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乳白色流線形的"東方"轎車行駛在長安街上.
儘管地鐵的遂洞幾乎把北京的地下掏空了幾層,磁力運輸管道也在四五米高的半空中織成了一片錯綜複雜的網絡,市內的地面交通仍接近於飽和狀態,以至於北京的交通堵塞在本年的旅遊指南中成為這座城市可供觀賞的一大奇景.每天在北京的上空都有十幾架機艙全透明的直升機轉來轉去,載着來自大洋彼岸的汽車發明者的子孫們欣賞一陣.對這種有損於首都名聲的行徑市政廳和市民們多次向中國國際旅遊公司提抗議,但無濟於事.
可是這輛"東方"車所到之處竟處處綠燈.為了這些綠燈,至少有十多名交通警因違反規定,用手動代替公正的計算機而被解僱,但其它的交通警仍前仆後繼,把能給這輛有着優曲線的乳白色小車開一次綠燈當作掛一次勳章.
這是一輛全中國都熟悉的小汽車.
開車是一位全世界都熟悉的美麗的女性.
她生於2166年的春天,今年29歲.
第一次看見她的人都認為她很文靜,而且很孩子氣.
第一次看見她的人都會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這雙有着東方人黑色瞳仁的大眼睛不但會説話,而且還時時飄出聽不見的鋼琴曲,這曲子是柔和的,如之類.但不是為了愛情;這雙眼睛飄出的鋼琴曲是無目的的,鋼琴曲是隨着這雙黑眼睛一起出生,就象銀光隨着星星一起出生一樣.
她是女性中的女性,彷彿,這塊古老的土地上幾千年的女性的柔美沉澱下來,由一個水晶漏斗集中起後結晶成了她;她是女性中的女性,如果有一個測量女性氣質大小的儀器,這儀器一靠近她就會因為讀數太高而燒燬.去年,在剛剛落成的聯接亞洲和美洲大陸的白令海峽大橋上,她輕輕地撫摸那根高出海平面500米,寬為30米的巨型鋼柱,這鋼柱支撐着兩根直徑為3米的鋼索以吊起上百公里長的跨海大橋.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在旁邊看看她,又順着她的手看看被她接觸的高入雲端的青色鋼柱,驚叫道:"上帝啊,這根鋼柱要變成柔性的了!"當時歐洲的一位電視評論員在大橋上這樣向全世界報道:"白令海峽大橋現在仍在堅強地抵禦着北冰洋的寒風,北極的流冰仍在它那強壯的橋墩上轟隆隆地撞碎,但在她登上大橋並撫摸它時,它變成女性的了,以後人們欣賞大橋的柔美將遠多於她的雄偉."
她擁有的東方女性的氣質似乎並不只屬於自己,這氣質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磁場,能夠磁化進入其中的一切,使堅硬的變柔軟,使粗糙的變光潤.這時,她輕輕地扶着"東方"車的方向盤,彷彿那個黑色高強度塑料圓盤連同它下面的鉻合金連桿都變麪條般柔軟,她的雙手稍不當心就會使其變形.
但正是這雙戴着雪白的長手套的手,捏着世界天平上三顆大砝碼中的一顆——它們掌握着這個面積有960萬平方公里,人口有20億的東方古國的最高權力.
"東方"車駛過了天安門,它的目標是西長安街上的新聞大廈.很快,共和國的最高執政官看到了那座本世紀三十年代的巨型建築.它由兩個互相傾斜頭部碰在一起的部分組成,看上去是一個巨大的A字,現在,它那晶瑩的表面正反射着落日桔紅色的柔光.
五年前,在這座大廈中,她作為新當選的最高執政官同全國20億人民見面.她的前任同她握手後,對她微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她至今也未能猜出那微笑的含義.
新聞發佈大廳的設計很有現代色彩,其妙處就在於它在視覺上根本不是一個大廳,而是沒邊界的.除了建造這座大廈的工程師,誰也不知大廳的牆壁是什麼形狀,它的地板是全透明的,地板的下部有和上部對稱的另一部分,這座大廳中的每一個人都似乎懸浮在無限的空間中,上下左右無任何參照物.這空間可依需要成為黑色或藍色的,也可出現幾顆星星或一幅全國地圖.據設計者稱,這可使這個大廳中的人置身於一種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境界.
