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開幕式,在南極大陸瑪麗伯德地廣闊的平原上舉行。
參加開幕式的有三十多萬孩子,在平原上站了黑壓壓的一大片。在遠方,低低地懸掛了半年的太陽這時已經大部分沉到了地平線下,只露出小小的一角,把最後一線暗紅色的餘光撒在黑白相間的大陸上,在孩子們那密密麻麻的鋼盔上反射着。深藍色的天空上,銀色的星星開始零星地出現。
開幕式很簡單。首先是升旗儀式,由所有參戰國派出的士兵代表舉着五環旗繞場一週,然後,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那面曾經象徵着和平的旗幟在這新紀元的戰場上升了起來。孩子士兵們紛紛沖天鳴槍致敬,人海中這一片的槍聲剛停,那一片又響了起來,如海潮般此起彼伏。在旗杆下的講壇上,超新星紀元第一任奧委會主席喬加納揮了半天手才使槍聲平息下來。他剛打開講話稿,旁邊的一個孩子遞給他一頂鋼盔,他不明白為什麼需要這個,氣惱地推開了它,沒有注意到主席台上的西裝革履的小首腦和來賓們都戴上了鋼盔,他只是急着開始講話。
“新世界的孩子們,歡迎你們參加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運會……”
這時他聽到周圍響起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像下起了冰雹。他愣了兩秒鐘,才明白這是剛才開槍的子彈掉下來砸到地上和小士兵們鋼盔上的聲音,他這才想起了剛才拿給他的那頂鋼盔的用處,回身去尋找它,腦袋上已重重地捱了一下。這顆自由落體的子彈打在他腦袋上的傷疤上,使那裏起了一個大包。那傷疤是幾個月前被聯合國大廈上掉下的碎玻璃留下的。這可能只是一顆北約制式的556毫米子彈,要是一顆中國或俄國孩子手中的舊AK槍族的76毫米子彈,怕要把他敲暈過去了。他在觀眾們的一片笑聲中忍痛戴上鋼盔,還把一隻手伸進鋼盔下面揉着腦袋,在下落的金屬雨點中大聲説:
“新世界的孩子們,歡迎你們參加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運會!這是一屆戰爭遊戲奧運會,是一屆好玩兒的奧運會!一屆刺激的奧運會!一屆真正的奧運會!孩子們,乏味的公元世紀已經終結,人類文明返老還童,又回到了快樂的野蠻時代!我們離開沉悶的地面回到自由的樹上,我們脱掉虛偽的衣服長出漂亮的茸毛,孩子們,奧運會的新口號是:重在參與,更準、更狠、更具殺傷力!孩子們,讓世界瘋狂起來吧!下面我向大家介紹遊戲項目……”
喬加納打開那團皺巴巴的紙,唸了起來:“經所有成員國協商,確定了超新星紀元第一屆奧運會的遊戲項目,項目分為陸、海、空三大類。
“陸類項目:坦克對抗遊戲、坦克——步兵對抗(步兵含重武器)、坦克——步兵對抗遊戲(步兵不含重武器)、炮兵對抗遊戲(含大口徑炮五公里對射、火箭炮十五公里對射、自行火炮移動對射和迫擊炮一公里對射)、步兵對抗遊戲(槍械類)、步兵對抗遊戲(手榴彈類)、步兵對抗遊戲(冷兵器類),導彈對抗遊戲(含短程導彈對射、中程導彈對射,巡航導彈對射,洲際導彈對射),地雷遊戲。
“海類項目:驅逐艦遊戲、潛艇遊戲。
“空類項目:殲擊機遊戲、攻擊直升機遊戲。
“以上項目設金牌、銀牌和銅牌。
“還有一類綜合性項目,如空地對抗賽、海空對抗賽等,因組織和裁判複雜,經雙方協商,沒有列入正式項目。
“下面,由參加遊戲的世界孩子代表宣誓。”
宣誓的代表是一名美國空軍中校飛行員、一名俄羅斯海軍上尉和一名中國陸軍中尉,誓詞如下:
“我們宣誓:一、嚴守遊戲規則,否則願接受一切懲罰;二、為使遊戲刺激好玩兒儘自己的責任,絕不對對手有絲毫的憐憫!”
平原上又響起一陣歡呼聲和槍聲。
“各國武裝力量入場!”
在以後的兩個多小時裏,各國的步兵和裝甲部隊從旗杆前蜂擁而過。到後來,各國的坦克、裝甲車、自行火炮等車輛和人羣混在一起行進,形成了一股混亂的鋼鐵洪流,蕩起了遮天的塵埃。遠處的海面上,各國軍艦萬炮齊鳴,炮彈在黑藍色暮空中炸出一片雪亮的光團,彷彿整個大陸都在這巨響和閃光中顫抖。
平原重新沉靜下來,空中的塵土還未散去,喬加納喊出了開幕式的最後一項:
“點燃聖火!”
空中響起了引擎的轟鳴聲,孩子們都抬頭看去,只見一架戰鬥機正從東面遠遠飛來,在已經黑下來的天空中,它只是一個黑色的剪影,像硬紙板做的一樣。飛機飛近,可以看出是一架外形醜陋的A10攻擊機,它尾部的兩個大發動機像是後來想起來加上去的。那架A10掠過會場上空,在人羣中的那一大塊空地上投下了一顆凝固汽油彈,低悶的爆炸聲過後,一大團裹着黑煙的烈火騰空而起,平原和人海籠罩在橘紅色的火光中,空地周圍的孩子們都感到了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
這時,太陽已完全落下去了,南極大陸開始了它漫長的黑夜。但黑夜並不黑,夜空中極光開始出現,地球兩極的極光由於超新星的輻射而大大增強,那舞動的彩色光帶照亮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就在這南極光下的廣闊大陸上,超元歷史將繼續它噩夢般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