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玻波小姐坐在窗前瞧着前面,好久以來她已不再欣賞這片原是茂密的花園。但是什麼也沒去做。雷庫克的藉口總頭頭是道,不是天氣太乾燥,就是太潮濕,或是泥土泡了水。雷庫克自己栽花種菜的原則很簡單,泡幾杯濃濃的甜茶做為提神用,秋天來時掃落葉,夏天時種植他喜愛的鼠尾草和紫苑花。憑良心説,他喜愛他的主人,也遷就他們的喜好,對於蔬菜他知道得很清楚,什麼是上好的香薄荷或是甘藍菜絕不會弄錯。他也是個有心人,然而必須面對的事實是:瑪麗-梅德這地方已失去往日的光彩。就某種意義來説,它失去了一切,你可以詛咒戰爭或年輕的一代或是由於婦女外出工作,——但真正的理由是你自己老了。瑪波小姐是個非常敏感的老婦人,對於這點她有自知之明,她對瑪麗-梅德這地方感觸甚深。
瑪麗-梅德現仍屹立在這裏,那曾是舊時代的中心。“藍野豬”大廈、教堂、牧師館邸、安妮王后和喬治亞的小窩也在這裏。房子仍然維持舊觀,但街道不一樣了。商店一換手,馬上大肆整修,擴充門面,店面脱手的魚販早已不認得自己原來的店,冰凍的魚在高級的櫥窗後閃着銀光。值得慶幸的是雜貨商博納的店仍然未變,哈特妮、玻波和其他人每天都在那裏聚會禱告。櫃枱旁的那幾把椅子既貼切又舒適。想到這裏,瑪波小姐不禁懊惱地嘆了一口氣。
她的思緒不禁回覆到過去。安-波樂舍上校——一個可憐的男人——他看來又疲備又不愉快——一定是被謀殺而死的。她然後又想起吉緣思達,她是位年輕、漂亮的牧師妻子,待友忠實,每年聖誕節她都不忘捎來一張卡片。她於是感嘆時代怎樣的變了。這時走在樓上地板的肯妮特小姐把壁爐架上的吊燈弄得叮噹響,打斷了玻波小姐的暇思。顯然肯妮特小姐午睡已醒來,正要外出散步。肯妮特小姐心地好,現在支氣管炎使她變得很虛弱。肯妮特小姐這時愉快地走進門來,她是個大塊頭、沒有生氣的五十六歲婦人,一頭黃褐色的頭髮飾得很精細,瘦長的鼻樑上掛着一副眼鏡。她雙唇顯得很和藹、兩頰削瘦。
“我們又見面了!”她眉飛色舞地叫道,“我希望我們可以打發一些時間?”
“你有辦法?”瑪波小姐説,“我嘛,就沒有法子了。”
“現在我要出去為我的小不點買東西了,”小姐見她這樣説,開玩笑地説,“不會很久的。”
“不必急着趕回來。”玻波小姐禮貌、殷勤地説,“假如你不覺得遠的話,能否到哈雷特店問看看他們有沒有上下打的打蛋器——不是那種攪拌的打蛋器。”
肯妮特小姐喜歡逛街買東西,她對安祥地在窗邊休息的這個脆弱的老婦人看了最後一眼後,愉快地走開了。
瑪波小姐等了一會兒,站起來,把毛線丟在一旁,然後從邊門走了出去。她匆匆地走過花園,沉浸在外出散步這種愉快的享受上。沿着一條小徑穿過花園,從石邊的小路出來,可直達一座小橋。瑪波小姐穿過橋面,走下去,這時經過片住宅區,它有一排排整齊的建築物、電視天線,還有五花十色的門窗。這裏的人看來一點也不實在,那穿着長褲的年輕婦女。看來十分陰險的青少年,還有那含苞待放、快活的十五歲少女。瑪波小姐禁不住覺得這是個腐敗的世界,轉了個彎進入華辛漢-可洛思區,這個新世界和舊的沒有兩樣,繞了幾個彎,玻波小姐失去了方向感,她又來到住宅區旁,這裏一半的房子還在建造中。樓下一棟快建好的窗口站着一對男女,他們討論的聲音傳過來。
“赫利,你不得不承認這地點不錯。”
“另一個地點也不錯。”
“噢。不要那樣掃興好不好,媽怎麼説的?”
“你媽老説個不停。莉莉。”
“從這裏可以遠眺山景。你幾乎可以看到——”她把身子向左探出窗外。“你幾乎可以看到水池——”
她繼續向前傾,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將整個身子壓在鬆散的木板上。木板鬆開向外掉,連同她整個人,她驚叫一聲,設法平衡自己。
“赫利——!”
那年輕人在她後面一兩步,沒有什麼動靜。他向身後退一步——
真令人失望,她攀住了牆壁穩住了自己。
“喔!”她驚魂未定的喘着氣。“我幾乎掉下去,你為什麼不抓住我?”