按慣例,每一個新執政官都有一分三十秒的時間在這個空間中對20億人民發表他(她)作為執政官的第一次講話.以前的每一任最高執政官都為這一分三十秒絞盡了腦汁,也確有那麼一兩次成為不朽的,但大多數都是被作為吹牛的新紀錄而載史冊.但她是個例外.
她似乎沒有為這一分三十秒做過任何準備,想説什麼,但沒説出來.
她站在那裏,一支手扶着透明的講台,身後是深遂的天藍色空間.
她用那雙大眼睛看着20億人,20億人也在這廣大國土上的各個地方同時看着她.人民和他們的新領導者就這樣默默地對視着,他們的心在通過目光交談.
這個時候,各大城市都打開了它們的巨形影像系統,在天幕上轉播最高執政官就職的新聞.在上千米高的夜空中,她的眼睛在凝視着這塊古老的土地.目光帶着沉思,帶着信心,同時人們也不能不承認,還帶着一絲憂傷.
一分三十秒過去了,她開始了為期八年的共和國最高執政官任期.在這期間,人民可以隨時撤換她.
"我是記者.剛才您什麼也沒説."一個聲音在輕輕地提醒她.
她從剛才的狀態中醒過來."對不起,我覺得自己像個孩子.真對不起."她的聲音比剛才那個還輕,像從四周這藍色的太空中飄來的一陣微風.
記者們開始出現,很快在最高執政官的前面漂浮着一大羣人.
"記者.在目前的社會中您最喜歡是哪一部分人?您執政期間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我最喜歡孩子們.我剛剛結婚,執政期間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興奮地問.
"等等!"剛才那個頭髮很長的記者擠到前面大喊一聲."您剛才的話當然可以對她們那類報紙説."他指指剛才提問的那個姑娘,"但這是的問題,要求您做出一個嚴肅的回答!"
那個來自的女孩兒惱羞成怒地瞪了長頭髮一眼,差點兒把微型錄音機扔過去.來之前主編對長頭髮説:"只要讓她知道我們是很厲害的,你這次就大功告成了."最高執政官沉默了很長時間,讓人難以察覺地嘆息了一下.
"朋友,您為什麼覺得我不嚴肅呢?我説的是心裏話,真的.我知道您希望我説我喜歡這個國家所有的人,我的最大願望是使我們的古國成為東方的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但今天我是對二十億人民説出我心中的愛和心中的願望,我不能撒謊啊.我再一次對您,也是對所有看着我的人嚴肅地説一遍:我最愛的人是孩子們,我最大的願望是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同步軌道上的通訊衞星把她的話傳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記者.您剛才的話是否暗示着目前共和國面臨的某些困境?"
"按慣例,今天的這半個小時,是我個人做為最高執政官和大家第一次見面,也可能是我在任期裏和大家的許多次見面中唯一的不談國事的一次.讓我們共同珍惜這個機會,好嗎?"
"請説明您對傳統文化的看法."
"今後我會用行動説明的.謝謝."
"Iamthereporterof,whatisthegreatestachievementyouhadwonbeforeyouwaselected?(我是記者,您當選前取得的最大成就是什麼?)"
"IHaveoverthrownasayingofAristotle:Thefascinationandtherightcantgatheronawoman-(我推翻了亞里士多德的一句話:-魅力和權力不可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出現.為適合自己的需要最高執政官篡改了原話,Prettiness(美貌)改為fascination(魅力),wisdom(智慧)改為right(權力))"
笑聲.
"Reporterof,willyouswervetoavoideverythingtoday?(記者.您今天打算避開一切嗎?)"
她微笑了一下.
"Sorry,everythingisinitial(請原諒,一切都剛剛開始呢.)"
"我是記者,您剛才對所説的話是否意味着您是憑魅力當選的?"
"人民總是選擇他們喜歡的人作為領導者,這個國家的老一輩和新一代人都喜歡我,我真高興."
"這話是否暗示着您對自己的使命缺乏信心?"
"領導者的信心來自於人民.現在,二十億人民在看着我,我想同每個人握手,握二十億次.現在我看不見你們,但你們在我的腦海中化成了兩個形象,這兩個形象來自我收藏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兩幅油畫.其中的一幅叫,一個黃土高原上老農民的頭部佔滿了畫面.烈日把他的臉曬得像黑人,黃土地上長年的貧窮勞累酷暑嚴寒給這張臉刻上了一道道深溝,還有那雙眼睛,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呆滯中含着善良,迷茫中透出渴望,那眼睛使我的心發顫.另一幅叫,畫面上是一個瘦弱得不能再瘦弱的老大娘,黑黑的草屋中只有她那一頭白髮反射着一絲亮光,我曾在畫布上仔細地找,發現那頭髮找不到一根黑的.看不到她的眼睛,因為這雙眼睛緊貼到手中正在做的一雙布鞋上.她的像乾柴一樣的手吃力地抓着布鞋,身子彎曲着,似乎永遠直不起來.她好像在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縫進那雙布鞋.那是為戰場上的士兵做的鞋,那些士兵當時正在這塊士地上為共和國的誕生而戰鬥."
"記者.用共和國最貧窮最落後時代的兩個形象來代表今天的人民,您認為合適嗎?"
"也許不合適,但我心目中今天的人民仍然凝聚成這兩個形象.今天共和國的昌盛和強大是那個時代無法比擬的,但歷史的重負仍壓在人民身上,在我們面臨的種種問題和困境中,我們向着未來和理想舉步艱難."
"人們都説我太孩子氣,我承認.老一輩為什麼總看不起我這一點呢?從這個國家的平均年齡來講,我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孩子啊!我的意識中每時每刻都浮現着那兩個形象,我把他們看成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現在,我對看着我的二十億人民説,我是你們的女兒."
到現在,她的任期已有五年,這五年,無論對共和國還是對她,都是輝煌的.早在執政前,她就正確地預料到2183年的能源危機.在執政的第一年,她和這屆政府就果斷削減高能耗的重工業,這造成了鋼鐵等重工業產品的大幅度減產,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但她頂住了這個壓力,在2181年通過新預算法案,不惜一切代價大力發展以太陽能,核能和氫能為主的新能源工業,同時極有遠見地發展了以消耗氫能為主的新型汽車工業和飛機制造業.同時還集中力量發展軟件產業,在大西北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軟件生產基地.在那次使全世界陷入恐慌的化石能源危機到來時,她領導的國家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而且藉此機會佔領了比五年前幾乎多一倍的世界工業市場,人民幣成為國際最主要的流通貨幣.共和國還清了本世紀初積累下來的鉅額外債,經濟再次起飛.她的國家還在這期間實現了計算機全國聯網,形成了一個包括五十萬台巨型電腦,八千萬台中型電腦,一億台小型電腦,六億台微機和十三億台個人終端的這個星球上最大的電腦系統.這個驚人龐大和複雜的系統像一個大腦那樣運行,使世界目睹了第一個全信息化社會的誕生.在她執政期間,由於黃土高原的綠化,黃河的泥沙含量第一次呈減少趨勢,這個成就被老一輩稱為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因為這條作為古老文化象徵的大河即將死於它那巨量的泥沙.人口問題仍是一個現實中的惡魔,但這是歷史留下來的,而且這屆政府已使上世紀末出現的人口第三次增長變成負值
這五年,世界也認識了她.2181年對全世界來説是折磨神經的一年,這一年出現了月球和類地行星的領土危機.這個危機在二十世紀就潛伏着,隨着2003年蘇聯人登上火星,2065年美蘇聯合登上金星,2082年美蘇先後登上水星,直到今天,這個危機終於爆發了.2183年的第三天,武裝衝突在月球上爆發,中,美,蘇三國都捲入衝突,98名宇航員在衝突中喪生.這被稱為在月球上進行的小型的第三次世界大戰,衝突後在日內瓦舉行的三國首腦會談自然也被戲稱為"第二次雅爾塔會議".三巨頭中的兩個仍來自蘇美,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最高執政官則代替邱吉爾,三國不是同盟而敵國.和二百四十年前的那次會議的另一個不同之處是,"邱吉爾"來自戰敗國.中國的空間力量至今也無法和另外兩個大國匹敵,衝突中,中國在哥白尼環形山的月球基地幾乎被全部摧毀.這次危機對剛剛上任的最高執政官是一次嚴峻的考驗.由於實力不在手中,她並沒有在日內瓦創造奇蹟,但她個人卻給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會議的第二天舉行中美單獨會談,美國總統(他的國家衝突後在月球保存的實力最強大)在會談後走出會議廳時,眼光敏鋭的記者們注意到他在用手帕抹額頭.