“太快了。到頭來你還不是好好的。”
瑪波小姐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一種衝動使她又折回來。
莉莉在馬路上等那年輕人鎖門。
瑪波小姐走上前,迅速、低聲地説:“假如我是你,親愛的,我絕不嫁給這種年輕人。你應該找一個當你陷在危險中時可以依靠的。”
她説完後走開,莉莉瞧着她的背影。
瑪波小姐急轉了個彎,最後在一些鬆動的石頭上絆倒了。
有個婦人從房子裏跑出來,以一種過度的親切抱着瑪波小姐,讓她站起來。
她的大嗓門充滿友善,身材肥胖臃肥,是個四十開外的婦人,她説:“你最好到裏面坐坐,體息一下,我幫你泡一杯茶。”
瑪波小姐謝謝她,隨着她穿過一座藍色的門,進入一個小房間,進去後她介紹道:“我叫希特,這是我先生的家,阿瑟——我們家來了一個客人。”
她走到客廳裏,然後陪着阿瑟走進來,他看來很尷尬的樣子,是個瘦弱、蒼白的男人,説話極其緩慢。
“這位女土摔倒了——就在我們門前,我就請她進來。”
“你的太太心地很好。先生,恐怕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哦,對希特來説一點都不麻煩,她喜歡幫助別人。”他好奇地看着她。“你到什麼地方去?有特別的事?”
“沒有,我只是出來散步,我住在瑪麗-梅德村,我叫瑪波。”
“喔,真設想到!”希特大聲説道。“那你是瑪波小姐了,我曾聽過你。你對各種謀殺案神通廣大。”
瑪波小姐咕噥地説她己有一兩次扯在謀殺事件裏。
“我聽過這裏曾發生數件謀殺案,就在這個村莊。第二天賓果俱樂部有人在談論這件事。有一宗謀殺案就發生在高士丁莊,假如是我,我絕不買發生兇殺案的房子。我相信那裏一定有鬼魂出現。”
“謀殺現場不在高士丁莊,那只是移屍的地方而已。”
“他們説在書房爐前的地毯上發現的是不是?”
瑪波小姐點點頭。
“你自己看過嗎?也許他們打算把它拍成電影。或許這就是為什麼瑪麗娜-格雷買高士丁莊的緣故。”
“瑪麗娜-格雷?”
“是的,她和她丈夫。我忘記他的名字了——他是個製片家,或是導演,叫傑遜什麼的;瑪麗娜-格雷很可愛,你有沒有看過她演過的‘卡梅納’、‘王子之愛’、‘蘇格蘭女王瑪利’?她已不再年輕了,可是仍然是出色的演員”。
瑪波小姐瞧着她。
希特-貝寇克笑了起來:“喔,我總是隻想到自己的觀點,因此不容易看到事情對別人的影響,或事情怎麼發生在別人身上的。”
“就象那一次你收留那個從發生兇殺案的地方搬出來的家庭一樣,結果他們走時還順手牽羊帶走我們的湯匙。”阿瑟説。
“可是阿瑟!——我不能叫他們走,這不太厚道。”
“那些是祖傳的湯匙,”貝寇克難過地説。“那是喬治時代的東西,是我曾祖母的。”
邦翠太太幾年前在她的丈夫邦翠上校過世後就賣掉了高土丁莊,只留下東房。那是幢小而迷人、有門廊的建築,但卻有着許多的不便。邦翠太太在房內添增了一些現代設備,最近幾年她到處旅行,探望她在世界各地的子孫、然後不時回來享受自己家居的情趣。高士廳莊已經轉手一兩次了。“第一次被當成旅館經營,結果失敗,後來被四個人買去分成四間公寓,四個人也因爭執拆夥。瑪波小姐到這兒後,自然與邦翠太太説起了高土丁莊。
“我聽過不少謠言。”瑪波小姐説。
“當然啦,”邦翠太太説。“甚至有人説查理-卓別林和他的小孩要住那裏。真正是瑪麗娜-格雷要住那裏。”
“她真是個可人兒,”瑪波小姐嘆口氣説。“我始終忘不了她早期的那些影片。”
邦翠太太説:“她總有四十五歲?五十歲了吧?”