"怎麼樣,我們是否遇到一個比邱吉爾容易對付的朋友?"蘇聯首腦在一個大花鐘前(上上個世紀的遺物)問總統,在前一天他們已經大吵了一通.
"別這麼想.她像一顆遙遠的恆星,看去是在夜空中一閃一閃地發着柔光,可那光是核聚變發出的,走近後你就會發現,這顆星的能量可能頂好幾個太陽."
總之,如果她照前五年的樣子走完她的任期,她將作為一個卓越的最高執政官而載入史冊.
"東方"車停在新聞大廈的長台階下.最高執政官一跨出車門,就發現一大羣老人擋在她的路上.
這羣老人中最年輕的是一百八十歲,大部分的歲數都超過二百.他們在二十世紀的最後幾年渡過童年後,又經過了一個世紀零八十五年的歲月來到今天.站在最高執政官面前的這些二百歲老人都早已停止工作,也沒有任何職務,但年齡給了他們無比的尊嚴.
"過來,孩子."一個白鬍子和上身一樣長的老人用拐枚朝最高執政官慈祥地比劃了一下.
最高執政官在那羣二百歲的老人們嚴厲而挑剔的目光下走到他們面前.她不能在這兒耽誤太多的時間,因為這來的目的是到新聞大廈中主持關於即將到來的人民大會的記者招待會.她和往屆最高執政官都怕這些老壽星們,他們時常在什麼地方截住她的"東方"車,給她長長地上一堂課.
"老人家們好!嗯大家看天上那隻白鵠子,它多可愛!都這麼看着我真讓我害怕.我這孩子一定又有什麼使大家不滿的事了."
"你怎麼穿了這麼一身衣服?"老者中的一個朝她揚了揚拐枚.
她穿着一件寬大的深藍色夾克,沒拉拉鍊,露出裏面雪白的網球衫.這身小男孩兒的打份使她顯得隨便和無拘無束.明天,街上必定出現成千上萬件深藍色夾克和白色網球衫.
"這孩子就要這樣去見二十億人,這象什麼話嘛!"一個老者氣憤地説.其它的老頭頻頻點頭表示同意.
"你是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者,要懂禮節,要看上去正派!要正派,懂嗎?!"
"真該死,我剛打完網球就來了,時間太緊.以後一定注意.這次就各位老人家原諒."
最高執政官微笑着説.
"打什麼網球?你現在是執政官了,不是你大學時的運動明星,不能再有孩子氣了,一點兒都不能有的!有時間看看書,特別是史書,對你會有好處的."
説這話的老頭兒大概忘了,最高執政官所獲得的三個學位中有一個是史學博士.
"是的,老人家,歷史嘛,總是有好處的."她心不在焉地應付着,看看錶,衝那隻誰也不看的白鵠嘆口氣.
"今天來是問你一件事,報紙上説你要離婚了!"
"是的."她平靜地回答.
"不行!絕對不行"
老人羣中爆發出一片喧鬧聲.
"這是他提出來的.並不是因為感情原因.他是個工程師,他的理想是在台灣海峽打通一條連接大陸和台灣的海底遂道.和我組成家庭後,他成了新聞注意的焦點,每天都有記者和攝像機圍着他轉,使他無法工作,我要是他,也不會要這麼一個妻子."
"你同意了?"
"是的.説心裏話,我一直愛着他;我知道,他也一直在愛我,我們"
"住口!誰讓你當着這麼多祖輩的面唸叨什麼我愛你你愛我的?!"
"國家竟能讓一個離了婚的,沒有家的女孩子來領導?!成何體統嘛!"
這時,新聞發播官從台階上走下來,"對不起老人家們,記者招待會就要開始了,你們等結束後再談,好嗎?"
"不耽誤你的正事了,完了後我們還有話説!"
"謝謝!"最高執政官感激地看了新聞發佈官一眼,轉身快步走去.
"回來!"她身後傳來一聲吼."以後走路不要像一個小姑娘那樣蹦蹦跳跳的"
"老人家,在您面我就是個小姑娘,我出生時您已經一百八十歲了."最高執政官放大膽微微反擊了一下.
"少説費話!要穩重,要讓人看着正派!去吧,別誤了正事."
她小心地按"正派"的步子走上台階去,同時對新聞發佈官吐了一下舌頭.
"您對這幫老傢伙太客氣了."
"二十世紀的一位美國總統説,他是有尊嚴的奴隸.我完全同意他這句話.朋友,如果我再次投生這個世界,絕不會再當最高執政官了.啊,我這話你可千萬告訴記者呀!"
今天,新聞發佈大廳那深遂空間已變成更為莊嚴的藍黑色,最高執政官從空間深處走來,她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清脆地響着.
"全國公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三百四十八屆人民大會的預備會議已於今天下午結束,會議的詳細情況將由我的新聞發佈官向大家介紹.在這裏,我只把自己對後三年執政期的工作計劃作一個簡單説明,以使全國人民對即將到來的大會有一個準備."
"在我説出自己要乾的事情之前,我必須告訴信任我的二十億人民,你們的最高執政官最近處在一種很反常的心理狀態中.不要看我的外表十分平靜,我的心這時卻象岩漿一樣燒着.我感到壓抑,感到窒息;我做噩夢,開快車,痛苦萬分.請全體人民對我目前的心理狀態進行嚴格的監督,特別是在目前社會對我的信任急劇提高的情況下,這樣做尤其必要,為了我們的共和國,我真誠地請求你們!"
"在我今後的三年的任期中,我首先要做的事是:盡全力使今年的802374號提案通過並實施.這樣做的原因我將在人民大會的最高執政官工作報告中向人民説明."
最高執政官把她要説的第一件事一語帶過,完全不理會她的話在這塊國土上產生的震動.
據統計,這天晚上全國有八十多萬台電視機被觀看者氣惱地砸碎,所用的工具大多是拐枚.
802374號提案是一個不知名的青年社會學家提出的.提案認為,目前的家庭形式已不適應目前的社會生產力水平,傳統家庭的徹底崩潰已不可避免,共和國應逐步減少憲法和法律與婚姻和家庭的聯繫.
走下新聞大廈門前的台階,最高執政官看到一羣年輕人擁在她的"東方"車旁,警察在拼命把他們從車旁推開.
她微笑着走近他們.年輕人不再向前擠,其中的一個小夥子遞給她一個很大的賽車頭盔.
"樣式真漂亮極了,謝謝!"最高執政官接過頭盔,高興地握住那個年輕人的手.她收到的各種頭盔在數量上可以和約瑟夫.斯大林收到的煙斗相比.
"您的夾克是什麼牌子的?!"一個女孩兒問到,她在為明天的衣服做準備.
"-冥王星-牌,送給你好了."她脱下了夾克向那個女孩扔去,夾克剛飛到中途就被另外幾支手截住了.
"記住,-冥王星-有兩種,一種領子上有金道兒一種沒有,我這件沒有!"她不放心地衝亂成一堆的年輕人喊.
趁那年輕人在搶她的藍夾克,最高執政官鑽進了"東方"車.她剛要發動汽車,突然被人從後面抱住吻了一下.回頭看到了一個身穿陸軍少尉軍裝的漂亮姑娘,這是最高執政官的警衞員,剛剛度假回來.
"我剛才在記者招待會上幹得偉大嗎?"最高執政官笑着問少尉.
"偉大極了!"少尉孩子氣地大叫一聲.
兩個人在"東方"車中哈哈大笑起來,車飛快地滑向前去.
"男孩子們崇拜你,但可望不可及,都圍着我轉了."少尉在談她的度假見聞時很是得意地説.
"傻瓜,我要是你就為自己帶個回來."最高執政官説.
"除了你再要個男孩兒做警衞.我不想離開你!"
"真糟糕,我只有權帶一個."
前方,一羣老頭截住了"東方"車,他們的白髮在路燈下十分顯眼.這不是新聞大廈前
的那羣,但歲數絕不會比那羣小.他們擠在長安街正中,加上週圍一圈舉着攝像機的記者,交通嚴重堵塞.三架微型直升機懸在半空,機上的警察對下面這些老人們毫無辦法.