瑪波小姐認為她大約五十歲了。
“最近她有沒有拍什麼片子?現在我已不常上電影院了。”
“拍得不多了,我想,”邦翠太太説。“她好久就不再當電影明星了。她曾精神崩潰過,是她離婚後不久的事。”
“像她們那種電影明星總是一嫁再嫁,”瑪波小姐説。
“我想她們實在是身不同上已,”邦翠太太説。“她們不得不過這種生活,一種沒有私生活的生活。”
“她嫁了五個丈夫是不是?”瑪波小姐問。
“至少有五個,早期的一個不算。後來嫁給一個外國王子或伯爵之類的,接着是電影明星羅勃特-查斯可,是嗎?這次的羅曼史轟轟烈烈,可是隻維持了四年。後來是劇作家艾思德-萊特,這次可是非常認真、嚴肅的,她懷了一個小孩——她一直渴望生個小孩——還領養了幾個孤兒——不管怎樣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後來嘛,我想是生了個低能兒或是不正常嬰兒之類的——經過這次之後她整個崩潰了,開始服用藥丸或什麼的,最後心智不平衡了。”
“你對她似乎知道很多,”瑪波小姐説。
“哦,那當然了,”邦翠太太説。“她買高士丁莊我覺得很好奇。兩年前她嫁給現在的先生時,據説已恢復正常了。他是個製片家——或是個導演?我老是攪不清楚。他們很年輕時他就愛上了她,可是那時他還未出道,現在我想他已成名了,他叫傑遜——傑遜什麼的——是傑遜-胡德,不,叫路德。他們買下了高士丁,因為這地方”——她猶疑了一下——“去伊斯崔很方便。”
瑪波小姐搖搖頭。
“我不認為這樣,”她説。“伊斯崔在倫敦北部。”
“是個很新的攝影棚,叫希林佛的,聽來很象芬蘭語,大約在市場六哩處,她打算不久去奧地利的伊莉莎白拍片。”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瑪波小姐説,“對電影明星的私生活如數家珍。你全是在加州時聽來的嗎?”
“不完全,”邦翠太太説,“不過她要來住這裏倒是真的。”
“我知道她二十三號要把高士丁讓出來辦一個宴會,為約翰醫院的野戰衞生隊募捐。我猜想他們已經把房子大肆修理了一番?”
“事實上每樣東西都動過,”瑪波小姐説。“聽説新蓋了六間,還有一個天井、一個游水池,還有他們所謂的眺望窗。他們還把你丈夫的書房和實驗室變成一間音樂廳。”
“阿瑟會死不瞑目的,你知道他聽到音樂就討厭。”她停了下來,然後立刻又説,“有沒有人説高土丁鬧鬼?”
瑪波小姐搖搖頭。
邦翠太太笑了:“在瑪麗-梅德村這地方什麼秘密也保不住。你不是常常這樣告訴我嗎?是米維太太告訴我的。”
“米維太太?”瑪波小姐感到困惑起來。
“她每天都來,住在住宅區。”
“喔,住宅區。我是去那兒。”
“你去那裏做什麼?”邦翠太太好奇地問。
“我只是想去那裏看看而已,哦,它使你瞭解某些情況——當任何事發生——你就可以瞭解是什麼原因。”
“你是指謀殺?”
瑪波小姐愣了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總認為我老在想謀殺這回事。”
“為什麼你不大大方方地説出來,並請來一位犯罪學家好好解決這個問題?”
“因為我不是這種人,”瑪波小姐精神抖擻地説。
“你可能有某些東西在那裏,”邦翠太太若有所思地説。“你的外甥雷蒙老是説那是個落後地區。”
“可愛的雷蒙,”瑪波小姐若無其事地説,“他心地那樣好,你知道,是他幫我付錢給肯妮特小姐的。”
一提起肯妮特,她感到很不安,於是站起來説。“我想我最好走了。”
“你不可能是走路來的吧?”
“當然不是,我搭英奇車來的。”
這個奇怪的名字對方完全明白,好久以來英奇先生的兩輛小包車總在當地的火車站接客,附近的婦女也僱它去參加茶會,英奇先生是個愉快、紅光滿面的七十餘歲老人,他將車子交給他的兒子——大家叫他‘小英奇’。
瑪波小姐説罷走了。
瑪波小姐回去後,肯妮特告訴她:“赫達克醫生打過電話來,我告訴他你和邦翠太太喝茶去了,他説他明天再打來。”
“我明天早上問問他。”瑪波小姐説。
第二天早上肯妮特小姐在客廳裏看到了赫達克醫生,這位老醫生進卧室後兩手不斷地搓着,這是個寒冷的早晨。
“來一杯雪利酒怎樣?”瑪波小姐提議道。
赫達克醫生是個老朋友,他已半退休,不過還特別看幾個老病人。
“聽説你跌倒了,”喝完酒後他説。“不能這樣,尤其象你這種年紀”。
“問題不在這裏,在於要單獨外出幾分鐘也有困難,象織毛線——以前這是件愉快的事情,可是現在老是掉針——掉了我還不知道。”
赫達克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可是抽毛線你很行,不是嗎?你總有辦法抽絲剝繭,我實在想不透,簡直象福爾摩斯。”
“可這裏沒有兇殺案。”肯妮特小姐插言道。
但她説錯了,謀殺案真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