"天啊,要我的命了!好朋友,給我下兒鼓勵."最高執政官對少尉説.
"向前走吧,鮮花自會在兩旁開放!"
"妙極了,可毫無效果.把手槍留在車上,聽話,否則我不要你了!見鬼,我記得坐墊下有一件衣服的,你説我穿運動衫看上去如何?"
"有魅力極了!還是校運會上那個網球冠軍漂亮的身材,一點沒變."少尉説.
"那就這樣兒了,説不定能迷住那幫老頭兒呢,使他們饒了我"
最高執政官下了車.老頭兒們呼啦啦地圍上來.她那穿雪白網球衫的身軀顯得那麼年輕柔美,像一株白玉蘭立在一堆老核桃中.
"你你這個不懂事的孩子啊!"一個老者顫微微地説,拐枚幾乎點到最高執政官的鼻子上."在那些人中,我就看你還懂事,我選了你,可你叛逆,孽種!"
接下來説話的老者好像比上一個穩重,但話的分量絕不輕.
"我們這個古老的文明,對家庭有着別的文明無法比擬的神聖感,正是以這無數個神聖的堅固的家庭為舟,我們的文明渡過了五千年的歲月長河來到今天.現在,這個國家卻要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不承認家庭的存在!天理不容啊!!"
"老大爺,我們到公路邊去談好嗎?您看"那根拐枚使最高執政官執動彈不得.
"看看你這個樣子,像個淘氣的小丫頭!你的衣服呢?看看這個樣子"
"一個女孩子向我要,我"
"好啊,衣服都送了人,別説是執政官了,你像個正派孩子嗎?!"
"不要家?不要家?!野獸還有家呢!"
"老大爺,看我們堵了多少車"
"野獸還要家呢!!"那個至少有二百一十歲的老者聲嘶力竭地重複着.
"可野獸,比如我最喜歡的袋鼠,並沒有保證婚姻家庭的憲法法律啊.我們到那邊去吧,老大爺啊!"
那根合成纖維拐枚掄圓了,啪地抽在最高執政官的臉上.
"你你敢對長輩這麼粗魯地説話,啊?!啊?!"老者氣得喘不上氣來,人工心臟的警報燈在他胸前吱吱地閃着紅光.
少尉雙眼冒火,猛撲上去,但被最高執政官有力地拉住了.
"我再次請老人家們離開公路,好嗎?"那一擊反而使她的聲音更加平靜,但多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這種力量在她的話中很少出現,但確實是屬於她的,只是不顯示罷了.
老人們終於散開了.
"真對不起,同志們,都是由於我."最高執政官拉着為維持秩序累得氣喘吁吁的巡邏警
察的手説.
"執政官同志,現在就可以以傷害罪逮捕那老傢伙."
"不不,我到了那個年齡也許比他還可笑呢,那時你用吊車把我扔到路邊!"
"東方"車靠自動駕駛儀行駛.兩個人坐在後座,最高執政官靠在她的警衞員的肩上,少尉心痛地撫摸着她臉上的那道腫痕.她們倆中間,放着那個大得出奇的頭盔.
"我真該戴上它的,那個小夥子真好."最高執政官喃喃地説.
少尉突然哭起來,"我沒想到那老東西會"
"朝前走吧,鮮花自會在兩邊開放-你知道有什麼辦法使我臉上這一道兒消失嗎?好朋友,別哭,唉,你真該帶個男孩兒回來的."她的神志漸漸不清,她已三天沒睡覺了."車在向家開現在回家幹什麼去見他?不,停下.好朋友,有吃的嗎?那我睡了"
當少尉買到麪包和罐裝啤酒回到"東方"車來時,共和國的最高執政官已抱着那個大頭盔睡熟了.
正是在這個時間裏,六個已死去的大腦(五個是本世紀的,一個來自二十世紀)的分子三維全息記錄的數據,正從三維記錄儀的光盤存貯器上以每秒鐘上億K字節的速度,輸入一台有五百萬個CPU,內存為64000億兆字節,主頻為10的12次方兆赫的計算機中.